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书利
坐落在北京西郊二里沟的大都饭店,是中日合建合营的甲级饭店。周围一排排油绿绿的泡桐树遮掩成一条幽长静谧的僻荫小路,路旁一座座粉墙红顶的小别墅明窗薄纱,金碧辉煌,给人一种豪华昂贵却又十分惬意的感觉。
一九八五年八月二十六日晚八时许,一辆黑色“皇冠”牌小轿车穿过二里沟宽阔的公路,朝大都饭店急驶而来,直奔贵宾楼。待车在大厅门前停稳后,迎候在那里的一位服务员很有礼貌地替客人拉开车门,一个身材矮小、二十六、七岁的男青年从车里钻了出来。他身着华贵合体的浅灰色西服,一双棕色流线型皮鞋在长长的裤筒下显得又尖又亮。他用那双炯然发光的黑色的大眼睛迅速地扫视了四周一遍,抻了抻衣襟、整整领结,两手有些吃力却又紧紧地提起两只精雅别致的棕色皮箱,在服务员陪同下神气十足地走进大厅。
聚在大厅里三三两两谈天的人们看到这位风度翩翩,气度不俗的英俊小伙子无不投以艳羡的目光。
当他穿过大厅正欲上楼时,端坐在大厅两侧的沙发上的几个“工作人员”突然跳了起来,他们迅速机敏地将他团团围住。
“你叫什么名字?”
“方……持……宾”他惊呆了,但为了掩饰惊慌还是故意装出十分镇静的样子。
“哼!何建新,你被逮捕了。”这时,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他。这几位化了装的工作人员原来是早已埋伏在饭店里,撒下严密的法网的西城公安分局刑警队的侦察员和湖北省公安厅追捕队的队员。面对着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何建新颓然地耷拉下脑袋。
“咔嚓”,一副锃亮的手铐死死地铐住了这只狡猾的狐狸。何建新吓得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脸上直冒冷汗,那两只被他死死抓住不放的装满现金的皮箱“哐当”一声,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沙阳农场的逃犯
一九八四年七月的一天,湖北省的天气异乎寻常地燠热,温度计的红线上升到36℃。沙阳第二劳改农场本着党的劳改政策,决定减少犯人一天劳动,组织学习。消息传出后,很多劳改犯都十分感动,只有他——何建新却偷偷地溜到一旁,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往一棵高大的槐树上猛打两拳。他咬着牙,发狠地暗暗骂道:“这些傻瓜。”
月笼轻纱,夜深了,天气渐渐凉爽下来,喧闹了一天的劳改农场一片寂静。犯人们早已熄灯睡觉了。月皎星繁,在溶溶的月色笼罩下,一切都仿佛进入了甜美和谐的梦乡。监室里,何建新却还没有入睡。他躺在土炕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呆痴般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心里又打开了鬼主意,作起了迷幻般的美梦,“那生活多地道。没有钱,只要到街上走一趟,刀子一横,兜里就进了百八十块”他心里这样想着,嘴巴轻轻地咂了两下。“进酒馆,香酥鸡、白兰地,还有漂亮的姑娘作陪。嗳,可眼下……”他又想起了遥遥的刑期。自从他被捕入狱以来,就根本没有把劳改生活当作使自己脱胎换骨,与罪恶决裂,重走正路的开始,相反,却更加仇恨党的政策,仇恨劳改生活,他把劳改生活比作在茫茫的沙丘上进行苦苦地挣扎。“跑,还是得跑。现在我已经骗取了劳改干部的信任,他们大概早已认为我是劳改变好的典范了。”他暗暗地想“要利用这种机会逃出去,过‘托拉斯生活”。
七月三十一日下午,刚刚还是碧空万里,骄阳似火般艳阳天的沙阳地区,突然一反常态地阴沉下来了,天空翻滚着浓重的阴云,那样子象立刻会大雨倾盆。正在田间里锄地的犯人们在劳改干部的组织下,正准备收工回监。突然,一高一矮两个黑影猫着腰,在棉花地里连滚带爬地向农场与居民区相隔的一条大河怆惶逃去。
“扑嗵、扑嗵”,一直跑在前面的矮个子一把将高个子拉下河里,然后两个人慌慌张张地向对岸游去。
“何建新,咱们回去吧。”高个子惊恐地喊道,他有些害怕了。
“小声点儿,再喊,老子把你喂鱼!”何建新恶狠狠地说,眼睛里射出可怕的凶光。又往前游了大约20米左右,高个子在河里扑腾着,游不动了。何建新急了,扑过去,一把抓住高个子的头发:“别忘了你可是要被送新疆去的重犯,”他威胁着,继而又哄骗地说:“只要跟我走,有吃有穿,有福享”。何建新嘴上说着,心里却在后悔当初不应该拉着这小子,他暗暗地骂道“这个笨蛋,作我的替死鬼都不成,等到时候……”。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如注的大雨封锁了沙阳地区。何建新渡过这条大河已经气喘吁吁了,他望着如烟的雨幕,听着滚滚沉闷的雷声,“嘿,真是老天助我,”他的嘴角掠过几丝得意的笑意。但当他看到高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说“累死了,我再也不走了”时,便一把把他揪起来,凶狠地说:“不成,既然跟我出来,就得走。”他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比划着,“怎么,回去报信吗?”高个子吓得脸都白了,他浑身哆嗦着,连忙说:“不敢不敢,我跟你走。”他知道何建新是个心狠手毒的家伙。何建新的罪行他早就听说过:别人抢劫时总是掩饰自己的面貌,不让对方认出来,而他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抢。他先把对方打服了,然后再带着对方回家,见什么抢什么,谁敢不给,他就给谁放血。“这小子什么都做得出来,在监狱里自从他把我这个‘狱霸王镇服了,别的犯人还有谁敢不服他。”高个子思忖着。“那好,”何建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辨了辨方向,拉着高个子朝远处一片稀稀落落的村庄逃去。
金蝉脱壳
湖北省公安厅大楼会议室里烟雾袅袅,气氛十分紧张。追捕在逃犯小分队正在这里研究和布置追捕何建新的计划和方案。队长姜福元同志坐在会议桌正中,严肃地审视着追捕队员每一张熟悉机警的面孔。
沙阳劳改农场的队长站起来,一手举着何建新的卷宗,另一只手按在桌上,介绍着情况:“何建新,男,26周岁,原系湖北省孝感县农民。该犯自1978年以来,先后多次出没于蒲田地区,大搞走私贩卖活动,曾被当地公安机关抓获多次。该犯流氓成性,肆意摧残玩弄女性,甚至对其同胞亲妹也不放过。”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1983年何建新因抢劫罪被武汉市江岸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九年。1984年7月31日下午3时许何犯乘劳动之机遣逃。该犯在监所期间,一贯采用欺骗手段伪装自己,以此骗取管教干部的信任。何犯仇视党和社会主义制度,平日在犯人中称王称霸。何犯特征:身高1.66米,大眼睛,双眼皮……”
姜队长站起身来,缓慢却十分坚定地说:“何犯善于欺骗,心毒手狠,很可能会重新作案。大家要格外小心。”追捕队队员一致表示:一定要将这条狐狸逮住。
任务领了,十几名追捕队员两人一组,分别乘上了向东、向西、向北、向南的列车。
湖北省沙阳县位于鄂东,是个一马平川的平原地段。这里尽管方圆几百里,但人口并不多,居民居住得十分稀疏,有时候行路人走上几里地,也不定能看到一户人家。
八月初的一天傍晚,一位妇女割草回家。她来到田边一条小沟前,猫下腰刚要捧水洗脸,突然被吓得叫了一声。只见一高一矮两个浑身是泥,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正蜷缩在水沟旁的一个土坑里睡觉。
听到这声惊叫,矮个子噌地跳了起来,象只惊弓之鸟,凭着暝暝月色跌跌撞撞地向一片草丛逃去。突然,矮个子被一条黑黢黢的土埂绊倒,他一只手撑地站起来,另一只手捂着一条伤腿,象一只被打瘸了腿的恶狼,在那片田里一颠一跛地窜着。
这矮个子正是越狱遣逃犯何建新。
何建新拉着高个子窜入草丛后,又没命地朝前面一片丛密的桦林窜去。何犯知道只有迅速逃离开这一地区,才能暂时摆脱民警的追捕。他一口气跑出了近一百里地,最后窜到一个偏僻的村落旁。在漆黑的夜幕下,何建新带着高个子藏在一处隐蔽的低洼地里,趴在凹处抬着头,伸长了脖子朝四下搜寻了一番。
东方喷薄欲出的太阳吞没了最后一抹月色,天渐渐发亮了。远处农舍里升起了几缕淡淡的炊烟,四下里静极了。两名逃犯象是丧家之犬,径直朝一辆被丢弃的破烂拖拉机车斗奔去。何建新已经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疲倦不堪了。他一蹬车,正要躺在斗车上睡会儿觉,突然“当”地一声,脚下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响。“不成,不能在这儿,快跑”他从车斗上跳下来,拽上早已累瘫在地上的高个子,消失在淡淡的晨雾中……
在沙阳县与S县交界的一条铁路上,一列装满煤块的货车挂着风声呼啸着向武汉方向急驰。当列车将要驶上一座大桥时,何建新和高个子象两个黑色的幽灵窜了出来,没了命似的扒上了奔驰着的列车……
武汉市某酒店里,一个穿着很不合体的西服的矮个子正“热情”地给一个高个子斟酒。他满脸堆笑,样子十分真诚殷勤。故意分到眉骨的黑发下,一条长长的伤口还是没被头发完全遮住,让人看后感到凶狠可怕。此人正是何建新。
那天,他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当列车快进武汉站之前,就跳下了列车。由于车速太快,他从车上跳下落地后,顺着惯性在路基的高坡上滚了几个滚儿,但还是被一块石子划破了前额,摔昏了过去。十几分钟后,又一列货车从此经过,轰隆轰隆的车轮巨响把他震醒。他感到前额钻心地疼,脸上粘糊糊地,一股咸腥味直刺鼻子,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于是,他撕下一片前衣襟,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把,将那块血布扔在地上,又窜了。
紧跟着,他一连撬了两户人家的门锁,换上偷来的衣服,将120元赃款装进腰包。然后,改乘公共汽车来到武汉市。
“唉,喝吧”,何建新给高个子灌下第五杯酒后,见高个子已醉如烂泥,不觉暗自得意,“带着这小子已经没用了。我要用个金蝉脱壳之计,让警察四处去追他”。他瞥了高个子那张瘦得象猴子似的脸一眼,得意地笑了笑,蹑手蹑脚地溜出了酒店……
“谁呀?”武汉铁路局工人雷国明听到有人轻轻敲门,不耐烦地问。
“我,”门外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这拂晓前宁静的时刻,显得特别阴森瘆人。雷国明刚一开门,门外的人就猛地闪进屋来,一股凉风灌进屋里,把他吓了一跳。“何……”,“别喊”没等雷国明喊出来,何建新就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雷国明吓懵了,他不知道这位两年前曾用拳头给他“出过气”的大哥来干什么。
“我刚出来,困得要命”。何建新扫量了屋内一眼,发现桌上扔着半个馒头,便一把抓起,一边狼吞虎咽地嚼着,一边比划着说。
“你就睡在这儿吧,保证没人打扰。”
虽然雷国明对这位不约而至的“大哥”的到来感到十分惊奇,心里也有几分猜疑,但在何建新面前,他总是服服贴贴的。
一觉醒来的何建新,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发现雷国明没在跟前,心猛地一沉,一双大眼珠子叽哩咕乱转,“这小子别是报官去了。”一不做二不休,他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奔到窗子旁的一张三屉桌前,迅速地拉出一个抽屉,在里面拨弄了两下,麻利地掏出一张铁路通票和几十元现款,急匆匆地往兜里一塞,顺手又抄起一件铁路制服,夺门而逃……
摇身一变
在一列从武汉开往桂林方向的客车上,何建新身着铁路制服坐在三号车厢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他贼溜溜的两眼不停地观察着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当列车驶过岳阳又继续向南奔去时,只见几位列车服务员和一位臂戴红袖章、腰别手枪的乘警走进三号车厢。何建新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上来了,“莫不是被他们发现了?”他心里嘀咕着,一面推开窗子,企图一旦暴露后跳窗而逃,一面又故作镇静地装作观赏窗外风景,但两眼的余光却紧紧地注视着乘警的一举一动。
车窗外,莽莽原野一望无际,铁路两旁的一排小杨树被飞驰电掣般的列车急骤地甩到后面。
当乘警来到他跟前,示意他出示车票时,他浑身的汗毛都惊恐地竖了起来,但他仍故意慢腾腾地说:“我是铁路局的”。然后,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一张铁路通票递给乘警。“叫什么名字?”乘警仔细地查对一番之后问。
“方持斌。”他不慌不忙地答。
票,验过了。显然那位乘警没有发现通票上有丝毫的可疑。何建新内心一阵惊喜。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那通票上伪造的姓名和印章会如此逼真,以至混过了那位工作认真细致的乘警。
现实生活中有各种各样十分凑巧的机遇,有的人利用这种机遇为人民作出重要的贡献,成为英雄;有的人自作聪明,无视国法,结果弄巧成拙,最终成为可耻的罪人。眼下,何建新正充分地利用这些机遇,钻了许多空子。
在湖南省长沙市一家招待所里,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从云南千里迢迢来湖南以镶牙为生的个体户与何建新相识了,并且仅仅两天就与何“十分相熟”了。这天,何建新找到镶牙匠,好奇地问:“大叔,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有几百块吧”,镶牙匠直率地回答。他见何建新眉清目秀,年轻英俊,加上何左一句“大叔”右一句“大叔”地称呼着他,所以始终没有把何当外人。
“小方,我教你学镶牙吧”。这位四十多岁还未成婚的镶牙匠很喜欢这个邂逅相遇的小伙子。“谢谢大叔,不过……”何建新故意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怎么?”镶牙匠关切地问,似乎看出这位惹人喜爱的聪明俊秀的小伙子心里有难言之苦。
“嗯,我妈病死后家里欠了别人三千块钱。”何建新顺口就编出了一段动人的故事。他一面叙说着,一边拭着眼泪,那情景比真的还真。
“没关系,我现在有三千七百块,先借给你用。”好心的镶牙匠被谎言感动了,慷慨地递给何一叠钱。何建新象一只挨了很多天饿的野猫,突然嗅到了鱼腥味似的瞪大了贪婪的两眼。钱,这就是他日思夜念的、比生命还重要的钱。他认为只要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扑嗵”,诡计多端的何建新跪在镶牙匠面前,感激涕零。
然后,他又窜上了开往河南省平顶山市方向的列车。临走时,给那位好心的镶牙匠留下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相会日期。
九月,河南平顶山市。
何建新从华新百货商店中出来,套上了一套漂亮的衣服。他信步走到公路旁,发动着停在那里的一辆铃木80型摩托车。这辆摩托车是他用从镶牙匠手里骗来的钱买的。三千元,在何建新心目中是个多么微不足道的小钱,他打定算盘,一定得骗大钱。他见当地谈生意作交易成风,便决定以做生意为名骗钱。
于是,他骑着摩托车一会儿出没在火车站、旅店,一会儿又在酒店里露面,仔细地观察别人谈生意时的举止坐派、术语和各类货物的价格,反复摹仿。等到他相信自己的气质完全象生意人后,便象一只贪腥的野猫,到处寻找机会,伺机行骗。
在何建新眼里,对某些人来说酒的作用要比锋利的刀子更能使人降服。
何建新是个“机灵”的人,他懂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不,在平顶山市一家酒店里,何建新觑到坐在他旁桌的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正在自斟自饮。他见那中年人愁眉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凑上前去,坐在中年人旁边,满是同情地问“干嘛这么忧愁?”他抓起酒瓶,“来,我陪你喝上几杯”。
中年人也不推辞,举起酒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同志,什么事把你愁得这样?”何建新见中年人已大半醉,趁机问道。
这下子触到了中年人的疼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何倾吐衷肠:“我负责的十二矿服务公司亏额了,我这个经理恐怕也当不成了。”何建新心里一动,便用熬费苦心好不容易学到手的“生意术”吹嘘道:“你要是让我当业务员,保证三个月转亏为盈。”
这时,早已被何灌得看人都是重影的中年人晃悠悠地掏出一叠印有“平顶山市矿务局十二矿贸易服务公司”字样的介绍信。何建新见状,心里又是一阵惊喜,他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得手。
广州火车站。
何建新朝四周望了一眼,幽灵般地溜进大厅西侧的厕所里。他佯装解手,站在一面镜子前细细地打量了自己一番。啊,真是地地道道的业务员形象,他不禁为自己能化妆成这副逼真的形象而得意。于是,他信心十足地走出车站。
到什么时候,何建新也不会忘记他是个在逃犯。因此要“自由”地生存下来,再过那种他极为羡慕的生活,就必须得有相当数量的金钱。所以,他早已打好了鬼主意。这次到广州来就是要待骗成巨款后,携巨款到遥远的山区或偏僻地区隐藏下来,以便求得“合法身份”。
他大模大样地走进广东南海县农工商联合贸易公司业务洽谈室,把一张名片递给一位老业务员。
“你是方持斌?”老业务员戴上花镜问。
何建新极有礼貌又不失风度地微笑了一下。
“听口音你是湖北孝感地区人,怎么到平顶山十二矿工作呀?”老业务员毕竟有30年业务工作经验,他审慎地注视着何建新。
“聘用嘛”,何建新一边递给老业务员一根万宝路牌高级香烟,同时自己也点燃一支,从嘴里长长地吐一缕青烟,一边从容地回答。然后他侃侃而谈,大夸海口。这一招儿果然见效,随着何建新那伶俐如簧的唇舌翕动,老业务员紧锁的眉毛渐渐舒展开了,紧盯着何建新的两眼也流露出惊喜的光彩。何建新利用老业务员急等用钢材、铁丝的急切心理,抛出了一个诱人的圈套,与老业务员谈起钢材生意来了。
诡诈的何建新软硬兼施,大施欺诈手段,最后,真把老业务员逼急了。
“那好,就按你说的价,我把37万1千元的转帐单转汇到平顶山,我各要200吨,三个星期内提货。”这一笔荒唐的惊人的交易就这样轻易拍板定了下来。可怜的老业务员办了三十年业务,由于工作勤勤恳恳,态度认真谨慎从没有被人骗过一次,可退休前竟在这样一个在逃犯的脚下绊了个大筋斗。
金钩钓鱼
几天后,从广州匆匆赶回的何建新一下火车就急不可待地来到平顶山市银行某支行。何建新知道从广东转汇的巨款,银行一定要坚持财会制度和规定,不会让自己轻意地提取出来。要想取出这笔巨款,必须得靠银行里的人。“你有你的千章万律,我有我的一定之规。”何建新按着自己经过细致设想的计划,开始行动了。为了获得这笔巨款,他早已设下了一个圈套。这天,他来到一家银行,先装作存款的样子,心怀鬼胎地把这家银行里的工作人员窥探了一番,最后,他把目光集中在一位19岁的女职员身上。她长得多么漂亮,尤其是那双迷人的媚眼简直太动人了。何建新透过她那端正的小小的鼻尖,注意到这位女职员透出的几分稚嫩,天真。这样的姑娘太难得了。只要抓住她,既可以发泻肮脏的淫欲,又可以提出那笔钱,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于是,何建新煞费苦心地盘算着引鱼上钩的计谋。他蹲在这家银行的附近,窥视着将要下班的那位女职员的身影。傍晚,那位女职员交了班以后,挎着一个漂亮的小皮包走出银行。她那轻盈的充满青春活力的步态十分惹人注目。何建新从路旁站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蹲得酸痛的两腿,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十元票子,火急火灼地匆匆追上女职员。
“同志,这是您的钱吧?”何建新晃动着手里的票子,色迷迷地看着对方。
“这……”女职员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她犹豫不决地用猜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嘿,真是个令姑娘敬羡、垂涎的美男子。于是她十分友好地朝何建新甜甜地一笑,没有回答。
“我看见这钱是从您的皮包里掉下来的,没错。”何建新乘机凑近了女职员。
“哦……”女职员仍没有伸手,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皮包锁得很紧,更何况皮包里没有放钱。可这送上门来的钱,对她也的确具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她向周围望了一眼,发现只有他俩,便摸了摸肩上的皮包,轻轻点了一下头。
何建新抓住这一机会,主动地对女职员作了自我介绍。
昏黄的路灯下,行人们急匆匆地赶着路。何建新伴着女职员热烈地谈论起来。似乎十分熟悉,谈得很投机。
最后,何建新殷勤地邀请女职员吃饭。单纯的女职员倒也大方,挽着何建新的胳膊走进一家饭馆。吃饭过程中,何建新提出了从银行提转贷款的事情。
“这可不行,银行有规定,不能取那么多。”女职员听完何建新叙述以后,为难地说。
“嗨,一下子提不出那么多,可以分几次提吗?”何建新给女职员出谋划策。亲热地握着她一只纤细柔软的小手。
一阵沉默。
“那,我考虑考虑吧”,女职员打破了这难堪的僵局。她舍不得和这位美男子就此分手。她从何建新的介绍中知道他在平顶山没有家,便诚恳地邀何暂时到她家住下。这对何建新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他想:一次不成还有两次,先在她家住下再说。
第二天,为了表明对女职员的爱怜,何建新花了一千四百余元从商店里买来一台彩电,送到女职员家。
投饵钓鱼嘛,何建新从不吝惜这点钱。果然,没过两天,这位女职员确认何建新已经热烈地爱上了她,便以身相许,并利用自己工作的便利条件,私自从银行给何建新提取了十七万元现款。
夜晚,在女职员家昏暗的灯光下,何建新和女职员打开一个大提包,何建新盯着满满一提包崭新的钞票,眼睛都看花了。他用手搓弄着,感到一阵满足。这就是他宁愿为之而生,为之而死的比一切都贵重的命根子。女职员倒也守信用,为了达到能和这个只相识几日的美男子结婚的目的,她又十分巧妙地协助何建新先后三次提取了二十万元巨款。何建新分别将这三十七万余元巨款塞进两个大提包里。
第四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露出脸,平顶山市还被夜晚的雾露打得湿润润的时候,何建新乘着迷蒙的晨雾携巨款,钻进了一辆南去的列车。他要躲到偏远的不引人注意的地区去,隐藏起来,以逃避公安人员的追捕。
风声鹤唳
几天后,何建新那鬼鬼祟祟的魔影又象幽灵一般地出现在广西与云南相交的一个偏僻的地区。连日来他因为狼狈流窜而更加疲倦,他两眼凹陷无神。他还经常感到一种神经质的恐惧,孤独和寂寞。这种感觉就象一只巨大的古钟在阴森的寺庙里敲响,那瘆人的声音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头,并且愈来愈响,似乎成千上万的人正向他怒吼,使他觉得草木皆兵。他被吓得胆颤心惊,坐立不安。
他爬上一座小山的半腰,在接近几幢土坯堆垒起来的山民住宅前停下脚步。朝四下环顾了一下。山上长满了野竹子,杉树和杂松,初秋晴日,空气特别清新。何建新疲倦地靠在一棵松树上,对着在树林中欢叫着的跳来跳去的鸟儿,无神的两眼茫然地呆愣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使他更加惆怅、颓丧。
“你是找谁的?”一个山民见何建新歪站在树前发愣,好生奇怪地问。在他旁边还有十几个山民。这地方来个城里人可真是最新鲜的事了。
何建新被这一句冷不防的提问吓了一激灵。他浑身的神经都紧紧地绷了起来。突然来了这么多当地人,吓得他慌乱起来。他没有回答山民的提问,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脚下作好了逃跑和挣扎的准备。
“你是从哪儿来的?”
“来这干什么?”
“你带的什么东西?”山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盘问着。何建新含含糊糊地胡乱编了一套,企图把山民应付过去。可是,他越是回避,好奇的山民却越感到新鲜,他们仍不停地问着。土房里又跑过来几个看热闹的山民。做贼心虚的何建新见山民们盘问得这么详细,自己又不能混过去,便意识到在此地拖延时间很可能惹出其他麻烦,于是,他改变了原来的计划,不耐烦地说:“来玩一玩,没什么。”一边说,一边背起装满巨款的提包,匆匆地向山下溜去。
“旅客同志们,北京站到了,请同志们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有秩序下车。北京是我国的首都……”列车上传出播音员亲切的声音。
何建新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伸胳膊。随着拥挤的旅客走下列车。
他卷在那些迎来送往的人群中,低着头,用贼溜溜的余光扫视着人群,急匆匆地穿梭着。他多想看看北京火车站的建筑景色,细细地欣赏一下大楼上引人注目的巨大的壁钟啊,但是他不敢,他怕被人们认出自己这张虚伪凶恶的面孔。他走出车站,小心翼翼地径直钻进一辆出租汽车,匆匆地催促司机迅速开车。他曾听别人说过北京的“厉害”。
不过,他冒着偌大风险窜进北京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自从上次在云广地区被山民纠缠以后,他知道在边界地区隐藏的计划落空了。于是,他便打定主意到北京,“反正有钱,有钱就能买通一切。找外国人,用钱买护照,逃往国外。”何建新十分自信。
来京后的第三天,何建新在大都饭店勾搭上一位外商。这个外商见何建新携带巨款,花钱如流水,便深信能从他身上占到便宜。于是,他愿以一万美元为条件,答应帮助何建新办理出国护照。何建新如醉如痴地作上了叛逃梦。
狡猾的何建新为了缩小目标,避免更多地暴露,在一个阴雨天,乘夜色浓黑,又悄悄地离开了北京……
四个月以后,当何建新从青岛、鼓浪屿、苏杭、南京等十几个省市自治区游山玩水,肆意挥霍之后,再一次回北京。不过,这次他却有了经验。他先雇了一辆出租汽车,给了一些“实惠”,把司机收买后,经这个出租司机介绍,何建新以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平顶山市十二矿业务员方持斌的身份再次住进大都饭店。
在服务员的陪同下他走进贵客楼的345号客室。这是个宽敞明亮的单人卧室,室内飘溢着温馨的香水气味,卧室对着门的墙壁正中悬挂着一幅装帧精雅的漓江风光的油画,天花板上金光灿烂的精致吊灯射出桔黄色柔和的光,使漓江风光更加清雅、优美,富于奇妙的迷幻的色彩。何建新站在猩红色柔软的地毯上,打量着室内的陈设:席梦思、沙发,彩电、空调。啊,一切都布置得豪华雅气。对何建新来说,这里简直就象十九世纪的王宫。这儿的一切都那么使他惬意。所以,当服务员很有礼貌地问他“满意不满意”的时候,他就象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服务员走后,何建新脱下罩衣,心不在焉地扔在地板上。几天来路上的奔波使他感到十分倦乏,他掏出一支高级香烟点燃,叼在唇上,无力地往沙发里一躺,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那只闪亮的吊灯。渐渐地,他感到孤寂,多少天来一直萦绕在脑子里的那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沉重的罗网,向他张开,将他严严实实地死死套住。他气急败坏地关上了灯,这些日子来,他变得特别惧怕光明,他决心不再想这样可怕的预兆。卧室里笼罩着一片黑暗,只有那松软的席梦思上的白床单,在微微的月光下泛着可怕的白光。何建新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使自己镇静下来,但是,除了撕心裂肝的疼痛以外,任何作用也没达到。自从他越狱潜逃以来,不论在什么时候总有一种孤独,寂寞和恐慌之感,即便在他骗得巨款之后,虽然每天出入大饭店,游览风景名胜,漫步一望无际的金色耀目的沙滩,攀登风景壮美的巍峨群山……那种不祥之感也总是向他袭扰,以至使他心神不宁,茶饭无味。
眼下,在黑暗中,何建新更感到可怕。于是,为了摆脱和驱散那令人烦恼的感觉他又起身打开灯,信手打开电视机,心不在焉地看起电视来。电视里正在播放日本故事片《沙器》,和贺英良为了虚伪的名誉追求豪华而奢侈的生活,竟凶狠地亲手*死了对他恩重如山的慈爱继父。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在武汉市和孝感县一贯以狡猾多诈,心狠手毒而著称的罪犯,看到这里也为和贺英良的自责和无法摆脱的孤寂所感染。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许多情景。
“何建新,你要是走正路,将前途无量,要是走邪路,就将在泥潭里越陷越深。”班主任老师曾这样讲。眼下,他深深地体会到老师的良苦用心。
他想得很多,想起了在农田里辛苦一生,勤勤俭俭,老老实实的父母,还有一直在憎恨着他的七个弟弟妹妹。
“四害”横行的一九七五年,何建新刚满14岁,那时,他家穷得只剩下破烂不堪的三间茅屋。为了生活,忠厚的父母只得把何建新送到武汉去做小工。可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不肖之子却终日和一些流氓混在一起,沾染了一身恶习。大字不识的父亲恨铁不成钢,一气之下把他从武汉拽了回来。一进家门,气炸了肺的父亲就用浸水湿绳一阵狂抽乱打,最后把他关在屋里不许出门。他们宁愿白白养活他,也不允许他出去胡作非为。可是,那时的何建新已经不象他们所想象的孩子。他恨父母亲,恨这个家,打心眼里厌恶他们的贫穷。一天,他乘父母下田耕地不在家的空当,一拳打倒了遵父之命看守着他的还不足十岁的弟弟,抄起家里仅有的二斤面,逃了出来,又扎在那些所谓的“哥儿们”群里。一连几天混在那些人当中,从早赌到天黑。有一次他输得只剩下裤衩的时候,他瞪着血红的大眼睛,把家里的两间破茅屋押了上去……
“唉,”何建新长长地叹了口气,“管他们呢,无毒不丈夫”。想到这儿,他开始入神地看起电视。屏幕上和贺英良在舞台上疯狂地演奏,背后两名警察死死地盯着他。看到这儿,何建新突然一颤,浑身直哆嗦。仿佛那警察不是在盯着和贺英良,而是在盯着他。
“叭”地一声,何建新气急败坏地关上了电视机,瘫在软软的席梦思上,用鸭绒被紧紧地蒙住头,再也不敢看下去。但是无论怎样,那个板着面孔的警察的影子总象紧紧地跟踪着他,折磨着他,使他怎么也不能入睡。于是,神经质的何建新赶到火车站,买了一张离京的火车票——时间是八月二十七日上午六点四十分。
插翅难逃
何建新苦心经营的金蝉脱壳计,并不象他所想象的那样奏效。八月初,当何建新在武汉灌醉了高个子,鬼鬼祟祟地溜出酒店后没出一天,那个充当替死鬼的高个子就被机警的寻至而来的追捕队员拿获。当他被两名全副武装的民警押进审讯室时,耷拉着脑袋,绝望的两眼无神地看着手腕上的铐子发愣。他双腿发软,浑身直打哆嗦。在追捕队员的审讯下,高个子表示要主动赎罪,交待了他与何犯潜逃的全部经过。
但是,很可惜,当穷追不舍的追捕队员赶到武汉市,通过当地保卫部门查出何犯的落脚地——雷国明的住址后,狡猾奸诈的何建新已溜出了武汉市。
“当呤呤……”公安部值班室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特别响,使庄重的办公室里蒙上了几分战斗的紧张气氛。
公安部有关的负责同志在听取了湖北省公安厅报告的关于抢劫犯何建新潜逃的情况后,果断地命令:迅速将何建新缉拿归案。
一张张印有何犯照片的通缉令通过各种渠道从湖北省公安厅传往各地公安和保卫机关。很快,在全国撒下了一张缉捕何犯的严密的罗网。
由湖北省公安厅组织抽调出的十余名精悍勇敢的追捕队员为了尽早地将何犯抓获,下了极大的力量。半年来,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追踪了近大半个中国。然而,何犯神出鬼没,短短的几个月里变换了四个化名。为了不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他东躲一天,西藏一日。并制造出种种假象,使追捕队员很难捕捉到他的行踪。
这些天来,追捕队员们一直为抓不到何犯的踪影而犯愁。突然,他们被从河南省平顶山市公安局传来的消息所激奋。河南方面说,他们已经发现了何建新的下落。这一消息使追捕队员异常兴奋,马上乘车赶到了平顶山。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几天前,平顶山市公安局两名侦察员抓获了一名女流氓。没想到这么个偶然的机会,竟会给抓获何建新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两名细心的侦察员从这个女流氓身上查出两张彩色照片,其中一张是她坐在一辆皇冠牌出租轿车里与在逃犯何建新的合影,背景是北京展览馆。
看来,何犯很可能窜进首都了。绝不能让这个穷凶极恶的家伙在首都作恶。追捕队员邬亚平、业龙农立即乘上开往北京方面的列车。
邬亚平、业龙农同志是两个身强力壮的追捕队员。八月二十六日,他俩赶到北京翔远出租汽车公司。在该公司的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他们向公司负责人讲明来意后,拿出缉捕何建新的通缉令请他们辨认。他俩来京已经整整一周了。六天来为了查找在平顶山市抓获的女流氓身上何犯租用的那辆出租轿车,他俩马不停蹄地几乎跑遍了北京所有的出租汽车公司。
“我拉过这人。不过,他对我说他叫方持斌呀!”一位司机回忆着。
“他住在哪儿?”邬亚平、业龙农同志焦急地几乎异口同声地追问。眼睛都放出惊喜的光芒。
“嗯,”那位司机摸了摸脑袋,“好象是大都饭店。”
“好,去大都饭店。”邬亚平、业龙农果断决定。
…………
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北京又一个多么迷人的清晨啊。
八月二十七日,北京火车站前的一条宽阔公路上,一辆高鸣着警笛的草绿色的囚车里风驰电掣般地朝前奔驰着,红色的警灯一闪一闪,特别耀眼眩目。神情沮丧的何建新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囚车中,在他的旁边几位精神抖擞的民警端坐着,他们望着前方赶早班的人们和宽阔的公路,脸上露出了胜利的欢欣和微笑。是这些辛勤的战士为北京的人民送来了又一个恬静而安宁的早晨。
何建新从囚车上被押了下来,原来他那种潇洒的气度和得意洋洋的神态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耷拉着头,十分吃力地挪动着步子,不时,偷偷地瞥一眼围拢过来的群众,但当他的目光与群众相遇时,他被人们那种火一样灼热的愤怒和鄙夷的目光吓得一颤,象一条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险些瘫在地上。他知道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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