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通俗的一般意义(而非国际法的严格条文规定),今天我第一次踏上了美国领土--美国驻华大使馆。签证过程还算顺利,这位态度和蔼的白人男性签证官始终保持着微笑和耐心。简单的几分钟中英文混杂的交流之后,他告诉我通过了签证,等待领取护照的通知即可。未来的十年中,我可以安排多次行程来游历这个和中国一样幅员广阔的国家了。当然会包括丁丁曾经去过的地方,但那个时代已经远去,恐怕只能到博物馆里去凭吊了。
以上文字写于2015年,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第二年这张十年期美国签证就会随着护照一起在米兰被盗,更不知道,过了五年之后,办签证去美国旅游已经几乎没有可能。
第一次进入这幢建筑。
使馆内的签证递交材料、采集指纹的窗口。感觉颇为压抑而类似探监的环境。内部不允许拍照,也不允许带入手机等一切电子物品。所以在网上找了这张使馆官方公布的照片。
离开使馆,去电影院看了最新上映的大片《侏罗纪世界》,这部已经创下美国电影市场首周票房纪录的电影,是最典型的好莱坞制作,场景绚丽,效果震撼,情节惊悚,逻辑混乱。在银幕上看到的侏罗纪主题乐园,仿佛就是现在心目中的美国,强大而充满震慑,灿烂而潜伏危险,会一鸣而动天下,也同样会一蚁而溃高堤。
身为一个影迷,好莱坞无疑是心目中的圣地;从业于互联网,硅谷必须是梦想中的神坛;醉心于人文历史,纽约封存着一个世纪的波光云影;好奇于民主政治,华府记录了两百年的权诈阴谋。那片土地上有太多吸引着我去了解去感受的东西,只待迈出真正踏上那里的第一步。
作为影迷,这里的电影占去了一半以上的观影时间。
位于硅谷的Infinite loop,苹果公司总部。心目中的圣地。
“另一个苹果”,big apple,纽约
关于美国的话题在中国常常引起争议,大多不是因为文化侵略,而是所谓的价值观输出,意识形态渗透。
极端亲美者坚持认为美国的制度完美无瑕,“普世价值”万世不易;极端仇美者又认为美国的政治虚伪肮脏,所谓“普世”不过是虚妄的包装。这些观点显然都有失偏颇,也并不理智。
但我常常好奇于一点,无论是左是右的立论,都选择性忽略了美国政治的核心:美国宪法演变中的一个小小波折。右边的人在谈及美国宪法从1787 年沿用至今,历次的补充修正案都向着限制政府权力、给民众以更多民主自由的光明方向演进的时候,似乎都忘记了这件事;左边的人在攻讦美国虚伪、宪法不过是“少数人的遮羞布”的时候,也似乎忘记了这个可以支持他们观点的例子。
而这件事情,正是丁丁造访美国时的时代背景。
美国1787年宪法原件,书写于羊皮纸上。
美利坚合众国宪法自1787年制定以来,其核心的自由、民主、平等的观念至今从未更改,所有的基本内容也一直是200多年来美国各州立法的基础,这样稳固的法律状态为美国人所自豪,也为欣赏美国的人们所青睐。
随着历史的演进,美国社会结构的变迁,这200多年里美国宪法27次增订条目,称为宪法修正案。每一次宪法修正案都为宪法注入新的,更加进步与文明的内容,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宪法修正案代表着美国民主意识的不断提升,这个全世界的民主典范的灯塔一次次变得更加明亮。
只是,不要把第18条与第21条宪法修正案计算在内。
宪法的不断修订,使得美国的民主法制基础日臻完善。
第十五宪法修正案的插画。
关于宪法第27修正案,迄今最新的一条修正案的漫画。这条修正案旨在保护国会议员的收益,内容是“防止影响国会薪资的法律生效,直到下一任的代表被选出”。
整套丁丁历险记中出现过形形色色的反派人物,从位高权重的一国元首到猥琐懦弱的市井无赖,但他们的名字绝大多数都是虚构的,只有《丁丁在美洲》这一集中出现了一个真实存在而且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的名字:阿尔·卡彭(Al Capone)。而且这本漫画出版时,这位美国史上最著名的黑帮大佬正处于他人生事业的巅峰。这不得不让人佩服埃尔热的勇气:要知道即使远隔大西洋,这位美国黑社会教父的势力范围也不是完全鞭长莫及的。
不过,大胆的埃尔热还是没有在1932年的黑白版《丁丁在美洲》中画出卡彭的正面形象。黑白漫画中的卡彭不是背影就是蒙面。等到修订版的彩色漫画《丁丁在美洲》出版时,已经是1945年,那时卡彭已在狱中濒临死亡。
漫画中的丁丁在刚果破坏了卡彭掠夺当地钻石资源的计划,与这位大佬结下了梁子,这次又只身犯险来到卡彭的大本营芝加哥,这一举动与其说是调查,在黑手党们看来更像是挑衅与踢馆。所以,丁丁在芝加哥的短暂旅程险象环生,整个故事的惊险曲折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部好莱坞大片。
一代枭雄阿尔·卡彭(Al Capone)。
《丁丁在美洲》中的阿尔·卡彭形象,还是与其本人很相似的。
书里的丁丁竟然活捉了阿尔·卡彭。
阿尔·卡彭的崛起正是美国第18条宪法修正案的直接后果。
1919年通过的宪法修正案第十八条第一款全文如下:自本条批准起一年以后,禁止在合众国及其管辖下的一切领土内酿造、出售或运送致醉酒类,并且不准此种酒类输入或输出合众国及其管辖下的一切领土。
据此法令,凡是制造、售卖乃至于运输酒精含量超过0.5%以上的饮料皆属违法。自己在家里喝酒不算犯法,但与朋友共饮或举行酒宴则属违法,最高可被罚款1000美元及监禁半年。21岁以上的人才能买到酒,并需要出示年龄证明,而且只能到限定的地方购买。
这就是美国历史上著名的禁酒令。
宪法第18修正案(禁酒令)的内容。
禁酒令的产生当然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保护妇女权益(大量家庭丈夫醉酒引起家暴)、清教徒的清规戒律(圣经中有谴责醉酒乱性的记载)、战时的粮食短缺(主要粮食作物需用于军需及平民口粮而非酿酒)、以及更深层次的种族问题(排华、排斥东欧移民等嗜酒民族)等等。
这些初衷与预期在禁酒令执行后都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效力,但这个草率而决绝的宪法条文的另一个后果恐怕是政客们始料未及,或者说是从一开始就避重就轻未曾提及的:酒类走私地下交易的蓬勃发展,及随之而来的黑帮势力的崛起。
酒类走私生意与黑社会的崛起。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美国,是资本家的乐园,冒险者的沃土,也是黑社会的天堂。
阿尔·卡彭这位乱世枭雄生逢其时。20世纪20年代初,他被称作“芝加哥地下市长”,声名最盛时甚至被视作美国总统的人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所有人都需要仰其鼻息。与之相比,无论是那个时代中国上海的张啸林、黄金荣,还是后来港台的新义安、竹联帮,都远远不能与卡彭的声势相比。
整个20年代,卡彭在芝加哥呼风唤雨,直到1931年,新任总统候选人罗斯福为获取竞选胜利而极力争取并最终促成了美国宪法的再一次修订,也是美国历史上唯一一次以废止原有宪法修订案为内容的宪法修订案。1933年,美国通过宪法第21条修正案:废止第18条宪法修正案,解除了禁酒令。那些经过经济萧条而惶恐不安的商贾、因生活窘迫而无所依托的市民,又有了合法地借酒浇愁、嗜酒放纵的权力,这难说是民主自由的进步还是倒退,也难说是人权人性的搭救还是放纵。
总之,宪法第 18与第21修正案兜了一个圈子回到原点,只在历史留下了一个黑暗而混乱的二十年代。今天的民主人士们在赞颂美国宪法的时候,都会强调美国“25条宪法修正案”的伟大意义,而他们忘记了,事实上美国宪法迄今有27条修正案。
呼吁废除禁酒令的妇女游行--要知道制定禁酒令的最大主旨就是在于保护妇女权益。
1933年宪法第21修正案颁布,第18修正案寿终正寝--美国历史上唯一被废止的宪法修正案。
禁酒令时期的另一个价值是给美国影视作品带来了无数的佳作题材与灵感。
好莱坞影帝,和那位黑帮大佬同名的阿尔·帕西诺的代表作《疤面煞星》,演的正是阿尔·卡彭的生平事迹,只是制作方没有埃尔热的胆识,在片中改换了主人公的名字。“疤面”正是阿尔·卡彭的江湖绰号,虽然他本人脸上并没有刀疤。
近年来HBO剧集的杰作之一《大西洋帝国》,也正是一部全面描绘禁酒令时期美国社会风情,尤其是黑社会风情的连续剧,在美国大受好评,金球奖、艾美奖上获奖无数。
影史上一系列的佳片如《美国往事》、《铁面无私》、《热情似火》、《燃情岁月》,故事背景都是禁酒令,就是连喜剧片也没忘了对这位大佬进行戏虐,在《博物馆奇妙夜》第二部中,博物馆里复活的历史名人中就有阿尔·卡彭和他的扈从们,而且电影用了绝佳的创意,使这些人在彩色的画面中以黑白的形象出现,非常有历史感和黑帮片的沧桑感。
当然,在《丁丁在美洲》的漫画里,这位黑道大哥被塑造成一个萌蠢而滑稽的形象,还一度被丁丁抓获。
这本漫画出版时还在巅峰位置的阿尔·卡彭如果看到此书,不知作何感想。以卡彭的气魄与胸襟,多半也只是置之一笑吧。毕竟他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更接近于一个劫富济贫的乱世枭雄。
阿尔·帕西诺的代表作《疤面煞星》,银幕上最传神的阿尔·卡彭。
电影《美国往事》中解除禁酒令的庆祝活动。当然,活动上的黑社会大佬们是落寞的。
《博物馆奇妙夜2》中,复活过来的三个枭雄,伊凡雷帝、阿尔·卡彭和拿破仑。注意到阿尔·卡彭是黑白的。
HBO的佳作《大西洋帝国》,禁酒令时期的美国风情画。
当然,《丁丁在美洲》的故事内容不只是黑手党与禁酒令。美国这个偌大的国度,哪怕只是短暂的造访一个城市的只鳞片爪,也仍然会有无尽的故事可以演绎。丁丁在与黑手党厮*之余,还见证了美国历史上更波澜壮阔,更不可思议的另一些奇迹,那么,把视线从阿尔·卡彭身上稍稍移开,去看看另一个方向发生了什么。
丁丁在美国的经历紧张而丰富。
和丁丁一起到美国的另一个地方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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