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瘦了十斤,年近四十,我再一次开始了减肥大计。
说“再”,是因为我之前的人生中有过两次减肥成功的经历,最长的一次,保持了九年,每一次减肥都如同经历重生。
我刚出生就胖。我妈怀着我的时候,还没有分家;两个叔叔、三个姑姑一大家子人乱糟糟地住在一起,三姑正上第十个高三,要补脑子,奶奶偏心,给我妈说,“人家媳妇都不吃菜,人家媳妇都不吃菜。”
可问题是我妈给一大家子人做饭,你告诉一个厨子只管做饭不许吃,还是有些难度的;我妈为了我发育得好一点,发明了一种‘三合油’的营养品,就是把一点豆油、一点棉油一点香油加一点糖搅拌均匀后一口饮下。
我多年前习武的时候,胃口极大,尝试喝过一次‘三合油’,实在是谈不上好喝,尤其是对于一个孕妇来说,但好歹,我健康地出生了。
但常年吃地瓜把我吃成了小胖子,人傻、又胖、又丑,家里还穷;我爹还穷横穷横的,谁都不服,在村里人缘特差。
那个时候人生唯一的乐趣是回家烧火等着我妈做猪油小茴香油饼;小茴香是在院子里现摘的,洗净了混在猪油酥里,擀成饼,放锅里用猪油煎至两面金黄,吃上一口能解一天的烦恼。
靠着猪油小茴香油饼解忧,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坐长途从山东的西部到了东部。
在学校里,终于发现自己太胖了,穿上亲戚给的廉价西服,像极了中年的农村民办教师。
恰巧学校的武术协会招新,我就报了名,一边习武、一边挨饿。
早晨一碗汤一个馒头一个白煮蛋,中午一碗汤一个馒头一份土豆丝,晚上一碗汤一个馒头。
这饭吃的,往往是刚吃完就饿,上课无聊都能听着肠胃肚腑响着玩。
我那时候饿极了,闻到食堂饭菜的气味,眼睛都是绿的,哎,我就是馋,但我就是不吃,看谁倔得过谁。
好像哪位专家说过,“当人体的消耗到达一个阈阀的时候,就会自动消耗自身积累的能量。”
我饿了大约三个月,体重开始疯狂下降,加上习武、跑步,大学的第一个学期还没结束,我就已经练出了完美的倒三角身材。
只是减完肥后,大胖饼脸变成了尖嘴猴腮;事实证明,我的丑跟胖确实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人瘦了,胃口却变得大得出奇,当时想着反正瘦下来了,也就不节食了,那时候依然是穷得掉渣,也没吃过啥好猪肉,去学校外的市场吃油饼,配着三碗加了辣椒油的豆腐脑,我吃了五斤油饼。
卖油饼的老板都呆了,怕我撑死;后来我就成了这个市场里的传说。
当年我要是搞个吃播啥的估计能火,当然,当年我要是真搞吃播或许现在要挂墙上了。
大学毕业,因为是学的文科,又不是啥好学校,家里也没有啥关系背景,又在外地不想回家,就仗着武术练出的倒三角,一犯二,把长衫一撕,进了工厂。
开始是在钢管热处理车间,伴着加热炉的高温挥汗如雨,饭量依旧奇大,身材依然巨好,厂里有晚会就去表演武术,倒也引来了不少厂花的青睐。
感觉自己很牛了,也去河南郑州打过武林风,不过在河南八套的风云争霸选拔时,只打到了第二轮就被淘汰了,得了八百块的奖金。
厂里食堂每个月都会定一顿改善生活,说是改善生活,就是包大肉包子。
包子很大,一般厂里职工一次吃一两个,我下了班一气吃了十四个。
我吃完厂领导来打饭就不够了。
后来食堂再改善生活,就避开我了,真抠门。
老是干车间赚不出房子钱,就选择了当驻外销售。
驻外销售倒也轻松,就是到处跟车卸货、送货,到现场检修,以及陪客户吃喝玩乐。
吃得真是好啊,我就跟老鼠掉进了东北大粮仓似的,大开了绿豆眼。
请总工吃饭,一份烤羊羔,连骨肉都是嫩的;五千元一斤的澳洲龙虾,吃一口,我就跟中华小当家里没见过世面的反派似的,眼都放光。
就算不陪客户,也能品尝到当地的美食;新疆克拉玛依油田一条街的拌面是我的最爱,极筋道的面条拌上又辣又香的辣子炒肉,每咬一口都是味蕾的爆炸,手抓饭得是维吾尔族的店家做得正宗。
银川的羊肉好吃,最好吃的是盐池滩羊。一次请甲方技术员吃饭,选了一家老字号,一桌人吃得极美,技术员说,“这牛肉真不错,又嫩又香。”服务员在旁边说,“这是羊肉。”
真的,这滩羊没有一点膻味,绝对的一等美食。
同样是羊肉,在甘肃庆城马岭,当地的同事请我们在路边一个搭着棚子的小摊上吃了回清汤羊肉。
没吃前,觉得这同事太抠了,我们大老远地过来,就请我们喝碗羊汤;可当这碗清汤羊肉一入口,就发现不简单了,太鲜美了,再配上白发苍苍的老板娘刚烙出来的饼子,简直每一口都是享受。
同样白发苍苍的老板在路旁的大锅里煮着现*的羊肉,就像是在熬煮他那黄土高原上厚重的人生;美味都是有所依的。
开车路过大片的向日葵田,尤其是吉木萨尔和定边这些地方,向日葵田往往是一大片连着一大片,籽粒非常饱满,同事每次路过都会去摘几个肥大的向日葵盘,一边赶路一边吃。
不过同事也有失手的时候,一次进山接货,走油田开出的小道,山里路边有人家,人家养着鸡,我们路过的时候,鸡飞到了路上,让同事撞死了。
同事一时贪心,想把鸡捡回去炖了,刚一下车,好家伙,让人围住了,得赔鸡钱。
什么鸡是下蛋鸡,还会孵蛋,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还有鸡主人的精神损失费,都得赔。
我俩又是赔礼又是卖惨,好不容易才把价格从一万讲到了五百。
五百买了一只鸡,上车一看,妈妈的,大意了,是一只公鸡。
吃得多,运动少,我不可避免地又开始胖了;终于有一天,董事长视察时见到我,瞪着眼问道,“你怎么这么胖了?光知道吃吗?”
偏见一旦形成,再想扭转就难了,我最终还是办理了离职返回了山东东部的小城。
不过,职呢,是离了,胖,是没离成,并且驻外这几年,把嘴养叼了不说,厨艺也练出来了,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芫荽炒大虾、松莪炖小公鸡、大盘鸡、水煮鱼,都成了我的拿手菜,一次在办事处,一位身家千万的老乡吃了松莪炖小公鸡,嫌调羹不过瘾,直接抢过大马勺往自己碗里舀汤。
在家当厨子最大的坏处是,做的都是自己爱吃的,偏偏做得又那么好吃、那么合自己口味,于是,越吃越胖。
到了2015年,我的体重直接突破了200斤大关,什么倒三角、什么腹肌都包裹上了厚厚的脂肪;没想到武术还在,还能表演,200斤的大胖子蹦着跳着耍着三节棍,舞台都晃,跟地震似的;后来就不找我表演了,说是看我表演,领导害怕。
闲暇之余,我在新开的一家网站上连载了一本小说,开始成绩还不错,后来这家网站为了壮大声势,决定举办一次作家年会,我原本是不够格的,后来死皮赖脸求责编,才获得了一个名额。
为了给从未见过面的责编和其他在群里聊得很好的作者朋友一个好印象,我一咬牙一跺脚,“妈妈的,减肥。”
减肥总是痛苦的,一个厨子减肥尤其痛苦。
当时孩子三个月,老婆正处在哺乳期,需要进补,外卖不放心,家里所有饭食都是出自我手;炖排骨、煲老汤、现包水饺、手擀面、水煮鱼、大猪蹄、葱花油饼配鸡蛋,我是干咽口水不敢吃啊。
餐桌上老婆一边大鱼大肉,我这边一碗燕麦粥配一小碟小葱拌豆腐;二百多斤的大胖宝宝心里苦啊。
食欲被疯狂勾引着,好几天半夜起来给孩子换完尿不湿,都想冲进厨房偷吃点;不过最终好歹是爱美的心战胜了贪吃的肚子,两个多月后,我从二百多斤减到了一百八十多斤,总算从大胖子变成了中等胖子。
作家年会是在北京;说起北京我记得汪曾祺老先生在《人间草木》一书中提过——“北京吃儿”的代表作北京“三烤”,即烤肉、烤鸭、烤白薯。
烤肉、烤白薯没吃到,年会的时候,烤鸭是逢午餐、晚餐必有,好吃是肯定好吃,不过吃得太多,总是会腻。
年会过后,成了精品作者,也开了新书,涨了稿费,一切都在显示即将迎来属于我的春天了;万万没想到啊,孩子开始生病了。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感染了大叶性肺炎,治疗期间一检查,还有中重度贫血,家里老人都体弱多病帮不上忙,老婆有产后抑郁,我仗着新开的小说和倔驴脾气,一咬牙一跺脚——当奶爸,自己带孩子。
真带起孩子,才发现现在带个孩子是真难,带一个常年生病的孩子更难;孩子肺炎住了半个月院,刚出院又发现孩子是高度过敏体质,晚上鼻子都是堵的,于是往往一晚上一晚上地抱着孩子睡;白天洗洗刷刷陪孩子,实在是没时间,不到一年,书就废了,我又胖了。
当时觉得天都是黑的;何以解忧,唯有猛吃。
并且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孩子,其他什么也管不了了,胖就胖吧,只有孩子好好的就行。
这一胖,直接到了二百二十斤;腰也酸了,腿也疼了,爬楼也没劲了;当年的厂花见了我,很诧异,“哎,你咋这样了啊?”
我那个羞愧啊,就跟猪八戒回到天庭又见了嫦娥是一样一样的。
不过那些年一看到美食,好不容易有了的这点羞愧感,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孩子大了能吃饭了,我就带着孩子到处品尝美食;孩子喜欢吃海鲜,我们就一起去吃炒花蛤、清蒸螃蟹、清蒸皮皮虾、蒜蓉生蚝、火焰虾、海鲜疙瘩汤;朋友还给送了自家腌的醉虾和醉蟹,不过没敢给孩子吃,都让我吃了,真是好东西啊,鲜美多汁。
后来孩子又喜欢吃各种肉,我就带他去吃霸王别鸡、坑烤羊排、手抓肉、清蒸牛腩、菏泽羊肉汤;孩子越长越壮实了,我越长越像相扑运动员。
历尽磨难,孩子终于战胜了各种病症,成功上了小学,有一天接孩子放学,听到一个小朋友说,“嘿,这个叔叔真胖。”另一个迅速地接上,“嘿,他们全家都胖。”
哎呀,我这个心啊,拔凉拔凉的;那咋办啊,减肥吧。
咱这减肥也算是有经验了,就是挨饿,谁怕谁啊。
早餐一碗燕麦粥配一个白煮蛋,中午吃饭前先吃一个苹果,再来一碗燕麦粥一小碟菜,晚上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就吃两个苹果加一碗燕麦粥配小葱拌豆腐;每天上班摸鱼就听肚子叫。
嘿,你还别说,这一挨饿,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脑子也聪明了,手机忘哪也能找到了,真是越饿越有劲了。
半个月瘦了十斤,忽然感觉自己又支棱起来了,浑身上下每一粒在挨饿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或许,这就是重生的信号。
文|孟剑
壹点号 一食谈
新闻线索报料通道: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齐鲁壹点”,全省800位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