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的女人拎得清的爱,输得起的情

繁花的女人拎得清的爱,输得起的情

首页休闲益智成功一次算我输游戏更新时间:2024-06-05

◎曾于里

改编自金宇澄同名小说,由王家卫执导的《繁花》圆满落下帷幕,真正意义上的口碑收视双丰收。固然剧集开播伊始存在一些争议,但随着剧情推进,剧版《繁花》凭借高级的质感成功圈粉大多数观众。直观地看,剧版《繁花》与小说《繁花》相似度不高,但它们都堪称杰作。小说是剧版的底本与灵感,犹如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

小说《繁花》在《收获》首发之前,金宇澄一度想过将其取名为《上海阿宝》,后作罢。固然《上海阿宝》凸显出小说以阿宝的故事为叙事主线,但也有忽略其他女性角色之嫌,且无法从书名就表达出小说的整体意蕴。小说发表时定名为《繁花》,既可以指“实”——小说中精彩的女性群像,繁花似锦,是熙熙攘攘的众生相;也可以指“虚”——小说中一众角色的命运犹如花开花落,是时节的自然更替,有命运的玄虚无常,亦有生如夏花的灿烂热烈。

就像金宇澄所说,“《繁花》的女人,都是花一样绽放,包括她们生气,骂人,跳舞,唱歌……那些释放的语言能量,都是很美的。”这也是剧版《繁花》女性群像给观众留下的主要印象。剧版《繁花》,不仅是阿宝的故事,也是玲子、汪明珠、李李等女性的故事。王家卫经由她们说透两性关系中难以言说的暧昧之处,也拍出女性“钻石般的高贵光华”。从女性批评视角审视,剧版《繁花》是优秀的女性剧作。

玲子

“各人自有各人福”

跟小说相比,剧版出现的女性角色的数量要少。这与剧版的叙事侧重点的变化有关。小说讲述上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之间的故事,剧版只聚焦90年前后这一时间段。小说中除了阿宝,阿宝的好友沪生与小毛的个人际遇亦占据极大篇幅;剧版没了沪生与小毛,围绕他们俩的一众女性角色或消失或整合。剧版几个主要女性角色所占篇幅比小说多得多,编剧或将其他女性的特质杂糅在她们身上;同时,王家卫也在金宇澄的女性刻画基础上进行一定的深化,并寄托个人化的表达。

玲子就是如此。小说中,玲子的笔墨不多,算不上核心人物。但剧版,玲子是第一女主角,她的故事被大量扩充,她与阿宝的关系得到详尽细致的铺陈。

玲子与阿宝相识于东京。彼时玲子在异国打工,阿宝亦不是事业上已经成功的宝总——他为了一单生意在东京处处碰壁,意外听到玲子用浓重的乡音打电话。他乡遇故知,玲子慷慨仗义帮助阿宝,还将自己的好运卡赠送给阿宝。玲子当时随口向阿宝提到,她一定要回国开饭店做老板。

有情有义的阿宝在生意有起色时,立即帮助玲子实现这个愿望——他在上海的进贤路开了一家叫“夜东京”的店,经理就是玲子。玲子当即回国,在租住的阁楼上请阿宝吃了大闸蟹,让阿宝帮她修理漏水的屋顶。夕阳西下,站在窗前看着阿宝闪着光晕的轮廓,玲子的心沦陷了。

东京那个慷慨仗义的玲子,才是玲子的本色。在成为夜东京的老板娘后,她体现出的种种张牙舞爪的“势利”,更像是一个深陷单恋中的女人用力过猛的占有与守护——她以阿宝的“大后方”自居,她要帮助阿宝守住他的钱袋子。生意场上浮浮沉沉,今日的阿宝是人人奉承的宝总,万一他从高处跌落呢?何况,玲子知道有情有义的阿宝“挥金如土”,有太多人盯着他的钞票。她每从阿宝那里“敲”来一笔钱,更像是她在帮阿宝存钱。也确是如此,在阿宝遭遇车祸,一堆债主找上门来时,是她玲子拿出钱一一摆平。玲子自认为在阿宝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开个*大会都是俩人一大早去朱家角吃馄饨。于玲子而言,这是她与阿宝独有的共处时光,无论晴天阴天都是她最好的时光。

此时的玲子,有些有恃无恐,她敢对阿宝“睁眼说瞎话”,2600元买的珍珠耳环却告诉阿宝26000元,她从阿宝那里拿钱是一点都不手软,她知道自己与阿宝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内心也许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珍珠耳环引发的一系列风波,让阿宝对玲子发了火,让玲子不得不看清自己在阿宝心中的地位:她高估了自己。残忍的是,在与好友菱红等人的争执中,“玲子年纪不小了,宝总怎么可能看得上她”,戳破玲子心中那虚妄的期待,撕碎她脆弱的自尊。

玲子敢爱敢恨,她拿得起也放得下。当她下定决心与阿宝决断,楼下咿咿呀呀传来名剧《锁麟囊》的“愧我当初赠木桃”。玲子昔日“赠木桃”,阿宝知恩图报;阿宝的情义让玲子动心,她对于阿宝有着某种“愧”的心理——亏欠、自卑与爱意杂糅,恨不得多给阿宝一点,好匹配得了阿宝的情,好让他真正属于她一个人。当发现这个幻梦彻底破裂,她要毅然决然地往前走。

离开阿宝,玲子的事业仍可以成功。她从来都有着“有主张、搞得定、摆得平、输得起”的品性。是的,她对阿宝有着缱绻深情,“大家都在说,宝总做得好,是借了我的运道,我是不相信的。但是我一直不走。是我生怕万一这是真的呢。”而今,她终于相信“各人自有各人福”,阿宝是独立的,她也是独立的。她走了,去香港开辟她的新事业,相信多劳多得,永远轰轰烈烈。

汪明珠

“我是我自己的码头”

与小说相比,汪小姐是改动极大的一个角色。从读者的角度来看,小说中的汪小姐不是一个讨喜的人,她只想做一个依附于男人往上爬的人。小说中她是这么认为的:“做女人一辈子就是要找到一个优质男人,最好是嫁给有钱的日本人、台湾人、香港人或者新加坡人……从此过上有钱人的风光体面生活。”所以,她争强好胜,唯利是图。在感情上,汪小姐也并不忠诚,背叛丈夫,利用其他男性,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自食苦果,下场凄冷。当然,金宇澄并不对笔下的人物作出道德判断,诚如他所言,“恰是写出男人的坏,而女人容易‘被侮辱与被损害’。”

剧版《繁花》重写汪小姐,让她成为剧中最令人喜爱的女性角色之一,她也有了名字——汪明珠,如明珠一般璀璨动人、光彩夺目。

汪明珠的父亲是老外贸,她在优渥的家境中,如同掌上明珠般成长。汪明珠就读名牌大学,毕业后接父亲的班,进入上海外贸总公司上班。她个性开朗热情,为人正派大方,伶牙俐齿,也乐于助人。在阿宝的外贸事业起步、万事开头难阶段,汪明珠的积极帮助让阿宝的事业更快地有了进展。

一向有情有义的阿宝,在事业飞黄腾达后,对汪明珠始终有着一份深深的感谢。他与汪明珠的结识,比与玲子的结识更早。阿宝都将她们视为极贴近,也完全可信赖的人。不同的是,玲子能在阿宝忙碌疲惫的一天后提供一碗窝心暖胃的泡饭,她是阿宝的“大后方”;而汪明珠是可以与阿宝携手在外闯出一片天的人,是能为阿宝豁出命的人,是与阿宝有着过命交情的“革命战友”。当得知阿宝在生意谈判中可能遭遇风险时,汪明珠不顾风险地奔赴;看到阿宝安然无恙时,她飞奔向他,在他怀里又惊又喜地哭泣,又为自己刚才的车祸而后怕。阿宝无法不被汪明珠的炽烈与纯粹打动,他对汪明珠也许有着更多柔情:越天真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阿宝低估了汪明珠,观众也低估了汪明珠。千金大小姐事业挫败、爱情失落,又被下放到工厂做苦力活,我们以为她只会一哭二闹,她会一蹶不振,抑或她会像童话里的落难公主那般等待阿宝来将她拯救……一切都没有发生。汪明珠比所有人想象的来得坚强。她不怕工厂里的任何苦活累活,也从不怨天尤人;她脚踏实地、自强不息,很快打消他人对她的偏见。

这不是逆袭的爽剧。汪明珠经历了锤炼,但一直在体制内的她对于社会冷暖的认知仍然过于天真。她以为凭借她在外贸公司做了这么多年,在黄河路订一个包间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代价却是阿宝替她挨了一巴掌。这比她自己被打了更难受。她既进一步认清自己的“实力”——外人眼里,她仍然依附于宝总;她更不愿意她心爱的阿宝替她承受这样的屈辱,这是她最大的狼狈。

得知可以重回外贸公司上班的消息时,汪明珠去意已决。厂长劝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码头。但汪明珠说:外贸公司不是她的码头,宝总也不是她的码头,“我是我自己的码头”。喊出这句话,汪明珠再次走入风雨中,与工人们一起劳作。Beyond的《光辉岁月》响起,“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汪明珠前所未有地打动人心,“虹口小汪”拉开属于她自己时代的帷幕。

汪明珠开了公司,度过最艰难的阶段,抓住了机遇,果不其然地为自己争得一口气——不是怄气不是娇气不是赌气,而是傲气是骨气是争气。从此,她是汪明珠,她是她自己的码头。

在汪明珠身上,我们可以清晰看见完整完美的人物弧光。我们经由一个女性的成长与蜕变感受到女性身上所潜藏的巨大能量,以及充沛动人的感染力。这是跨越时代的独立女性塑造。

李李

“我站A先生这边”

三个主要女性形象中,李李的个人形象与气质,与小说相似度较高。当然,剧版也对李李的形象做了适当的改动,尤其是对她的“过去”的想象。

烈焰红唇、风情万种的李李,经历最为丰富,也最为神秘。拿出三千万的存折,盘下昔日黄河路最火的饭店,改名为至真园轰轰烈烈重新开张。由此,就知道李李绝对不是普通人。在商战中,她是与阿宝最相近的人:锋芒毕露又大隐于市,有野心也有胆量,有手腕也有手段,有圆滑有余地但也*伐果决。她的真实意图,剧集将悬念保持到最后一刻。

李李一再说过,她做生意只看生意,不看人情。但很多时候,生意就是人情,就是互帮互助、就是给人留下体面。有了人情才有生意。李李是大度之人、也是有情之人:比如在魏总与汪小姐落难之时,黄河路上只有李李的至真园给了他们最体面的支持。

李李在与阿宝的一系列棋逢对手的“斗法”中逐渐接近彼此,并看清彼此有情义、留体面、敢决断的那一面,由此逐渐滋生惺惺相惜的情感。阿宝看到李李饭店的危机,李李给阿宝提供高仿T恤的重要信息;阿宝在黄河路保卫战中帮李李渡过难关;在之后的资本博弈战中,他们又几次相互携手、若即若离,并短暂同行……

当然,李李最深的情义、最坚定的信仰,都给了A先生。A先生是她最深的秘密、最重的疼痛、最牢固的执念。黄河路、至真园乃至于宝总,一开始都只是她漫长复仇计划中的一部分——她要以A先生的方式为A先生正名。当强慕杰要她作出选择时,李李的回答是,“我站A先生这边。”强慕杰冷言,“他死了。”李李不假思索,“他死了,我站的也是他这边。”

陈珍永远属于A先生。那么,李李呢?阿宝身上有着A先生的勇气与风气,在大结局时我们终于看清A先生的脸庞——一张与阿宝如此相像的脸。无论李李是否对阿宝动情,她终于完成对A先生的承诺,以光明磊落的方式,以江湖儿女的方式。

辛芷蕾在采访中说,王家卫跟她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想要拍的不是一个爱情故事,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商战。我要拍的是一个江湖,我希望你身上要有侠气,你的眼神要像刀一样。”

说到底,《繁花》的两性关系,本质上是江湖儿女中的情义关系。这个“江湖”不是武侠小说中的刀光剑影的江湖,而是一个商战的江湖、一个资本的江湖、一个金钱的江湖。资本的天性是逐利的,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就在这样的语境下,俗世中的饮食男女仍然保留对爱情的想象与期待,仍然可以为另一个人交出滚烫的心。这是混沌中的浪漫,是亢奋中的纯真。

有人说王家卫版《繁花》“太响”,这是误解。“响”的只是形式与外壳,在人物相处的各种幽微精妙之处,皆是各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不响”。比如在阿宝为汪明珠挡下一巴掌,她那热烈又逃开的拥抱,以及飘零在空中的“对不起”;比如阿宝与李李摊牌时,他们在楼梯上一高一低的将吻未吻;比如1994年10月11日,阿宝与汪明珠五年之约的“错过”与“后来”……哪怕爱意失落,换来的也不是李莫愁式的怨怼和憎恨,而是坦荡地“拎得清”“输得起”“向前走”。这是江湖侠客才有的豪迈洒脱。

《繁花》中的女人,着实“散发出钻石般的高贵光华”。所以,不必刻意去高喊什么“女性互助”的空洞口号,《繁花》中那一组组女性关系,尽是情义、尊重与体面的底色。玲子与菱红对彼此说出最狠的话,离别时千言万语却也仅仅是一句无语凝噎的“有钞票么”——她们始终是彼此心底亲近的人,怕你过得不好;玲子给汪明珠送去歉意、更是送去祝福;金科长如此铁面无私,她仍要“破例”为汪明珠送上她珍贵的礼物、给出她力所能及的帮助;纵是那戏份不多的领班三姐妹,道不同却不妨碍她们在困境中守望相助;纵是野蛮凶狠的卢美琳,在她最绝望时也能在姐妹怀里痛哭……王家卫拍出珍贵的女性,拍出珍贵的女性情谊。

“不响”的《繁花》,处处有回响。与小说一样,剧集《繁花》荡气回肠、回味无穷,观众可以在任何“不响”处倾听余音袅袅。仅女性视角而言,剧版《繁花》以影像的形态完满呼应了金宇澄的女性书写,表现出一群女性“怎么爱人,或怎么骂人;她怎么俗,怎么雅,怎么笑和悲;生存是如何轻浮和沉重,滋润中伴随怎样的困扰;这类人如何强硬,如何安之若素,怎么蓬勃生活”。

无论是在王家卫的创作图谱中,还是在当代影视剧里,剧版《繁花》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来源: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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