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在路上走,哪能不被抓。
转过一个弯,停在路边的警车赫然出现的时候,麦田同学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调头!看着他手忙脚乱打方向,我暗想:坏菜了。
果不其然,刚调过头来,警车已经闪着警灯追了上来。
胡日尔村外的一条不知名的土路上,我们就这样被警察逮住了。
至于为什么见到警车就调头,麦田事后的解释是:能躲则躲,不想跟警察打交道。因为我们出发前两个月俄罗斯交通部就发布了新政策,不承认中国驾照及其翻译件,中国人在俄罗斯开车必须去考俄罗斯驾照。当然,政策的制定和执行之间永远都有时滞,我们在俄罗斯境内开了个来回,警察也好,海关也罢,从来也没有人质疑过我们的行车资格。
回到那条贝加尔湖边的土路上。
当时是晚上七点左右,我们刚从村头的商店出来,买了木炭、木屑,大桶水和煤油,正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在湖边找个地方露营。帐篷和睡袋出发前我们就准备好了,一直放在车顶的行李袋里,还没派上过用场呢。现在到了贝加尔湖,还能有比这儿更适合露营的地方吗?一想到晚上可以躺在湖边,听着水声看星星,说实话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麦田把车靠边停下,好死不死他解开了安全带想下车跟警察解释,这都是他在上海带出来的习惯——下车认错,态度要好,装无知,装新手,这一套帮他躲过了好几次扣分。但他忘了,这是在俄罗斯。
本来我还存着一丝侥幸,心说不定这就是一次例行盘查,警察看到中国车牌也会好奇嘛。
在查看了我们的所有证件后,带头的圆脸警察指了指安全带,意思是麦田开车没有系安全带是违法的,一副吃定了你们的表情。麦田同学一脸无辜,手势加表情地卖力解释安全带是刚解开的,可警察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想来也不怪他,因为,他根本听不懂啊!
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让双方都很焦躁,见我们如此不识相,警察生气了,其中一个开始假模假式地填写罚单(我打赌他不会写车牌上那个鲁字),另一个干脆拿着我们的证件回到了警车里。
出国门之前就听说过俄罗斯警察有讹钱的习惯,而且特别喜欢讹中国人,无他,人地两疏,咱们的同胞都习惯息事宁人,花钱买平安。看来语言不通的障碍丝毫不能阻挡警察们要钱的决心,他们不怕麻烦的精神也深深打动了老天爷。天上开始飘起了雨,并且越下越大。我心中的一万头草泥马开始奔腾。不是我心疼钱,关键是我们不懂行规啊。你起码给个数,装得那么义正言辞就是不提钱,谁有功夫老在这儿打哑谜?
无奈之下,我们给头一天遇到的山东老乡打了电话,小伙子说,一般遇到这种情况,500卢布就够了。
500卢布,合人民币50块钱,还真是......良心价。
我赶紧掏钱包,警察们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有了这次的经验,当我们在从叶卡捷琳堡去喀山的路上第二次被警察拦下的时候就从容多了。
照例还是先讲一通中文,看有没有可能对方因为沟通不畅就把我们放了。事实证明,怎么可能?!俄罗斯警察在讹钱这件事儿上,是非常有耐心和职业操守的。
这次拦下我们的是一位非常和善的大叔,全程笑眯眯,看我们不懂俄语,还非常贴心地在罚单背后画出了我们“违章”的原因:实线处超车。
嗯,大叔画得简明扼要,一目了然,作画水准都快赶上我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800米外分辨出哪里是虚线和实线的,但这不重要。
为了节省时间,我直接把500卢布放在护照里,递了过去。然后,然后,该货居然脸红了!只见他敏捷地把钱从护照上拿下来放到手里一直捏着的罚单下面,还小心翼翼地又盖了一下。
我要是会俄语,真想跟他说:介似西伯利亚公路,介里木有摄像头,大哥您害啥臊啊!
我想起其实上次在奥尔洪岛拿钱给警察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人伸手接,而是示意我悄悄塞到车里。面对他们耗了大半个小时换来的这价值人民币50块钱的现金时,他们居然还保留了最后那么一点点廉耻心。
这么一想,我似乎也没有那么气愤了。
面善大叔收起钱,乐颠颠地把证件还给我们,末了欢快地说了一句:GOOD LUCK!
第二次敲诈就这样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很不幸,还有第三次。
三个月后,在回国途中,我们在鄂木斯克再次被交警抓住。
那次是真违章了,城市内的路况毕竟复杂些,麦田稍没留神走错了道。
本想也赶紧拿钱走人,可大城市的警察和公路上的巡警不同,表演严肃而认真。他坚持用翻译软件跟我们沟通,狗屁不通的在线翻译中,我看到了法庭、传唤等字眼。
漫长的套路之后,终于到了交钱的环节。老规矩,我递过去500卢布,没想到警察先后两次严肃拒绝。我了个去,难不成这回是要来真的?在我蒙圈的当口,其中一个警察朝其他同伴指了指。我灵光一闪,他的意思是钱少人多不够分?!
我赶紧拉开皮包,把剩下的所有卢布都翻了出来,然后示意,没有更多了。
1800卢布。四个警察。
在街头被冻了半天后,我们终于给放行了。
2
我猜,在俄罗斯警察的眼中,每一辆上路的汽车都是一个移动的钱包。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俄罗斯的警察有多爱查车,我们从叶卡捷琳堡到喀山的路上,一共遇到了9拨警察!有的警车还停得相当隐蔽。要是不小心,这一路下来能罚得底裤都没了。
于是,所有的司机们一起加入到了一场“秘密接头”的游戏中去。
游戏的规则是,如果你发现公路边有警察在临检,你就有义务通知对向来车——“麻利儿的,该减速减速,没系安全带的快系安全带,别乱超车,前边儿有警察。”通知的方法是用大灯闪动2-3次。反过来,如果你收到这样的讯号,应该举手回个礼,表示感谢。
我们最早是在去托木斯克的路上发现这个奥秘的,一路上不断有对向来车冲我们闪大灯,开始还搞不懂怎么回事,以为是车出了问题。可连续几次,发现只要看到闪灯,不远处必会有埋伏在路边的警察。
我们恍然大悟,这是司机们在提醒对面的伙伴:前方有警察,小心!
发现了这个游戏规则后,麦田玩得不亦乐乎。用他的话说:“心头一暖,眼含热泪,江湖儿女,同舟共济。”每次收到对面司机的挥手致谢,麦田都得意的手舞足蹈。唉,真是个幼稚的大男孩,闪个灯都搞得像在秘密接头一样,真把自己当007了呢。
入戏太深,还强行加戏!
3.
很快,这个幼稚的家伙又发现,西伯利亚公路上,闪灯不只有躲警察一个用途,而是有一整套语言。
比如说,如果你在后视镜里看到后车在打左转灯,那就表示他要超车,如果你没意见,打个右转灯,示意对方可以超车。打完右转灯之后,你还应该主动向右靠,让出一点空间来,后车完成超车后会打双闪2-3次,这是在跟你说:“Thank you”,你应该同样打2-3次双闪,表示“不客气”。
遇上个情感冲动的司机,除了闪灯感谢,还能给你来一段扭腰舞。我们在去叶卡捷琳堡的路上主动让行过一辆以一百公里的时速狂奔的大卡车,司机在超过去以后打着双闪来回来去扭了好几次。那可是一辆三轴八轮的大卡车,一扭起来,软式车厢在大风里的形变清晰可见,把麦田吓得不轻,一个劲儿说:这哥们儿以前一定是开飞机的,摇翅膀致意这一套用到公路上来了。
如果你想超车,打了左转灯后前车没反应,那你最好别乱动,老实跟着,这多半是因为对向来车多,前车认为你无法借道超车。要跟多久呢?尤其前面是个大货车视野不良的时候。答案也很温馨哒,前车看到对向来车少了一定会用右转灯告诉你——“走吧,哥们儿,现在可以超了。”
这套灯语让麦田大为感动,天高地阔的西伯利亚荒野上,大家萍水相逢,各奔东西,但每一次闪灯都是在对话,人和人的对话。麦田一路感慨:都这么说着话,谁还会路怒啊,这特么才叫和谐社会。
但是,也有不要闪灯的时候,比如你要停在路边上个野厕所或者拍个照。在国内我们通常都会打开双闪示意,但在西伯利亚公路上,只要你一开双闪靠边,不出两分钟就一定会有老毛子停下车来要强行提供帮助。地广人稀的西伯利亚,司机们的团结互助真是让人感动。当然,老毛子的车况也实在不怎么样,我们亲眼看见好多次掉了前杠和后杠的车照开不误,他们似乎也不大在乎。
大国国民都是糙。
4.
这一整套西伯利亚公路游戏里,最基本、最核心的一项是“我愿意遵守一切交通规则,除了超速。”
前文说到在叶卡捷琳堡到喀山的路上,我们被警察抓住说我们在实线处超车。老实说,他们的司机在这一点上特别守规矩,只要路上是实线,他们绝对不超车,非等到虚线不可。
次要道路对主干道让行更是铁律。我们经常看到岔道口驶来一辆车,离路口五十米就开始减速以免给主干道上的车辆造成误会。不管他们要左转还是右转,必定是等到主干道上的车驶过,中间的空挡足够一百米以上才会动作。这一点最让麦田感慨,在国内开车,尤其东部人口稠密区,除了高速公路,所有道路的平交道口你都能看到大车,小车,农用三蹦子,电动车,摩托,甚至自行车,行人突然窜出来跟你玩儿快闪,根本不管你主干道上有没有车,车开得有多快。麦田在福建吃过刁民的亏,现在每到这种平交道口就会下意识的刹车减速。但在西伯利亚公路上,你不用操心这个。
老毛子们遵守所有的规则,除了一条。
限速这个概念在俄罗斯人的脑子里大概是不存在的,只要没警察,他们是能开多快开多快,进口日本车就不说了,连开起来颤颤巍巍的老拉达也照样飚一百多。西伯利亚公路一般限速在90公里以下,不少路段限到70公里!然而,木有摄像头的限速,根本没人理。
所以,基本上,你在公路上看到的是一长列汽车排队起飞。
这一点可以说是相当令人费解了。一群那么守规矩的司机,对安全影响最大的事儿反倒完全不在乎了。麦田后来说,这大概可以归结为地理空间带来的焦灼感。荒原那么大,公路那么长,城市那么远,谁也没心思闲庭信步。
他们不把超速当回事也不是全无理由。
严格的超车,跟车,让车,西伯利亚公路的交通像一套运转严密的机器,加上一整套灯语润滑,我们从入境开始一直开过乌拉尔山,开到圣彼得堡,六千公里才见到两起交通事故,对向车辆迎面相撞只有一次。
战斗民族拿着酒瓶子在公路上横冲直撞的传说真的只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