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新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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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休闲益智滚入篮子拼图2D更新时间:2024-07-06

春天的风,吹开了玩耍于小河旁孩子们身上的棉袄,棉袄的长襟犹如沾满泥巴的狗尾巴,随着孩子们的跑动,来回甩动,年幼的孩子便跑得踉踉跄跄。

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孔子,一番感叹后,端坐在曲阜的大庙里,已有2000年。而生活在泰山东麓的人们,经历了苛政猛于虎的封建社会,养成了如山崖上藤蔓般顽强而坚韧的品质,若遇干旱便收了叶,缩了根,附在岩石上,虽如土灰,则遇水则生,随季而发。

泥水里滚爬的孩子,像泥鳅一样,食最低端的食物,仍活蹦乱跳。

线峪村位于群山之间,四周的山不甚高,爬上南面的小山,泰莱大平原的宽广便延长了人们的视线。

一山之隔,两层世界,落后与富裕长存于一念之间,一丘之间。

村庄的东面,北面,西面层层的山峦,状如登天的天梯,绵延不至尽头,泰山主峰,处在村庄的西南方向,在阳光明媚的中午,探海石犹如定海神针明亮且豪迈。

玩累了的孩子们,便争论探海石的短长以及是否是孙猴子的金箍棒。

线峪村的村居分散在穿谷而过的小河两岸,每当雨季,奔涌而至的山洪便淹没村庄的家家户户门前的石阶,村里的院落全部是石块砌成,除了土制的大炕。害怕洪水的浸泡,一切随遇而安。而村子里的大户高高的地基已超越了穷人家的屋脊,如鬼子的碉堡般矗立。

村子北面山腰上的大庙里,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繁简掺杂的汉字,在风里长大的孩子们,坐在石凳上听老师讲外面的世界。孔子的神像却被打倒,斜歪在墙角里,正对着黑板的头颅,斜瞪着讲课的老师,老师便缓缓地走过来,将破旧的门帘盖在神像上,嘴上念叨的学生听不懂的话,“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曾经威风八面的还乡团的八老爷,清扫着庙前的空地,佝偻的身躯遮掩了他曾经的霸道与凶残,花白的山羊胡,俯在胸前的第三颗纽扣上。八老爷早已穿不惯斜襟的衣裳。

时势造英雄,形势改命运。

当改天换地的春风吹到这个山坳时,每个人的命运便重新被书写。

粉红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掩盖了满地的杏花。桃一行,杏一行,高大的核桃树隔了行。风吹到山崖上,撩起一阵花雨,落在散坐在石堰上的人们身上。

公社宣传队的同志慷慨激昂的念着长长的稿子,花瓣挂在他眼镜上,宣讲的声音依然连续,近一个冬天的动员,或许他也牢记于心。

故土难离啊!

线峪村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修建水库的核心位置,东北西三面连绵不断的山体承接的雨水,顺地势汇聚于此。筑一道屏障,便可蓄水,且穿过南面薄薄的小山,便可浇灌山外几个乡镇的万亩粮田。流过的水,经过汶河,最终注入东平湖。

难离故土!山外的世界充满诱惑及不确定性,倚在栗子树上的老人满脸沟壑,像极了百年栗树的沧桑。

年轻人打闹如春天发情的猫狗,他们还不明白背井离乡的苦,荷尔蒙的旺盛可吞天吃地。年幼的孩子也停了课,像撒欢的兔子在山间穿梭奔跑,间或捉了河里的鱼虾,提来向父母炫耀。

柱子不言语,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无所有的自己,不在乎迁往何方。

村内有名的“小诸葛”张老汉,开导着坐在他身边的李老汉。

“咱两家搬到一个村,互帮互助。”

“欺生啊。”

“别担心,有我呢!谁敢欺负咱,俺去政府告他。”

张老汉世代赤贫,当过几年的贫协主席,经过官场的锤炼,便生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脾性,即浑却不失原则。

教书的李先生无事可做,队里又不让请假,必须与社员一样,天天聚在崖下开会。

天天歇不下来的妇女们,终于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她们围坐在一起,纳着鞋帮,缝着衣服,享受着这一辈子可能最舒坦的日子,她们才不会操心何去何从,一切都听当家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跑。

柱子上过几年扫盲班,读报没有障碍,便于李先生读报拉呱。

村里的能人,扯了嗓子,摆着各种困难,一来二去与公社干部混成了朋友,每天在食堂里喝的醉醺醺。

水库的大坝渐渐的高过了村子里最高的房子,曾经耕种数百年的粮田,被挖的千疮百孔,挖出来的土填了大坝的坝体,村里的石屋拆掉做了坝体的护坡。社员们在统一安置的临时居住点,看着家乡一点点消失。

八老爷不住临时居住点,每天晚上他钻进为自己准备好的坟墓里,在墓中长吁短叹。因为他年轻时的霸道,且在兄弟中排行老八,村子里人不论年幼都称呼他八老爷。背地里,都骂他是“扒家子“,一种满身是刺的虫,沾在人身上,奇痒难忍。

八老爷的坟墓里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他耗费了八老爷十几年的心血,花了很多的大洋,圆形的坟墓坐落在村子最北端的祖坟地里。因为八老爷的倔强,到水库蓄满水时仍保留原样,在枯水期时有人还能看到坟顶的圆石。

墓中不能生火,八奶奶便掂了小脚儿,早晚送些饭去,中午时必须去食堂吃的,否则公社干部扬言要扒掉他的墓,八老爷的山羊胡便一镢一镢的跳动,险些取出他的驳壳枪,毙了那位大言不惭的公社干部。

墓中有枪是柱子不经意间发现的。

一天夜里柱子的妹妹肚子疼,疼的满床打滚,柱子便出门寻大夫。经过村外的墓地,听见八老爷的坟中有金属碰撞的清脆声,他借着月光看到八老爷在拆卸驳壳枪。

看到此秘密的柱子,只与李先生说了,李先生要求柱子保守这个秘密。

村中的大夫李一道身材魁梧,眼珠瞪得如牛眼。他原本是给猪羊看病的,有时也给穷人看好小病小灾。在医生奇缺的时代,他便被政府聘为该村的赤脚医生。

山腰上的大庙已改为临时卫生所, 柱子赶到半山腰的大庙时,李一道早已熄了灯,上了床,如雷的鼾声,透过窗户吓跑了树上的夜猫子。柱子便使劲敲着窗户,小心的喊着。李一道的老婆不耐烦的拍打着李一道,并开口轻声地骂着。社会主义社会,她不敢太过嚣张。

李一道打着哈欠赶到柱子家时,妹妹已高烧不醒。

柱子的妹妹,名字叫秀。

秀已经16岁了,腊黄的脸色遮不住她的俊美,柳眉细挑,鼻如瑶琼,一头秀发更加衬托了皮肤的白,完美无瑕的瓜子脸,完美地安排了五官的位置与大小,咋看咋舒服。

此刻,吃过药的秀,安静的躺在炕上,高烧过后的脸颊微微泛着红。

天已亮了,太阳出来了。柱子,依然去上工开会,就是没了心情看报。当太阳晒热了棉袄,柱子娘心急火燎地将柱子喊回了家。

秀又发烧了,一起赶来的李先生询问了情况,轻轻的与柱子说,

“割一刀的医术,你不知道啊!再说,他视钱如命,怎会给没钱的人好好看病。”

柱子差一点忘了,李一道是有名的割一刀。谁若生了病必将趁火打劫,狠狠的赚一笔,就想割了人的一块肉。

将近中午时,柱子娘将李先生采来的药,熬成了汤,给秀喂了下去。

公社给村里下了最后的通牒,麦收前移民工作必须完成。人民的反对声,已不如先前浓烈,唉叹声震落了最后一朵桃花。

家园已成水译,新蓄的水,裹挟着山里的草木,时不时会看到死猪烂狗漂浮在水中。浑浊的水一点点侵蚀着每家每户残存的地基,念想便在人们的心中沉淀,逐渐化成记忆留在脑海中。

留在临时居住点的人越来越少了,热闹的会场也逐渐清静起来,公社干部也不再念稿子了。

柱子坐在崖顶的酸枣树下,看着一家家被迁入地派来的牛车或者人力车接走,祖坟地里的燃尽的纸灰,随风飘扬,伴着风中的花瓣钻入草丛里,落入水库中。

有亲投亲,无亲靠友。

柱子的亲戚均在北面,更靠里的深山中,绵延的山峦,总养不活勤劳的人们。窄如羊肠的山路禁锢着人们的双脚,沟沟坎坎绊住了奔跑的腿。

山中缺粮。

每年平原上的麦香,随着燥热的空气跨过薄薄的山,吹进小山村时,屏息陶醉的人们,曾羡慕不已,抱怨天地不公。

吃饱饭是当时人们最大的追求,当然也是人生存的基本要求,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现在山里成了聚宝盆。单单山中清新的空气,天然的氧吧,成了现在山外人的向往。

柱子想到的是,不论到什么地方能够吃饱饭。他忘不了年幼时与妹妹饥肠辘辘的,倚在村口的大碾盘上,眼巴巴的盼着娘回来,盼着娘从要饭用的破篮子中变出千奇百怪能吃的东西。

柱子在尚不记事时,爹就得了重病,卖尽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仍未留住性命,最终撒手人寰。

每当柱子的眼睛看到眼前满眼金花时,总会有一张慈祥的脸对着他笑,他便傻傻的喊着,“爹爹“,想扑上去,亲亲那慈祥的脸,偎一偎爹的温暖,但是空空的肚子拖不动他沉重的小脚。

秀在崖下的石堰上,喊着哥哥。柱子的泪水便糊住了双眼。

刚会爬的妹妹捡起黑黑的羊粪塞在嘴里,眯着双眼咀嚼时,他也不忍心再训斥她了。每当寒风凛冽,雪花盖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时,他常常领着妹妹,躲进邻居的羊圈里。羊的温暖有如娘的怀抱。

秀仍在崖下喊着,声音婉转,犹如深山里百灵鸟的叫声。

柱子扔下了一粒石子,正落在妹妹长长的乌黑的辫子上。

秀招了招手,便像哥哥一样,坐在了石堰上望着早已看不见的家。

八老爷无后,原想过继一侄子,结果八奶奶精明过了头,且小气如丝,在她的极力搅和也就不了了之了。

八老爷的八仙桌,雕花床,刻有花草鱼虫的大小柜子,皮袄裤等,装了足足有五辆地排车。八奶奶的娘家侄子得意洋洋的吆喝着拉车的骡子。柱子还没有看清八老爷的山羊胡,车队已经驶出了山坳。

八奶奶的娘家是水库东面,那连绵的群山中的小小的山村,人迹罕至,这个选择也让八老爷躲过了,文化大革命的人民民主专政,成了一只幸运的鱼,只是晚年的凄凉光景,惨不忍睹,这是后话。

柱子在夜深人静时,几次潜入八老爷的活死人墓,都没有找到那支锃亮的驳壳枪。

青青的小杏在不断的膨胀,转眼已有鹌鹑蛋一样大小。山峦已覆满了绿色,清新的空气中,带着一丝丝杏树叶桃树叶,核桃树叶,栗树叶及遍地的青苹混合在一起,甜甜的涩涩的味道。山崖上的托盘蔓已爬满了整个山崖,状如星点的小花,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一抹光芒。嫩绿的酸枣树叶间,如脂粉的小黄花上爬满了蚂蚁。

麦子马上就要熟了。

李先生的爱人已将家当收拾完毕,堆在路口的槐树下。柱子娘和秀儿打量看无家可搬的窝棚,黯然神伤。

中午时分,粗声大气的山外人已将车停到了槐树下,议论着山里山外的话题,语气中不免有鄙夷的神情,单是他们干净的中山装也足够让他们在山里人面前神气一番。

当他们看到路边大理石筑成的坟墓时,眼神儿便被勾了过去。

“咱那儿还没见过如此气派的坟墓。”

“县长他爹死了,也盖不起这样的。”

“咱村儿的军区司令死了,也只有一个放小匣子的地儿。”

李先生与柱子在黄黄的草纸上签下了一生中最庄重的一次签名,公社干部便如释重负地瘫坐在靠墙的板凳上。

他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柱子为父亲上了一炷香,并给那边的父亲留下了薄薄的几张纸钱,便与秀磕了头,来到槐树下等着李先生。

李先生发白的涤纶褂子干净如他平静的脸,举过头的双手洒下了一杯酒。

“春风尽,今别离,青山已作他乡衣。抷坟土,敬仙酒,他日亦做他乡鬼。生如此,活如此,一粒尘埃一世缘。待到新根扎新土,阴阳再相见。”

柱子与秀难过的掉过头去,李先生的老婆抹着眼泪。

围着石坟兜圈儿的,一群衣着鲜亮人惊的差点掉了下巴,惊讶山窝里竟有出口成章的才子。

接下来,这几个壮汉变得殷勤有加,围着李先生,老师长,老师短。

柱子娘偎依在车上的破包袱上,几个破盆儿石罐叮铃铛铛的响着,转过山嘴,柱子娘突然让车停了下来,柱子娘让柱子将路边的石磨带上。

路旁的水井旁,一对废弃的石磨掩在草丛里,拉车的人不屑一顾的哼着鼻子。

李先生赶过来与他们说了几句,石磨便成了柱子家最重的家具。

秀毕竟年少,不一会儿便忘了忧愁,蹦蹦跳跳的走在了车队的前面,并唱了起来。

“一条大河波浪宽…”

亮丽婉转的歌声在山涧里回荡,水库上的劳工,应和呼喊的声音如惊雷一样,爬上山顶又滚下山涧。

一路下来,平原上来的人彻底服了气,纷纷说县剧团的角儿也赶不上,秀的嗓子好。

随着新修的干渠,绕过山脚,便看见成排的杨树与茂密的紫穗槐(四指槐),夹着一条平整的混合土碾成的公路,像一条直线伸向远远的南方。刚才已经挂在山顶的太阳,此刻竟然悬在半空中。

大山已被车队慢慢地抛在了后面。

当布谷鸟的叫声,随着西沉的太阳消失时,车队驶进了新的家园。

平原的一切带着新奇扑面而来,长长的几百米的麦畦,晃着柱子的眼,滚滚如波涛的麦浪一波深绿,一波浅绿。

平原夜晚的天空,好似比山里看到的天空要宽广的多,满天的星星组成的星河,像是抖动的火把溅飞的火点,灿烂无比。现在是麦田最后一次的浇灌,柱子躺在麦田里,听着即将上浆的麦穗,滋滋的喝着水。

“再也不会挨饿了!”

当水浸泡到柱子的背时,他才惊慌失措的爬了起来,身子一跃跳到了地头,朝着麦田的另一头,使劲摇晃着手里的火把。不一会儿,麦田的那一头儿,一圈火光轻轻的绕着。

吃食堂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现在每家每户重新支好了锅灶,炊烟便带着人气笼罩着整个村庄。

秀将队里临时分给的玉米面,做成了如手掌大小的饼子,熟练地贴在了滚有开水的锅面上。

柱子全身湿漉漉的从地里回来,一进“家”便闻到了玉米面贴饼的香味。

柱子一家,住在队里临时腾出的队部的两间屋,等公社运来木料,由队里盖好新房后,才能算是有了真正的家。

早几天搬来的“小诸葛”张老汉与李老汉趁着还没有上工,赶过来与柱子娘说些客套话。

亲不亲,老家人,不论姓氏,也不管原先有什么恩怨情仇,同是天涯沦落人,言语中的亲切与真实使得三位老人红了眼圈。

在平原这个新的环境中,他们新的生活开始了,没有欢迎仪式,也没有新生活开始的庆祝。生如蝼蚁的人,平凡的不惊动一丝风,老实的如随家搬来的石磨。

平原的劳作方式与山里不同,一根扁担便挑起一座山。初到平原,柱子很不适应。独轮车的骄横,让栓子摔了一次又一次的跤,长达几百米的麦田赤裸裸的暴露在毒辣辣的太阳下。哪像山里的生活,日子虽苦,劳动更累,但是满山遍野的树木给人们消除了太阳的毒。歇息时,总会有一阵山风汲干满身的汗水。

小麦成熟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香甜的麦香沁人心脾,常使人不由得做一下深呼吸,尽情体味浓郁的麦香。

麦垅间的玉米苗,像小小的利剑穿透了土壤,慢慢绽开了叶子,现在也有一寸高了。

队里的打麦场上人声鼎沸,轧场的碌碡被人拉的像是飞了起来,绕着已撒上麦糠洇透水的麦场里滚动着。二十几个碌碡,各自寻找自己的轨道,画着一个一个的圆,就像书本上的星际图一样壮观。队长站在麦场的中间像是宇宙的中心,用无形的力量监视着人民的劳作。小青年的干劲被撒麦糠的姑娘们咯咯的笑声挑逗,劳动号便响彻天际。

挑水的妇女们口无遮拦,说着让小媳妇大姑娘脸红的话题,姑娘们装作毫不在意,其实软弱的耳朵不争气的尽数全收,农村的性启蒙与性教育便在不着边际中完成了。

队里的壮劳力收拾着割麦的工具,铁匠组已将镰刀磨似天上弯弯的月牙,锋利的刀刃反射着晃眼的光芒。独轮车,地排车整齐的排在队部后面的柳树下。队里唯一的一台拖拉机和一台打场机(脱粒机),已被拖拉机手擦拭如新。饲养场的牛兴奋的嗅着空气中的麦香,打着响亮的喷嚏,仰头咀嚼着特供的精粮。

柱子已融入了这个集体,大部分的村民敦厚善良。皆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对于毫无敌意的搬迁户能够笑脸以对,说些不疼不痒的话。

世上的不太平,常常是有几只害群之马造成的。

人之初,性各异。

柱子服从安排,从不挑肥拣瘦,即使挑,也不会有机会。磨擦总是难免的,对于部分人的挑衅,柱子往往置之不理,忍一忍便过去了。

蚕老一时,麦熟一响。

紧张的麦收终于开始了,白天与黑夜便没了交班,人们与天赛跑抢收着快到嘴边的粮食。

田间的小路总是傍着灌溉的水渠,纵横交错。欢快的独轮车驮着捆绑好的麦子,往返穿梭,打麦场的小麦渐渐堆成了小山。

柱子深一脚浅一脚的架着独轮车,沿着沟边的小路,尽量追赶着队伍,以免拉下一轮,遭队长训斥和社员们的耻笑。突然一顿吆喝声从后面传来,柱子还反应过来,连车带人已经滚入水沟之中。当柱子从水沟中爬了起来,恍惚中看到猛子笑的前仰后合,这也不是第1次了,猛子的坏也或许是继承了他的父辈,不只有他父辈的尖刻的语言,更有心狠手辣的行动。猛子推起自己的车扬长而去,被撞进水沟的车上的小麦已经散落。柱子挣扎着将麦子一捆一捆拖上沟沿,泥水沾满了小麦,浑身是泥的柱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车满是泥水的小麦运进打麦场。

队长火冒三丈,碍于对移民户的政策,回头对记工员吩咐,“给他记八成工。”

柱子瘸着腿向临时的家走去,泪水盈满了双眼。他抬头望着遥远的北方那模模糊糊的山峦,一阵阵酸楚涌上了心头。柱子觉得平原的天,怎么就这么小,没有大山的气派,没有大山的胸怀。在山里的如意和不顺,在山里的酸甜苦辣,此刻在柱子的心里都是那样的美好。

柱子像一只受伤的羊,默默的,默默的走到角落,舔拭着自己的伤口。

麦收季节的天,似小孩的脸阴晴不定,上午还是烈日当空,晴空万里,午后阴风四起,吹迷了人们的眼。乌云便滚滚而去,来自四面八方的云逐渐合拢,天暗了下来。

队长的吼声也盖不过连环的雷声,疯狂的人们拽紧了手中的遮雨布,可是仍遮不住满场的小麦。碾场的老牛站在场中,水汪汪的眼睛映满了人们的忙碌。没有人能顾得上它了,牛便自行卸了绳索,将碌碡用角顶在一边,然后趴在了麦堆上。

栓子顾不得腿上的伤,抱着自家的塑料布冲进风里。

雨下了。 如银钱般大小的雨点落在塑料布上散开了花。

突然间,风停了,乌云犹如被打败的兵,留下几滴泪水,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天空中,懒懒得将阳光瀑泻,上天又捉弄了农民一次。

柱子向队长请假,队长的鼻子哼上了天,像没有被阉割的公猪一样,拽着身子,半晌说了一句话。

“去,去,去场院看鸟去。”

麦收时的麻雀组成集团军,采取声东击西,敌进我退的战术,抢着人们的胜利果实。队里年长的老头老太,便手里拿了系着花布的木棍儿,来回走动,驱赶着偷食者。他们一般只能得到三成工。柱子一瘸一拐地扬着手里的木棍儿,像被麻雀打败了一样,麻雀便忽儿落在左边,忽儿落在右边,像是对柱子的故意挑衅。

张老汉与李老汉,分在这个村的另一个队,农忙的季节与李先生和柱子很难见面,只有在农闲时,他们才能像城里的工人一样,有了正常的上下班,人们才会有空走动走动。

今天,张老汉带了一筐镰刀,来栓子所在队的铁匠组修补豁了口的镰刀。他远远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走近了,叫喊着柱子的名字。

鸟儿 叽叽喳喳声,穿透了柱子的耳膜。在张老汉走到他的背后时,柱子才听到。回头看见是张老汉,喊了一声“叔"便没了下一句,喉咙里有一团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儿。

张老汉抚着柱子的后背,与其坐在沟坡上,张老汉的口中吐出的烟气,随着柱子的讲述,忽长忽短,忽粗忽细。末了,张老汉在鞋底上磕净了烟灰,咚咚咚地向场部走去。

夕阳西沉,吃饱了的麻雀飞上了场部后面的几棵大杨树上,树枝便弯了腰,隐在树叶间的麻雀儿若隐若现。路过调皮的小青年儿,或一声尖锐的口哨儿或飞脚震动树干,众麻雀便如离弦的箭,尖叫着从树冒中窜出。少顷,盘桓在半空中鸟群,又陆续的回来。树便矮了一些,树冒便又大了一些。

队里的记工员,飞快地跑到柱子的跟前,交待柱子不用上工了,可以休息三天,记全工。

张老汉不愧是老干部,不论在气势上还是理论上都灭了队长的气焰,给柱子争得了三天天休息的时间。

放麦假的孩子,在打麦场上撒欢如初放绳的田园犬。打麦场堆积如山的麦秸垛,如起伏的山峦,绕了打麦场一周。被碾压过的麦秸光滑洁白,反射的太阳光,好似堆积的碎玻璃。

孩子们如秋后的老鼠,疯狂的在麦垛里掏着如迷容般的地道,只有他们才能清楚入口和出口。

忙于麦收的家长,是没有闲空找孩子的。麦垛里的迷宫便成了他们的宫殿,甚至几天几夜也不回家。刚刚脱好的麦粒,野蒜与甜甜根以及其他不知名的东西,便成了他们洞居的美味佳肴。

孩子们最开心的是偷听大哥哥大姐姐们的约会情话,最喜欢看的是他们嘴对嘴被牢牢的粘住,懵懵懂懂的孩子们便学了样儿,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麦粒儿在人们的反复摊晒中,慢慢失去了莹莹的绿色,晒场上干绿的麦粒便被人民一袋一袋的装了起来。充满自豪感的人们,将一车车的麦子送到了公社的粮库,然后与其他队的人互相炫耀的自己的劳动成果,甚至比谁交的公粮更多。

小麦入了仓,锄头不停歇。

广袤的麦田里 年老的妇女们捡拾着落在地里的麦穗。其他人挥动着锄头,松了麦垅里的土,以助玉米苗茁壮成长,也让野草没有机会生根发芽。

柱子与李先生并肩劳作,这样的机会是很少的。李先生继续做着他的老师,学校里的仅有的几名老师不亚于农民的忙碌,逼成了全能全才的老师,同时教这几个年级甚至全年级的学生,一天天的没有闲空。

李先生与柱子一样,在慢慢适应着新的生活,习惯着不同于山中的劳动习惯与作息时间。

“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李先生不由得念出这句诗。柱子擦了擦蒙住眼睑的汗水,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麦田。

当锄头挂上墙时,期盼已久的社员们终于等来了分粮的时候。青黄不接的春天,已掏空了他们的缸底,野菜也成了众多家庭的主食,新鲜小麦的麦香,只能在田间地头,用他们粗糙的双手搓几穗填在口中,细细地回味,幸福便上了他们的头。

谁敢将公家的粮食带回家?有人敢!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人,永远是无法杜绝的。 他们穿着大一号儿的鞋子或挽宽大的袖口儿,巧妙地将小麦带回家,以滋补面黄饥瘦的孩子。此时队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你变成了他的眼中钉。

空旷的晒麦场上,堆着根据每家工分的多少,分好了的麦堆。等待分粮的社员们围着少得可怜的麦堆。

一堆堆的麦堆犹如坟地的土堆一样,占了晒麦场的一角,压在麦堆上的写有每家当家人名字的纸条,像极了压坟头的纸钱。

沮丧的人们,各自在自己的麦堆旁叹着气,甚至有人抹了眼泪并哭出了声。

小小的麦堆,装不满他们的半个口袋儿,这点粮食怎能熬到秋收啊!

柱子背着小半袋粮食,往屋里走去。秀儿耷拉着脑袋跟在后边儿,嘴里嘟囔着。

“你还说,不再挨饿了,骗人!骗人!!”

丰收年啊!

公社领导与大队里的干部,年年放卫星,夸大着产量与收成,倾其所有为了一句表扬,一纸奖状,将劳动果实无私奉献给国家。每当社员们,看到吃商品粮的工人干部廉价领走他们的心血时,若有文化肯定会想起。

“满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能吃上公家饭,领上商品粮,成了众多的社员们,寄予孩子们最大的期盼。

夏天是丰富多彩的,满地的五颜六色,满河的流光溢彩,满天的群鸟飞虫,人们如原始的祖先一样融入这五彩斑斓的大自然中。

农闲时节,社员们响应政策,投入到改天换地的劳动中去,修水渠,开荒地,整治河道。

此谓之“出夫”,或因劳动强度大需要男人来干,让女人们让出丈夫吧。

“出夫”的日子,虽比农活劳累,但人民心中是快乐的。因为集体提供的伙食管够,胜过家中的野菜疙瘩—一小窝头。很多男人完工归来时,除了脸色更黑一点,女人们发现自己的男人胖了许多。

居家的妇女孩子,极力挖掘着大自然的宝藏,尝遍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特别是地上长的能够下肚的野菜,虽说日子艰苦,也远远胜过春季的青黄不接的生活。

疯长的野草布满了河道与堤坝,水沟与地头。大一点的孩子在玩耍之余割些牛草,一或交了母亲的差,二或可以交到队里,换取工分,三或抵了上学的学费,于是田野变成了孩子们的天堂。

秀儿随着队里的小媳妇与姑娘们做些队里的零零碎碎的活儿,没事时,她们便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拉呱或打闹嬉戏。

三个女人一台戏。

秀儿时常被无辜的孤立,众多的小团体以家族或姓氏或喜好分分合合。

秀儿作为新迁来的外姓,也不愿听他们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更不想掺和进他们狗撕猫咬的斗争。

秀儿愈发水灵,大山赋予她挺拔的身子,也有杨柳般的腰身。平原地里的农活儿毫不逊色她们地地道道的平原人,无论什么样的活计,只要妇女们能*事儿,秀儿肯定比她们做得更好,更快。这当然也是招惹嫉妒与白眼的原因。

张老汉与李老汉一左一右坐在柱子家的堂屋抽屉桌的两侧,呛人的旱烟味,飘到了大门口。

麦收过后,队里领了公社派发的盖屋所需材料,很快便盖好了所有移民的房屋。虽是土屋,但崭新的茅草在阳光中闪闪发光,圈边的黑瓦增加了几分阔气,移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的家。秀推开自家的宅门,不由自的咳嗽了两声。烟雾中,秀儿打了招呼,进了自己的的屋。

堂屋的三个老人继续着他们的话题,声音小了很多。秀儿隐约听 明白了他们谈论结婚出嫁的事,不由得红了脸。

秀儿却没听见“换亲”这个词。

“ 春雷滚滚天地宽,斗私批修大动员。”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宁吃社会主义一把草,不闻资本主义一碗香。”

……

一夜之间,村庄的大街小巷贴满了标语,地主富农,带了高高的纸糊的帽子,专职扫了大街,以便无产阶级群众能随时的找到他,批斗他。

下乡的学生高呼着文化大革命的口号,激荡着平静的庄稼地环绕的村庄。

农业生产逐渐成了副业,阶级斗争充斥在田间地头,床头饭桌,有两个人的地方就有了批评与自我批评。

戴着高帽扫大街的人越来越多,柱子所在的队,只划出了几个富农,全队的人员上查十八代,也没有将地主的帽子送出去。这里的无产阶级联动小组,白天黑夜的开会,深挖细究,再对比别的队,感到了落后,没有别的队搞得那样轰轰烈烈。

李先生对教师的工作是兢兢业业,为了孩子以校为家,李先生从不张扬,低调似隐士般生活。李先生琴棋书画极为优秀,村里的标语以及*在井冈山的巨幅画像,都是出自他的手。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路边的梧桐树伸出的树桠像巨大的手臂,风一吹微微颤抖,像极了伟人挥动的手,李先生写完最后一个大字靠在树下休息。

“梧桐今夕无两样,秋风依旧绵绵长。

乾坤无量日月短,何时再显昆仑光。”

俗话说,隔墙有耳,草丛有贼。李先生不经意脱口而出的打油诗,竟然被路过的队会计听了个真切。会计上过几年学,略通文墨,听罢,如获至宝,一溜儿地钻进了队长的家里。

队长的家灯火通明,秋夜的凉爽并没有消尽屋内一群人的燥热。烟雾之中,队长猛然拍了桌子,大声说道,“就他了。”

第二天,李先生便戴上了纸糊的高帽,在自己写满标语的大街上,扫起了大街。

柱子没有参加任何派别,别人也懒得拉拢这个移民户。柱子便有了清静,偷偷的找来报纸,看天下形势,越看越糊涂,索性回归山野,去领略自然的风光,听鸟儿鸣啼,看云聚云散。

村里的批斗大会,震耳的口号,像烦人的蝉鸣一样,击荡着柱子的耳膜。栓子心疼了起来,心疼李先生年过半百,还被各种残忍的批斗方式折磨着。疯狂的人们,慢慢的不满足富农臭老九九十度的弯腰鞠躬,脖子上掉的东西越来越沉,红卫兵打在脸上的巴掌也越来越响。

因为李先生是一名移民户,红卫兵就将各种新鲜的招式,统统用在了李先生的身上,他正在教的小学生的口水吐满了他的脸庞。

柱子几乎每天晚上会潜入村里的牛场,给李先生送点吃的,送点药水。

柱子想起了八老爷的活死人墓中的枪,想想而已。

张老汉爆发了!张老汉终于爆发了!!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张老汉赤脚步行四十里山路,大闹了原先公社的大院,惊动了革委会主任,张老汉要为李先生讨一份公道。最终得到了原是自己的属下现在是革委会主任的一纸证明。当黎明时分,张老汉赶到现在所属的公社时,小雨仍淋漓不止。张老汉横躺在办公室的过道口,如一尊泥胎,洇了办公区的半个走廓。

公社*最终向张老汉妥协,否则张老汉要告到县里,市里,要去北京去找*。

李先生回到了学校,学校已无学生。

李先生瘸着腿,躬着腰,守护着心中唯一的一方净土。

r轰轰烈烈的批斗逐渐冷却下来,世上哪有那么多可认定的反革命,生产慢慢的恢复了。

样板戏进村了。

社会就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在表演。人活其中,忘了自己也是演员,便成了最本色的表演。从呱呱坠地,众人欣赏着你的哭,大人们为新生儿组织的第一次演出开始,到二十几岁时结婚,演出达到高潮,自己不但成为主角,也能参与策划,可惜当第三场最大的演出开始时,主演也听不到外界的哭声了。

所以人人都有当专职演员的特质。

四大样板戏中的《智取威虎山》便被村里的文艺队演绎的惟妙惟肖,丝毫不亚于县剧团的演出。

秀便是文艺队里的一员。

秀自从搬来新家,还从未开嗓。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一马平川的平原,哪里有山中自然形成的音箱共鸣,秀儿便没了兴致唱歌。当初给柱子搬家的社员,大力宣传秀儿的金嗓子。一经试唱,便震惊了村委干部,高亢亮丽的嗓子与剧中人物要求天衣合缝。

经过排练,村文艺队的第一次演出在村学校的操场上开始了。

人们的革命热情及对身边演员的熟悉,吸引了全村人倾巢而出。

群众浓郁的革命情怀,加上熟悉演员的卖力的表演,热烈的掌声不断响起。秀儿的出场将演出推向高潮,秀儿的一声惊雷开腔,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劣质的大喇叭嗡嗡作响,延缓重复着秀儿的声音。

大喇叭被队长关掉,清脆悠扬的歌声似百灵鸟般环绕在操场上空。无论是远处树上,草垛上,墙头上顽皮的孩童,还是前排中的老人,终于醒悟过来,这真实的声音出自秀儿的嗓子。

瞬间掌声响起,究竟不衰,小青年儿如喝了酒般的疯狂的呐喊,台上的乐师们大眼瞪小眼,已忘记了演奏。

“ 大珠小珠落玉盘。”大概就是如此吧。

秀儿一炮成名。

村文艺队收到了各村的邀请,场场爆满,气氛热烈。秀的名声传到了县里,县剧团的名角方刚慕名而来。

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即将开始了。

爱情是美好的,不仅是两情相悦,找到了感情的寄托,将青春的荷尔蒙发挥到极致。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它延绵了人类的繁殖,让人在这个星球上生生不息并逐渐成为主人,不知是西方的上帝还是东方的菩萨成全了人类。

人类的爱情又是脆弱的,没有动物界的彻底的自由奔放。人类总喜欢将一道道枷锁套在每个事情的身上,将人分出三六九等,社会分工与分配的不公,又产生了极大的贫富差距,于是门当户对的婚姻条框打败了一个一个美好的爱情。

或许正因为爱情难以修成正果,初恋便成了众多人一生的爱与痛。痛并快乐着,痛并隐忍着,因为心里有一块儿自留地,种着自己的爱情之花,一朵含苞而未开放的花。

因为爱情,世界更加绚烂。

冬天的北风,犹如细细的牛皮鞭,密集而持续的抽打在人们的身上、脸上,零乱的头发似地上的枯叶烂草,旋转纠缠。宽阔的河面上早已结冰,光亮似镜。行走在冰面上的人如耕地的牛,倾了身子,脚步却滑在了后面。车辆碾过冰面,声息全无,只有狂风怒吼将人们的行动轨迹吹成了如DNA的螺旋造型。

河对面的村子里,两场对台戏演得如火如荼,罩在简易戏台上的帐篷,疯狂地鼓着肚子,200瓦的白炽灯像威虎山上的吊灯,剧烈的摇晃着。

方刚皱了眉头,坐在后台的板凳上,望着天空越来越黑的浓云。

戏比命大,就算天上下刀子,只要不落在自己的头上,也要把戏演下去。何况台下的观众一个也没有走,更何况今晚的戏是名誉之战。

相邻乡的文艺演出队,慕名来挑战。搭起了对台戏,演一样的曲目,一定要分出输赢。

观众的耳朵是真实的,随着演出的深入,观众如迁徙的候鸟来回奔忙着,两边的观众人数差不了许多,逐渐进人胶着状态,势均力敌了。

雪花不知什么时候飘起来的,晶莹的雪花如编织的大网,从黑暗中突然降临在灯光中,观众的头上身上便亮了起来。

秀儿出场了,紧密的锣鼓声中,秀儿一声调嗓,观众背对的身影,悄悄地转了身,观众们慢慢的移动着身子向这边靠来,生怕动静大了,让耳朵错过了这天籁般的声音。

对面舞台的“杨子荣”打鞭上马,欲用雄壮浑厚的声音将观众拉回,但他的声音,更加衬托了秀的高昂优美的声音。红了眼的对面台的“杨子荣”一脚跺断了脚下的木板,人便消失不见了。还好,观众们抽不出时间观看并取笑他,还算留了些脸面。

随着方刚饰演的座山雕被击毙,夜已至深。秀儿随着文艺队行走在积雪覆盖的河面上,深埋双脚的雪依然阻止不了冰面的光滑。疲劳的秀儿踉踉跄跄,当跌在雪窝里,嘴里啃满雪花时,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平时,虽然方刚指导过秀儿的演唱会,但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还是首次,秀儿本能的躲着方刚的手,方刚却蹲下身强行背起了秀儿。

方刚宽大的肩膀,有力的双臂,已不容得秀儿的反抗。这是秀儿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背着,除了自己的哥哥,何况他还是自己崇拜的偶像。

秀儿病倒了,染了风寒的秀儿,如霜打的鲜花,花容失色。柱子请了大夫,秀儿仍高烧不退。柱子娘虔诚的祈求着菩萨的显灵。

村卫生室的退烧消炎药紧缺的很,简单的物理降温,效果非常缓慢。方刚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便蹬了自行车返回城中。方刚在路上摔了多少跟头没人知道,当他将药品交给大夫时,冻裂的双手已如老树皮般难看,脸上的擦伤,依然掩饰不住他俊朗的脸庞。

方刚一日三次去看秀儿,秀儿终于退烧了,身体渐渐的好了起来。方刚便没了理由去看她,方刚对文艺队的指导也心不在焉了。

他爱上秀儿了。

爱上一个人,被爱的人便会变成小兔钻进你的心里,咚咚的踢打着你的心脏,血液便如奔腾的江河,涌上头颅,脑子里便全是他的影像。

方刚站在秀儿的家门口,柱子娘将屋门关上,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吩咐柱子去请张老汉,李老汉到家里来。

张老汉和李老汉听了柱子娘的诉说,也觉得方钢与秀儿是不可能的事,门不当户不对。对方的家长岂能愿意,人家毕竟是城市户口并有正式工作,柱子娘嘱托张老汉快些进行换亲的事。

张老汉与李老汉许诺了,便回去操办此事。

秀儿是个聪明人,早明白方刚的心思。透过十三棂的窗,她常看见熟悉的身影闪过或呆站的原地事儿。她不敢往远处想,往深处想,可是,方刚也如小兔一样钻进了她的心田。

秀听到娘与张老汉的谈话后,泪水湿透了枕头。

“ 远山近,近山远,却是故乡水家乡山,远近故乡难再回,无处话离情。灰黛更显空无垠,思绪漫天飞,引来凄凉无数。”

柱子坐在李先生的炕沿儿,读着扔在角落里,一张皱纸上的文字,不知是诗还是词,不过内容却引得柱子眼神迷离,潮湿了远方。

柱子22岁了,当时算是大龄青年了,可是当他知道母亲的换亲计划后,柱子陷入了不名言状的悲哀之中。他对自己的妹妹的爱胜过自己的生命,怎么会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妹妹的痛苦之上,虽然他也知道妹妹与方刚的事十有八九是不可能成的,但是妹妹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李先生坐在灶台前,纸烟燃到了手指,焦黄的手指抖了一下,烟头儿在地上打着滚儿,慢慢地暗了下来,最终熄灭。窜进门缝的冬风过来,裹了烟灰刮进了灶堂。

“人为无力天作祟,天不睁眼人作妖。"李先生叹了口气,又说道:

“命是天注定,运在自己手,人争运自来。”

洁白的月光被白茫茫的雪反射进屋里,月光变冷了起来,柱子缩在被窝里想着李先生的话。

方刚假期结束,回城上班去了。秀儿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健康,大队里的文艺队的排练也恢复了正常,日子好似又步入了正轨。

柱子娘进进出出,张罗着她的计划。

今天是五天一赶的大集,柱子娘便带了秀去赶集,秀儿拗不过娘便请了假。

农村的大集热闹的很。

政策松一点,集市满火星。

农闲季节赶集的人多,物资虽然不丰富而且单调,但是人们的心情是好的,队里也不像以前一样管的严,人们的心思变活泛了起来。投机倒把,,资本主义小尾巴 ,在悄悄的滋生并壮大着。

柱子娘拉着油头滑面的老太婆,在集市的茶水炉旁有说有笑,老太婆身边的小伙子傻傻的,不时朝着秀儿的方向撇上一眼。秀儿不停的拽着娘的衣襟,催促她快点走。

柱子与伙伴们玩扑克吹大牛,将白天打发走了以后,傍晚回到家中。

张老汉与李老汉在柱子家,已喝得眉飞色舞。他们被日头晒黑的脸很难寻一丝红的颜色,唯有夸张的手势与大气的说话,知道他们喝欢畅了。柱子娘埋怨着刚进门的柱子,念叨着寻了半个庄没有找到他,但很快又与张老汉李老汉继续他们的话题。

柱子终于听明白了,他火冒三丈,第一次在老一辈人的面前发了火。“不同意,不愿意,宁愿一辈子打光棍也不干这样的事。”柱子娘与张老汉李老汉呆呆的坐在原地儿,突然没了言语,不知该怎样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张老汉与李老汉啥时候离开的,柱子不知道,但娘的哭泣声却被陪伴了他大半夜。

柱子不知道,秀儿的牙齿己将被角咬烂。方刚的身影,时不时出现在秀儿的脑子里,越赶走得越近,不知不觉就进了秀的梦。在梦中,方刚从城里走来,顶着蚀骨的寒风,但是方刚的脸却是兴奋的,像是追求光明的使者。近了,方刚呼喊着秀儿,秀儿想应答却出不了声。

当房门被撞的咚咚响时,秀儿从梦中醒来。梦里的方刚怎么会在院子外喊着自己的名字,秀儿披衣下了炕,透过窗户看到一头零乱长发的方刚,在在门外喊着自己的名字,消瘦的身子在寒风中是那样的单薄。

柱子听到妹妹起了床,便停止了敲门,走到了院子里,看着方刚,不知道是否给方刚开门。

远处的村口传来的汽笛声越来越近了,当汽车停在柱子的家门口时,车上下来三个壮汉,连拖带拽的架起了方刚,随着汽车的远去,村庄又恢复了平静。

对于受爱情之伤的人来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日子还是日子,波澜不惊。

人生与世上,犹如水中的浮萍。风平浪静的时候,浮萍可平铺了身子享受水的温柔,天的湛蓝,也可绽放一朵朵的小花与岸上招摇的野花儿比美。它在水中摇曳,快乐而漂亮,但天公也是由于反复无常脾气暴躁的老头儿,他不时地将程度不一的烦恼,撒向人间。人的高大犹如夜郎般自信,却在天公的面前宛如一缕尘埃,何况是水中的浮萍。

人之于这个星球或者宇宙应该是可有可无的,就像逐渐消失的物种一样,有你无你,星光依然灿烂。

人的抗压能力与适应能力也遗传下来,极力的适应这个世界,最大程度的延缓自己的消亡时间,犹如浮萍,河水干旱它便浮在干涸的河床上,干枯可以一点即着。他的纤细且被忽略的根,真的可以忽略了。干入死灰的浮萍,遇水而发,一瞬间便可还世界之靓丽。

移民犹如被狂风吹散的浮萍,其中的艰辛与无奈,他人的排挤与不屑,始终打不灭他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

柱子的婚礼在阳光明媚的冬日举行了,简单也不热烈,难得的冬日的好阳光,带着温暖祝福着,洋溢着幸福小院里的一家人。

柱子对生活任劳任怨,不甚强壮的身体,带有一股文人的气息,他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天生的气质犹如一株清新脱俗的竹子,英俊且挺拔。

柱子娘的担忧,随着儿媳妇的过门,也烟消云散了。

秀儿也完全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虽然这个阴影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她与方刚的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此时谁也会想不到,方刚人生的悲惨结局。

样板戏也随着历史的潮流渐渐的淡去。

柱子家的自留地里的麦子已返青,嫩绿的小葱也钻出了地面,在奋力的追赶着麦子的高度。

甜蜜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生活的艰辛唯有养儿育女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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