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9天的努力，救援人员成功捕捉到中箭的白腹鹞
红星新闻记者｜王语琤 潘俊文 实习生｜李霜霜
编辑｜潘莉
4月27日下午4点左右，一架无人机靠近芦苇丛里的白腹鹞，射出抓捕网。一名工作人员随之上前，用扣网将其罩住。经过9天的努力，救援人员终于捉住了这只被弩箭射穿左腿又拖着箭飞行数日的白腹鹞，帮它取下了长长的箭。
很快，这只白腹鹞被送往当地的野生动物救助站。工作人员为它包扎好伤口，喂食水和生肉。由于它左腿伤势严重，很可能需要进行截肢手术。不过，白腹鹞的生命体征良好，待伤势痊愈，依然有重归自然的可能性。
9天来，人们不断变换策略，尝试多种方法，救援这只曾经被人类伤害的鸟。这场救鸟行动，也折射出鸟类生存正受到人类活动的深切影响。
发现一只带箭飞行的鸟
4月19日，摄影爱好者张女士和丈夫前往河北石家庄市藁城区九门乡滹沱河畔拍摄黑翅长脚鹬。下午2点左右，两人正坐在一棵柳树下休息。突然，张女士的丈夫看到一只腹部白色，背羽灰黑的大鸟腾空而起。两人连忙起身追拍。拍了一会儿，他们发现空中的鸟儿似乎带着一根细长、笔直的东西，以为是筑巢用的芦苇，但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鸟儿应该会用两只爪子横着抓“芦苇”，但这只鸟带着的“芦苇”却垂向地面。
大鸟在空中盘旋了两圈，降落在芦苇丛中。张女士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找到一张距离最近的，放大才发现是一只尖喙利爪的鸟。那根细长的东西带着棱锥形的头，并非“芦苇”，而是一只箭。鸟儿中箭的左腿下垂着，飞行时无法像右腿一样收起。“哎哟，这只鸟中箭了，从大腿上穿过去的，你看这个箭头！”张女士对丈夫说。
↑4月19日，张女士和爱人拍摄到一只带箭飞行的白腹鹞
夫妻二人决定报警。张女士先拨打了110，随后又拨打了市长热线，联系了曾经救助过鸟类的同事，找野生动物救护站寻求帮助，附近的其他摄影爱好者也听说了这件事。
警方很快赶到现场，消防队也来了。想要取出鸟儿腿上的箭，需要接近它，抓住它，再为它进行手术。可是，中箭的鸟躲藏在芦苇中，人一靠近，立刻就会起飞，如果没有好的方法、工具和时机，就无法捕捉它。
张女士看到，整个下午，鸟起飞了约有五六次，一次飞得比一次低。天色渐晚，鸟不再飞翔，人也决定先撤离，商议救援方法。
回到家中，张女士翻看厚厚的鸟类图志，发现中箭的鸟，和一种叫“白腹鹞”的鸟外观相同。白腹鹞属于猛禽，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以小型鸟类、啮齿类（如老鼠）、蛙、蜥蜴、小型蛇类和大的昆虫等为食。
张女士和丈夫把当天拍到的照片和视频剪辑在一起，配上背景音乐，发布在抖音上。“鸟是人类的朋友，偷猎的行为很残忍。我们觉得这样能唤醒人们爱护动物的意识。”
很快，石家庄林业局、绿发会志愿者、野生动物救助站、当地动物保护志愿者等各方人士得知了这个情况。经专家确认，中箭的鸟正是雄性白腹鹞。大家纷纷赶往现场，协力救助受伤的鸟。
↑张女士和爱人拍摄到一只带箭飞行的白腹鹞
9天不间断的搜索救援
4月20日，中国绿发会滹沱河湿地保护地的负责人张英辉和十多名志愿者来到现场参与救援。他看到，到达现场的还有林业局工作人员、动物救助站工作人员等。那片水域里有不少荷花，有三个小岛，岛上长着茂密的芦苇丛，白腹鹞主要在岛上出没。张英辉带了皮裤，准备涉水行走。
上午11点，张英辉等志愿者登岛寻找白腹鹞。午饭时间，大部分工作人员离开岛屿，只剩张英辉等5名志愿者留在岛上蹲守。岛上的人变少后，白腹鹞突然起飞，盘旋两圈，降落在离志愿者们大约六七十米的岸边草丛里。
动物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回到岛上。张英辉和一名救助站工作人员一人拿一只网兜，慢慢地向白腹鹞降落的位置靠近。
突然，一只鸟腾空飞起。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环颈雉。有队员不禁怀疑，之前大家是不是看错了？也许降落在这里的不是受伤的白腹鹞，而是这只环颈雉。但张英辉非常确定，没有看错，白腹鹞就在那里。
果然，往前走了几步，张英辉看到了受伤的白腹鹞，离自己大约只有4米远。张英辉赶紧给随行的同伴打手势，暗示大家不要出声，准备冲上前用网扣住白腹鹞。
手势刚打完，白腹鹞就飞了起来。“那是离它最近的一次，”张英辉说。他觉得，白腹鹞可能早已察觉有人在向它靠近。
当天下午，林业局工作人员用小鸡作诱饵，试图让白腹鹞落地。然而，白腹鹞并没有进网。
4月21日，救援人员决定再次转变救援策略。上午10点左右，救援人员先放飞了两架小型无人机从空中俯瞰，没能找到白腹鹞。石家庄林业局工作人员高先生驾驶一辆大型无人机，试图用无人机飞行时发出的声音，让白腹鹞飞出茂密的芦苇。
接近正午时刻，白腹鹞带着长箭，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大家立刻驱车追赶，稍微靠近一些就下车奔跑。两名专业工作人员用射网枪射出大网，试图捕捉白腹鹞。然而，白腹鹞非常警觉，人一接近它，就会立刻起飞，迅速冲向高空，远在射网枪的15米射程之外。
每当飞过一片树林，白腹鹞就会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高先生原以为，白腹鹞在无人机的驱赶下飞累了，会落地休息，这时候就有机会捕捉它。没想到，这只受伤的猛禽体力惊人，乘着气流在空中盘旋，飞了很久也没有疲劳的迹象。它的羽毛颜色和地面接近。降落后，只要躲在树坑之类的地方，人眼就难以辨别。
↑用于捕捉救助白腹鹞的无人机
白腹鹞一路往西边飞。长着草的土地不平整，人们深一脚浅一脚，追得气喘吁吁，摔倒了又爬起。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白腹鹞飞回了它原先的藏身地。夜幕降临，大鸟不再出现。
4月22日，张英辉再次穿着皮裤淌水登岛，另外4名工作人员撑着一只简易的小木筏来到岛上。
张英辉等志愿者提议，是否能用两根竹竿支起一张捕鸟网，拦截飞行中的白腹鹞？然而，那一带还有不少野生鸟类，这个方法可能会干扰其他鸟类的活动。经过一番讨论，救援人员没有采用这个方案。
大家继续在岛上搜寻。突然，岛上的一只野鸡飞起来，降落在一个临近的岛上，惊起一群野鸡野鸭。这时白腹鹞也受到惊吓，随着野鸟们飞了起来。当时风很大，白腹鹞乘着气流向东南方向飞出了四五百米，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4月23日，林业局工作人员尝试用搜救犬搜寻白腹鹞，但白腹鹞行动敏捷，最后还是飞走了。
此后的两天，救援人员继续前往现场搜索，但白腹鹞一直没有现身。大家的心悬了起来，担心白腹鹞的安危。
4月26日上午，人们终于又看到白腹鹞起飞，想用网兜抓捕，但依然无法接近它。不过，得知白腹鹞暂无性命之忧，人们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张女士和观鸟者们每天都会到滹沱河畔观看白腹鹞的救援情况。“鸟在天上飞，人在地上追。”她总结道。白腹鹞活动的区域面积大，救援人员分头搜寻。当地摄影爱好者的微信群成了白腹鹞救援群，有摄影爱好者或观鸟者目击白腹鹞，马上就会把位置在群里分享，协助救援人员寻找白腹鹞。
几天来，张女士发现，白腹鹞起飞的次数越来越少。箭矢随着白腹鹞的活动，会在白腹鹞的腿上来回移动，造成痛楚。张女士看到，她在4月19日拍到的照片里，弩箭的箭头朝下，箭柄插在它的大腿深处。而另一位摄影爱好者拍到的照片里，是箭羽朝下，箭头朝上。还有一位摄影爱好者拍到的视频里，白腹鹞在用嘴啄箭，好像是想凭自己的力量把箭取出。
4月26日，张女士听说，有无人机拍摄到白腹鹞吃鸟蛋的画面。张女士还看到，现场有另一只白腹鹞，一次次地在受伤白腹鹞活动的区域附近盘旋飞翔。“也许是它的配偶。”张女士猜想。
4月27日下午2点，高先生和同事们来到现场，找了几圈，没有发现白腹鹞。3点45分左右，救援人员再次用无人机惊扰，白腹鹞终于起飞。大家注视着白腹鹞飞行的方向，看到白腹鹞降落在河流北岸。救援人员随后再次派出无人机，锁定白腹鹞的位置，再用无人机发射抓捕网，这次终于罩住白腹鹞，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赶紧拿着扣网上前，扣住白腹鹞。
白腹鹞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第9天，救援人员终于捕捉到这只曾被人类伤害过的鸟。
很快，救援人员为白腹鹞取下插在腿上的箭，把它送到当地野生动物救助站。警方将通过留在箭上的指纹等证据，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救助站里，白腹鹞看起来生命体征平稳，但腿部伤势严重，也许不得不接受截肢手术。工作人员为它包扎好伤口，喂食水和生肉。不过，白腹鹞伤势痊愈后，依然有重归自然的可能性。
↑救援人员展示射中白腹鹞的弩箭
那些被人类伤害和救助的鸟
绿发会崖沙燕保护地主任红先生在当地已从事了多年的鸟类救助工作。听闻有白腹鹞中箭受伤，他连续多日前往现场参与救援。鸟儿获救后，红先生很开心，“无人机帮了大忙。”他对记者说。
红先生告诉记者，这只白腹鹞出没的区域远离城镇，离附近的村庄也有好几里地，人烟稀少，物种丰富，是不少国家保护鸟类的越冬地，也吸引了不少观鸟爱好者前往拍鸟。
每年会有不少鸟类到这里渡过冬天，其中包括短耳鸮、长耳鸮、纵纹腹小鸮、黑翅鸢、普通鵟等。它们每年9月份到来，次年二、三月份左右离开。现在正值鸟类的繁殖季节，还未离开的鸟，多半是准备留在当地繁衍。
↑红先生撑着木筏，参与救援
红先生判断，白腹鹞腿上的弩箭很可能是有人出于“娱乐”的目的射出的。当地居民捕捉野生鸟类，往往不是为了食用，主要是为了满足宠物观赏和“放生”的需求。
多年来，当地志愿者救下了不少鸟类，包括崖沙燕、布谷鸟、杜鹃、夜鹭、麻雀、纵纹腹小鸮等。平时，看到用弹弓打鸟的游客，大家都会上前劝阻，并会拆除捕鸟网。去年，志愿者们曾在那一带救下一只短耳鸮，看起来像是被弹弓打断了翅膀。志愿者们为鸟的伤口消毒、缝合，截去坏死的组织。短耳鸮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也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一直由动物救护站喂养照料。
合肥市龙栖百鸟园旅游开发有限公司负责人郑先生有着丰富的猛禽救助经验。得知现场还有另一只白腹鹞，郑先生提醒，可留意那只白腹鹞是否为雌鸟。如果是雌鸟，那么两只白腹鹞可能已经诞下后代。一对白腹鹞“夫妻”通常会分工合作，雌鸟守窝孵蛋，雄鸟外出捕猎，为雌鸟带回食物。若雄鸟丧失了捕猎能力，雌鸟就不得不“弃巢”，觅食求生。因此，如果条件允许，救援人员可以尝试寻找受伤白腹鹞的巢穴。若发现巢穴里有蛋，可将其带回人工孵化。
郑先生告诉记者，近年来，偷猎的现象与过去相比已不多见。不过，人类活动依然影响着鸟类的生存。
在他救助的猛禽中，最常见的是因中毒伤亡的鸟。在自然界，猛禽通常位于食物链的顶端，当地物种越丰富，生态系统越稳定，猛禽的食物也就越丰富。
然而，食物链顶端的猛禽更容易受到毒素“富集”的威胁。在一些地区，人们会投放农药、鼠药，以减少“害虫”和老鼠的数量。如果老鼠吃了少量毒药后没有立刻死亡，而是在行动迟缓的情况下继续出没，就有可能成为猛禽的猎物。猛禽食用大量“带毒”的猎物后，毒素在其体内越积越多，健康严重受损，甚至面临死亡的危险。
第二常见的情况，是人们的“好心办坏事”。不少人看到路边有“走失”的幼鸟，以为是鸟遗弃了后代，热心地把幼鸟或鸟蛋送到救助站。然而，这些情况很有可能是幼鸟正在学飞，大鸟其实就在附近。人类把幼鸟带离原地，大鸟找不到孩子，可能会绝望离去。幼鸟在救助站里长大，无法跟着大鸟学习生存技能，需要工作人员为它们创造条件，大力培养，才有重归自然的可能性。
第三种情况，是玻璃的威胁。鸟类飞翔需要借助气流。城市热岛效应产生的气流，会把鸟类吸引到城区活动。透明的玻璃让鸟眼难以分辨，玻璃的反射效果映照出一片蓝天的假象，鸟在飞行中撞上玻璃受伤、死亡的情况频频发生。一些猛禽在追逐猎物时，可能也会因为速度过快，躲闪不及，随着猎物撞上玻璃。
“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但这只白腹鹞的伤，毕竟是人类造成的。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救助这只鸟，可以多多少少弥补一些由我们同胞犯下的错误。”郑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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