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12月26日,姚泽炎引航工作中。 本报记者李雨泽摄
长江,横贯中国东西部,流程6300多公里,是目前世界上最繁忙、货运量最大的通航河流。
引航员,把外籍船舶安全地引进、带出港口,或在港内移泊的专业技术人员。
长江引航员,是外籍船舶进入长江后,船员们遇见的第一个中国人,也是他们离开长江时,送走他们的最后一个中国人。因此,他们有了“水上国门形象第一人”的美誉。
技术高超的长江“代驾”
姚泽炎今年55岁,是长江引航中心高级引航员。在这个岗位上,他创造了同行难以企及的业绩:从业35年,引航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中外籍船舶8000多艘次,引航里程达80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20圈……
长江江苏段,是长江上通航密度最大,水域最复杂的航段——江面最宽处不过10公里,每天最大断面船舶流量超过3000艘次。平均算下来,每艘船宽3米,就能铺满江面。
外籍船舶甚至不少国内船舶、更愿意把行船操作指挥权交给引航员,确保船舶安全航行和停靠。而姚泽炎们,就是这样一群技术高超的专业“代驾”。
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两鬓斑白……如果不穿制服,老姚普通得像个农民。如果不是30多年前连考3年,进入武汉河运专科学校,他现在可能还在老家“长寿之乡”如皋种着几亩地。
老姚1985年毕业时,正值改革开放如火如荼。这一年,国家决定在长三角开辟沿海经济开放区,大量外籍船舶需要停靠中国港口。海港引航专业毕业的姚泽炎,毕业分配时成了“香饽饽”。
跟着师傅第一次登上外轮,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外轮上的新型雷达很先进,刚走出校门的姚泽炎,怎么也没法将雷达调整到理想状态。
外籍船长不耐烦地说:“引航员先生,请让我们的驾驶员,帮你把雷达调好吧!”话说得委婉,但潜台词很明显——你们中国引航员不行!
“当时感觉就两个字——耻辱!”老姚依然记得当年的尴尬。从那时起,他下了狠心,一定要让外国船员叹服中国引航员。
中国的引航史,犹如长江航道一样曲折。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瓜分中国,外籍引航员几乎垄断了中国的引航业。直到1952年,最后一名外籍引航员才离开中国。
历经一百多年,中国的引航权才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失而复得。因为有着这样一段屈辱的历史,中国人民更珍视国家主权和领土安全,中国对外籍船舶进出实施强制引航。
多年之后,姚泽炎的引航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一次,他引航一艘外轮,几下就把雷达调好了。
外籍驾驶员非常惊讶,这是当时全世界最新型的雷达,竟然被一个中国引航员运用得如此娴熟,对方反过来向姚泽炎请教使用方法。
让外籍船长叹服的中国“Yao”
从吴淞口到南京,全长300多公里的航线,姚泽炎采集了上千个数据。
每到一个新的港口,他都向属地站的老师傅们请教,了解泊位水流的变化情况;每登上一艘外轮,他都从船头到船尾走一遍,和船长、驾驶员详细交流船的性能和特点。
走一路,学一路,记一路,分享一路。35年来,姚泽炎用过的笔记本,摞起来有一两米高。用他积累的数据编制的电子航路图,成为引航员们的“专业宝典”。
结合长江航道地形复杂、潮汐多变的实际,他创造了“安全引航操作法”等十余项技术成果,创造出在狭窄、弯曲、复杂的内河航道上,把吃水最深、船体最宽、船身最长、吨位最大、上部建筑最高的船舶,安全引领进出长江的多项纪录。
有了实力,才有在外籍船舶上指挥引航、维护国家尊严的底气。每次登上外轮,老姚都会特别留意中国国旗和引航旗,是否已升上外轮的桅杆。
有一次,看到国旗没有升到桅杆顶端,他提醒外籍船长说:“您的旗子没挂好,还差一点点!”
外籍船长似乎不太在意:“差一点,就差一点吧!”
姚泽炎却不同意:“一念之差,老母鸡变鸭。外籍船舶要遵守中国法律,差一点都不行!”
外籍船长看到姚泽炎这么认真,只好赶紧把中国国旗挂到位。
有一次,姚泽炎发现外轮主桅杆上,居然没有按要求挂上中国国旗。他快步走进驾驶台,义正言辞地对外籍船长说:“这是在中国水域,请您马上悬挂中国国旗!”
对方满脸不高兴,“我已经驶出南通港水域,能否通融一下?”
“不行,船舶航行在长江水域,就属于中国内陆水域,是中国的领土,请您务必立刻挂上!作为一个资深船长,您应该了解航行规则!”姚泽炎说。
然而,外籍船长依然没有准备悬挂旗帜的意思。
姚泽炎牛劲上来了,“你如果不挂,我就马上抛锚,等待主管机关的调查处理!”
这样的坚持,令这位外籍船长震惊不已:“中国引航员怎么这么认真?对不起,马上让水手挂上去。”
从此以后,姚泽炎的工作包里常备一面五星红旗,以防不时之需。时间一长,外籍船长口口相传,许多人都知道长江引航员里,有一个严肃认真的“Yao”,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中国人。
经得起骇浪源于骨子的热爱
长江港口对外开放35年,长江航运发生了巨变。80年代初,姚泽炎几天才引一艘船,现在每天就要引一到两艘船。引的船也从一两万吨,到现在的一二十万吨。老姚感慨地说:“60多个国家,只要有船的,基本上都来过了!”
引航员看似风光,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艰辛。35年来,姚泽炎年均工作不少于340天。
12月中旬,记者跟着老姚攀着摇摇晃晃的软梯,登上一艘几十层楼高的外轮。
“要趁着江水把艇推到最高处时,一把抓住轮船的软梯往上爬,不然脚很容易夹在两条船之间,非伤即残。”老姚反复嘱咐记者。
爬上外轮,他把船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然后与外籍船长进行交接。在接下去的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里,老姚几乎全在驾驶台前。眼睛紧盯着海图和舷窗,耳边是高频电话。
外籍船员甚至老姚的徒弟,都觉得高频电话声音太大,老姚却坚持开着,“这是与江上其他船舶同步的方式,不能随便关!”
老姚的坚持并不是多余的。长江水情复杂,大量船舶因为年久失修存在各种毛病,这是外籍船长最不愿告诉引航员的事情。
老姚说,引航的船里面,平均两三天就有船失控。因为发生了事故,或严重违章,几乎每天都有引航员待岗甚至转岗。他到现在没有待岗,只是运气好。
有人说他倔强,但老姚其实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说:“脾气好不是天生的,而是磨出来的。”
引万国船,吃千家饭。上俄罗斯的船,吃饭时外套必须要挂在餐厅外面;在韩国船上,吃饭要赤脚踩在地板上;碰上来自伊斯兰国家的船,遇到斋月,船员们白天不吃饭,他就只能啃面包……无论条件如何艰苦,习俗多么难以适应,老姚都会坚持在船上吃饭。客随主便,入乡随俗,与各国船员的关系就近了。
“把船性、水性、人性融为一体”“随机应变”,这是老姚的两句口头禅。
一次,老姚登上一艘刚修完的外籍老旧油轮。为了省钱,修理后没有试航,而是直接开航。结果离开船厂不到20分钟,主机发生故障,船速慢了下来。
老姚心里一揪,前方距离苏通大桥不到3海里,这艘228米的庞然大物,10分钟内要是控制不住,就可能撞上桥墩。
老姚当即发出失控信号,发布航行动态提醒其他船只避让,船舶掉头离开主航道,潜水抛锚待修……结果,这艘船在离苏通大桥300米处,划出一道弧线绕开桥墩,三艘黄沙船几乎擦到巨轮尾部。
这时,船舶主机熄火,巨大的惯性让巨轮像脱缰的野马冲向浅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抛锚,抛锚控制速度!”老姚再次果断下令。200米、150米、100米……终于,巨轮在浅滩前50米停了下来。所有人欢呼雀跃。
经得起惊涛骇浪,源于骨子里对工作的热爱。 有一次,老姚在引航时摔了一跤,为避免耽误船期,他忍痛把船引出了长江,又把另一艘船引到南通港,这才去医院检查,结果是髌骨骨裂。
爱人问他为什么不及时去医院,他说:“大船船期一耽误,就是十万美元的损失,帮人家省点是点。”
他在家休养一个多月,抽空写了三篇论文。这也是女儿和父亲难得相处的时间。不过老姚还是坐不住,到站长办公室要求上船。
站长不同意:“伤筋动骨一百天,养好了再回来!”
老姚急了,“我已经好了,我跟我老婆一起写保证书,还不行吗?”
站长看着这头打着绑带的“犟驴子”,最后只能依了他。
老姚不爱打扮,但每次执行任务前,总是制服笔挺。给老姚熨衣服,则是爱人每天最用心的事情之一。穿上熨好的制服,老姚习惯早早地站在门口等车,留给家人一个堂堂正正的背影。(记者杨绍功、李雨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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