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去古巴旅游的打算,那么一定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纸质地图,用手机查询地点在那可不是「日常选项」。尽管我们天天都嚷着全球化和信息化,但在这颗星球的某些角落,互联网和计算机还说不上是一种基础资源 —— 古巴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国度。
2009年,受到美国国际开发署的委托,Alan Gross 在哈瓦那、圣地亚哥和卡马圭的犹太会堂建立了三个地下 Wi-Fi 网络,这导致他被捕入狱,最终处以15年的有期徒刑。
直到现在,古巴也只有5%的人能够便携的、完整的接入互联网,国有电信运营商 ETECSA 承包了全国200来个公共热点,并且收取1.5美元/小时的高昂费用(古巴的平均月薪只有25美元)。如果你能忍受奇慢无比的网络速度,公园和一些酒店的网点确实对公众开放。
计算机同样成了一种奢侈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古巴政府不允许民众购买个人电脑。即使放宽政策之后,它的持有量仍然不算太多。根据2013年的数据来看,政府对外开放的电脑仅有473台,这意味着每一台电脑就有24800个古巴人抢着用。
然而,尽管环境如此恶劣,但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就有人试图清除这些些障碍。也许你未曾听过任何一款古巴游戏,近30年的时间内,这个国度的游戏开发者却在用各种奇招妙术保存火种,试图养育出游戏产业的嫩芽 —— 不过,在软硬件双双匮乏的情况下,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国内玩家必然不会对“电子游戏的污名化”感到陌生,一直以来,游戏在古巴同样遭受了非议。几年之前,古巴政府明令禁止人们玩网络游戏,担心外界元素会污染年轻一代的思想。更早一些时候,处于灰色地带的游戏开发工作,甚至得挪移到“地下”才能顺利进行。正儿八经的游戏开发团队用手指都能数得过来,Merchise 算是其中最为有名的一个。
Merchise 一词源于西班牙语中的玛雅巫师,其创始人也彰显出了如巫师般的智慧。如何在监管的眼皮底下动用电脑而不受怀疑呢?隶属于国有部门的学校,无疑是一个“危险而又安全”的好去处。1991年,Medardo Rodriguez 教授在圣克拉拉的 Las Villas 大学机房中组建了开发团队,并招募了一批“想要用自由思想创造计算机软件”的学生。
学校机房在白天时仍然投入到正常的教学应用,而一到晚上,来自电气、计算机科学、机械和工业专业的 Merchise 成员,就偷偷的躲在里面作图和敲代码。曾在团队中工作的 Jorge Romero 透露,为了规避风险,Merchise 早期还不怎么开发游戏。
如果被人发现我们就有麻烦了,任何未经批准的东西都是不被认可的。
他个人的首部作品是一款反病毒软件,但受到“自由思想”这个前提的感召,许多成员都有着相似的意愿,他们希望在古巴开创电子游戏的小众市场。
Merchise 出品过不少游戏,比如仿冒《另一个世界》(Another World)的 2D 平台卷轴作品、文本类 MUD,以及《Escape del Castillo de la Fisica》,一款类似于《机械迷城》的点击式解谜游戏。这些内容都不能合法出售,当然也没有真正投入市场营销。即使如此,他们仍用现有资源做了不少贡献,甚至构筑了开发引擎 「Magister Ludi」。虽然晚了几年,但至少也能媲美 LucasArt 旗下的图形引擎 SCUMM。
背地里运营了3年之后,纸终归还是包不住火。此前在地下流通的作品得到了古巴和墨西哥玩家的积极评价,Merchise 的大名很快就传开了。而在一个排斥游戏的社会中,他们不出意外的被当成“害群之马”。Las Villas 校方的领导其实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捅穿之后也没有采取一刀切的政策,一些游戏作为教育工具得以保留和继续研发,而 Merchise 则面临着解散的风险。
这一次,加拿大的俄刻阿诺斯通信集团伸出了援手,他们愿意接纳 Merchise 成员,并希望借此机会来探索国际游戏市场。在渥太华期间,Merchise 成员散发脑洞制作了《Netris Kombat》,一款结合了俄罗斯方块和对战元素的游戏,以及大型多人模拟游戏《StarPeace》。
《StarPeace》的设计理念很有老一辈网游的味道,就像《网络创世纪》一样,它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你可以扮演任何角色。玩家们在星球上建立工厂、住宅、零售市场,以确保获得稳定的资源和收入,彼此之间则在扩张中相互竞争。尽管该作在2003年就已经关停,但直到2008年还有玩家自费为其架设服务器,可见它确实有很多亮眼之处。
不过,Merchise 的几款作品只能说表现平平,他们在加拿大的生意也没能维持多久,最终被迫解散。该团队的核心成员如今遍及世界各地,他们后续所开发的作品也不能称为「古巴游戏」了。有趣的是,Merchise 在校区机房中的工作形式却让古巴政府开了窍,为了引导国内计算机技术的发展,主管部门决定自己来做这件事情。
青年俱乐部:古巴开发者的「新首都」如果你有玩过《使命召唤:黑色行动》,应该会对其中「暗*卡斯特罗」的桥段记忆深刻。玩家受命参加1961年的猪湾行动,最后*死了古巴*的替身。要知道,菲德尔·卡斯特罗直到2016年才去世,而黑色行动是一款2011年的游戏,人家当时还在世呢,该作自然受到了古巴社会的强烈抵制。一家国营网站对此进行了谴责,认为其中有两点悖于常理:
一方面,它(《使命召唤:黑色行动》)美化了美国政府对古巴*进行非法暗*的企图。另一方面,它刺激了北美儿童和青少年的反社会观念。
不过,电子游戏审查可不是我们今天的议题。作为回击,古巴2013年向世人公布了一款“和黑色行动反着来”的射击游戏 —— 《Gesta Final》(最终伟业)。在这款作品中,玩家与卡斯特罗、切格瓦拉在红树沼泽中并肩战斗,而你的任务,则是推翻1950年代的独裁者富尔亨西奥·巴蒂斯塔(Fulgencio Batista)。
暂且不论内容的质量如何,作为古巴第一个以当地货币销售的商业游戏,它也彰显了国家态度转变的积极意义。地下新闻网站 El Toque 认为:“政府和警察开始容忍游戏了,他们可能不再觉得这是一种威胁。”
1992年,菲德尔·卡斯特罗重新启用位于哈瓦那中央的阿勒西奥中心,政府项目「青年俱乐部」(Joven Clubs),一种脱胎自古巴教育系统的“公用网吧”应运而生。类似的地点在古巴已经超过了600个,《Gesta Final》的开发者恰恰来源于此。(值得一提的是,俱乐部的雏形在1987年就有了)
很快,青年俱乐部成了游戏开发者的天堂。只要一小时花上几美分,就能体验到曾经被定义为“非法”的游戏。尽管仍然没有外网,但600个中心的内部网络是串联的,其中甚至有魔改过的离线版 Facebook 和维基百科。相比抹黑捉耗子,你至少能找到一些基础的开发工具、电子杂志,以及志同道合的伙伴。
除了基础设施之外,高校也开始依托俱乐部开展一系列活动。鉴于俱乐部中经常有自发的开发者聚会,2015年,古巴信息科学大学背靠国家信息协会,组建了官方的游戏社区,着手提供游戏发行和开发的课程。Omar Correa Madrigal 教授临危受命,随即操办了当地的第一场 Game Jams,总共吸引了40人前来参加。
值得庆幸的是,这不仅仅只是走个过场。Madrigal 是一位对电子游戏相当有感情的教育者,青年俱乐部的建立是一个契机,他在游玩俄罗斯方块、毁灭战士,波斯王子的过程中领略到了其中的魅力。当地的 Game Jams 也从第一年的40人,增长到第二年的110人,再到第三年的130人。
这在古巴完全算得上是惊人的数据增长,甚至吸引了 Global Game Jam 董事会主席 Gorm Lai 的关注,2017年时他特地参加了 Madrigal 主持的活动:
我们与西方开发者的接触没有太多问题,但在其它地方就不一定了。他们注册资质后通常只是独自发展,所以我认为造访古巴是个很好的机会。
虽然一切看似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历史的枷锁并不那么容易就能击破。恰恰又是这场 Game Jam,从侧面暴露了古巴游戏行业的最大隐患:缺乏自由性。
之前我们提到,青年俱乐部和一系列活动建立在高校的扶持之下,而古巴的许多私有大学早已被*为国有部门,因此对旗下的文化产品有着更为严格的管控,开发者往往缺乏艺术自由。游戏开发的内容倾向,一般是走爱国教育、行为教育的工具化道路。通常情况下,好玩只是游戏的一个附属部分,政府认为作品的所有呈现,都有贡献给教育元素的必要。
在 Madrigal 操办的 Game Jam 出名之后,联合国粮农组织驻古巴代表 Theodor Friedrich 找到了他们,双方随后洽谈了合作,最终的结果是“将暴力内容转向对环境的关注”。而古巴开发人员的构成绝大多数来源于教师和学生,用的都是学校教的同一套系统、同一套开发模板,开发者缺少拓展更多知识的渠道,总体来说是有些畸形的。
灰色产业下的第一款独立游戏鉴于社会环境的限制,反叛的声音一直存在。
古巴的独立开发者 Josuhe Pagliery 和 Johann Hernandez 就认为,通过这种形式通常没法产出什么好游戏。嫁接于大学的“集中开发”已成为古巴游戏产业的常态,进而造成了垄断。这与 EA 和动视等厂商的出资扶持有所不同,因为后者在某种程度上允许小型独立开发商自主运营。
Pagliery 将手头正在开发的《救世主》(Savior)称之为“古巴的第一款独立游戏”,他深受《恶魔城》和《银河战士》的影响,用手绘的方式构筑了游戏的细节,基础玩法则采取了平台跳跃。
作品中不乏剑走偏锋的「元游戏」(MetaGame)元素,背景中经常会出现淡出的程序代码,有着虚拟与现实的边缘之感。在“寻神”(The Great God)的过程中,玩家控制的角色逐渐醒悟,认识到自己不过是游戏程式的一部分,而这个世界正面临着崩溃。
《救世主》蕴含着古巴的宗教探讨,“现实世界与神灵连接”是当地的一种普遍观点。在教育系统主导的开发环境下,Pagliery 的项目仍然有些敏感,理论上是没办法得到准许的。他之所以能够自由的开发游戏,主要得益于众筹,或许也有古巴灰色产业的一些帮助。
《救世主》绝对算不上一个大项目,也很难配得上「明星产品」的称谓,它在 IndieGoGo 上的众筹目标仅为10000美元,至今也只筹到了13050美元。Pagliery 曾想过将标准定高一点,如果有50000美元的支持,这事可以完成得更快更好。但由于害怕众筹失败,他最终还是做出了保守的选择。
不过,Pagliery 和 Hernandez 对10000美元的筹款已经相当满意了:
在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人们可能觉得理所当然。但对我们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寻常事。
在古巴,10000美元可以搞定很多东西,比如互联网和开发硬件。
《救世主》的工作室坐落在首都哈瓦那,由于有着网络访问的限制,他们在设计游戏时很大程度上都得靠自己。
我们经常不得不使用有限的资源和过时的硬件,而且很难接触到全球游戏社区。即使是像访问互联网这样简单的事情,也需要去热点区域,而这些热点仅仅散布在城市各处的几个公园。
Pagliery 认为开发游戏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在众筹资金到位后,他们立马将其中25%投入到程序和开发在内的基础设施上。在更新硬件的同时,为了获取更多设计游戏的“参考内容”,势必有一份资源用于解决网络问题。然而,古巴的热点限制并非单单靠钱就能突破,而当地一度盛行的“包裹服务”,可能成为了最好的解决方案之一。
人类有时总会想方设法的突破障碍,一种名为「每周包裹」(El Paquete Semanal)的服务,大概从2009年起就成了古巴人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好莱坞大片、最新的盗版单机游戏、海外的热点新闻,甚至是某些定制化的内容需求,“信息贩子”都会把它们塞到 U 盘里,然后尽可能快的送到你手中。
相比1.5美元/小时的上网费用,「每周包裹」的订阅价格为每周1~2美元,简直是贴心又实惠。通过这项目服务,游戏开发者可以要求“运送人”将开发工具、软件,以及参考内容打包,并按时送到自己手中。虽然这看上去是件麻烦事,但对古巴人而言,它其实是相当方便的。
方便到什么程度呢?有人依托每周包裹创立了“离线分类网站 Revolico”,它成为了当地人搜索内容的主要方式。广告商相当重视这个推广渠道,Revolico 的每月 PV(Page View)甚至能达到800万。
实际上,如果想要接入古巴的热点网络,你需要当地政府和电信运营商 ETECSA 发售的一次性导航卡,上面印刷着登入账号和密码。这些导航卡经常供不应求,为数不多的购买网点前经常排起长队。受此影响,甚至许多外国记者都摒弃了那些体验不佳的公共热点,转而用每周包裹来获取外部资讯,并检查报道的上线情况。
据福布斯杂志报道,“发明”这项服务的是一位名叫 Elio Hector Lopez 的年轻人,他从18岁起就开始将文娱类的数字内容打包,并借助朋友的分销网络传遍古巴。随着越来越多“下线”的加入,整个组织已经相当庞大了。通常情况下,与客户直接接触的下线不需要太多专业知识,1人可以承担近百人的需求,他们每人每周可以从中赚取100~200美元。虽然要向上线缴纳其中的15%,但总体收入已是古巴平均工资的3到7倍了。
有趣的是,尽管每周包裹算是灰色产业,但对应的“运送人”并不难找。你可以在古巴各地的手机修理店中探寻消息,就算店面老板不直接负责承运服务,他通常也能当个中间介绍人。
随着政策放宽,古巴人拥有个人电脑已不再触犯法律,但他们仍然很少在当地的百货商店购买数字产品。作为替代,在街巷深处的小店面中,你往往可以找到来自“迈阿密朋友”的廉价电脑。实际上,美国迈阿密就有不少做古巴外贸生意的商人,他们在采购完货品之后,会包一架飞机将这些东西运回古巴。
放眼哈瓦那的市中心,你能找到许多拿着水货笔记本在公园上网的人。几乎所有长椅都被占用了,一些游客甚至会提前到来为朋友预留座位。人群中也夹杂着一些卖零食的小贩,向这些不愿回家的“极客”兜售食物。在灰色产业的帮助下,古巴个人电脑的拥有率,以及外部信息的获取量大为提高。
某种程度上,这也使得人们对游戏、甚至游戏开发有了更多了解。
《救世主》恰恰是灰色产业助推下的一个有趣案例。在项目刚启动时,家人和朋友都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你们怎么赚钱?谁又会玩你的游戏?”
不过,受益于众筹和电子包裹,如今 Pagliery 和 Hernandez 的开发工作已经步入正轨,他们可以通过全球的分发平台获取收益。而面对古巴的销售市场时,这两名开发者异口同声的表示,在游戏制作完成后他们会将其免费发放 —— 回馈的形式,恰恰就是借助“曾经帮助过很多开发者”的「每周包裹」。
通过各种方式,《救世主》最终巧妙的避开了政治,Pagliery 意图展现古巴文化和艺术更有深度的一面。但同样值得肯定的是,政府出资并不意味着体系之下产出的内容没有任何可取之处。Madrigal 教授一直在玩家和官员间斡旋,在他看来,《Gesta Final》(最终伟业)的射击部分仍然是为了“好玩”而设计的。
截至2016年,古巴政府主导开发的游戏已经达到6款,它们也在向着更复杂、更有趣的方向发展。此外,由于有着众筹和灰色产业的帮助,独立内容似乎也处于萌芽之际。
“你拥有选择现实的自由和权利。”Pagliery 如此说道。随着政府态度的转变,以及古巴游戏产业展现出一丝曙光,他对未来似乎充满了信心:“我(如今)和其它国家的独立开发者站到了同一起跑线。在几年之前这还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尽管前景还不是特别明朗,但无论是大学教授 Madrigal,还是独立开发者 Pagliery 和 Hernandez,都向我们传递着积极的信息。人们的选择变多了,你可以通过俱乐部获取基础知识,进而借助众筹和独特的通信方式突破网络桎梏,从而创造更为自由的作品。
通过近几年来政策和市场挪移出的“些许资源”,古巴的游戏产业似乎有着规模化和多元化的可能。而游戏开发者们所展现的坚韧一面,也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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