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单人护理床,几乎是他的全部天地,但是教围棋的王老师,心中有山水,人生便有了风景。
(本文刊于2021年3月9日新民晚报第15版)
不想强说,这不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疾病、困顿、久卧……外面的世界,远方的故事,听听就好。一张单人护理床,几乎是他的全部天地。任谁,都会觉得这般人生已支离破碎。
但请相信,这不仅仅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他是业余围棋圈名声在外的神奇老师。孩子们学棋,考上业余5段,便是公认“毕业了”。五年时间,在他的“天涯围棋道场”里,“毕业生”已达85个。
(节假日,天涯道场的小朋友们去看望王老师,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于他——四十不惑的王晓明来说,围棋是一种支撑,一种信念,一种救赎,使他充满生气地活着,且不仅仅是活着。人生之格局,不只在乎走万里路、着千金裘。限制与阻滞你眼界的,并非腿脚的丈量,实是胸怀的装载。教围棋的王老师,心中有山水,人生便有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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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痛
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当真是如此。不过,面对苦痛,王晓明的回应应当是笑吧。他爱笑,大声地笑。从小到大,不良于行,“但我一直很外向,很开朗,比我年纪大的,年纪小的,都爱找我玩。”玩什么呢?无法外出,室内的活动,无外乎棋牌。几乎所有的棋牌项目,他都会,且精于此。“开始是象棋,后来是围棋,在我们浦江镇,我是没有对手的。”他哈哈笑了起来,“没有对手其实是很寂寞的。”
王晓明一直以为自己得的是小儿麻痹症,直到二十多岁他才知道了疾病的确切名称——“先天性进行性肌营养不良”。也就是说,年岁越长,状态越坏。“5岁之前,我还是能走路的,后来就不行了。”30岁的时候,他的手还能举起一杯茶,现在,连空茶杯也提不起来。“多年前,我查了这种病的资料,有些说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几岁。你看我现在都四十岁了,我想我得的大概是这种病的轻症。”他又是笑。
(天涯道场像一道光,照亮王老师和孩子们的生活)
王晓明最远去过湖南,却早已没了印象,那时他还在襁褓中。自打有了记忆,他就没有出过上海。最远去过哪里?“市中心的医院吧,华山医院,新华医院之类的。”王晓明甚至没到过外滩、豫园这些常规景点,“嗯,今年打算要去看一看。”他自小懂事,从领残疾人津贴开始,便把所有钱交给家人。双亲已七十好几,母亲两年前做了腰椎大手术,父亲心脏病、高血压,这几天又查出糖尿病正在医院挂点滴,与父母同住的日子,他从来不下床。“我自己下不了床,如果要坐轮椅晒太阳,就需要他们抬。爸妈身体都很不好,我不想麻烦他们。”去年,王晓明租了镇上的一处小房子,又找了个保姆,也算自立了。每周,父母会带着自家种的蔬菜来看看这个小儿子。
2
晚熟的人
对王晓明来言,要算是四十而立。他说,“我是个晚熟的人。”进入围棋的黑白世界,也是如此。别的孩子,都是低龄学棋。晓明却已是半大小子,他从《围棋报》上邮购了一两本入门书籍,琢磨起来。自己做题,自己打谱,浦江镇不大,会下围棋的人更少,王晓明很快就没了对手。“我一直都在闭门造车。”
(多年师生成好友)
2002年,晓明家买上电脑,为的就是能上网下棋。联想,台式,五千多元,这可是一笔“巨款”了,咬咬牙买了。偏偏家附近联不上宽带,只能拨号上网,费钱。于是,晓明算计着,每周给自己最紧凑的上网时间配额。“一上网什么都不干,直接去下棋,一分钟都不能浪费,之前我太缺少实战经验了。”等到终于有了宽带,他便撒欢似的进入了网络围棋的世界。王晓明加入了棋友会“斧头帮”,棋友会一年总会组织几次大型比赛,作为新人,他被安排的桌次一般很靠后。比着比着,大家发现这个名叫“天涯”的棋手常战常胜,“后来大家都把我安排到第一桌。”大半年的时间,他在弈城一路顺利通关升至9段。“大家看我热心,上网时间又多,还让我做一些管理工作。”做着做着,王晓明成为“斧头帮”的帮主,之后还改名为”斧行江湖”,在圈中名气不小,十几年来一直做着与围棋相关的公益活动。
(在王老师的感召下,家长们成立了“爱心天涯群”,策划了第一届天涯围棋道场友谊赛)
围棋,网络,像一道光照进了他的生活。“说实话我和棋友会的对手下棋大多数是我赢,这对我个人棋力增长没什么帮助,但我还是愿意去做,总感觉自己有点用。”虚拟的世界,迷蒙的人生,原本不打算公布自己真实情况的王晓明,也开始对相熟的棋友敞开心扉。“一下子觉得自己的生活开阔了许多,心也开阔了许多。”
3
空中的楼
在网上教棋,就是空中课堂。要在空中建起一座楼,并不容易。之前只是零散地有网友“崇拜”王晓明的棋艺,将自己的孩子拜托于他,直到2016年,王晓明才开始慢慢有了名气。“都是家长介绍其他家长过来的。”王晓明收费低,上的虽是一对一课程,但每次的课时费只够买两瓶牛奶。家长们觉得效果不俗。“通常从业余3、4段通到5段会有一个瓶颈,有的人在那里一搁就是很久。”但上了王老师的课,孩子们的棋力总能迅速提升。口口相传,王老师的弟子越来越多。“我本想着一来都是网友介绍很难推托,二来自己可以赚点零花钱为父母减少点压力,但当有一天,我手下的孩子多到让我不得不停下来好好思考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必须做一点改变了。”王晓明说的改变,就是把教棋当作“事业”来做。
(天涯友谊赛中,刘倬在观战)
刘倬便是“天涯围棋道场”的“毕业生”之一。晚上6点半,登陆道场QQ语音群,王老师充满笑意的声音便迎候着大家。“王老师很耐心,总能把复杂的知识点用孩子们能够理解的语言讲通。”刘妈妈跟着孩子听了几节网课,家有棋童,日子久了,多少探着点门道,“这个老师真的不一般。”大家公认王老师好脾气。不过王老师也会生气,“做题做不出来,没下好,都没问题,如果我觉得这个孩子态度不行,我有时会生气,甚至把学生退掉。”如今王晓明大多采取一对四教学,这些年来学费涨得也很有限,他有着自己的坚持,“有些学生喜欢下棋,但可能家里条件不允许他们去上什么大师班,我希望能让更多喜欢围棋的人有机会接近它。”
(童稚的面庞、沉着的态度,按钟的孩子落子如飞)
比起大规模的围棋学校,王晓明的“小作坊”不慌不忙地传道授业,且实属高产。名声在外的中国台湾美女棋手黑嘉嘉叫王晓明“老师”,小时候她曾想拜师王晓明,但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现。黑嘉嘉的母亲为王晓明介绍了不少台湾学生,有几个现在已经在中国台湾参加职业联赛。
(家长和孩子们激动地等待友谊赛颁奖)
王晓明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找人来帮忙。“不会扩大规模,我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事。”空中的楼能够牢靠,凭的是王老师在下层的支撑。他8点起床简单梳洗、早餐后便开始备课,根据不同学生的特点与目前水平,做出不同的教学规划。遇上复盘课或者指导棋,便会简单些,他也可以利用下午的时间与家长沟通。晚饭后,便是教学时间。“天涯围棋道场”的微信群,已经有400多人,有学生的家长,还有被人拉进群正处于观望阶段的家长。王晓明如何解释自己的“神奇”?他有些腼腆地笑了:“哪有什么神奇,可能是我这么多年都是自己琢磨围棋的,所以有不少心得,再有,就是多费些心思替学生着想。”
(天涯友谊赛让同门弟子沉浸在曼妙的“手谈”世界中)
后记 大天地
因为身体原因,王晓明从未有过校园生活。十几岁的时候,哥哥为他借来了小学课本,他自学到三四年级,也作罢了。“曾经,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我从未给自己定过任何目标。因为我觉得目标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围棋对王晓明意味着什么呢?儿时,那是一种爱好,“你突然觉得不用依靠自己的身体,也能击败小伙伴。”用脑子可以赢,对他来说,是如此难得的自我认同。后来,这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围棋让我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这个新世界里,他遇到挑战,也有了目标。“2001年刚上网,因为缺乏实战经验,特别想试试自己的水平。”他搜到新民晚报总机,联系资深围棋记者张建东,“张老师很热情地回应了我,和我在网上下了盘棋,他让我三个子,结果还是一下把我干了。这让我知道闭门造车不行,还必须多参加比赛。”二十年后,他已不是原来的他,“我想,现在再让我和张老师下一盘,结果会好很多。”如今在新世界,他是能者,是师者,“我找到了一种人生价值的存在。”围棋,王晓明的新生。
未来会如何,管他呢。至少此刻,他热烈、执着、独立地生活着,且给予身边人很多能量。躺在护理床上,他自有大天地。
(王晓明老师 手绘:邵晓艳)
来源: 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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