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学门口是小卖部,摆着两张破破的台球桌,经常有一群小青年在这里打台球。
一天,下学以后我和同学又和往常一样围在台球桌旁看他们打台球,远远的,我们家一个远房的亲戚,柱子哥走过来了。
旁边打球的辉子一把把我拉过来,指着柱子哥说:
“你知道那是谁不?”
“柱子哥呀。”
“不,他现在不是柱子哥了,他是绿帽哥。”
“啥是绿帽哥?”
听我这么一问,周围的人都坏坏的笑了起来。
看到他们坏坏的表情,我虽然还不知道“绿帽哥”是啥意思,但是能隐隐约约知道,肯定不是好事儿,
“呵呵,他一会儿过来了,你大声叫他一声绿帽哥,我就给你一个游戏币。”
辉子边说边从兜里面掏出来一枚游戏币。
那个时候,镇上刚开了一家电子游戏厅,最火爆的游戏就是《街霸》、《三国志》,我们这些小孩子都迷得不行。但是,一块钱才4个币,家里给的零用钱又少,所以,到了游戏厅,只有在旁边看的份儿,好不容易攒了一块钱,买上4个币,又因为打机的技术差,没一会儿就把币用完了。
看到我在犹豫,辉子又拿出了两个游戏币,一把把我的手抓过来,把三枚游戏币放在我的手心上,并且用他的手包着我的手使劲一握,我的小手就被这三个币充满了,我脑海中浮现了《三国志》诱人的画面。
我抬起头对辉子说:“就叫一声,是么?”
周围人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辉子也越发的得意洋洋:
“是,就叫一声,不过得大声点,给让我们都能听见。”
眼看着柱子哥过来了,我大声的喊了一声:
“绿帽哥。”
周边的人哄的一声笑了起来。
柱子哥一下子愣在那里,脸色涨的通红,额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沫,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低下头,快步的从我们旁边走了过去。
我看到柱子哥的样子,知道自己肯定是闯祸了,把三枚游戏币丢在辉子面前的台球桌上,撒腿就跑回了家。
2、
回到家中,我一直忐忑不安,母亲看了出来,问我怎么了,我不敢说,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父亲气冲冲的回到家,一到家,就揪着我的耳朵要打我,我吓得哇哇大哭,母亲赶忙把我挡在身后。
我下午喊柱子哥“绿帽哥”的事情,很快就在不大的镇子上传开了,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他很生气,一下班就急着往家赶,要赶回家揍我。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弄清楚“绿帽哥”是啥意思。
原来,柱子哥在机械厂上班,柱子媳妇儿妍妍嫂子在纺织厂上班,两个人都是国有企业,捧着铁饭碗,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也衣食无忧,日子过得挺惬意的。好景不长,两个人在那波国企改革潮中都下了岗。老工业基地,找工作本来就难,没办法,柱子哥先是跟妍妍嫂子开了个小饭馆,无奈大环境不好,二人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不但没挣上钱,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是没办法了。后来,妍妍嫂子听说去南方打工能挣钱,就跟着朋友去了南方,不久,从南方传来消息,说妍妍嫂子当上了“小姐”,镇上的人们都在背后戳戳点点的,柱子哥觉得脸上无光,很丢人,就打电话要妍妍嫂子回来,妍妍嫂子说回来可以,那一屁股债你有办法还上么?老人看病的钱,孩子上学的钱你有办法弄出来么?听媳妇儿这么说,柱子哥也就没辙了,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这件事情,镇上人都知道,只是,没人敢当着柱子哥的面这样说,这个辉子那天喝了酒,拿我当枪使唤,让我当着众人的面喊出了“绿帽哥”,让柱子哥当众出了丑。柱子哥虽然是我们的远亲,但是,往上推几辈,他爷爷的爷爷,跟我爷爷的爷爷是亲兄弟,祖坟都在一起,所以父亲才火冒三丈,回来就要揍我。
3、
过年的时候,妍妍嫂子回来了,穿着南方最时髦的衣服,身上戴着的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明晃晃的闪着人们的眼睛,她给孩子买的玩具是可以遥控的电动汽车,“呜呜呜”的叫着在地上跑,可把我们这些小孩子给眼馋坏了。
妍妍嫂子跟母亲的关系不错,她专门到我们家,送来了一盒“老婆饼”,据说是南方人才能吃到的点心,除此之外,还给母亲带了一条围巾,母亲当场就围在了脖子上,笑的合不拢嘴。
妍妍嫂子来的时候,父亲母亲都挺不好意思的,我更是躲在了里屋不敢出来,只敢隔着门缝偷偷往外看,我真的觉得,妍妍嫂子长得挺好看的。
柱子哥在城里买回来一台大电视,骑回来一台崭新的摩托车,远远的就能听到摩托车“突突突”的响声,他载着妍妍嫂子和孩子从镇上穿过,这次,镇上人看着柱子哥的目光,却满是羡慕和妒忌。
4、
镇上下岗的人越来越多,连辉子也下岗了。听说辉子专门请柱子哥去饭店喝酒了,目的只有一个,想让妍妍嫂子也带带自己的媳妇儿。
柱子哥倒是不计前嫌,马上跟妍妍嫂子联系了,没过多久,辉子就把自己的媳妇儿送上了南下的火车。
又到了春节,辉子媳妇儿回来了,听说挣了10万块钱,把辉子的嘴巴都乐歪了,他也买了一辆跟柱子哥一模一样的摩托车,从此以后,辉子在家啥也不干了,每天骑着摩托车招摇过市,不是打麻将,就是找朋友喝酒,用他自己的话说,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
柱子哥家里也热闹了很多,很多男人都来打听消息,动员自己的媳妇儿开春以后跟着妍妍嫂子去南方挣钱。有一家还差点闹出人命,因为自己家媳妇儿不愿意去,家里男人就一顿爆揍,结果下手重了,媳妇儿一时想不开,喝了农药,幸亏发现的及时,送到医院才捡回一条命来。
妍妍嫂子的队伍逐渐壮大了,他们的老公们也开始聚到了一起,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 ,哪个人的媳妇儿从南方回来了,他们都会召集起来,为这个女人洗尘,女人走的时候还要为她设宴践行;有哪一对吵架闹矛盾了,大家也一起去劝说;如果是哪个人的媳妇儿跟人跑了,大家还会组团一起帮忙去寻找。
虽然这些媳妇儿们平时回来的不多,但是只要回来,老公都是情意绵绵,走的时候也是依依不舍。
5、
父亲调动了工作,进了省城,母亲和我也跟着来了。
过了几年,我上了初中,学习紧张,我们一家人回老家的次数也少了很多,柱子哥他们的事情也渐渐的不再关注了。
后来,有一次过清明节,我们全家人回老家给奶奶烧纸,听别人提起才知道妍妍嫂子出事儿了,她被抓起来了,罪名是“组织卖淫”;辉子的媳妇儿跟着一个老板跑了,他发动了很多人找都没有找到,听说好像跑到了香港。辉子很郁闷,每天借酒消愁,有一次喝多了,骑摩托车撞到了树上,受了很重的伤,住了半年的医院。
那天下午返回省城的时候,车子在乡间的土路慢慢的走着,我看到路边的辉子,他一瘸一拐的,车子从他旁边经过,他捂住嘴巴躲避扬起来的尘土,辉子的头发乱乱的,好像很多天都没有洗过。
我背对着车头跪在车后座上,透过后车窗,看着车子带起来的一路尘土,冬天的家乡颜色非常单调,村头的树上,叶子落得一片都不剩,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家乡愈来愈远了,辉子的影子也慢慢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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