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虫兽为何撞名?

草木虫兽为何撞名?

首页游戏大全恶之果手游更新时间:2024-06-08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五柳七

“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而食虎豹,契丹不能识,问敞。敞曰:‘此所谓驳也。’为说其音声形状,且诵《山海经》、《管子》书晓之,契丹益叹服。”北京晚报11月8日《刘敞:束马悬车北度燕》一文,提及北宋名臣刘敞出使契丹,识得山中异兽为“驳”,此事见于《宋史·刘敞传》。驳又作駮,是《山海经》中可以食虎且能御兵的异兽,再如李白诗中所说“六駮食猛武”,驳又代指骏马,唐代名将秦琼胯下宝马叫做“忽雷驳”。

《诗经》说“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此六驳非彼六驳,陆玑、朱熹均考证是梓榆。至于梓榆什么树,谁都没说清。

由此好奇,像六驳这样既是动物又是植物的名词,还有哪些?耳熟能详的是杜鹃,既是花又是鸟。还有白头翁,既是中药名,又是白头鹎的学名。

《尔雅》可谓最早的博物学辞书。王国维著《观堂集林》,就专文论述《尔雅》中草木鱼虫兽“同名异实”的现象。王国维认为同名原因“有取诸其物之形者,有取诸其物之色者,有取诸其物之声者,有取诸性习者,有取诸功用者……”食虎兽称为驳,因为毛色驳杂,而梓榆称为驳,因为树皮颜色驳杂。《诗经》中“邛有旨鷊”的鷊,既是绶草,又作绶鸟,也因为形似。再如“翩翩者鵻”的鵻(zhuī)是鹁鸽,而初生的荻草,因为与鹁鸽的羽毛一样是黑褐色,也名为鵻。

《毛诗品物图考》之『邛有旨鷊』

孔子劝弟子读《诗经》,“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弟子学写诗。当樊迟向孔子请教庄稼园圃的事,却被孔子批为“小人哉”。到了后世,鸟兽草木的学问,也只被视为“小学”。

唐代萧炅是白字先生,因为把伏腊认作伏猎,得了伏猎侍郎的称号。《五杂俎》记,张九龄整蛊他,送他芋头,信中称为“蹲鸱 ”,萧炅以为是“鸱鸮(chīxiāo,猫头鹰 )”,回信说:“损芋拜嘉,惟蹲鸱未至耳。然仆家多怪,亦不愿见此恶鸟也。”

真别忙着笑话萧炅,古籍中动物和植物撞名的公案,不少都是“葫芦僧判的葫芦案”。

《诗经名物图解》之『茑』

蒲卢之政是麻痹术?

孔子以“蒲卢”喻政,见于《中庸》:“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后世称为蒲卢之政。

蒲卢为何物,一直没定论。

一说是果蠃(guǒluǒ,又作蜾蠃)。《尔雅》说果蠃就是蒲卢。东晋郭璞注说:“即细腰蜂也,俗呼为蠮螉(yē wēng)。”

《诗经》载“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古人就此以讹传讹,认为果蠃有雄无雌,把螟蛉幼子衔回窝内抚养,因此古人把义子称为“螟蛉之子”。西汉扬雄更说果蠃还会对着义子念咒语:“类我,类我”。螟蛉学着学着就成果蠃了。此后,《说文解字》《搜神记》《博物志》等都做了附议。

东汉大儒郑玄解释蒲卢之政:“政之於百姓,若蒲卢之於桑虫然。”意思是立政如蒲卢,百姓如桑虫,政就是对百姓的教化。

其实果蠃没安好心,螟蛉之子只是被用来投喂的。南北朝时陶弘景就已在《本草经集注》中证伪,“言细腰物无雌,皆取青虫,教祝便变成己子,斯为谬矣。”

揭开真相,蒲卢之政从善政倒变为了恶政。鲁迅先生在《春末闲谈》一文中就大大讽刺了一番:“我记得有几个考据家曾经立过异说,以为她(果蠃)其实自能生卵;其捉青虫,乃是填在窠里,给孵化出来的幼蜂做食料的。但我所遇见的前辈们都不采用此说,还道是拉去做女儿……若已往,则治人者虽然尽力施行过各种麻痹术,也还不能十分奏效,与果蠃并驱争先。”

二说是蒲苇。沈括《梦溪笔谈》说蒲卢是“蒲苇”:“人之为政犹地之艺蒲苇,遂之而已,亦行其所无事也。”

《红楼梦》里李纨出了个“四书”的灯谜,谜面是“一池青草青何名”,史湘云抢答是“蒲芦(卢)也”,也把蒲卢当作蒲苇。

蒲苇生长迅速,沈括以此认为孔子谈施政,谈的是政务要提速。清代《坚瓠集》有个笑话,某次县试题目是“蒲卢也”,一人写蒲卢“俄而拱把,俄而合抱,俄而参天”,长速太快。考官批示:“不消几时,蒲卢塞满天地间矣。”

《诗经名物图解》之『蒲』

三说是葫芦。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说:“细腰者为蒲卢。今药壶卢是也。俗概呼为葫芦。”

明嘉靖时内阁首辅高拱专门写文章考证过蒲卢是葫芦。《南吴旧话录》载,嘉靖年间,一次会试,高拱担任主考官,题目正是“人道敏政”。嘉靖崇道,对此题不满意,问大臣徐玠“蒲卢何物”,徐玠回答“长生之物”,嘉靖听了转怒为喜。

四说是蛤蜊。《广雅》载:“蜌、蛤,蒲卢也。”《夏小正》说:“蜃者,蒲卢也。”蜃本义是大蛤蜊。

蛤蜊是上古先民的重要食物来源。《韩非子》说“上古之世,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汉书》载“果蓏蠃蛤,食物常足”。若从语音来说,果蠃指的更可能是螺。

“蒲卢之政”言而总之,汉唐之前的经学家多尊奉“果蠃说”,至宋坚持“蒲苇说”,明时又盛行“葫芦说”,倒是没人说是蛤蜊。

程瑶田是清代小学家的代表人物,梁启超称他“专做窄而深的研究”。程瑶田的《螟蛉蜾蠃异闻记》,影响极大,鲁迅先生曾手抄全文。程瑶田提出“声随形命,字依声立”,简而言之就是事物形相近乃至音相近,音相近乃至义相近。程瑶田由果蠃出发,推衍出转语三百余条。比如人驼背称佝偻,衡山称岣嵝,车轮称轱辘,花苞称骨朵乃至口齿含混叫做囫囵,都可视为和果蠃音近义通的同源词。

王国维在《观堂集林》中进一步解释:“凡在树之果与在地之蓏,其实无不圆而垂者,故物之圆而下垂者皆以果蓏名之。”土蜂细腰垂腹,因此才得果蠃之名。

从语音去推语义,并非万全之策。《山海经》中“青腰之山多仆累”的仆累,晋代郭璞认为是蜗牛,因蜗字同蠃音。三国时华佗之徒吴普则说累字通垒,仆累应作仆垒,也就是中药里的麦冬。如依王国维之说,芦萉(萝卜)或蠦蜰(lúféi,臭虫)是蒲卢的倒读,皆因圆形而声近。仆累倒过来读,更像是萝卜。

朝菌知道不知道?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庄子论大小年,所谓的朝菌是什么?有三说。

一说菌菇。《列子》说“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于朝死于暮”。西晋司马彪认为是大芝:“大芝也。天阴生粪上,见日则死。一名日及,故不知月之始终也。”

李时珍《本草纲目》中录有“鬼笔”,和司马彪说的大芝习性相符:“生粪秽处。头如笔,紫色。朝生暮死,名朝生暮落花。”鬼笔俗名狗尿苔,身份不金贵,俗话说得有趣:“挨着金銮殿,准长灵芝草;挨着茅房,准长狗尿苔。”

明代杨慎当年流放云南,把鸡枞认作朝菌,诗赞“仙翁住近华阳洞,分得琼英一两枝”,觉得自己过上了神仙日子。鸡枞生长期短,雨过天晴只要三四天日晒就会枯萎。只是鸡枞产自云南,庄子知识面有点超纲。

二是木槿。最早见于晋代潘尼《朝菌赋序》:“朝菌者,盖朝华而暮落,世谓之木槿。或谓之日及。诗人以为舜华,庄周以为朝菌。”照此说,魏晋时公认朝菌是木槿。明代文震亨《长物志》载木槿又名朝菌、舜华,“花中最贱”却“其名最远”。

《本草纲目》载,木槿也叫朝生暮落花。更乱的是,司马彪说八千岁一春八千岁一秋的大椿,又名橓,也叫木槿。

三是虫名。《淮南子》引文把朝菌写作朝秀,东汉高诱注说“(朝秀是)朝生暮死之虫也。生水上,状似蚕蛾,一名孳母”。朝生暮死之虫,名气最大是蜉蝣。古人常以蜉蝣喻人生短暂,白居易说“长生无得者,举世如蜉蝣”,苏轼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到了章太炎,把《庄子》中的“乐出虚,蒸成菌”中的菌,解释为“病毒”,也就是说人类“娱乐至死”,是病毒传染造成的,类似于当代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的模因说。清代训诂大家王念孙认为朝菌是虫,理由是“虫者,微有知之物,故以知不知言之,若草木无知之物,何须言不知乎?”此说不可取。“木谓之荣,草谓之华”,草木荣华,正是对天地变化的感知。用林黛玉的话:“我们不过是个草木人儿罢了。”

持虫说的学者,普遍认为庄子所述是以小虫和大树对举,冥灵大椿是大树喻大年,朝菌蟪蛄是小虫喻小年。问题是,冥灵是什么,同样有两说,一说是大树,一说是大龟。

庄子笔下的草木都是有感知、能对话,超自然的,八千岁的大椿、五百年的冥灵再到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都是他的想象。朝菌是虫是花都好,并不耽误理解他的道理。

庄子说大知小知,孔子说不知为不知,都在说认知有边界。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也”,朝菌、蜉蝣、木槿早明白了。

猴子摇身变王孙?

南朝《文选》有句“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成了宋人诗词中的烂梗。

陆游《老学庵笔记》里说,北宋立国之初,崇尚《文选》,士子口头禅“《文选》烂,秀才半”。当时写诗,草必提“王孙”。陆游自己也写“女郎花开春事阑,王孙草长思妇叹”。

这股“王孙草”的风气,唐代就盛行。王维写,杜甫写,白居易还写。

《文选》中的王孙,指山中隐士。王维写“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送别归隐的友人。

杜甫写“短畦带碧草,怅望思王孙”,其时杜甫困守夔州,连盐都吃不上,正值国事内忧外患,思的是李氏子孙能安抚乱世有盐吃。

白居易的“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是应试诗,王孙是泛指。秦以前,士人都是王公后裔,因此称为王孙,此后王孙成为对士人的尊称,其实大多都是公子哥。

陆游诗中的王孙草,指春草。一说王孙草指蘼芜,古诗中的蘼芜有闺怨之意,如唐代诗人孟迟诗言“蘼芜亦是王孙草,莫送春香入客衣”。

王孙还叫海孙、长孙,再看螳螂,古称蚚父,辈分多大。王孙辈分低,好在贵气,攀亲的就多。《续博物志》里说王孙名黄孙,就是合欢;陶弘景说王孙叫牡蒙,也就是紫参;《唐书》里说王孙是旱藕;《本草》里说王孙是黄芪;再有东北人管山茄子叫假王孙。

《金石草木状》之王孙

唐代诗人袁瓘《秋日》中有一句“芳草不复绿,王孙今又归”,乍看不过是送别诗的熟套,惟好友施荫是解人:“王孙,蟋蟀也”,袁瓘写的是捉蛐蛐。乾隆有诗,题为《蛩》:“秋信凭谁 报 ,王 孙 花 下 归 ”,蛩(qióng)也是蟋蟀。

后汉王延寿作《王孙赋》,实写猕猴,暗讽王孙。按《鸡肋编》的说法,上古爵位排序,王公侯伯子男,侯排在王公之后,王孙是“王公之后”,王孙等于猴,拐了好大弯。

《史记》里项羽打算衣锦还乡,胸无大志,典型的王孙做派,有人讽他“沐猴而冠”,沐猴是猕猴,项羽一怒把那人烹了。

《王孙赋》有个细节,王孙喜欢“储粮食于耳颊”。《西游记》里,孙悟空把定海神针塞在耳朵里,猪八戒有样学样,把耳朵当小金库。明代《志怪录》载,永乐年间有位老妪,耳朵里不仅挖出了金银首饰,还藏了把小交椅,上面坐了个小童。

“童”字的适用面比王孙还广。未戴冠的孩子称童,不长树的山称童,不长角的牛羊称童。作草名时,童又名茑,也就是《诗经》中“茑与女萝,施于松柏”的茑,或因茑是寄生灌木,像孩子一样没自立。

《诗经》还有“彼童而角,实虹小子”,这里的童当小羊讲,小子当王孙讲。都是弯弯绕。(责编:沈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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