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国重点国有林区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那些曾陪伴林区工人奋战一线的采伐工具,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广厦亿万间,等这儿的木材做门楣;铁路千百条,等这儿的枕木铺钢轨。”诗人郭小川曾这样赞美林区和林区工人。创业时期的战天斗地精神、改革时期的科学发展观、新时期生态文明建设的新方向……林区人的动人故事一直在流传。而那些采伐工具,那一锯一斧、一钩一套,就成为林区人艰苦奋斗、敢于担当的精神载体。工具已“退休”,但在林区人记忆深处,它们还铮然作响,讲述着难以忘却的故事……
伐木工的“百宝神器”
见到甘河年近70多岁的伐木工人周永义时,他兴高采烈地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宝贝”——卡钩、扳钩、压角子,摆满了一地。他激动地说:“这些物件儿陪伴了我40多年,一件我也不舍得丢。”
说起这些工具的作用,周永义如数家珍。“用生铁打成60公分铁钩,上边直尾巴带个钩,就做成了掐钩,上端用铁丝套一个铁环,套上绳扣,用结实的桦木做成的抬木杠头叫尖杠,把尖杠横穿到绳扣里,就可以抬木头了。刚来林区时,我们就靠着卡钩上楞(将木材归成垛)和装车,上楞装车时一个人喊号子,其余的人接号子,动作是哈腰、挂钩、挺腰、走步、上跳板、放下。”周永义说得兴致勃勃,“跳板知道吗?就是用大木头锯成厚厚的板皮,搭在运材车上,工人就抬着木头走上跳板,一根根地将木头抬到运材车上。别小瞧这种笨方法,那时候我们喊着号子,迈着大步,一根根木头就这么下山的。后来大家在劳动中也学聪明了,发明了‘捅钩’,用生铁打成一个直径为10厘米的铁箍。铁箍是空心的,上边再焊上一个有弯度的钩,选笔直的桦木杆套在铁箍中,‘捅钩’就做成了。用两个结实的圆形木头分别搭在运材车上,叫‘爬杆’,两个人在爬杠上滚木,这样比抬木头快得多。后来实行原条作业就不一样了,林场都使用了绞盘机装车,开始用单架杆,后来改成双架杆,不仅提高了装车速度,而且还很安全。”
说到这,周永义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湿润了,他完全沉浸在林区过去火热的岁月中了。
甘河林区森林小火车
铁木轨双滑杠集材
伐木工具的“进化论”
“在甘河林区木材生产中,几代伐木工从使用原始的伐木斧、伐木锯,逐步发展到配备油锯,伐木工具也是在不断进化发展的。”内蒙古甘河林业局营林生产科科长吕学伟介绍说。
1958年甘河林业局建局初期,甘河林业人基本还是采取弯把子锯、大肚锯伐、大斧子砍的作业方式。
“当时两人合抱的大树很多,林业工人采用‘大肚锯’伐木——一把长1.5米的大锯,两端各有木把手,两人对面拉着一道锯,站立、平身一来一往锯割,俗称‘拉大锯’‘扯大锯’。伐木工在雪地里伐木,先用双脚除去树根周围的灌木、杂草和积雪,两人手拿大肚子锯,弯下腰身或者干脆跪着,在平坡上采用坐式采伐,在斜坡上采用单膝跪地式采伐。采伐时不平端,贴着树根来回拉扯着大锯,树倒后用长柄斧去掉枝杈运下山。”吕学伟说。
从1951年开始,更加有效率、安全、节约资源的“朴永禄弯把锯采木法”得以推广——伐木时,由一个人手持弯把锯操作,平坡地用坐式,斜坡用单膝跪地式,伐双丫树或搭挂树可用站立式。因为弯把锯使用灵活,携带方便,有效地降低了伐根,伐根能降到20厘米。
“我爸爸是个油锯老手,油锯的隆隆声永远在我的记忆里。”第二代伐木工人肖勇对油锯情有独钟。那时的伐木工都戴着狗皮帽子,使用的油锯都是草绿色的“高把051”——很简陋却很实用,伐木工人们不再需要跪着操作,他们可以站立着伐木,轻松了很多。1985年以后,甘河林业局购进了大批J50油锯,这种油锯相比高把的051油锯马力更大,转速更快,大大提升了伐木效率——那时林场采伐要三人一组,一名锯手、一名支杆工,一名打道工;后来变成了两人一组,一名油锯手和一名支杆工。锯手负责油锯操作,支杆工负责打安全道并用支杆推倒树木。1987年,甘河林业局科技人员研制成功伐木支杆器,提高了安全系数,降低了劳动强度。
肖勇用85油锯采伐
牛马套子集材
林区木材运输的变迁
提起集材,甘河林业局库西林场原主任杨长林感慨良多:
“甘河林区的集材方式,经历了从人、畜力集材,到机械为主、畜具结合集材,最后到全部机械化集材和机械、人、畜并举的阶段。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冰沟集材、铁木轨双滑杠、牛马套子集材和拖拉机集材了。”
冰沟集材,就是先在集材道开出一条40厘米至50厘米宽的沟,两边堆30厘米高的雪,将雪浇水冻牢,使沟底光滑,然后将原木放到沟里,用绳子拴住原木的一头,把原木推滚进冰沟里,大木头顺着冰沟哧溜溜地滑下山去,扬起一片雪雾,“刷拉拉”的摩擦声打破了森林中的寂静,远远地都还能听得见。
铁木轨双滑杠集材则是用小径木垫底,铺上钢轨,用道钉固定,滑杠用桦木,按轨道宽开两道槽,槽内镶上铁板,抹上机油。作业时,将两根滑杠横放在轨道上,将原木顺轨道抬到滑杠上,用棕绳捆牢,人推着木头下山;牛马套子也很有讲究,要用两根七八厘米粗的硬杂木做成类似牛车、马车用的辕杆,辕杆一端横一根木杆,木杆上凿一个孔,找两根十几厘米长的木头凿出榫,再加上小型拖拉机的轱辘,组合成一副套子。用牛马套子拉原木,俗称“倒套子”,牛马套子工都唱套子号子歌:爬犁下山喽!人小心哟,马听话呀,慢慢走哟,别滑坡呀……
到了1962年,甘河林区开始用拖拉机集材,俗称“爬山虎”。进入90年代以后,针对高山陡角难以作业的情况,林区开始使用高山集材机,装车采取了装载机,既节省了劳动,又避免了资源浪费。“我们甘河林业局从1959年全面开通森林小火车,它不仅发挥运输木材的作用,而且在运送旅客、运输物资和文化交流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光阴荏苒,征途如虹,老一代务林人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这些林区“神器”将永远镶嵌在林区人的脑海中。
装载机集材
(上文照片由内蒙古甘河林业局党委宣传部提供)
大肚子锯。
大肚子锯又叫二人夺、快马子,一米五长左右,两端有立柄,有齿一侧对称凸出如肚状,故名。伐木时两个人站立操作,这种锯大约在1925年前后,从西伯利亚传入中国。在俄商和日伪掠夺大兴安岭木材时曾广泛使用,工作效率高于板斧,所以被叫做快马子。这种锯采伐的最大问题是操作时两个人必须站立,所以造成伐根过高,非常浪费资源。在林区南部、中部的一些次生林里,常可见齐腰高的伐根,就是那个时代这种工具留下的遗迹。
大肚子锯
还有一点,林区民谣“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中唱的“锯”,和这种大肚子锯并有没关系。那种锯比大肚子锯型体更要大,又被称作大戗锯,通体长达三米以上,整体呈直角梯形,斜面有齿。主要用途是将原木锯成方材和板材。正如民谣中所描述的“接闺女娉女婿”时,家里要做家俱,所以请来拉大锯的师傅把原木锯成板材。“拉大锯”者被称作大锯匠,林区很多地方都有绰号张大锯匠、李大锯匠的,正源于此。拉大锯曾做为一种具有很高技术含量的职业,一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林区还经常能够看到。
拉大锯
弯把锯
上世纪五十年代前后,弯把锯从日本引入我国东北。这种锯最先在鸭绿江、长白山一带林区推广使用。弯把锯由一个人操作,既能节省人力资源、又能降低伐根提高资源利用率,所以引进后得到了快速的推广。
弯把子锯
另外,有关林区的老照片上还出现过使用电锯采伐的画面。但现实情况是,由于电源无法实现移动的现实问题,使用电锯进行木材采伐不过是纸上谈兵的一厢情愿。
电锯、油锯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一直到2015年内蒙古大兴岭林区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占绝对多数的是油锯采伐。油锯也从最初的由国外引进、国内仿制到全面普及国产,历经了几次更新换代。空旷的森林、寂静的山谷,油锯的回响曾远远可闻,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如今一切已归于沉寂,只剩溪声和鸟鸣。
号锤一响 黄金万两
林区俗谚:号锤一响,黄金万两。
在传统林业生产工艺中,贮木场占有重要位置。林业职工郑重地称其为“国库”。木材进了贮木场,便是进了国库,成为商品。人们称之为商品材。在林区人的意识中,在山上动一根站杆,算不上大事。但如从贮木场上拿一支小材,便属盗窃,界限是清晰的。
1950年,大兴安岭林区实行机械化运材初期,因运材汽车马力、容量有限,从伐木山场运出的是改造过的原木,山场剩余物很多,浪费过大。后来引进捷克生产的“塔拖拉”和瑞典生产的“斯康尼亚”等不同型号的柴油车,车身容量大、引擎功率强,本车带拖车足可装运20米至30米长的原条,运材效率得以提高。
原条运进贮木场,直接登上造材台。在以木材生产为中心的岁月里,大兴安岭的冬天被称为“黄金季节”,全林区都在开展冬运大会战。这时,最火红、喧闹的所在,当属造材台。1960年代,我在贮木场劳动锻炼,就赶上了那热烈的场面。从运材车上卸下来的原条,被工人们用搬钩和撬杠理顺,等待检尺。检尺员那富含经验的目光从每根原条上扫过,手中的工尺丈量着材身,分别做好标记。电锯手手中的电锯轰鸣着,遵照检尺员做好的标记造材。接着便是当时在我看来最富新奇感又值得长期记忆的情景,只见两名检尺员开始为木材打号。他们一人手持号锤,一人手捧台账,为每根木材打上不同的印记。所谓号锤,是在木柄上装着钢制圆盘型锤头。钢盘环周处则有十余个普通印章大小的圆柱体。圆柱体的横断面上则镌刻着不同材种的标记。检尺时,检尺员用号锤着力在木材的横头断面处打印出的各类标识,也就决定了这根木材的分类、等级和价值。号锤在木材断面处打上标识的同时,检尺员口中报出其打印标识的名称,以供另一人记录台账之需。应该说这是颇能动人心旌的时刻:生长在山野中的自然资源经过人们的双手,在这一刻转化为商品;多少林业职工爬冰卧雪、呕心沥血的劳作在这一刻创造了价值。因此,号锤击木的声响,检尺员唱名的语音,成为令人陶醉的乐曲。虽时隔40多年,我仍清晰地记得检尺员当年报出的材种:电柱、桥桩、坑木、枕资和一二三等原木,而檩材、椽材、薪材等留给我的当是等而下之的印象,展现在我眼前的似乎是琳琅满目的建材商品橱窗。这些木材运出山外,便是输送能源的电网、承载列车的铁道,便是矿山、桥梁、楼房和厂房……
当年我在贮木场从事的劳动工种是推平车(俗称轱辘马子)。林业生产工艺流程上的正式名称应为选材。选材系造材的下一道工序,即用平车将检尺过的木材分送至各自的楞头,以备装车外运。号锤打在材面上的标识,便是我们选送木材归楞的依凭。平车队里有一位工友,姓赵,与我同庚。他原是做检尺工作的,因检尺员属干部序列,他家庭出身不好,在“文革”期间颇受歧视,被“下放”来推平车,当工人。小赵十分留恋检尺工作,说当检尺员最重要的是责任心。检尺时要用心,面对木材要调动自己的全部知识积累,注重总结每一点经验教训;打号时切实负责任,号锤打上的印记就是森林资源的价值标识,是务林人对自身劳动成果的评估。在推平车选材归楞时,如遇有人不小心送错了楞头,他会不声不响地重新将木材装回平车,送到正确的楞上。分明是检尺人养就的不敢苟且的做派。
1980年代,阿龙山林业局贮木场有了林区第一台自动选材机和传递装置。平车逐渐从贮木场生产工艺中淘汰出局。那时,我正带领摄制组为林区拍摄第一部电视专题片。看到木材经自动选材机的传送带传运至各自楞头后,自行滚落,准确归楞的情景,想起自己曾经推平车的时日,不禁感慨系之。然而,当是时也,国内重点国有林区陷入资源危机、经济危困的“两危”境地。可采森林资源质量、数量锐减,森工企业的生存和发展面临新的课题。这时,检尺员关注度陡然提高。各林业局纷纷举办培训班,培训检尺员。原来,各局在面对资源质量下降时,希望通过提高检尺过程中的准确率,合理造材,以保证材种品位,增加林木利用价值,以创造好的经济效益。在我接触的林业局局长中,不少都属此种心理。在他们心目中,号锤的分量自然又加重了几分。
光阴荏苒,时代变迁。我们林业也与时俱进地完成了由以木材生产为中心到以生态建设为中心的历史转换。如今森林被视为陆地生态系统的主体,林业不再只将提供木材和木材制品当作唯一任务,而是通过森林资源的整体培育,保护和合理利用,以保证可持续发展、保护生物多样性,从而实现保卫国土生态安全的历史使命。如果说在人们曾经将根相连、枝相依足以汇聚起浩瀚林海的壮阔森林化整为零,切割成一根根原条、一段段木材使之成为商品,走进市场,服务社会的历史年代里,号锤当之无愧地充当了评定森林商业价值的主角。然而,这样的岁月终成历史,付出了理应付出或不该付出的代价,我们学会了将一株株独立支撑的树木组合成庞大、完整的生物群落来认识和相处,应该说,面对自然界的科学规律,我们向它又走近了一步。
在生态文明建设的进程中,森林以新的姿态从更宽泛的象限为人类社会提供服务,净化空气、涵养水源、美化环境、丰富生活……森林的生态价值连孩子们都已熟知。于是,人们似乎在寻求一个或多个在市场经济中得以评估森林价值的角色,如当年以号锤表述森林经济效益那样,来表述森林的生态价值。至此,眼前突兀显现时下十分走红的一个名称:森林碳汇。
《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将碳汇定义为从空气中清除二氧化碳的过程、活动或机制。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知晓通过植树造林,利用森林吸收二氧化碳的功能去弥补自身生活和生产中产生的碳排放对环境的影响,以减少自己的碳足迹。因此,碳汇林的面积不断增加,碳汇林业呈现出颇具广阔前景的发展态势。在这新的情状下,据有关人士透露,“中国绿色碳汇基金会设想成立碳汇交易所,希望能用市场模式发展碳汇。”他们设想在这里能让所有的“碳”得以量化,从而计算出一片森林在保护生物多样性、涵养水源等诸多方面的价值,进而得出减少碳排放影响的总体价值。
这些不禁又令我想起号锤。
一个世纪前,李大钊曾经指出,一个社会一个民族,只有与时俱进,才能生存和发展。为此,我们应该有一座林业博物馆,用以陈列我们的记忆、珍惜和向往。其间,定然有号锤的一席之地。
大森林里的酒文化
刘振国
我国是酒的故乡。酒不仅是饮品、是物质,还融于社会,是精神、生活。人们在议论酒得酒失、吟咏酒诗酒歌、弘扬酒礼酒俗的过程中,逐步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酒文化。
我参加工作时才17岁,没喝过酒。只是读过李白的《将进酒》,觉得酒能助兴;读过杜甫的《曲江》,觉得酒能消愁。
当年,我初闯进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那里还是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地方。我们12人,背着行装,扛着劳动工具,在森林里穿行。老排长把我们带到一个古木参天的山坡,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可以听到山泉叮咚,却难觅知音。大伙刚要坐下来喘口气,找点水喝,老排长发话了:“不能休息。咱们得一鼓作气盖工棚呢。”“来,每人喝一口!”只见他拧开军用水壶,递给身边的工友。忽然有人喊:“老排长的水壶里装的是酒哇!”于是,大伙争着抢着,你一口我一口。眼看要喝光了,老排长一把将酒壶夺过来,递给我。我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不会喝酒。”他却诚恳地说:“喝一小口吧,解解乏,提提神。”好意难却,我只喝了一小口,呛得直咳嗽。“这孩子真没喝过酒哇。”老排长轻轻在我后背拍了几下。这时,我觉得浑身发热,脸红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高度的“地瓜懵”。
大森林里的第一壶酒,激发了我们的激情。大家决心连夜奋战建工棚。天公作美,那个夜晚,月光格外明朗。我们不仅把房架竖起来了,还把木板钉上去了;不仅把“灯笼板”打好了,还铺到屋顶上了。之后大家都睡在篝火边的草地上。这样睡,是为了取暖,也是为了防止狼袭击。“大老博带”(指经验丰富的老林业工人)告诉我们:深山里有黑瞎子、野猪,虽然凶猛,却不轻易伤人。最可怕的是狼,一旦发现猎物,是绝不会放过的。但狼也有弱点,怕洪亮的响声,怕明亮的火光。若不是我们制造的巨大声响和熊熊篝火,恐怕早成了饿狼的美餐了。
工棚里的小杆儿铺、卷起的行李、油桶做成的铁炉子,构成了森林生活的原始画卷。
过几天,又来了12个人。其中有新就任的段长,姓牟,个子不高,左肩后部有一个馒头大小的肉瘤。据说这是“大老博带”的象征。这回他把劳动工具和劳保用品都带来了。人人领到了一套劳动布工作服。在当时,这是上好的衣服。
在领工作服时,大家注意到段长身边放着一个小桶,装的是什么呢?那时工段里没有任何机械设备,不可能是汽油或是机油。猜着猜着,大家猜到一块儿去了:是酒!怎么也有30斤呐。大家以眼神传递消息。这以后,那桶酒和段长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上级来检查工作时,他没动过;发工资时,他没动过;他更没有自己偷偷喝点儿。他弄这桶酒来干啥,馋大伙呢?
秋天来了。秋雨秋风愁煞人。整天憋在工棚里,上不了工,多难受哇!接着更难受的事来了,坐吃山空。眼看米袋子见底了,雨天背粮工上不了山。就在将要断顿的当口,山洪暴发了,铁路桥涵冲垮了,我们这儿成了孤岛。没有办法,只能自救。大家冒雨上山采蘑菇、挖野菜。顿顿白水煮野菜,再加把盐,真是苦不堪言。
有一天,忽然听到风雨声掺杂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我轻轻推开门一看,立即回头说:“两位鄂伦春猎民。”“我的朋友”段长快速跳下铺头冲出去:“我说过等我们建段时,去接你们。这回是不请自到哇!快进屋,别叫雨淋着。”这两个人还真不客气,进屋来,脱去外衣,放到火炉边烤着,然后脱鞋上炕。段长赶紧打开那桶一直没有动过的白酒,说:“来,喝两口,驱驱寒。”有人说:“光喝酒,没下酒菜呀?”段长回答:“人家不是给送来了么?还不快出去收拾收拾,先割几块肉炖上。”我们这才明白,立即拿起刀,跑出去。一会儿,两大盆熊肉就在大铁炉子上炖熟了。这回大家终于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了。我是头一次见这阵势。段长说:“我给森林调查队当向导时,曾到过他们的狩猎点,他们就是这样招待我们的。我端起碗就喝,抓起肉就吃。他们说我实在,便成了好朋友。”
大森林里的第一桶酒,流淌着亲情,倾诉着真情,也缓解了秋水带来的忧伤和闲愁。
说起大森林里的酒文化,我不由得想起流送木材的年代。那年,我参加了“四清”工作队。“四清”工作队员必须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于是,我体会到了水运工人的艰辛。早春,桃花水裹挟着无数的冰排冲下来。工人们便把早就堆在河边的原木推进河里,这叫“赶散羊”。遇到河湾,工人们就在河湾的沙滩上等候。有搁浅的木材,就“捞旱滩”,把木材送进河里;木材在河里插垛,工人们就跳上去拆垛。木材顺流而下至贮木场时,工人要下河捞木材。此时的河水仍冰冷刺骨,如何抵御寒冷呢?河岸上的劳保酒便派上用场了。酒可以刺激交感神经,加速机体代谢,给人以暂时热乎乎的感觉。工人就是利用这短暂的热乎乎的感觉,勇敢地跳进冰河,打捞木材。当冷得发颤时,他们又跳上岸来,喝两口酒,喝得心里发热,再跳下河去,继续工作。一来二去,工人的腿上被冰排划出一道道鲜红的血痕,但他们不觉得疼,只觉得冷得发抖。
大森林里的酒,使我明白酒虽然是物质,但它可以转化为精神,让你兴奋,给你勇气。伐木时代,具有特殊功用的酒流淌的是林业工人苦中求乐的情致,展示的是林业工人的万丈豪情。
记忆中的森林号子
隋海涛
父亲是位老林业工人,他力大无比,山里人都叫他“大把门”。父亲过世后,家里仓房仍然摆放着他年轻时用过的伐木工具:扳钩、压角子、把门子、吊钩、快马子锯等。因长期抬沉重的木头,他的后颈处凸起一个大包,林区人称“血蘑菇”。木头杠子先压得肩上皮肉开裂,沾着血水再压两年,肩膀上就会长出一块鹅卵石大小的“血蘑菇”。虽然父亲从事的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但从未听他抱怨过苦累。相反,他将森林号子喊得更加气势豪迈、慷慨激昂。
提起森林号子,林区人并不陌生。它是林区人民在劳动中形成的文化结晶,是林区人宝贵的精神财富。在木材完全凭借人力采运的年代里,森林号子不仅可以统一步伐,协调动作,还给人以振奋、力量和激情,促使林业工人为祖国建设贡献了一批批良材。
森林号子的基本唱法,由一人领唱,众人应和。领号者一般都是技术娴熟、体力超群、有号召力之人。同一个工组的工人们,长期在一起生产,形成一种技术、感情上的默契,才能在领号人的号召下,把号子唱齐,唱出精气神,唱出新花样。
因工种不同,又形成了不同的森林号子。
抬木时唱的号子叫哈腰挂号。抬木时用左肩的叫“小肩”,用右肩的叫“大肩”。只有大小肩、前后杠等样样在行的人才有资格当领杠。领杠喊一声“哈腰挂哟!”其他人一齐哈腰把钩挂到木头上,回应“嘿”,挺直腰等着,直到领杠喊“撑腰起哟!”大家齐喊“嘿”,齐用力,以保证所有人同时抬起。若有一个人起不来或是抢杠都容易造成另外几人受伤,这是抬木头的大忌。当领杠喊“往前走哟!”大家附和“嘿”,开始迈步。迈步子也非常有讲究,第一步“大肩”迈右脚,“小肩”迈左脚,这样既走得齐,又可把木头悠起来,省力。
伐木号子一般只有四句:“顺山倒”“上山倒”“下山倒”“横山倒”,为的是告诉周围人树倒的方向,提醒附近作业工人注意安全。
“瓦杠号”适用于装车、归楞和平地运木等劳动。关于“瓦杠装车”的场景,我们可以想象。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人们装了一天车已筋疲力尽,粮食定量,饭都吃不饱。但是他们没退缩,只听号头一声“哈腰挂呀!”木头慢慢地动窝,抬起来了,八个勇士脸憋得紫红,青筋在太阳穴上蹦跳,号子声从胸膛里迸发出来,雄浑豪迈。挺腰起呀,嘿!稳步走呀,嘿!加把劲呀,嘿!上跳板呀,嘿!谁要拉松套,嘿!不是爷娘生,嘿!不惧木头大,嘿!不畏肚子空,嘿!心里有朝阳,嘿!前途真光明,嘿……从号子的唱词中,可以体会到他们苦中作乐的情怀。
在集体劳动中,为了使大家的动作整齐划一,每种号子都根据具体生产要求,形成固定的节奏和旋律。众多生产者按照统一的节拍,呼喊着,劳动着。如果搬运的木头较轻,那号子唱起来就轻松明快;如果搬运的木头十分沉重,号子的节奏就慢下来,唱词的内容也简单了许多,有时只是单纯地喊着:“呵、咳、咳”,他们通过这沉重的呼喊,调整呼吸,互相鼓劲。
伴随机械化生产代替人工作业,森林号子逐渐淡出人们视线。作为一种文化形式,成为人们心中久远的记忆。
静静的弯把锯
洪宪存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诗经·魏风·伐檀》就有古人以斧伐木的描述。据资料记载,斧头是人类最早使用的伐木工具。直到春秋战国时期,锯的广泛使用,开启了伐木和木工行业的新时代。它降低了劳动强度,提高了劳动效率,为人类社会的文明与进步立下汗马功劳。
自1917年开始,黑龙江省绥棱林区已有零星的“木帮”,使用的伐木工具是大肚子锯。大肚子锯作业,需二人合作,这种伐木方式虽然效率高,但危险大,伐根留得高,极易造成木材浪费。
伪满洲国后期,日本人为了更多、更快地盗伐小兴安岭优质木材,开始推广使用单人操作的弯把锯。弯把锯操作灵活,便于使用,逐渐代替了大肚子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采伐工具的主体。即便是在油锯进入林区,机械替代了手工作业的年代,弯把锯仍旧得以保留下来,成为林场职工家家必备的工具,为的是上山拉烧材。
每到冬天,在林区,很容易见到人们用弯把锯伐站杆的场景。站杆是家里做饭和冬季烧炉子取暖的上好燃料,林区人又称“柈子”。土屋、炊烟、柈子垛映衬着远山白雪,构成了山村里一道独特而靓丽的风景。
绥棱林区使用的弯把锯有很多种,最受欢迎的当属地球牌和林工牌弯把锯。地球牌弯把锯是从日本进口的铁片,锯身窄小,钢口硬,手指一弹能发出清脆响亮的回音,十分受用。林工牌弯把锯采用的是国产铁片,锯身宽大,也很耐用。
经长时间伐木,锯齿发钝,需要伐锯,才能继续使用。伐锯使用的工具有“锉”和“料掰子”。先用钢锉将每个锯齿锉得锋利铮亮,再用料掰子按锯齿方向,间隔着掰向两旁,使锯齿形成中有间隙的两条直线。间隙的大小,决定了弯把锯是否合手好用。智慧的林区人总结出:冬季温度低林木发硬,间隙小些,可以省力;夏季林木发软,间隙大些,不易夹锯。
伐锯是一个高难度的技术工种,火候全靠自身掌握,悟性低的人学不会,吃不了这碗饭。早期伐木场都要高薪聘请专职伐锯师傅,好吃好喝招待着。
伴随东北、内蒙古重点国有林区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久居大山的林区人放下斧锯,走出山林,寻求新的出路。我所在的绥棱林区,产业的转型不仅带动了当地文化产业的发展,也解决了大部分职工的工作问题,使他们在人生道路上实现华丽转身。
如今,曾经喧嚣一时的弯把锯完成了历史使命,静静地躺在博物馆展台上,成为游客眼中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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