最近感觉身边每个人都在追《繁花》。
有人说,这是一部魔都版的《美国往事》,内地版的《大时代》。
十里洋场、纸醉金迷、江湖义气、时代变迁,种种元素配合着主人公阿宝的人生起伏次第展开。
也有人说,这是一部高质感的男频爽剧。
阿宝一路开挂,总能在人生的关键点遇到贵人,实现阶层跃迁。
有点不真实。
无论如何,《繁花》世界富贵迷人眼,说王家卫花了5亿去拍这么一部电视剧。
而正是这种富贵感的营造,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有网友说“90年代我们那出个万元户就不得了”,繁花里的人就那样了,开玩笑吧。
首页有博主吐槽说这繁花也太假了,那时候中国一穷二白,哪有片子里那么纸醉金迷啊。
还有人拿《繁花》和《山海情》作比较,感慨:
都是90年代。
前者讲了中国最富的地方发生的故事。
后者描摹了贫瘠的地方是何其一穷二白。
头顶同一片天空,人们的命运却如此参差。
更微妙的是——
先进地区的网友怀疑《山海情》不真实,不相信会有家庭穷到合穿一条裤子。
后进地区的网友吐槽《繁花》太悬浮,不相信90年代初的上海这么富。
比如剧中一个上海比较有钱的出租车司机,居然能在1993年拿出几百万存款,还拉上其他工薪阶层的亲朋好友,凑了两千万现金去炒股。
进贤路上一家只有两个灶台的小饭店,两个商人吃三菜一汤,外加老酒,给了老板娘四千块。
如果上面这些都是“宝总”朋友,不具代表性的话,那黄河路上的挥金如土,更让观众们表示大受震撼。
某个老板在饭店里谈成了一单生意,于是给店里每桌客人都送了只霸王别姬。
一晚嗨下来,账单总共三万五。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90年代的上海,哪有这么精致?”
很多人问,王家卫这拍的到底是民国时候的上海还是现在的上海?
王家卫这是把香港的浮华带到那时候的上海来了吧。
应该说,电视剧不是纪录片,难免会有夸张的成分。
也不可避免地带有导演的个人风格。
但伴随着这些质疑声,是越来越多的本地人出来表示,王家卫一点都没夸张。那会儿的黄河路就是这么浮夸的。
这场景基本是100%还原,和他们儿时的记忆一模一样。
(一位上海网友在知乎上的回答)
甚至电视剧还拍的保守了。
富的人比《繁花》更富,穷的人比《山海情》更穷。
看这90年代的黄河路:
看看1993年开业的苔胜园:
是不是和至真园没啥区别?
苔圣园店长回忆说:
“黄河路在90年代,全都爆满,生意好得不得了……当时全国做生意都刚起步,如果要谈生意,都是要在饭桌上谈成的。”
“当年黄河路上新店开的时候,基本都会请香港明星来剪彩。”
“天天没有日夜。早上十点开门,夜宵大家一路吃到早上六七点钟都有。晚上翻台,一个台子翻个三四遍甚至四五遍。以前的美食街,白天还好一点,晚上人密集得不得了,出租车一路排满整条黄河路。”
“黄河路的椒盐大王蛇,要香,肉不能老,一条蛇五六斤甚至七八斤。那时有个大老板住在体育宾馆,一个礼拜六天都在我们这儿吃,大王蛇是他包掉的,当时流行大王蛇。帝王蟹、象拔蚌、澳龙、东星斑,也是餐桌上必须要有的。”
烟花炮仗各家一轮轮放过来,放几个钟头,一家放得比一家响,整条街走不动道,“烟花纸堆得有地毯那么厚。”
《繁花》的大背景是改革开放初期。
当时的中国已经经历了两波“先富潮”:
一波是80年代,城市里的个体经济和农村里的乡镇企业捧出了第一批“万元户”。
另一波是90年代资本市场开启,少数幸运儿一夜暴富。
著名的上海“杨百万”就是典型例子。
这两波先吃螃蟹的人,成了当时实打实的先富阶层。
而当时的上海作为改革开放的桥头堡,已经相当繁华。
1988年,上海人就流行过圣诞节了。
荷包充实的人可以在新亚大酒店享受通宵舞会和圣诞大菜,还能去百乐饭店点圣诞火锅。
普通工薪阶层呢,就去“老大昌”买点圣诞点心。
1992年,和平饭店的圣诞晚会,一张入场券卖888。
在那里,可以观赏到国内首次公开演出的比基尼舞蹈。
同样是1992年,中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027元。
上海人的平均月薪是356元,平均年薪是4272元。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同时期的虹桥夜店,有人开得起8000元一瓶的路易十三。
这家夜店由深圳大佬经营,开业当天的气势比李李的至真园还大。
毛阿敏、巩俐好多明星都前来助阵。
《繁花》里的黄河路美食街,在1993年9月正式挂牌成立。
当时的黄浦区政府为了招商引资,给商家提供了不少便利。
优越的营商环境让这条不足800米的街道开了60多家饭店。
它们的名字也相当豪横。
直抒胸臆地叫“大富豪”、“大香港”;讲求含蓄地管自己叫“雅园”、“乾隆酒家”……
每逢新饭店开业,放烟花放炮仗留下满地“开门红”,那叫基操。
能请来港台明星站台,才算“有派头”。
“至真园”那块宝地在现实中叫“苔圣园”。
90年代,包间最低消费2000元。
鼎盛时期,这家饭店每月能做出1000万的流水。
上海前首富周公子,曾在黄河路上开了一家五层楼的豪华饭店,名叫“阿毛炖品”。
这里佛跳墙58元一位,秘制炖鹿肉22元一位,红烧大排翅188元一位。
依这定价,一顿吃掉三四百很正常。
对先富阶层来说,纯属毛毛雨。
对工薪阶层而言,一顿吃掉一个月工资,想都不敢想。
他们的生活虽然比《山海情》好,但也不至于如此铺张。
哪怕对于少数月薪达到一千的上海人来说,这也是奢侈的。
套用“懂王”的名言:“或许这就是人生。”
很多热批评《繁花》,觉得它不接地气。
觉得这种小人物一夜暴富的故事和普罗大众无关。
但说起来,当时的上海确实有不少机遇。
遇上单位分房、拆迁动迁、出国打工……
一些赶上趟,又有财商的人,后续就能发财。
就说打工吧——
我大学时的同声传译老师,是中国顶级的德语同传翻译之一。
他说自己在90年代给德国人做会议翻译,一天就能赚100美元,而那时中国人的平均年收入才300多美元。
这薪酬在我们看来是天价,可德国人却觉得很实惠。
100美元一天就能找到个高级会议口译,简直太合算了。
其实现在你去一些贫穷落后的国家,也会有这种感觉。
去坦桑尼亚的时候,导游告诉我说,坦桑尼亚一名普通工人一周的工资大概等于20美元。
而这里的向导和司机,如果接到的客人是欧美人,那一天光小费就能收到20美元,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周的工资。
所以,我们导游说他很骄傲能成为一名导游。
而我们30美元就能包一天的车,带车带司机,也是觉得简直太合算了。
于是想到某经济学家的话。
“掌握定价权的人,就掌握了财富本身。”
尽量离掌握定价权的群体近一点,也许这就是赚钱之道吧。
老底子,士绅家打碎个杯盏,都够外头的穷人活一年。
贫富差距、地域差距自古以来都是客观存在。
有人在90年代经历《繁花》,就有人在《山海情》里负重前行;
有人困在《股疯》里,也有人在经历《漫长的季节》……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以前才要搞集体化和三线建设,现在要搞扶贫和乡村振兴。
为的就是缩小差距,平衡发展。
所以,大可不必觉得别人在装穷或者摆阔。
看剧罢了,轻松一点。
其实,伴随着“基建狂魔”的发力,现在大家的差距反而是在缩小的。
1993年,上海人均GDP 1.1万元,全国人均GDP不到3000元。上海是全国的4倍。
2022年,上海人均GDP 18万元,全国人均GDP 则有8.6万元。上海是全国的2倍出头。
可以说,上海依然是全中国发展最好最富裕的城市之一,但中国也崛起了其他许多富庶城市群。
至于上海繁华,也从来不只是占比不到15%的原住民造就的。
而是依靠一代代外来的移民,从全国各地来到上海打拼,一起创造了大上海的繁荣。
所以我们没必要把《繁花》看成是“上海人的自我炫耀”。
它更像是对时代中每一个逆袭者的致敬。
《繁花》里的老总们能靠着左手炒股票,右手做外贸发家致富,是因为他们生在了一个好地方。作为最早开放的地方,充满了机遇,也被他们抓住了。
而对于《山海情》来说,生活在内陆的主人公们基本就和外向型经济的红利绝缘。
要想在经济全球化的大潮里喝到汤,除非背井离乡去沿海城市打工。
他们最后也确实纷纷去福建了。
今天,社会的流动性越来越大。
市场经济的大潮下,不同区域、不同人群面临的发展机会或许还比90年代更多了。
大家不再需要像90年代那样挤到大城市去淘金,讨生活。
当每个地方都有了自己的特色产业之后,人们不用背井离乡也能找到机遇。
某位经济学家曾经开玩笑,说过这样一句话:
“养鸡养猪不如养上海人。”
这话被自媒体恶炒,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其实人家讲的是,浙江安吉县有个村,本身人口不到1000人,外来的上海人却有3000多人。村里4亿多的投资,都是上海人带来的。
“上海人会投资,把他们的余钱剩米带到浙江。农村人们就不用再辛苦地养猪养鸡了。”
由这个小例子出发,学者想表达的是一种更宏大的愿景:
在我国搞工业化的初期,让城市先富起来这没问题。
可现在城市已经富起来了,所以也该轮到资本下乡,城市反哺农村了。
我觉得这个思考很有价值。
与其争论一个电视剧是否真实,或许意义不大。
更有价值的讨论难道不该是:如何让《繁花》的先富们帮帮《山海情》的后富们?
发展的问题要在发展中解决。
希望发展能解决更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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