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今日成了寡妇,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完结)我今日成了寡妇,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首页游戏大全深巷密室解谜最新版更新时间:2024-06-17

我今日成了个寡妇,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宋远帆的娘扶着他的棺材大哭,旁人几乎劝止不住,我也在旁哽咽着劝说。

但没有人知道,我心里乐得恨不能大笑三声。

我太高兴了,不枉费我苦心筹谋一年多,总算将他牢牢钉死在了棺材里。

他再也不能爬起来要我的命了。

我会给他修一座高高的锁妖塔,我要他生生世世下阎罗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1

阿爹说要将我许给宋远帆时,阿娘狠狠闹过一阵子。

那时阿爹已是天子近臣,官拜二品,阿娘又是忠勇侯府嫡女,我不说能嫁入宫中为嫔为妃,但高低也应许一位门第相当的世家公子。

而宋远帆不过一寒门白衣,刚刚考中进士,身无长物,新科进士琼林赐宴时,他那一身浆洗干净的布衣在锦绣繁华中分外扎眼。

阿娘拉着阿爹哭诉:「你叫那个穷书生拿什么养我家囡囡?脂粉钱他都供不起

可爹心意已决,阿娘也不能违拗半分:「宋兄对我有恩,如若不是宋兄,岂成今日?你若心疼女儿,便为她陪上厚厚的嫁妆,又有我们帮村着,日子总会艰难了。」

娘知道我阿爹是再不会改变主意之后,只好抹着眼泪又开了库房,将我原就厚的嫁妆又足足添了一倍,她实在地心疼我。

我其实理解阿爹。

阿爹年幼丧父,族中人欺他年幼,侵吞家产,全靠宋家一力扶助,替他打赢了官司要回了家产,又送他与自家公子一起去书院苦读,延请名师一同教导。

阿爹能娶到阿娘,也多亏宋家一力撮合,连迎亲的聘礼都是宋家替阿爹备下的。

谁知风水轮流转,如今阿爹官途坦荡,步步高升,宋明却英年早逝,只留下寡妻幼子。

直到宋远帆高中之后拿着信物前来,阿爹才知宋远帆的幼年境况,他既愧疚未能早早帮助宋家,又感念宋家早年恩情,因而想将我嫁过去,好歹能帮衬一把,不至叫宋家门楣败落。

但我愿意答允,到底还是因为宋远帆这个人的。

定亲前,在阿爹的默许下,我隔着屏风,遥遥见过他一眼。

年方十八的青年人,容貌甚伟,高约七尺,宽肩窄腰长腿,双眸炯炯,身如渊涥岳峙,风姿之盛,叫人无法忽视。

那时我便知道了,他虽长于贫苦,却未坠青云之志。

二甲第一的成绩不算辱没了我,阿爹虽说要报恩,但并非是随便捡了个人叫我嫁的。

我甚至反过来劝说阿娘:相信阿爹的眼光。

阿娘见事已至此,便也认了,风风光光将我嫁入宋家。

婚后,我与宋远帆相处融洽,阿爹偏疼我,我小时候常被他抱在膝上,亲自教我念书习字,我虽为深闺女儿,却并非胸无点墨之人,与宋远帆很是谈得来。

阿爹的照拂走动之后,将他外放至定州地方为知县,我自然随他去到任上。

我曾与宋远帆深夜长谈,我知他心怀大志,他要振兴宋家门楣,希望宋家能够在他手中重回鼎盛时期,他说起前程未来时,眼中晶亮一片,异常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帮他完成。

为免他在背后被人耻笑,我悄悄变卖了阿娘给的丰厚嫁妆,为宋家添房置地,又在定州京都都买了铺面,将宋家从前的产业再次经营起来。

手中可流动的现银我都投入到生意当中,日常的花销难免着紧许多,原本每季要置换的衣衫首饰都暂且搁下了。其余没必要的开支我也都是能省则省。

那日在游园会上瞧中一斛螺子黛,画远山眉是再好不过的了。

但我拿在手中,久久下不了决断。

螺子黛太过靡费,宋远帆如今官职不高,我用螺子黛画眉未免显得招摇,且他自尊极强,我若是用过一次后不肯再用,他察觉后必定以为自己无用,平白生出许多心思来。

是以我犹豫再三,终究没有买下。

偶尔回想起在闺中被阿娘娇宠的日子,只觉已相去甚远。

阿爹那时还曾担心我,阿娘那般惯着我,日后我出嫁从夫,带着一身骄矜脾气该如何是好。

阿爹那时大概不会想到,我嫁给宋远帆后会放下身段,变卖嫁妆,替他主持中馈,为他的前程殚精竭虑,甚至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宋远帆政绩卓越,在定州任职的第三年,阿爹寻了理由将他召回京中述职。

宋远帆与阿爹在书房议事,我便进内院陪伴阿娘,阿娘许久不见我,高兴得落泪,一迭连声地吩咐,叫下人去拿我爱吃的果子与茶。

我笑着将阿娘安抚下来:「阿娘,瞧你,我都嫁人三年了,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子呢。」

阿娘嗔道:「你懂什么,为娘的心啊从你生 下来那一刻起就放不下了。」

阿娘牵着我的手:「你同阿娘说说实话,姑爷待你怎么样?」

我笑:「阿娘,放心吧,我与远帆感情很好,互相信任,彼此扶持。」

「我说的哪是这些。」阿娘在我耳旁低语,「是那方面,姑爷对你怎么样,何以你进门三年了,还无一子半女?」

我的脸一下子通红:「阿娘!」

「跟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只管跟娘说实话。」

我与宋远帆夫妻恩爱不假,可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阿娘开口。

「夫君他公务繁忙,十天总有八天是宿在外院……」

「难怪你出嫁三年,半点动静也没有。」阿娘神色似有埋怨,「到了就寝时分,你也不曾遣人去催促一声?」

我嗫嚅:「不曾…」

阿娘长叹一声:「想来他是嫌你无趣,才不肯留宿正院。罢了罢了,还是要阿娘替你操心。」

阿娘拍了拍手,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娉娉婷婷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这是晚娘,我从扬州给你买回来的,她会好好教你怎么得到夫君的欢心。」

2

在阿娘的坚持下,我将晚娘带回了家。

我从小受的都是最正派的闺秀教导,晚娘不知从哪捎来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来叫我换上,我脸红透了,扭捏着不肯脱里面的小衣,晚娘也不强求,反而笑了:「也好,这般半遮半掩的,男人更喜欢了。」

就寝时分,我坐在床边,咬着唇,忐忑地等着宋远帆回来。

他会喜欢吗?

终于,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宋远帆推门而入,下人们都自觉退下,我红着脸上前替他宽衣。

宋远帆看见我时,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怔忪,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我只觉脸上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小声地问:「夫君,不喜欢吗?」

他站得离我有一段距离,眸子漆黑幽深,扫过我袒露的胸口和若隐若现的肌肤,我只觉浑身都烧了起来,紧咬着嘴唇,难堪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睡吧。」宋远帆衣襟带风,轻飘飘从我身旁路过,却仿佛活生生抽了我一嘴巴。

第二日阿娘火急火燎跑来,追问我昨夜怎么了,我别过头去,眼眶立刻就红了:「比平时还不如,他定是觉得我那般失了身份,明明是正室嫡妻,却学得一手下贱手段。」

越说越恼,我大哭起来,手中砸着东西:「将那劳什子的晚娘赶出去,赶出去!我这辈子没这么难堪过!」

阿娘想劝不敢劝,只得领着人回去了。

这件事成了 我梗在心里的一颗刺,我自小要强,却不得不承认,我对我的夫君没有吸引力。

跟他回任上后,他还是同往常一般待我,一样的温柔体贴,却也一样地多宿于外而少归于寝。

我思量斟酌良久,咬咬牙,使唤人从江南买了扬州瘦马来,女孩儿早被调教好了,眉梢眼角都是春情,身段也似柳般娇软。

我将她送去宋远帆的书房服侍。

当夜我心疼得滴血一般,到了就寝时分也未去睡,守着一盏孤灯坐着,心里不住地比较,大约是我貌不如人,也做不来讨好姿态,才讨不得夫君欢心。

想着想着,我趴在案几上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哭着哭着,却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吃惊地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来,却是宋远帆,他正望着我温和的笑。

我惊讶得忘了哭:「夫君,怎么在这里。」

宋远帆在我一旁坐下,他声音低沉,带有几分推心置腹:「怪我不好,与你成亲以来总是忙于公务,却是冷落了你。你性子又从来贤淑温婉,心里再难过也不愿告诉我。」

他这一番话说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宋远帆以温热的指腹轻轻为我拭干眼泪:「颜如莫哭,是我不好,叫你误会,才会百般计谋只想讨我欢心。我只是想说,你不必如此,你现在是我的妻,往后是我继承人的母亲,那些手段,你不必使,谁都越不过你去的。」

当夜他自然留下,与我好好温存一番。

第二日他取出一个极精美的葡萄花鸟纹掐丝珐琅盒来,一打开,竟是排列整齐的螺子黛。

宋远帆亲手执起一支,为我描眉,笑说:「听闻娘子甚喜螺子黛,我便托了人去西番买回,岳父将你嫁予我,绝不是要叫你受委屈的。」

我低头羞赧,回头望见镜中的自己,长眉入鬓,面娇眼笑,直从心尖都泛出甜来。

我送他出门上衙时,他整理衣冠,正色道:「那个扬州来的女子打发她出门吧,我书房不用这样妖艳的人。」

我抬起眼,又惊又喜地望着他,他握了握我的手,眉眼带笑:「家有贤妻,足矣。」

3

我与宋远帆在任上的第三年,宋远帆家乡传来消息,宋母病了,为免宋远帆心急,我主动提出,回乡去替他照顾老母。

临走前他握着我的手,一遍遍摩挲:

「上次你小产后的虚空还未补回来,眼下却又要叫你为我千里奔波,来回操劳,真是叫我放心不下。」

我心下又涩又甜,温声安抚于他:「你有公务在身不能回乡尽孝也就罢了,我又怎能放心母亲病中独居呢。放心吧,我已经给阿娘去了信,她在京城为我们寻了一处带温泉的宅子,等接到母亲,我便与母亲一同回京城休养,有阿娘看顾,劳累不到哪里去的。」

宋远帆神情中还有担忧,我便笑道:

「还有两年,你便任满了,届时回京,想必母亲身子也大安了,你就带上我们一起赴任,岂不好?」

宋远帆也笑了:「贤妻安排怎会有错。」

我靠在宋远帆怀中,抬头望着中秋圆月,不无遗憾地感叹道:「可惜我福薄,两次都未能留下夫君的孩子。」

这两年我*后不到三月总是莫名其妙的小月,但怎么查也查不出端倪,只能相信医官所说,是我身子太弱,留不住孩子。

宋远帆听了我这话,皱起眉头:「胡说,不过是前头的孩子缘分未到。我们往后还会有孩子的。」

我深深埋入他怀中,嘴上说得再好听,到底是舍不得他的。

「好了好了。」宋远帆像哄孩子似的拍着我的背。

第三日,我带齐家丁仆从,南下去定州接婆母宋刘氏。

我到了才知,婆母病得远比我和宋远帆想象的要严重。

不知是生了一种什么样的怪病,浑身长疮,粒粒黄豆大小,夏日漫漫,疮中灌满了黄脓,婆母脸肿大一圈,油亮亮像是能晃出水来,躺在床上意识不清。

婆母若此时亡故,不说宋远帆会有多么难过,单指这丁忧的三年,便能生出多少变故来。

我拿着父亲的拜贴将当地致仕的老太医请了来,每日亲自为婆母挑破疮,挤掉恶脓后敷上药粉,每日光是被褥便要拆洗数十遍。

好在婆母身子硬朗,总算是挺了过来。

她醒来有意识时,摸着我的头发,哭着将我揽在怀里:「我宋家何其有幸,得此贤妻。」

因为婆母病了,宋远帆又远在任上,因而宋氏族人只能全由我来照料,婚丧嫁娶我都尽心竭力地替他们安排周全,这是我作为宋氏宗妇应尽之责。

慢慢我在宋氏甚至定州当地都积累起了威望,素日众人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便送来叫我定夺,有什么为难之事也都求到我面前。

某日宋远帆堂弟宋远航忽然惊慌失措地跑来向我求助,说是有一旧友,因家境寥落,被乡里恶霸缠上,要强买他族中祭田,那人读过书,很有几分傲骨,宁肯拼个头破血流也抵死不从。

举手之劳罢了,我没有不帮的道理,给当地知县去了一封手书,他是父亲门生,当然是向着我的。

这事便很轻易地解决了。

事后我想起问宋远航:「这事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你大可早早告知我就是,何必事到临头才慌慌张张来向我求助?」

宋远航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将事情告知手我:「那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怎的?」我忽地恍然,「难不成,这是你心爱的姑娘?」

宋远航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嫂嫂莫要瞎猜。」

我笑道:「嫂嫂在你眼里这般迂腐?若那当真是个好姑娘,嫂嫂做主替你娶过来就是,这般遮遮掩掩地像什么样子?」

宋远航极是羞赧,转身跑了。

我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等到那姑娘来府上道谢时,我留神细看,却是一副清爽骨肉,生得明眸皓齿,柔媚动人。

行事待人也算周全有礼,还隐隐透出几分诗书气息,我瞧着喜欢,便旁敲侧击了两句她与宋远航的亲事。

谁知这姑娘面色大变,甚是不悦:「奴金双亲亡故,却也知道娶妻当凤冠霞

帔,三媒六聘,宋夫人嘴皮子一碰便要将奴的终身定下,这是欺负奴家中无人了?」

语毕,她竟是拂袖而去。

我心下大为诧异,将白己说的话细细回顾了一遍,怎么也没想出来究竟是哪里惹了这位颜姑娘不快,叫她这般不留情面。

我吩咐人去将宋远航唤来,宋远航得知我竟代他向颜小姐提亲,急得跳起来:

「嫂嫂,你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那日见你那般紧张颜小姐,我以为,你是有意以她为妻的。」越这么说,我心下越是觉得奇怪,「你同我说实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宋远航憋了半晌,最终还是告诉了我:「颜小姐与兄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那时,他还不知道与嫂嫂的婚约。」

我恍然,宋远帆为了承诺也好,为了前程也好,娶了我而非颜欢,颜欢至今未嫁,心中只怕念着宋远帆的,宋远帆对她心中有愧,自然叮嘱弟弟平时多加关照,我却会错意了。

难怪我透露出替宋远航求娶的意思,她会那般恼怒,只怕以为我是向她示威来了。

虽说我不觉得欠了颜欢的,但终究现下我与宋远帆琴瑟和吗,而她还孤身一人,难免叫人心中过意不去。

我便包了厚厚的银锭交给宋远航,也托他平日里多照应一下颜欢。

这件事我处理得利索,上下打点妥当,里外周全,贤良之名响彻内帷,无论走到何处都是赞誉一片。

宋远帆得知一切,写了厚厚一封家书来,信中字字恳切,未尾缀了一句:【甚念吾妻,万望保重,来日方长。】

那时我觉得这两年所有的殚精蝎虑都值得了。

婆母病好以后我又陪着她在乡里休养了一段时日,进京之路也是缓缓的,恰巧便与宋远帆回京述职的日子错过了,他政绩优良,依然外放熬资历,这次恰巧改任临淄。

婆母身子依旧不好,我也不好丢下她去与宋远帆团聚,便也只好留下照顾她。

我只嗟叹,与他分别的日子太长,相聚的日子至今遥遥无期。

原想送两个通房去任上服侍宋远帆,谁知他特意留下嘱咐,直言决不许我做这事,我心下甜滋滋的,自然不会强求。

那时我觉得,我是全心全意待宋远帆的,他也是如此,我们便是晚几年有孩子也没有关系。

4

让我想想,那些事情是怎么一点点传入我耳朵里的呢。

宋远帆从来心思缜密,他原该将事情瞒得一丝不漏的,但才子救佳人这种事情,哪能瞒得住呢?

先是打南边传来首时兴小曲,讲的是【知州锦衣还家乡,妙计智救花魁娘】

当时是郡主娘娘的赏花宴,点了这首曲子,我原不过是随着众多女眷听个新鲜罢了,那花旦一登场,我却惊了。

念词唱打都模仿很像,那活脱脱就是宋远帆的模样!那角儿身高原是不够,活生生垫了一层,在众人间显出鹤立鸡群之势来。

旁边的夫人戏谑地望向我:「我瞧着这扮相怎么活脱脱就是小宋大人呢,听说是曲子还是打临淄传来的。看来你家是要多位千娇百媚的妹妹了。」

「许是巧合吧。」

我面上笑容还是完美无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已经乱了。

宋远帆一向知道,我不是那等善妒女子,不会阻止他纳妾的,倘若是一般女子,他若真喜欢,何不对我直说,大大方方抬进门中就是了。

女人胡思乱想起来,思绪便如牵开的棉线团。

他不肯对我讲,只有一个缘故,那女子,是他真正心尖尖上的人,娶我不过是为仕途,他与我成婚这几年,不纳妾,不是为着与我夫妻情深,而只是为他心尖上真正念着的人。

我手脚冰凉,吩咐了回府。

一回府,大丫鬟便来禀报:「夫人,晚娘来了,说是奉亲家太太之命。」

说起晚娘我便想起那屈辱的一夜,此刻又正是心烦意乱,便直言吩咐:「不见。」

谁知她宁肯在外跪着也不肯走,我用完晚饭后到底心软了:「叫她进来吧。」

晩娘端端正正地朝我行了个礼:

「小姐。」

「你非要见我是要说何事?」

晩娘低眉顺眼地跄在我跟前:

「奴婢知小姐疑我,但晚娘的命是夫人给的,晚娘若是眼睁睁看着小姐跳入火坑而不自知,便实在事负夫人大恩了。晚娘虽是下九流,但也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

我凝视她半晌:「好,你说吧。」

晚娘起身,在我耳旁悄然说了些什么,我脸色勃然大变:「放肆!你凭什么威风敢来造夫君的谣!」

晚娘回到地上跪好,面对我山倾一般的怒火,脸色不变:「小姐心中若当真对姑爷半分疑窦也无,又何必这般疾言厉色地训斥奴婢。」

「不过是心虚而已。」

「信口开河!」我气得胸口起伏,「你敢这般污蔑夫君,也不怕我提脚卖了你!」

晚娘神色未见畏惧,平静道:「小姐以为你的枕边人是怎样待你的!小姐身子一向康健,这两年怎会无缘无故地小产,岂是天灾,无非人祸呀!」

「我的枕边人,不用从你的嘴中了解。」

我感觉我的世界在不断后仰,贝齿咬着嘴唇微微颤抖,有一阵眩晕。

「小姐!你若还不信,大可去查查您那好夫君送的螺子黛!」

晚娘跪在我脚边苦苦哀求。

螺子黛,螺子黛,是啊,螺子黛,我怎么忘了螺子黛。

我脚下不由踉跄一步,查遍所有,我从来没有想起过螺子黛,但我旋即苦笑,宋远帆心思缜密,与他在一起时,他日日亲手为我描眉,要动手脚何其容易,怎会留下半分把柄给我。

「小姐要卖要*都随小姐,晚娘这条命给了小姐便也算偿恩了,只求小姐,亲去临淄看看吧。」

按理说,我自己的夫君,我不应该从别人的口中和传言中了解,但有些东西是不能起怀疑的。

一旦心中升起怀疑,就像是吃人的妖怪,一口一口,啃噬所有的信任与情分,逼着你,非要直面它不可。

忠勇侯府有一支轻骑,探查运送消息再合适不过,外祖给了阿娘,阿娘又给了我。

这是我出嫁后第一次动用这支轻骑。

为了不惊动人,只假称我是病了,由最心腹的四个丫头把守房门,我素来规矩甚严,等闲丫头婆子并不能靠近正院半步,因而瞒上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京中诸事料理妥当后,我领着轻骑,走水路,悄然进入临淄界内。

5

我早已探明宋远帆如今住在哪,我知他不通武艺,是夜,便叫人迷晕宅中守夜的侍卫小厮与丫头婆子,由人带着,悄然潜入。

这座宅子是宋远帆背着我悄悄置下的,藏在深巷之中,三进三出,不算太大,却也宽敞。

从垂花门入,经过抄手游廊,此刻东西厢房都漆黑一片,唯有正院还有幽幽灯影,两侧窗下都种了芭蕉丛,原是夏日取阴凉风雅之意,却正好给我提供了藏身之所。

我悄然隐在芭蕉树影下,瞧着窗上映出的两个人影。

一个身姿高挑颀长,正沉声训斥道:「你怎地自作主张换了这身衣服?」

「难道你不喜欢吗?」那人幽幽道,深夜听来,似登台唱戏一般,如怨如诉,婉转千回,似午夜鬼吟。

「到底不够谨慎,容易叫人发现。

「有甚好怕!当年你为了前程生生 弃我而去,剜我心头肉一般,我知你背负亡父遗愿,前程要紧,何曾怨怪过你一句?你我一别数年,我不过是想待在你身边罢了!宋远帆,你就那么怕吗?」

「我不是怕。」宋远帆放缓了声音,「只是现在一切来之不易,你只再忍耐几年,几年就好。」

「我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忍到你同她儿孙满堂,忍到你全然忘了我吗?」那人压抑数年的情感尽数倾泻出来,深夜里,低低地哭出了声。

「我从小双亲亡故,是你将我从死人堆里创出来,我是为你而活的。扮作女子后,不能考取功名,不能娶妻生子,枉顾祖宗亲法、天地伦理,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唯一只怕,你厌弃我,忘记我。」

我听得这话,仿佛响雷直击天灵盖,不由得踉跄一步。

宋远帆,放在心尖上的,是个男人。

指甲深深嵌进肉中,鲜血淋漓,我却恍若不知。

夜深了,宋远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我从来不曾忘记过你,你只看这几年她何曾生出过孩子!那是我亲骨肉啊!」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何曾舍得违逆你的心意半分?你任性卖身作花魁逼得我不能不想法子将你留在身边,你凭仗什么,不就是我待你与旁人不同吗?」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魏家势大,我如今还没有全然站稳脚跟,若是这边的事传入魏氏耳中,你我焉能有命在?』

那人的啜泣渐渐平息,冷怨问道:

「那我只问你,你要她,还是要我。」

烛影昏黄,映出窗上两个交叠的影子。

「我要你,我当然是要你。」宋远帆的声音,低沉含糊,室内低吟喘息不停。

他一声一声地唤着:「我要你。阿颜,我当然要你。」

「阿颜,阿颜,你再等等,等她生下孩子.••往后,只有我们。」

阿颜

颜欢。

是颜欢。

而颜欢,是男人。

怪不得他不碰我,也不碰旁的美貌交侍,怪不得我与颜欢从无过节,他却从第一面开始就对我有明显的疏离与恶意。

宋远帆从始至终,爱着一个男人。

在定州查到的只字片语,加上我的猜测,在今夜全部得到证实。

颜欢少年时家逢大难,宋家为将他救下,便假称颜欢为女儿身,谁知颜欢与宋远帆竟是情愫暗生。

哪怕颜家已然平反,颜欢也不愿恢复男儿身去博取功名,宁愿一生扮作女娘也要留在宋远帆身边。

但他是要立志成为内阁宰辅的人啊,这些怎么够,因而他必须要有一个家世雄厚,助力颇多的妻子,也就是我。

但他也舍不得颜欢,那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又对他情深一片,怎能舍得下。

或许是我回乡照顾宋刘氏,博得乡里乡外的好名声,叫颜欢急了,他知道他的痴心人不可能休妻,又怕我与宋远帆这样天长日久地相处下去,早晚会叫宋远帆动心,所以他按捺不住了。

甚至不惜自卖到临淄的青楼,逼得宋远帆将他救下。

他们自去情深一片,凭什么,要拉上我的终身来陪葬!

胃里翻江倒海地涌上恶心来,我扶着墙,满脸是泪,几乎支撑不住。

一出宅子,我便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已经无甚可吐,是身体本能一直作呕。

心腹强行将我带回别苑,给我灌下安神汤水,强迫连日奔波来的我必须睡下。

但我睡不着,闭上眼睛往日一幅幅恩爱画卷便在眼前展开,然后又有一把染血的剪刀从正中划开,将美好的画面割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一块砧板上的待宰的肉吗?

想一想,如果他们的算计成真,我的孩子将在怎样畸形扭曲的环境下长大,他甚至会将*母仇人兰当作生身父亲般尊重。

而我临死前还一无所知,只当自己福薄,说不准还满怀深情地看着宋远帆,只遗憾未能同他白头偕老。

我可以容忍一个男人的见异思迁,朝秦暮楚,只当我运气不好,遇不上那戏文中的痴情男儿,但我却决不能原宥将我当作彀中物肆意欺侮掠夺。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强迫自己睡了一觉后,第二日打点起精神,吩咐轻骑,即刻回京。

京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6

我布置稳妥,一切自然没有破绽,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我与平时一般无二地操持家务,照顾宋刘氏,与京中妇人来往,临淄传来的事情,我一概不作理会,不听不信。

我很耐心地等着宋远帆年終从任上到京述职。

他希望明年调任回中央,因而今年年末是一定会回京来打点上下关系的。

我将府中上下洒扫干净,吩咐仆从买来新鲜蔬果鱼肉,正院门招了两盆金桔,廊中上下挂好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年节气氛,只等着宋远帆归家。

他的车马是傍晚时归家的,宋远帆穿着结青色杭稠直缀,披着灰鼠皮大氅,从马车上下来,风姿如玉,极是打眼。

宋远帆心机深沉,情绪从来不会摆在脸上,但我仍然从他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一丝龟裂,他应是在想:【不该这样风平浪静的。 】

临淄的事情他捂得再好,京城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没有。

我笑语连珠,问候他连日奔波辛苦,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他走在我身旁,步子略略有些着急,我只佯装不知,始终笑容可掬,但绝不开口问他想说些什么。

「娘子,有件事,我需得对你说。」

「说起来,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我故意同他话赶话,宋远帆谦让一步,「娘子想说什么?」

「前些日子铺子里的人来送年货,想是见夫君接妓子陪酒,便传流言说夫君纳妾。我说纳妾又非什么犯法事,夫君若真做了,大可明说就是,你我夫妻向来亲密,这起子小人离间你我夫妇,岂不可恨?」

「直气得我拔了那人四颗门牙,卖到最北边去了,这流言才算停,否则要是传入御史台,夫君这官声还要是不要?」

我笑吟吟地看着宋远帆,不错眼地盯着他。

宋远帆勉力笑起:「自然,纳妾岂有不问贤妻之理。」

纳妾一事按下 不提,大家都是变脸的个中好手,气氛自然融洽和谐,面上看,我与宋远帆依然是最恩爱的夫妻。

宋远帆,正在调任京城的关键时期,大年初二不用我催促,他都收拾一新,与我回娘家拜见阿爹阿娘,希望阿爹在这个关键时期好好照应他。

我将心中所有怨愤藏得一丝不漏,笑着与宋远帆回府拜年,私下却早吩咐了晚娘去临淄走一趟。

这个局,我已经布了太久了。

晚娘办事利索,不到元宵便京城到临淄走了个来回,将人劈空擒来,此刻扔在庄子上,人事不省。

宋远帆在书房中处理公文,晚娘悄然到我身旁禀报:「一丝破绽没有,小姐放心。」

正在此时,跟在宋远帆身边的小厮来报:「爷今日处理公文晚了,就歇在书房,请夫人早些休息。」

我手持玉梳,正一下一下打整着头发,听得这些,漠然一声:「知道了。」

再过五日,宋远帆就会收到他别苑被烧,美人被携的消息了。

宋远帆定然很想他吧,没关系,我很快便会让你们见面的。

我重重搁下玉梳,侍婢跟在身后,吹灭灯烛,放下两边帷幕,引我上床去睡。

7

宋远帆很快得知了消息,神色大变,勉强至我身旁道临淄那边出了大事,既然年已过完,他便先回临淄去了。

我贤惠知礼,自然无有不应,当即吩咐小厮侍婢为他打点行装,亲自送他上路。

据我安插在宋远帆身旁小厮传来的消息,宋远帆险些将整个临淄

翻了个遍,他年少家逢大变,从来稳妥,看来这次是真的关心则乱了。

只是可惜,他将临淄翻了个遍又有何用呢,人在京城,轻骑如水过无痕,岂是他如今能查到端倪痕迹的。

我算着日子,等到四月间,天气和暖了,便带上宋刘氏与阿娘一起南下去临淄,晚娘带着颜欢暗中随行,我要告诉宋远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了?」

我笑容灿烂:「是呀,已经两个月了,终于上天垂青,叫我又有了夫君的孩儿。正好婆母如今身子也好了,我便将她人京城一起带来的,我们好一家团聚,夫君可欢喜吗?」

当着宋刘氏与阿娘的面,他当然笑容满面,一脸即将为人父的欢欣喜悦:「当然,当然。」

我满目娇羞地倚在宋远帆怀中:「夫君这月的休沐日可否陪我去小青山上的送子娘娘庙中还愿?当初诚心发愿,如今得偿,想给送子娘娘捐一座新的金身。」

宋远帆从来不会在这些事上下我的面子,闻言笑道:「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看他明明心中酸苦还要极力粉饰太平的模样,我心中大是快慰。

晚娘办事极利索,在我与宋远帆上完香回城的路上,穷凶极恶的山匪闪出截道,车队一时四分五散,马受惊狂奔,宋远帆挽救不及,眼睁睁看着马车被山匪劫走。

当中一人猖狂大笑:「宋太守,我们兄弟只为求财,回去准备赎金救你家夫人吧!」

得知我被掳走,阿娘狂哭,决不允许宋远帆将此事传扬出去。

「传出去我家囡囡还要不要做人了!他要多少给他就是了!」

宋远帆无法,只能带上赎金,同山匪做交易。

但我也知道,宋远帆是不会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的。

果然,山匪头头告诉我,宋远帆暗中调动地方军,准备利用地形优势将这窝山匪围住,一网打尽。

我冷静地回答他:「你放心,只要你将这件事给我办得漂漂亮亮,我自然会留你兄弟性命,给你们的新的身份与钱财,往后做富裕的财主。」

意料之中,在交换钱财与人质的当口,宋远帆大手一挥,埋伏的人手从暗处冲出,万箭齐发,倒了不少山匪。

一时叫喊震天,混乱之中,宋远帆没来得及抓住我,我腰上还绑缚着绳索,被山匪拽了回去,他们大声叫骂。

「姓宋的,你不讲信用,也别怪兄弟们不讲道义了!」

我泪光盈盈,朝着阿娘的方向大喊一声:「阿娘!」

阿娘顿时如剜心一般,疯了般捶打宋远帆:「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宋远帆理亏,承受了阿娘的哭骂,低声下气地不住道歉,同时下令搜山。

包围圈越缩越紧,山匪们带着我,与被携的妇女们走山路走得并不轻松,一路走一路丢弃女子,最后逼得他们穷途末路,手中只剩下几个货色最好的。

被逼到山深处没有路走时,将我推了出来:「想你婆娘活命就赶紧叫这些人都退开!」

宋远帆站在最前,原本气定神闲,正要与山匪谈条件,忽得余光瞥见一人,神色大变。

正是失踪多月,不见踪影的颜欢。

此刻他还是女娘装扮,发髻散乱不堪,一双泪眼盈盈,望着宋远帆,激动得几乎想扑到他身上去。

山匪头子何其敏税,看出了这两人之问的不对劲来,一脚将颜欢踢了回去,然后匪气一笑,「哟,看来宋大人要想要的,不止一个啊。」

宋远帆竭力想要平静,但周身满溢的怒气还是暴露了他。

山匪头子有恃无恐,吩咐两个手下,一边拎一个摆到宋远帆面前。

「宋大人,选一个吧。」

「夫君救我!」我面上惊惧害怕,朝着宋远帆大呼。

「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野蹄子和你的正室嫡妻,你还要犹豫吗?她还怀着你的孩子!」阿娘见到宋远帆犹豫的神色,怒了,疾言厉色。

宋远帆双拳紧握,咬牙,简直是天人交战。

我站在颜欢身边,看得很清楚,他那一双动人心魄的美眸含了薄薄泪意,专注而哀伤地看着宋远帆,真真是叫我一个女人见了都心碎。

我忽然生了想法,若是宋远帆在此刻宁愿与我魏家撕破脸皮也要保住心上人性命,我便敬他是条汉子,从前种种既往不咎,只当我运气不好,之后与他体面和离,后面的事我便也不做了。

但荣华富贵终究是荣华富贵。

我看见宋远帆颤抖着抬手,掠过颜欢亮起来的眸色,定定地指向了我。

「放了我夫人。」

颜欢委顿在地,不敢置信地望着心上人,而后扯开唇角,讽刺地笑了。

山匪取了银子,放我过去,阿娘抱住我放声大哭。

宋远帆强忍着没有去看颜欢,转头温声安慰于我。

8

那晚我喝过安神汤睡下后,宋远帆借口要去寻回那些被卖的妇女,带上几个不多的心腹出了宝院,朝着山匪逃走的方向去了。

我怎么会给他留下机会呢。

山匪被轻骑*了个干净,他们强掳妇女进行买卖,原也不是什么好人,当*。

而且,死人的嘴,才最牢靠。

轻骑扮作山匪一路逃审,而后在江心伪造沉船失事,一行人尸骨无存。

等宋远帆追上时,只有渺茫江波了。

他独自一人跪在江边,失声痛哭。

他双眸血红,一字一句地起誓:「今日魏氏逼我弃你,我宋远帆在此立誓,来日位极人臣,手掌权势,必要他魏家满门覆灭,九族被诛!」

这便是阿爹为我选的好郎婿。

我扯开嘴角笑了。

至于颜欢,他死了吗?

不,我怎么会让他死呢。

翌日,颜欢在江边一座小屋里醒来,旁边是渔女装扮的晚娘。

她瞧见颜欢醒了很是欢喜:「小郎君,你醒了?我打鱼时将你从江中捞出来,你现下还好吗?」

颜欢扮了多年女儿身,乍然被叫小郎君,有些不适应:「还好。」

晚娘絮絮叨叨地忙碌,给他拧了条帕子来擦脸,颜欢不自在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听说那船上都是土匪,小郎君好容易逃出条命来,可要去寻家里人吗?」

「不,我没有家人了。」颜欢陡然打断晚娘。

晚娘从善如流:「无妨,我瞧小郎君生得仪表堂堂,定是朝廷的栋梁之材,何处不能谋生呢。」

栋梁之材四个字戳得颜欢哑口无言。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前半生是何其荒唐,文不成武不就,全然耗在一个薄情人身上了,大好男儿,不知功名利禄,全心只被儿女情长所累。

「说得对啊,何处不能生。」

渔家屋舍简陋,阳光倾泻,漏入颜欢指缝,他忽然觉出一种踏实来,一种,只为自己活着的踏实。

晚娘见他模样,心知大抵是想通了,便适时向他透露:

「听闻京城来的盛家老爷在招族学的西席,郎君若是学问好,何妨前去一试呢?」

我最好的闺中密友正是嫁入盛家。

我要借盛家的手来打磨颜欢。

颜欢会带着他对宋远帆的恨,成为我最好的刀。

他将我拽入地狱,那我们,就谁都不要好过。

9

做戏子,做女子,颜欢与笔墨疏远良久,骤然找回真身,已有些生疏。

幸好,这只是一出排演好的大戏。

得遇伯乐,幸得重用,看似平风浪静的几个月里,颜欢在盛家这场戏中已无知无觉行过好几场。

我端坐台下,饮茶微笑。

魏家暗中使力,加之宋远帆履历漂亮,顺利调职回京,官至三品侍郎。

而自那一夜后,宋远帆对我愈发列顺,时常抚摸着我的肚子,温声细语地对胎儿说话。

我低头看着他头顶,近乎嘲讽地勾起嘴角,问他:

「夫君,这孩儿近日调皮,你可感觉到了?」

他附耳上来,半晌含笑仰头:

「孩儿调皮,要累娘子辛苦了。」

对着一个枕头听见孩儿调皮,难为他宋远帆。

不过,他素来不就是这么会演吗?

次日我服侍他晨起更衣,帮他系好衣带,他状若随意的提了一句,皇后娘娘诞下的九皇子周岁宴,该安排宋府送往宫中的贺礼。

陛下已是天命之年,老来意外得子,自然是十分欢喜。

三皇子与五皇子正因夺嫡斗得如火如茶,九皇子年幼又深得陛下宠爱,两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表现自己的兄友弟恭,在皇帝那处博一个好名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宋远帆不曾明确告诉我他站位哪边,但我能想到,他多半会选择五皇子。

三皇子由先皇后所出,身份高贵,后有实力雄厚的外戚,身边人才济济,并不缺人。

以宋远帆的野心,不会甘心平庸,他定是剑走偏锋,押宝后起的五皇子,他想借着从龙之功一步登天。

从前我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支持于他。

如今嘛。

我抚额怨怪自己:「我如今孕期糊涂,竟是将此事忘了,想来阿娘是记着的,我这就遣人走一趟。」

我作势将贴身婢子唤进门来。

阿娘因着上次山匪之事不快许久,宋远帆果然面露犹疑,他让人下去了,朝我露出温和笑意,「这些小事岂有叫娘子操持的道理,为夫自己来就是。」

我面带微笑:「好,夫君素来善察人心,这些都是小事,自然不会做不来,我便也偷些懒了。」

宋远帆应声,敷衍我几句后便出门操持了。

我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来,婢子端来一盏金丝燕窝,我吃着甚好,一面吃一面吩咐:「告诉晚娘,养了颜欢几个月,也该叫他做些事了。」

颜欢自到盛府为西席,一直得到盛府上下关照,他并非无心无肝之人,自然懂得感念恩德。

偶然间他听得盛家少夫人在院中喟叹:「实在是伴君如伴虎,夫君与公公已为送进宫中的贺礼犯难多日了,送进皇家的东西,再如何富贵都是小巧,如何才能凸显心意又拿捏好各种分寸,当真为难。」

颜欢听了,犹疑着问道:「某有一言,不知可否为少夫人一听?」

盛家照颜欢所出的主意备上贺礼,皇后果然十分欢喜,携着盛家老夫人的手不住地道:

「到底是女子最体谅女子的烦难,这份礼真真儿是备到我心坎儿上了。」

盛家送了四名医女进宫,专为皇后调养身子。

宫中太医精通妇科一道的太医甚少,就算有,到底是男人,深宫之内,很多时候并不方便。

更何况医女精通调养之道,女子生产之后精血大亏,发胖臃肿。继后今年不过十九岁,哪有不爱美的。

送医女进宫,才是真正为皇后打算了的。

娘娘高兴了,陛下自然也就高兴了,对盛家大加赞赏,连带着三皇子也受了不少赏赐。

夺嫡到这个阶段,早已是此消彼长。

五皇子这边的礼就算是再贵重,无外乎也是些冷冰冰的金玉,皇后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眼。

五皇子面上很过不去。

我不知道宋远帆是否被斥责了,但我知道,五皇子并非一个大度的主上。

从前宋远帆因着我,回回都将事办得妥站出彩,如今他当然没有出错,但和出挑比起来,平庸就是错。

三门的小丫鬟回来说宋远帆的面色倒还好,看不出喜怒。

我笑笑,宋远帆此人心机深沉,面上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晚饭后,宋远帆破天荒地踏入我的院门,温柔地朝我嘘寒问暖,我便知五皇子这通脾气只怕是发得不小。

我虛与委蛇地同宋远帆说了会子话后便不着痕迹地将他撵走。

今夜要给盛家姐姐写信,岂能让他留宿。

10

借着此次的功劳,盛家对颜欢赞不绝口,并将他引荐给三皇子。

有盛家的引荐,加之颜欢本就心思通透,学问精深,很快便被三皇子奉为上席。

颜欢出身贫苦,后又被宋远帆掩藏多年,宋远帆能给他的终究有限,他哪见过什么荣华富贵。

他第一次凭靠自身算谋踏入气派的皇子府,想必也是立誓要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的。

颜欢也不想被人查出人前的身份,因而刻意改扮容貌声线,非是精通易容术之人,不能认出。

很快,大家都知道三皇子身边有一位智计无双的幕僚,凭靠着他的筹谋,三皇子迅速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三皇子对这位先生可谓是言听计从,无有不应。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先生的来历,更不晓得他的名号。

只知他居所唤做听风居,便叫他听风公子。

五皇子都查不到的事情,宋远帆更查不到。

他恼恨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听风公子,谋算处处抢在他前面一步,仿佛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他能看到的地方,听风公子统统都能看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听风公子却能看到。

仿佛这个人生来就是要同他作对的。

宋远帆不再得到五皇子信重,五皇子性直鲁莽,愈发不会听他谏言,相应地,五皇子出错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五皇子愈失意也就愈不可控,最近的一次,他醉酒后冲至三皇子府邸,痛殴三皇子一顿。

三皇子鼻青脸肿地跪至陛下跟前,痛哭流涕,陛下龙颜大怒,将五皇子打了三十大板,令他好生反省。

从没有哪个皇子领过这样重的刑罚。

这几乎是绝了五皇子继位的可能。

但陛下大怒之后又不免伤神,两个都是他心爱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已经在很努力地一碗水端平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就想到要召见听风公子,但更奇的是见过听风公子一面后,陛下终于痛下决心。

他昭告天下立三皇子为太子,高墙圈禁五皇子。

陛下将五皇子的亲舅舅派去监看五皇子,就是摆明了不愿苛待。陛下在世,他依旧得保荣华富贵。

其实早该这样了,皇位只有一个,早早立一个,绝了另一个的幻想,只要龙椅上那个人还在,那就两个人都能活着。

那个秋日,京城阴云密布,时时有雨,我居于府内,观天下风云变化,只觉接下来要有好戏看了。

宋远帆是不会允许自己输的。

果然,听风公子失踪了。

太子急得满天下找他,却全无踪迹。

太子正失魂落魄着呢,月黑风高的雨夜,五皇子反了。

他领着手底下的几千人马*进东宫,*了太子。

老皇帝惊吓过度,当晚就没了。

不过最后,五皇子也死了。

宋远帆*的。

我还是小看宋远帆了。

他押的,既不是五皇子,也不是太子,他将全部身家,赌在了皇后所生的嫡子身上。

嫡子只一岁,主少国疑,他是要当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替很多时候无法出面的太后料理事宜。

那段时日京城几乎血流成河。

死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一跃千里。

我借口要生产,早早躲去城外的庄子,我不会在这时候与宋远帆硬碰硬。

等到诸事料理停当,宋远帆回过神来,想腾出手收拾我与魏家,却翻天覆地也找不到我的踪迹。

其实他不知道,我就藏在宋府内。

府中的人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子,这座府邸从落成开始就牢牢把控在我手里,宋远帆想找到我的踪迹,笑话。

他不知晓我,我却知晓他。

更知晓失踪的颜欢在何处。

颜欢就被关在宋远帆书房底下的密室中。

宋远帆手段狠毒,哪怕他与颜欢只是政敌,他也不吝以最毒辣的手段对付他。

颜欢舌头被拔掉了,宋远帆每天都让人从他身上一片一片地割肉下来,而后又给他敷上药,长出新的血肉后又继续阉割。

循环往复。

我听得都灰倦。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轻骑护佑在我左右,晚娘转开密室的机关,我出现在宋远帆面前,宋远帆见我来,很是震惊,「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他想叫人抓住我,但又怎么会有人听他的呢。

他身边几乎所有得力的人,都是我陪嫁中的轻骑。

宋远帆富贵才多久,能有多少钱来养自己的心腹。

我笑了一声,也懒得装了:「当初这个宅子修建的时候,我看过全部的工程,更对过账薄,木材银钱都用在哪里,岂有我不知道的。」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还懂这些。」

「那只是因为男人不喜欢聪明女人,更不喜欢比他聪明的,我装的而已。」

我朝他笑:「你不了解的我就太多了,我苦心排演这场戏,终于要唱到最后了。」

宋远帆心中暗觉不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悠闲地走到行刑架前,查看颜欢的伤势。

哪怕此时此刻,行刑的人依1旧没有停下。

他的舌头被拔掉,面孔血肉模糊,独剩一双眼睛,只剩一双眼睛。

一双亮得弦人的眼睛,既恨又爱,痛苦愈发衬出三分楚楚。

我见犹怜。

「其实也怪你运气不好,听风公子来京城三年了,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就一点也没有好奇过,他的真面目是什么,或许,他是你认识的什么故人呢?」

我话毕,宋远帆仿佛猛然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正对上那双眼睛,顿住,良久地顿住。

他尖叫一声,野兽般扑了上来,「滚开!都滚开!」

他捧住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和他对视,喉咙中滚出一声鸣咽:「阿颜,是你,怎么会是你呢,怎么会是你啊。」

宋远帆身子猛颤一下,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双眼睛,想说什么,喉管不受控制地喷溅出鲜血来。

颜欢牙齿间咬着刀片,恨意凛然,毫不犹豫地割断了 宋远帆的喉管。

我冷眼旁观,心头快慰非常,我等这一幕,等得太久太久了。

宋远帆还没死,他倒在血泊中,见我朝他一步步走过去,唇齿间吐出字:「是你,毒妇,是你算计了一切⋯…」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一只蝼蚁。

「走好。」

「往后,你滔天一样的荣华富贵,就让我来享受吧。」

宋远帆到死都在诅咒我。

他那天没死,他足足撑了三天才断气。

我让人给他点了哑穴后将他捆得严严实实地送入棺材,他躺在棺材里,听着上面,一锤一锤地将棺材钉死。

他拼了命地想发出声响,大抵如蜉蝣撼大树。

隔着棺材,他听见老娘为他哭瞎了眼,听见同僚哀叹他英年早逝,听见唢呐声声,响了一夜又一夜。

许是夫妻连心吧,我听见他在骂我了。

我拿起手绢,揩了揩眼角的泪,答应着来安慰我的命妇,切不可过度悲伤。

起灵。

落葬。

他好恨我。

他应得的。

【尾声】

阿爹病了,有些朝事他是处理不了了,身为子女,我也只好代劳。太后见我字写得不错,索性叫我接了阿爹的尚书之位。

我与太后,是自幼的手帕交。

我搬回魏府居住,在阿爹的书房替他处理政事,阿爹就在一旁看着,他说不了话,有时会流口水,咿咿呀呀地想说什么。

我偶尔也不太理解:「阿爹,你为什么要恨我呢?我不过是叫人一针将你扎瘫痪了罢,其实你如果不想着把我做的一切告诉宋远帆,女儿会更孝顺的。」

「还好,阿娘总是向着我的,不然此刻,女儿大概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他总觉得,女儿是不可靠的,亲生女儿也比不得精挑細选的女婿,那他理应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的余生绚烂明媚,竟比年少时精彩百倍。

我享受着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抽丝剥茧,敏镜地探查人心,玩弄权术,迁回婉转达到我的目的。

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开太平。

从前我的世界只有那一方小小宅院,现在我的世界,是整个朝堂,整个天下。

我老了后,便向陛下辞官,周游天下。

我在一间小小的草堂里偶然重逢故人。

他只能呜咽,说不得话,脸上还有几道可怖的伤痕,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坐在窗边,安静祥和。

听说,他收留了许多被抛弃的婴孩,有女婴,也有男婴。

孩童将他围在中间,他落笔写字:

[人来此世一遭,不论男女,都须先找到自己,拥有自己,已知乾坤大,方得怜人心。】

(完)

查看全文
大家还看了
也许喜欢
更多游戏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