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的无私
文/徐瑾
发于2019.7.8总第906期《中国新闻周刊》
从猿猴到人类的惊人一跃,到底是如何发生的?真相是:人类并不特殊,人类的演化路径与蚂蚁、蜜蜂等17种真社会性(eusociality)动物并无不同。
据悉,在所有已发现动物物种中,将近一半是昆虫,约90万种,其中只有2%生活在“真社会性”体系中。这意味着,它们拥有高度社会化的组织,也有阶层之分。在世界范围内,蚂蚁超过1.5万种,为理解人类社会提供了不少案例。
生物界巨擘爱德华·威尔逊的学术生涯从研究蚂蚁起步到提出生物社会学,并不是偶然的。他的《创世记》一书,可以说从生物演化角度重新解释了人类社会的过去与未来。
如果我们认真对待蚂蚁这样的生物,我们会发现与想象不同的情景:作为群落的蚁群不仅是个体的集合,而且是一种超个体的集群有机体,其中存在利他主义合作、复杂的交流和劳动分工的基础。“个体如同复杂有机体的细胞一样各司其职,实现了单个个体累加不能实现的生存竞争力。”
对照蚂蚁世界的秩序感,对人类文明不能不反思,人类和其他生物群落的本质差别到底在哪里?威尔逊估计,地球历史上大概存在过5亿种生物,人类的重大转变大概发生于30万年前到20万年前。可见,与地球其他生物相比,人类的优势并不明显,诞生时间不是很早,体力也不是很大。甚至,我们所自豪的个体智慧,在原始时代也不足以对抗风险。我们都知道,作为个体的人,在野外是很脆弱的。人类能够胜出,关键恰恰在于人类作为一个种族展示出来的社会性。
你可能会说,生物的利他,不是和达尔文的“物竞天择”或者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之说矛盾吗,更不用说经济学上还有所谓自利的“经济人假设”?其实,并不矛盾。生物学家总结,人类选择分为两个层次:在群体之内,自私的个体胜过利他的个体;在群体之间,利他个体组成的群体胜过自私个体组成的群体。
如何理解这句话?我们可能需要对比其他生物。最典型的群体,还是蚂蚁。
一个蚂蚁群落中,往往有少数蚁后、一些公蚂蚁和很多无法生育的工蚁,这乍听不可思议,但正是这样的分工,使得蚂蚁在合作繁殖上更为有效。我们知道,和多数生物一样,蚂蚁的世界充满竞争,据说,只有千分之一的蚁后可以繁育出足够大的蚁群。因此,规模对蚁群的生存至关重要。
《创世记》中分享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案例。有种蚂蚁叫入侵红火蚁,受精之后,蚁后往往十个一群聚集在一起,养育第一批后代。当第一批火蚁成熟后,工蚁会逐个清除蚁后,要么肢解要么蜇死,最后只保留繁殖力最强的一只蚁后。在这个过程中,你发现没,很多工蚁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生母,这意味着,它自己的最相近基因也没法继续传递。在这样的选择中,群体价值被置于个体价值之上。
火蚁的故事并非偶然。人类的社会演化路径和蚂蚁其实区别不大。但是要进化到人的层次,需要具备三个条件,那就是:较大的脑容积、火,以及密切合作的群体。
脑容量过去谈得比较多,火的意义何在?火带来了熟肉,不仅带来了更多的能量,更带来了很多“篝火谈话”,有利于群体的社交和分工,提升了社会治理程度。人类学家波莉·维纳斯研究了南非部落,发现谈话内容在白天和晚上非常不同,白天主要是谈食物采集、资源分配这些经济问题,晚上则主要是讲故事。白天谈话中,6%是故事;晚上谈话中,81%是故事。
群体合作的重要性是过去研究往往容易忽略的一点。一个复杂而多样性的人类社会,离不开群体的合作与群体的利他行为。有学者发现,类人猿的脑容积和群体规模有关。此外,彼此梳理毛发的时间也可看作一种社交,这也和群体规模有关。早期古猿必要社交时间是一小时,人属物种社交时间是2小时,现代人类则是4到5小时——在如今的社交媒体时代,面对面社交也许减少了,但是在线时间更多。正是社交,带来了故事,也促进了记忆,进而刺激了大脑的成长。可以说,社交使得人演化出更大的脑和更高智力。
威尔逊是社会生物学之父,年过九旬的他仍是当今国际生物学界执牛耳者,《自然》杂志评价他“既是世界级的科学家,也是伟大的写作者”。坦率地说,威尔逊年事已高,我没想到他还能继续思考发声。我在“徐瑾读书圈”通识课上对比推荐过他和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威尔逊和道金斯观点不同,两人也有论战,但是细究起来却有异曲同工之处。遗憾的是,威尔逊在国内还没有大面积普及,少了些道金斯的名人效应,更不用说《人类简史》等网红书。这次中信新思推出威尔逊系列著作,对于有好奇心的读者非常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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