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看了Netflix拍的以国际象棋为主题的大女主爽剧《后翼弃兵》。这部剧的主角是一位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女孩,在与清洁工对弈时偶然展现出了她在象棋上过人天分。
按照爽剧的固定套路,接下来就是女主不停的升级打怪的过程。从地方比赛到州冠军赛,再从全美冠军赛到世界冠军赛。那么,这部剧的最终Boss是谁呢?编剧设计了一位叫做博尔戈夫的虚构苏联棋手来充当最终的大Boss。这个设定是非常写实的,因为在现实世界中,苏联棋手在象棋领域的统治一度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从1948年到1999年的五十多年里,几乎所有年份的国际象棋世界冠军都被苏联以及后来的俄罗斯垄断了。
跟这部电视剧中的情节类似,现实世界中美国也确实有过一位国际象棋天才少年。这位少年的名字叫做费舍尔(Bobby Fischer)。费舍尔的妈妈在儿子六岁时给他买了一副象棋,但由于家里没人愿意陪他下,所以小费舍尔只能自己跟自己下。
费舍尔的妈妈担心儿子老这样左右手互博会精神分裂,于是给当地报纸写了封信,询问在哪里可以找到和费舍尔差不多大的孩子跟他一起下棋。报社的人回复说,象棋届没有专门给这么小年龄的孩子组织的比赛,但一名前苏格兰象棋冠军近期会来纽约进行车轮战表演赛,建议小费舍尔可以去报名参加。
车轮战上,八岁的费舍尔毫不意外地输给了前苏格兰冠军。但是这个孩子足足抵抗了十五分钟之久,这引来了一大群棋手的围观。纽约布鲁克林象棋俱乐部的主席也是围观人群中的一员。他决定邀请小费舍尔加入俱乐部,在那里教他下棋。
从此费舍尔便开始横扫美国象棋界。
1956年,13岁的费舍尔获得了全美青少年象棋冠军,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青少年冠军。这一记录至今无人能破。
1958年,还没过15岁生日的费舍尔赢得了全美象棋冠军,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全美冠军。这一记录至今无人能破。
同一年,15岁的费舍尔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特级大师(Grand Master),这一记录一直到33年后才被人打破。
一到16岁,费舍尔就辍学了,全身心地投入象棋运动。他连续参加了八届全美象棋冠军赛,并赢得了每一届的冠军。他甚至在1963/64年的冠军赛中做到了局局全胜,连一次和棋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对手。这一记录至今无人能破。
除了国内的比赛之外,费舍尔在60年代也频频参加各种国际大赛。到了1972年,费舍尔的积分已经冲到了2785分,比第二名、也是当时世界冠军的斯帕斯基高出了整整125分。当然,这又是有史以来的最高积分。
虽然费舍尔在积分上超过了斯帕斯基,但在两个人的单独对决中,费舍尔却从来没赢过。在他们下过的五盘棋中,费舍尔只取得了两平三负的成绩。
1972年刚好是国际棋联规定的产生新的世界冠军的年份。很多美国人都希望费舍尔可以在这一年向现役棋王斯帕斯基发起挑战。此时的费舍尔刚刚在国际赛场上与各路特级大师的对决中取得了20连胜,而这在象棋届是闻所未闻的。
在1970年代,美苏在政治和军事上的直接对抗有所缓和,但在科技、文化和体育这些领域,这两个超级大国都在不遗余力地试图证明自己才是更加优秀的那一个。
对于西方人来说,象棋代表着人类在智力上的终极对抗。如果某位选手能登上象棋世界冠军的宝座,他所属的国家和民族都会被贴上聪明睿智的标签。
但让美国人感到不爽的是,自从1948年国际棋联开始组织世界冠军赛以来,这个头衔就一直被苏联棋手牢牢占据着,已经长达24年之久。为了展示自己的实力,苏联还特意在1970年组织了一场名为“苏联vs全世界”的团体赛。在这场比赛中,由苏联派出十名棋手,迎战世界上除苏联之外水平最高的十名棋手。双方棋手两两结对分成十组,每组下四盘棋,总分最高的一方获胜。最后,苏联队以20.5分比19.5分的成绩战胜了世界队。
费舍尔也参加了这场比赛。他在四局比赛中两胜两平,是世界队中个人成绩最高的选手。但很可惜,在这场赛事中他没能跟棋王斯帕斯基对弈。很多人认为,如果有直接对弈的机会,费舍尔是可以击败现任棋王的。
就在美国人热切地期望费舍尔能够打败苏联棋手时,费舍尔本人对这件事却不怎么上心。年少成名的费舍尔行事任性而又随意,他经常因为一些比赛中的细节跟赛事的主办方吵架。在1967年的一场赛事中,费舍尔在前十局比赛中取得了八胜一平的成绩,名列第一。但他这时却因为赛程安排的问题跟主办方大吵了一架,然后直接退出了比赛。这导致他本次赛事中所有的成绩都被清零。
在国际棋联安排1972年这场美苏大战时,费舍尔的任性劲儿又上来了。斯帕斯基想要把这场比赛放在冰岛,而费舍尔想要在贝尔格莱德进行比赛。费舍尔直接表态除非比赛奖金翻倍,否则他不会去冰岛。最后一位英国商人慷慨解囊,自掏腰包把比赛奖金提高到了史无前例的25万美元,大概相当于今天的175万美元。
奖金的问题解决之后,费舍尔又对比赛的棋盘颜色、桌椅、场地提出了一系列繁琐的要求,然后才勉强同意了参加这场比赛。
按照世界棋联的安排,这场世纪大战一共将进行24局比赛。每场胜利计1分,平局计0.5分,先拿到12.5分的一方获胜。如果24局比完,双方各得12分,那么费舍尔挑战失败,斯帕斯基仍然保留世界棋王的称号。
这场比赛的赛程一经公布后,就成了一个被全世界媒体所关注的话题,其影响力远远超出了象棋这项运动本身。在冷战的大背景下,费舍尔和斯帕斯基之间的这场比赛无可避免地被视作为美苏两国在象棋棋盘上的对决。这事关美国人和俄国人两个民族的尊严。而行为乖张的费舍尔又凭空为这场比赛增加了更多悬念。
1972年7月,世界各地的记者早早地聚集在了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准备为接下来的比赛进行详细的转播和报道。
斯帕斯基提前十天抵达了冰岛,好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适应这里的气候。而此时的费舍尔还在美国西海岸游山玩水。
在7月1日的开幕仪式上,费舍尔根本就没有现身。直到三天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了雷克雅未克机场。
29岁的费舍尔抵达冰岛
经过数次推迟后,第一个比赛日被定在了7月11日。在比赛举行的大厅里,记者们架好了摄像机,对准了场地中央的棋盘。苏联棋王斯帕斯基提前到场,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但美国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一直到比赛时间开始时,费舍尔都还没有到场。
这一局是由斯帕斯基执白棋先行,所以他不客气地走了第一步,然后按下了计时器。费舍尔一侧的计时器开始计时,而此时他的椅子还是空的。
九分钟后,费舍尔才出现在了赛场。他与斯帕斯基握手后,在椅子上坐下,回应了自己的第一步棋。
在这场备受瞩目的世纪大战中,费舍尔在第一场比赛就因为迟到而白白浪费了九分钟的行棋时间。
在经过一系列的子力交换后,双方的第一局棋最终来到了一个和棋的局面。但这时费舍尔没有提出和棋,而是走了一步不同寻常的棋,这导致他最终输掉了这一局。后来的世界棋王卡斯帕罗夫认为,费舍尔在这里出现了计算失误。斯帕斯基一比零领先。
在第一局结束后,费舍尔抱怨现场的摄像机噪音太大,干扰到了自己的思考。他要求主办方撤走所有的摄像机,要不然他就不下了。
主办方拒绝了费舍尔的要求。
然后在第二局的比赛中,费舍尔真的就没有出现。斯帕斯基自动获得了第二局的胜利。二比零。
费舍尔的任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在放弃了第二局的比赛之后,后面的比赛他也不打算参加了。他已经开始预定回美国的机票了。
在这个时候,美国国务卿基辛格亲自打来电话,说服费舍尔留下来完成比赛。
最后,国际棋联对费舍尔的无理要求做出了退让。他们把比赛地点换到了一个私密的小房间,里面只保留一台没有噪音的摄像机。费舍尔则同意留下来继续比赛。
后来有人分析说,费舍尔第一场比赛的迟到和第二场比赛的罢赛都是他设计好的策略,目的是扰乱斯帕斯基的心理状态。但本人不太认同这种说法。此时35岁的斯帕斯基是一名在国际大赛上征战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将,很难相信他会如此轻易被场外的因素所干扰。另一方面,这种顶级高手之间的较量,最后分出胜负的往往就是一分的差距。如果费舍尔为了对斯帕斯基施加一些心理影响,就故意放弃宝贵的两分,岂不是因小失大?
所以说,费舍尔的表现就纯粹是任性而已。这一点,可以通过他后半生的很多行为来进行验证。
让我们先回到1972年的比赛。在基辛格出面之后,费舍尔又回到赛场,完成了与斯帕斯基的第三局比赛。这一次,费舍尔赢了。这也是他对斯帕斯基的第一次胜利。
在基辛格出面后,费舍尔才回到了赛场
在接下来的七场局棋中,费舍尔四胜三平,保持不败。
十局棋过后,费舍尔五胜三平两负。双方比分为6.5 : 3.5,费舍尔领先。
在第11局的较量中,获胜的是斯帕斯基。但这也将是他在这场赛事中的最后一次获胜了。
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费舍尔两胜八平,率先取得12.5分,赢下了这场世界冠军争夺战。
21局棋过后,旧王已去,新王登基。在苏联人24年的垄断之后,世界终于迎来了一位美国棋王。
从冰岛回到美国后,费舍尔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他登上各种杂志的封面,接受各大电视节目的采访。这是费舍尔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费舍尔在电视上表演17秒解开一个数字推盘游戏
然而,这位29岁的新晋象棋世界冠军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感到吃惊:他停止下象棋了。
在赢得1972年的世界冠军大战之后,费舍尔就再也不参加过任何象棋比赛了。三年后,按照国际棋联的规定,费舍尔需要接受其他棋手的挑战,卫冕自己世界冠军的头衔。对于这场比赛,费舍尔提出了三个条件:
1. 对弈的双方先赢十局者获胜,和棋不计成绩;
2. 比赛的总局数不设上限,如果双方一直和棋那就要一直比下去;
3. 如果双方各赢九局,则费舍尔卫冕成功。
世界棋联接受了费舍尔的第一个条件,但拒绝了后面两个。于是费舍尔宣布他不会参加卫冕赛了。就这样,苏联棋手卡尔波夫在1975年自动成为了世界棋王。象棋世界冠军这一荣誉在短短的三年后又回到了苏联人手里。一直到苏联解体,苏联棋手都继续垄断了这个称号。
在1972年之后的二十年里,费舍尔都没有参加过任何象棋比赛。直到1992年,有人借着世纪大战二十周年的噱头,邀请费舍尔和斯帕斯基再来一场比赛。费舍尔接受了邀请,主要的原因应该是这场比赛的总奖金高达500万美元。其中三分之二由获胜者赢得,三分之一归失败者。
在这场时隔二十年的重赛中,费舍尔又一次战胜了斯帕斯基,并拿走了335万美元。
费舍尔与斯帕斯基在1992年的第二次比赛
费舍尔开心地赢得了巨款,但这场比赛却让美国政府很头痛。因为比赛举行的地点是南斯拉夫首都贝尔格莱德,而美国正在对南斯拉夫进行经济制裁。在比赛开始前,美国政府就警告过费舍尔,任何美国公民都不得在南斯拉夫境内进行有经济回报的活动,否则将违反美国总统签发的行政命令,并面临最高十年的监禁。
对于美国政府的警告,费舍尔是如何回应的呢?在比赛第一天的新闻发布会上,费舍尔当场拿出美国政府寄给他的警告信,在上面吐了一口口水,然后说:“这就是我的答复。”
与美国政府决裂后,费舍尔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美国了。他从此在世界各国滞留,再也没有回到过美国。在这段时间,费舍尔的行为更加古怪,并发表了不少出格的言论。比如说在911事件之后,他在菲律宾的一档电台节目上一度为此拍手叫好。
2004年6月,日本政府应美国政府的要求,在成田机场逮捕了正要搭乘飞机离开的费舍尔,并准备把他移交给美国政府。为了让这位曾经的世界冠军免受牢狱之灾,很多象棋界的热心人士都纷纷出面,想办法解救费舍尔。就连两次败给费舍尔的斯帕斯基也亲自写信给美国总统小布什,为费舍尔求情。但这并没有用。
最后,冰岛议会通过了一项法案,立即授予费舍尔冰岛公民身份,理由是他在1972年的那场比赛让很多人第一次知道了冰岛在哪里。
在九个月之后,冰岛政府终于成功地把费舍尔从日本引渡回了冰岛。
62岁的费舍尔抵达冰岛
在1992年与斯帕斯基的重赛之后,费舍尔就再也没有参加正式的象棋比赛了。他说传统的象棋已经被人研究得没意思了,棋手们最后只是在比赛谁能记住更多的棋谱而已。于是费舍尔发明了一种名为“象棋960”的新规则。在这种新规则中,开局时除兵以外的每枚棋子的位置都是随机的。这样棋手们就无法通过背诵开局棋谱获得优势了,而只能比拼计算力。在这种规则下,棋子的初始位置一共有960种可能性,故名“象棋960”。
2008年,费舍尔在冰岛去世,终年64岁——这刚好是象棋棋盘上的黑白格子总数。
有人说,费舍尔年少时象棋下得太多,导致他成年后的举动有些疯狂。但英国象棋大师Hartston并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评论说:“象棋从来不会让人发疯,它只会让疯狂的人暂时恢复片刻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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