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的清晨四点，天还只是蒙蒙亮。窗户外面爬满了葡萄树的枝蔓，房间里显得更是昏暗，院子里的几头小猪偶尔慵懒地哼哼，晨里的风很温柔，一切都静悄悄的，一切都像是没有睡醒。
这时候，妈妈已经起床了。
妈每天睡前都记得上闹钟，但似乎对她也没什么用，似乎她的脑子里就安了个闹钟，总不等外面的闹铃响，她就醒了。她会闹腾地起身，在最短时间内把闹铃关上，她是怕闹铃响的声音大，老家这房子不隔音，一点动静就吵会醒别人。
她没有开灯，摸索着穿好衣服,，床的的动作很轻，她又摸索着穿上拖鞋、踮着脚尖走路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她却走的极小心，生怕惊醒旁边的父亲。
母亲先去厨房外面开了水泵。每天一大早抽足家里一天的用水，是她入夏来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儿。夏天用水多，一家七口人吃的用的洗的，还有房前屋后楼顶各处都种着的蔬菜花草天天都要浇。
看着清亮的井水终于顺着水管“哗啦啦”唱着歌装满了家里房顶的水塔和门口用浇花浇菜的大水缸，她才算松了口气。关了水泵，扭身进了厨房，借着天光，她麻利地打开灶火口，让煤球的火起来，开始做饭。其实六七年前我就给妈买了电磁炉，煤气罐、灶买的更早，但她都不怎么用。她口头上说是因为用不习惯，做的饭不好吃，其实我知道她说到底是为了省钱。
我故作认真地给跟她算过账，说现在煤球涨价，用电更干净省钱，可我妈说我算得不对。账不是这样算的，她说我们在城里一家三口人吃饭，像馒头、包子、油条、油饼什么都是买现成的，平时用电用气也用不了多少，当然用电和气方便、干净又划算，再说你在城里，想用煤球人家不是也不让用吗？ 妈干活麻利，讲道理也是一套一套。
她说，现在在老家可不比我们在城里，一家老少、大小人七口人吃饭，还是用煤更划算，她也没上几天学，账算得倒像模像样：一天四块煤，不光做饭，主要连着家里走的热水管道，灶台里装了个热水箱，现在烧一天煤除了做饭，还足够一家人洗澡，不用再添置热水器或者太阳能，那东西还得几千块，再说用煤火烧的菜煮的粥，要比用电磁炉做的香。
02打开炉子坐上了锅，母亲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她把前天晚上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从各处收了来，一大盆衣服搬到门口，手扶着腰慢慢弯下身子，坐在折叠小马扎上，开始洗衣服。
年前二妹*了，是第二胎，老大六岁了，上学前班,一天接送四次都是母亲的活儿，小姑娘是全家的宝贝，虽然在农村，衣服可都是从县城专卖店里买的品牌儿，而且一到夏天，都是一天一身儿地换。
二妹一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二妹十几岁就去南方打工，身体不是特别好，妈一直觉得欠她的，现在招女婿在家里，就是想好好地侍候她和孩子，我本来觉得二妹带着孩子、扛着个大肚子不容易，可回家一看，不容易的不是她，是妈。
她现在是家里的一级保护动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妈都在着想着怎么做才能让她多吃一点，前天晚上二妹吃肉菜汤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妈就像得了个奖似的，乐呵呵地讲给我听，说计划着过两天再做一顿。
天慢慢亮了，窗户外面的葡萄叶儿也像睡醒了一样，打起了精神儿，在晨曦里闪着油绿的光，街上也外慢慢热闹起来。从家门口前走几十米就是集市，摆摊的小贩们的三轮车已经排成一溜儿。妈这边把衣服用手把衣服先搓了一遍，又放回水盆里。
妈赶紧起身，一路小跑到厨房，揭起锅盖用力搅动已经滚出香味的玉米碴儿粥，我二妹家大妞挑食，独爱喝这粥，换了大米、小米、红豆粥，都喝不了几口。早上妈在里面放了红薯，怕糊了锅，只有搅得勤一点，厨房离门口十几米，就这样来来回回七八趟，粥也好了，夏天的衣服好洗，她说浅色的多，怕洗串了色，其实她我觉得她还是有些不舍得用洗衣机，我是听见她前天一边洗衣服一边和邻居芳嫂子聊天说洗，现在的这种洗衣机费省力也几天后力，就是又磨衣服又费水费电，反正不忙，还是这样用手搓还是干净。
03衣服搓过两遍，又打了遍肥皂，终于洗完了。洗衣服最后一遍漂净用的清水，妈不值得倒，又用小盆一盆盆地舀起来，再端到门口右边浇她的小花园。
真是不得不感叹妈妈的“创造力”，现在村里早已经铺上水泥，可是妈妈硬 是用十几个大号的陶瓷花盆（我们那边产花盆，有些小毛病的十块钱买好几个）围出一小块地来，让妹夫开着三轮车拉来土垫上，里面种着上葱小蒜，边上的大花盆里种的全是向日葵，向日葵长得已经比吃面条的大海碗都大了，籽结得密密麻麻的，把腰都压弯了。妈说，那两朵最大的，脖子上系了红绳的，是为我留的，等我走的时候，也就熟了。
粥起锅了，衣服端到后院晾好了。妈又回到厨房，换上平底锅，麻利儿地系上围裙和面烙馒，我们家乡人喜欢吃烙馍。
妈烙馍烙得真是好，又薄又软，还烙得快，转眼功夫就能连擀带烙做好一张，一团面，不到半小钟，就在妈的面前案子上变成一摞整齐划大小均匀的起着焦黄小泡的烙馍。妈把烙馍用湿了水的白抹布包了，这样就不怕馍见风就干了，不好卷菜。
粥熬好了，馍也烙好了。妈又起身去集市上买豆芽，一块钱一包，拎回屋，又蹬蹬上二楼平台上去摘几个自己种的青线椒。楼上平台也被妈折腾的欣欣向荣，边上砌了一溜儿花池，里面番茄、豆角、茄子、小青菜什么都有儿，花池里种得满满当当的，空的平台上也摆着两排买来的廉价大花盆，种着十香菜和荆芥。
我最爱吃的就是烙馍卷青椒豆芽菜。可妹妹不爱吃爱吃青椒，妈特意又做了木耳炒鸡蛋，盛在小碗里。
04妹夫这时候也出来了。家里妹夫和妈是最辛苦的人，妹夫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骑摩托去县城上班，妈妈必须在六点半之前把饭菜做好，先端一份在桌子上。早饭简单，要是晚上，妹夫下班晚一点，妈总会为他做小锅饭，有时候是炝锅肉丝面，有时候给下馄饨、饺子，夏天还另加一瓶冰啤酒外加荆芥拌黄瓜、油炸花生米。
妹夫临走的时候，妈又塞给他一个塑料袋子，那是我这次回来时给爸妈买的点心。听妹夫说妈总爱给他带吃的喝的，说是妹夫工厂里中午食堂里的大锅饭没个味儿。
冬天妈会用保温杯给妹夫带排骨汤，夏天带绿豆茶，妹夫说厂里好多同事眼红他，看得出妹夫和妈很亲。妈说妹夫可怜，十几岁就出去打工，妈又死的早，所以，不对他好，天打五雷轰。妈总说，人要多做善事儿，好人有好报。
早上来赶集的人来人往，来我们家讨水喝的、要食品袋、借板凳、椅子、小桌子的，络绎不绝，只要有，妈是有求必应。
不过乡下人也都实诚，常常半晌午集市散了的时候，我家门口总会放几把稍蔫儿些的青菜和有些卖相不太好的萝卜白菜，妈总说，人放在这，咱就拿回来，你来我往，总归是个“情”。
妹夫发动摩托轰轰隆隆的声音，是一家人的起床铃。
妹夫一走，父亲也起来了，开始穿戴整齐洗漱停当，坐在桌子上首准备吃饭。妈这边是又摆凳子又收拾桌子，我开始帮忙把饭菜端上来，妹妹也拉着小孩子儿下楼来了，一家人，终于开饭了。
我抬眼看看妈，手脸上脖子上都是汗，细看，头发都汗湿了。
05七点半，妈送孩子去村口辅导班学美术，然后回来收拾厨房，给院后的两只小猪拌好了食儿端过去，用勺子敲打着盆沿，嘴里“噜噜”地叫着小猪，就看见两只小肥猪快乐地”哼哼“地跑过来。
这时候，外面有和母亲一起要好的二婶子在扯着嗓子叫:”老保姆，忙好了没有?快走了！再不走天就热了!”。这是在叫母亲一起去河边菜地摘豆角，妈应着声，一边走一边对妹妹说，记得让你爸吃降压片，你记得喝我给你炖在小锅里的排骨汤......
墙壁上的钟，敲了八下，八点了。
“老保姆”，一句与母亲相熟老姐妹的寻常玩笑话，用在母亲身上，竟然是如此地贴切。
是的，这个“老保姆”，已经侍候我们这一大家子几十年了 。
写在最后：这篇文字亦是我写在十二年前的随笔日记，重新修改出来时心情依然很不平静。十二年过去了，妹妹家的二妞也已经上初中了，二妹全家也都搬去了县城，老家小楼儿里只剩下老两口，虽然母亲现在不用照顾一大家子人了，但自己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父亲也八十多了，她比父亲年轻八岁，但也是七十多的人了，现在最大的任务是照顾父亲，父亲几年前脑血栓，虽然恢复得不错，基本上能自理，但毕竟身边不能离人儿。
妈妈，依然是担负着全家最重“使命”的人。我还没勇气去想象：如果没有了妈妈这个“老保姆”，这个家将会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