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的北京,烈日当空,高温炙烤。在京津冀古树名木基因保存资源圃内,王永格没打伞也没穿防晒衣,白皙的皮肤上,星星点点的晒斑透露了这位专家常年“出外业”的经历。
京津冀古树名木基因保存资源圃位于北京市园林绿化科学研究院(简称北京市园科院)北侧,这里的树苗不大,但来头不小,它们传承着密云“九搂十八杈”、潭柘寺“帝王树”、北海公园“白袍将军”等知名古树的优质基因。“克隆”古树的,正是王永格和她的团队伙伴。
6月19日,北京市园林绿化科学研究院,古树“白袍将军”的“克隆苗”。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北海公园“白袍将军”。北海公园供图
保护“时间见证者”
北京有6000余株树龄在300年以上的一级古树、34000余株树龄在100年以上的二级古树。这些“活的文物”见证着北京的历史变迁,孕育了绝美的生态奇观,是独一无二的自然文化遗产,珍贵且难以复制。
不少古树背后都有一段历史典故。北海公园承光殿左侧有一株金代所植的油松,苍劲挺拔、顶圆如伞盖遮天。相传一年盛夏,清乾隆皇帝来游团城,宫人摆案于树下,清风徐来,顿觉暑汗全消,乾隆皇帝十分高兴,当即封此树为“遮阴侯”。潭柘寺的“帝王树”(银杏)有着1300多年的历史,是乾隆皇帝进香时御封的。它的旁边还有一棵“配王树”,是“帝王树”的“娘娘”,但由于两株都是雄株,乾隆皇帝错点了“鸳鸯”。
随着古树树龄增长或生长环境改变,它们遭遇健康问题的风险也会加大,导致繁殖能力越来越弱,古树携带的宝贵基因,需要用科学手段来传承。“把和古树完全一致的基因保存下来,如果哪天古树走到生命尽头,它们的‘克隆苗’可以栽植到原地,将古树承载的历史文化价值永久延续。”
王永格是2003年来北京市园科院工作的,伴随着对古树的研究和保护,她从一名新手成长为北京市园科院古树与树木健康研究所首席专家。
从2009年起,北京市园科院启动北京市重点古树名木基因保存工作,科研人员跑遍了北京,走访寺庙、公园、村落和胡同,采集重点古树名木的枝条,通过嫁接、扦插和组培繁殖三种无性繁殖方式培育幼苗,保留古树宝贵的基因。
“如果采集古树上的种子进行有性播种繁殖,风媒和虫媒可能带来其他植株的花粉,播种苗遗传变异大,与古树母株基因有差异。而无性繁殖方式可以保证树苗血统纯正,在基因测序时,它们的基因和母株古树完全一致。”所以,比起古树“后代”,王永格更准确地将这些树苗称为“古树无性繁殖苗”或“克隆苗”。
为让古树插穗生根,曾专门铺设地暖
出于保护古树的目的,任何人都不能随意修剪古树枝条,这给科研人员采样带来了难题,他们需要提前联系报备。采集枝条不能过长,数量不能太多。遇到长势健壮的古树,结合修整能采集几个枝条,碰上长势弱的古树,则根本不敢轻易修整。
嫁接、扦插和组培三种方式各有优势,每种古树适宜的繁殖方式不同,科研人员需要逐个尝试,才能找到最佳繁殖方式。
王永格以扦插举例,古树扦插成活并非易事,10厘米的珍贵枝条要插到配有草炭、珍珠岩等基质的扦插床上,吸收足够的营养。与月季扦插一周即生根不同,诸如“九搂十八杈”等针叶类古侧柏,生根周期格外漫长。“这与树龄、树势都有关系。就像人一样,树木年纪大了,‘器官’也都衰老了,生根的难度更大。”王永格说,最初,团队繁殖古树的条件简单,科研人员将古侧柏的枝条放入人工气候箱,设置湿度、光照,放了整整6个月,光电费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为了促进插穗生根,他们最初尝试在扦插床下铺设电热毯,后期考虑到安全性,他们甚至单独铺设了地暖管道。科研人员在技术上反复尝试,并查阅国内外文献,终于摸索出了针叶类植物的繁殖方法。生根后,植物会被移到盆中加土培养,待根系发达成团、确保成活后,再被移栽到资源圃“下地”。
银杏等古树更适合嫁接的方法,取一根古银杏的枝条嫁接到普通银杏树上,愈合成活后,基因比对显示,其亲缘关系仍然和古树接近。组织培养的方式需要对古树枝条进行消毒*菌,尝试不同培养基配方,木本类组培本来就困难,古树更是难上加难,且繁育周期也更长。
3000多岁的北京最老古树有了“子代”
在京津冀古树名木基因保存资源圃中,绿油油的树苗高矮交错,每株都挂着“身份证”,记录着其母株古树的名称、相貌、位置和保护级别。
这些母株既有赫赫有名的潭柘寺“帝王树”、戒台寺九龙松、昌平“青檀王”、密云古流苏,也有市民熟悉的宋庆龄故居西府海棠、颐和园邀月门古玉兰。
颐和园邀月门古玉兰。颐和园供图
2016年,北京市园科院成立“京津冀古树保护研究中心”,古树基因保存范围扩大至京津冀三地,2017年单独划分出2000平方米,建成了现在的古树基因活体资源保存圃,分区栽植已繁殖成活的古树幼苗。
古树的“克隆苗”通常不超过5株,成行排列,但被称为“北京最老古树”的密云“九搂十八杈”,只有一株“克隆苗”。对此,王永格解释说,“九搂十八杈”已有3000多年历史,由于过于珍贵,科研人员无法剪枝,繁殖用的是古树掉落的一根枝条。
“九搂十八杈”立于密云区新城子镇,主干周长达9.3米,要9个人伸臂合围才能抱拢,其树冠是由18个大杈组成,因此得名。这棵古树高达25米,但其后代还很“袖珍”——它是2021年繁殖成活并移栽到这里的,只有1米高,看起来健康可爱。
3月28日,密云区新城子镇的“九搂十八杈”。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除了繁殖保存京津冀重要古树名木,其他省份有古树扩繁需求的,也会将枝条送到北京市园科院。如今,新疆千年核桃、山东孔子手植银杏、内蒙古神树胡杨、青海古柽柳等的“克隆苗”均在此栽植。
目前,圃地已经栽植有18科23属127株400余个后代个体,保留了京津冀乃至全国近150株重要古树名木纯正血统的活体基因,这里也成为全国最大的古树基因保存资源圃。
“克隆苗”有望应用于园林绿化建设
这些“克隆苗”真的可以像其母株一样,生存成百上千年吗?
王永格说,知名古树名木基因保存与扩繁工作进行了10余年,这些“克隆苗”是否可以存活百年以上成为“古树”仍然未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继承了母株长寿、抗逆的基因。
除了正常浇水、除草、松土,科研人员并没有对“克隆苗”进行特殊的养护,但它们长势不错、枝繁叶茂。资源圃中,年纪最大的“克隆苗”已有10多岁,胸径有20厘米粗,高度达到了10多米。中山公园的辽柏历经千年风霜,其“克隆苗”5年前栽植时不足30厘米高,现在已成长为近3米的大树。
如今,新栽植的“克隆苗”越来越多,原有的苗木也越发强壮,这也让苗木间一米的间距显得有点局促。科研人员计划将部分树苗转移到北京市园科院黄垡院区基地,让它们有更广阔的生长空间。未来,这些有无限潜力的古树“克隆苗”还有望应用于园林绿化建设,为北京建设森林城市作出贡献。
新京报记者 张璐
编辑 白爽 校对 吴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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