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文本”以梦幻形式呈现,其中的时间已经不是正常物理时间,而是“又不知历几何时”(第十七回)的“梦时间”。“梦时间”不仅打破正常物理时间的界限,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融为一体,而且,还让同一段光阴重现[注1]。
作为通部书的重中之重,贾家之文(以下简称为“贾”文)因“梦时间”而别有洞天,本篇拙文将对此进行探讨。
2、从比托、被比托的角度剖析“贾”文
“贾”文是通部书的重中之重,从风月宝鉴正面看,“贾”文似乎只是很流畅、很连贯地描述一个末世家族如何因为一个家族女儿加封为贵妃从而进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又如何因为内耗和自身失误最终一败涂地的故事。
但是,在风月宝鉴背面,“贾”文里别具意涵,而“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脂批)的秦可卿和太虚幻境决定了“贾”文的“梦结构”。
第五回秦可卿登场,第十三回便香消玉殒,重归幻境。秦可卿如惊鸿般短暂的红尘之旅虽然落幕了,但是秦业、秦钟还在。文本以胤礽为正统,贾珍说“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其实是作者暗示秦可卿死后,正统已死,即相当于隐指皇家的宁国府[注2]已“绝灭无人了”,清王朝进入了末世,即清朝的基业已岌岌可危,清朝已经无未来可期。而秦钟谐音“清种”,秦业谐音“清业”,也有脂评本写秦业作秦邦业,那寓意就更明显了一一“清之邦业”,因此,秦可卿死后不久,秦业便驾鹤西去,很快,秦钟也夭逝黄泉路。
因此,短短的十二回“秦”文,作者便以写意的手法,在“大旨谈情”之下,云淡风轻地以胤礽为中心,隐喻了横跨康雍乾三朝的、清之盛极而亡的“九十春光”(第一回脂批)[注3],而“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秦可卿才是决定“秦”文能够寓言“九十春光”的关键,秦可卿的悲剧也是因“九十春光”的风云激荡而起。
秦可卿和警幻,两者名虽不同,本质上却是同一人,都是隐指谥号“密”的胤礽,就如脂砚斋指出钗黛实为同一人,是“作者用幻笔也”。警幻与贾宝玉并列为“通部大纲”,警幻仙子司掌的太虚幻境作为“梦文本”中的重要文学意象,其实就是建构在胤礽人生悲剧之上、又超越了悲剧的“道济天下之溺”的文学寓言之境[注4]。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第五回到第十六回的“秦”文可称为秦可卿之文,也是太虚幻境缘起之文。
宝玉的最重要的戏分无疑是在大观园。宝玉及诸芳栖止之所一一大观园,“系玉兄与十二钗之太虚幻境”(第十六回脂批),就是比托于警幻之太虚幻境,这是有充分证据的。
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宝玉看过了十二钗卷册,随警幻来到后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个好所在!”脂砚斋指出:"已为省亲别墅画下图式矣!”第十七回,贾宝玉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在题完潇湘馆、蘅芜苑、浣葛山庄之后,来到正殿,“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那里曾见过的一般,却一时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脂砚斋又指出,“仍归于葫芦一梦之太虚幻境。”
可以说,第十七回之后开启的通部书的重中之重、也是“贾”文的重中之重的大观园之文,看似与秦可卿(警幻)和太虚幻境无关,实则大有干系。这或许就是警幻仙子戏份不多,却是“通部大纲”之一的原因所在;也是秦可卿早早于第十三回就死了,却能够位列十二钗正册并且作为“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的原因所在。
大观园的时光(第十八回一第八十回),貌似只有不到三年,但“梦时间”里的大观园的瞬息,其实就是人世间的沧桑,期间居然也令人不可思议地悄然发生三次皇权更迭。
其中的前两次一一第十六回,夏太监突然来降旨,贾政入朝,元春加封贤德妃,贾政后来又往东宫去。这里,作者很隐晦地暗示了旧皇驾崩、新皇继位;第五十五回提到“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到了第五十八回,“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从太妃变成老太妃,作者不动声色、几乎不着痕迹地暗示了从第五十五回到第五十八回之间的某个时间点,皇位又进行了一次更迭,而这个时间点就在第五十六回林之孝家的报告,十多年未进京的“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进宫朝贺”。
但是,要意识到第三次皇权更迭的存在,就必须先知道确定第二次更迭的太妃升格为老太妃到底“甄士隐”了谁!
“《石头记》中多作心传神会之文”(第十六回脂批),“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秦可卿所隐指的胤礽,其生命历程跨越了康雍两朝,文本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我们不难“心传神会”到,在“表里皆有喻”(脂批)的梦文本中,太妃、老太妃从欠安到薨逝,其实是暗喻废太子胤礽在雍正即将登基之际,已岌岌可危,在雍正登基之后,死亡的命运已经注定,相当于“秦”文中第十回秦可卿从突然得病到第十三回蹊跷死亡的过程。因此,大观园正文中前两次皇权更迭中登基的新皇,其实分别就是康熙和雍正。
第六十三回,隐指雍正的贾敬[注5]一夜暴亡,自然乾隆时代就开启了。“玉兄与十二钗之太虚幻境”的大观园正文,同样横跨了康雍乾三朝。因此,秦可卿魂托的临别赠言“三春去后诸芳尽”,其实是暗示大观园的时光隐喻了“三春”和“三秋”,即“九十春光寓言”。
因此,“贾”文的第二部分可称为比托于秦可卿的太虚幻境之大观园正文。
其实,第五回秦可卿刚登场,宝玉就在秦可卿卧室入梦,开始太虚幻境之旅。秦可卿卧室的壁上,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假托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幅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脂批指出:“凡用宝玉收拾,俱是大关键。”而画和对联,却同样也异乎寻常地在文本中出现了两次,且都与宝玉有关一一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前,通过他的眼展示了一遍;第十一回,宝玉随凤姐探视病重将亡的秦可卿,触景伤情,又通过宝玉的心理活动再现一遍。其中的深意,即暗示宝玉和秦可卿(警幻)以及太虚幻境大有关系,是通部书的“大关键”,该回“必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脂批)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梦文本”“表里皆有喻”,作者明修“大旨谈情”之“栈道”,其实却意在暗渡政治真事之“陈仓”。因此,假借“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秦可卿因风月之事败露而死亡,作为“情”的象征,让她在宝玉“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情天情海”太虚一梦中,幻化为“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的“情身”,与宝玉缠绵,最后还让宝玉堕入“迷津”,以圆“宿孽总因情”之说。此后,宝玉等一干风流冤孽在以“玉兄与十二钗之太虚幻境”的大观园为中心舞台的红尘幻境中,历经风月波澜,最终必将重返太虚幻境。这同样意味着宝玉和秦可卿的太虚一梦,是以后以宝黛钗为主角的大观园正文的影子。
因此,从太虚幻境和比托、被比托的角度出发,“贾”文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一一第一部分秦可卿从第五回到第十六回;第二部分大观园正文从第十七回直到第八十回,还要加上“真事将显”的、最后“收于中秋”的"迷失无稿”的、八十回后的章节。当然,八十回后,“正是大关键、大节目”(脂批)的江南甄家也将登场,甄、贾两家将齐头并进,各自成章,又相互依存,前呼后应,连通一气。
3、结束语
因此,“贾”文,看似主要只是描写一个家族一段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到分崩离析、各奔东西的悲剧历程,但其中却不仅蕴含两个家族的盛衰兴亡史,还暗藏着两段“九十春光”,后一段“九十春光”比托于前一段“九十春光”,时间间隔是“不知历几何时”(第十七回)。
世界一红楼,红楼一世界。红楼“梦文本”里,既有“梦时间”,又有精巧的“梦结构”,犹如一部庞大机器,构造繁复无比,却又缜密至极,全景式呈现了一个时代的风貌。
注1、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18-28红楼时间系列
注2、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1《秦可卿就是废太子胤礽》
注3、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8《“秦”里有清》
注4、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14《太虚幻境,“四字可思”》16《通往太虚幻境之路》
注5、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4《贾敬就是雍正》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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