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怒江左岸最后一次联合大范围探路。右起:冯治国、邱酉酉、张伟、孙朝燚、叶青。
华中、华南刚刚入秋,秋分节气让白天与黑夜博弈的后者开始占点上风。远一些的地方,康巴藏区已然深秋。距离八宿县7月中旬下的最后一场雪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眼看着冷锋一到又要飘雪花了。
海拔3000到4800米的同卡镇虽然还处在一年中气候最舒服的日子里,但日间的紫外线强得让人有点受不了,晚上零到五摄氏度的气温也很容易着凉。
横断山脉北部深入青藏高原的部分,昼夜温差大,地表垂直落差也很大。对于外界的人而言,垂直植被分布、怒江大峡谷、高原牦牛群、康巴汉子、冬虫草……一系列引人入胜的关键词;但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又是另外一种语境,缺氧、高寒、发电、通自来水……生活水平较低的各种词汇不难想象得到,这里面尤其是“交通不便”!
对于既不是在这里长期生活,也不是来观光旅游的人呢?我们通过N视频的镜头来认识在同卡镇上住了一年的这样一帮人,还是一帮跟交通有密切关系的人。
他们是川藏铁路前期勘察队,个个学霸,天天爬山卷洞,说着一堆普通人不懂的专业名词。
冯治国小组
藏族老乡口中的“冯羚羊”
他是领头羊,到底更像藏羚羊,黄羊,还是岩羊呢?“这个不太清楚,总之,藏族老乡叫他冯羚羊,说他走路和爬山能力太强了,比得上野生动物。”邱酉酉这样形容自己的拍档。冯治国和邱酉酉先后住在同卡镇接近有一年整,“冯羚羊”是项目经理,“老邱”是技术员。冯治国34岁,两个孩子的爸爸,不显老;“老邱”是个90后,却处处表现成熟,细心踏实,不乏幽默。一个不显老,一个成熟相,两人看起来就是同龄人,出入同车,脚步同频,同款的冲锋衣,不同款的耐磨鞋。
川藏铁路雅(安)林(芝)段某特大桥勘察项目经理、技术负责人冯治国。冯治国来自中铁大桥勘测设计院,硕士毕业于西南交通大学地质工程专业,高级工程师,目前是川藏铁路雅(安)林(芝)段某特大桥勘察项目经理、技术负责人。在祖国大陆的腹地,如果把他的工作地点连起线来,几乎织出一张路网来。南边,他服务过港珠澳大桥前期工作;东面,工作极点是宁波的甬舟跨海大桥;最北,到过内蒙古的黄河边,乌海黄河大桥。每个都是响当当的国家级,甚至是世界级的工程。这次他又把工作的脚步丈量到了几乎祖国最西边,踏入西藏。他先在林芝附近的勘察点奔波,然后来到昌都市八宿县同卡镇。
同样是雅林段铁路,被形容为一头羚羊的说法出现在去年的四川省西部金沙江边勘察工地。藏族司机是勘察队在藏区必不可少的配置,既是向导又是司机也是帮工,冯治国带的小队与好几个藏族司机因长期一起工作结成了好朋友、好兄弟。高山反应,是个绕不过的坎,刚开始的时候连拉带推,藏族兄弟牵着勘察队走山路。冯治国适应得比其他的内地人要快得多。半月左右,他便跑起步来,跨步于石缝间,滑行在沙粒坡,故而得到了羚羊的称号。转战怒江边,五六百米深的大峡谷,普遍坡面在65°-80°间,比金沙江段更险峻。“冯羚羊”成了“冯岩羊”。
“我一直跟团队强调:你要有坚持,要有耐性,然后还要胆大心细。先观察,判断周围的地形,每一步都要感觉有谱才继续走。在这个地方干活的话,就不能有畏惧心理,如果你从内心就开始畏惧排斥爬山,那你根本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冯治国说。虽然样子不显老,但三十好几的人开始有点说教的味道了,他也经常自我检讨说话的方式。
邱酉酉也是练出来在高原爬山的功夫,但自称“远远不及”。他常说,冯治国不做工程勘探勘察的工作的话,完全可以做专业向导、做登山教练、做探险家。
邱酉酉(左一)与学霸小组一起探洞。爬山翻沟为确定一个“世界纪录”
现在不是已经有遥感卫星,有更多的科技手段了吗?为什么铁路建筑还是要人来勘察呢?
冯治国是这么解释的:现在虽然科技很发达,有遥感、航拍这些手段,但卫星图片、航拍画面还是有局限性的。必须有人亲眼看到才能作准。像断层等那些不良地质体构造,一些微观的部分对于桥梁隧道工程有重要影响。亲身量一量、测一测,详细记录,才能掌握全面。
冯治国在邱酉酉还没调到同卡镇之前是一个人的小队。今年3月,农历新年假期结束后不久,他便回到了同卡镇的怒江边上,独自一人翻到了离镇中心最边远的村子——海拔4700多米的亚巴村。“先是坐村民的摩托车上去的,有一段山脊的路,两边都是陡坡,路面就50公分宽,还只有村民敢开过去。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然后他延着村子后山的悬崖陡坡下降到了3700米左右,一直寻找。找什么呢?找一个能支撑起桥墩和锚定座的位置。
“冯羚羊”冯治国。“在4700米的地方,高山反应又上来了,走几步喘一下,只能硬扛着,海拔降下来就好一点,但离开村子之后就完全没有路,还是非常危险的……好歹,任务还是完成了。回到镇上都深夜了,到了驻地才发现穿过灌木丛的时候外衣上扎满身的刺头。”冯治国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就是因为冯治国这段山路的开辟和及后再进一步勘察的结果,认为该处选点地质结构存在风险,最终否定了原来在亚巴村后山位置过江的方案。进一步勘察之后,确定沿怒江下游,南移1.5公里,在另一个山头上将竖起桥墩和锚定,其海拔也在3700米左右。
过江特大桥选址的确定,也就意味着一个世界级工程将在那里出现。川藏线某特大桥将会突破多项纪录,具体是什么纪录?冯治国还是卖了个关子。“但一定将成为国人为之骄傲的一个‘大国工程’,”他自豪地说。
“那边山顶上,连着三颗大树的右边,往下一点点,有面小红旗,看到没……我插上去的,我们在那里打孔,深度110米。再确认岩层的稳定性,编写成最终的《报告书》。”在怒江边上海拔3150米的地方,沿着冯治国手指的方向往上望,六七百米开外一面几十公分大的小红旗,半遮在山顶的一个凹位旁。那就是以后川藏铁路横空而过的地方。
山顶打孔取样、扎营度日,需要的水源要从几百米落差的怒江边一级级抽取。这是取水点。
两名钻探工人会住在山上帐篷里,吃喝全靠手工背运。冯治国后面的工作还有很多。确定了世界级桥墩之后,先在山脚的公路边修出一条人可以走上去的小路,顺利在山顶建立营地,再拉起索道,吊运送钻机上山顶,打井采集岩体样本。几句话说完的事,具体做起来最快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完成。“得尽快地做,能做多少就多少,大雪封山的时候就得停下来了。”
经过初测、定测、补充定测三大阶段,冯治国带领的小组将会明年下半年出具一份《工程地质勘察报告》作为该段铁路开工前期“锚定”重要的技术基础。
张伟小组
探洞的中科院武汉岩土所“学霸们”
除了邱酉酉、冯治国两个人的小组,身旁还有另外一队中科院的学霸小组,一起组成这个小队。
中科院武汉岩土所边坡工程组博士、助理研究员张伟张伟,中国科学院武汉岩土力学研究所(简称“武汉岩土所”)边坡工程组博士、助理研究员。
孙朝燚,中国科学院武汉岩土所边坡工程组博士研究生。
任章皓,中国科学院武汉岩土所边坡工程组博士研究生。
叶青,中国科学院武汉岩土所边坡工程组硕士研究生。
这几个学霸负责川藏铁路某特大桥桥位边坡稳定性研究工作。6个人的团队时而一起工作,时而各有分工。起早打招呼,用餐入席时出口就是:张博士早、孙博士好、冯总请坐……来自科研院校系统的年轻学霸们毕竟理工男,口才一般般,互相称谓间也显得和大城市人一样有点俗套。但互相配合工作的时候却是实际很多。“师兄你说这角度可以吗?”、“师弟,脚步再稳点,加油。”
所谓的边坡勘察,相对于其他的专业名词容易理解一些,简单理解就是看看各种山坡。但工作起来可就是危险且细致缜密的过程。武汉岩土所的团队形成的《边坡稳定性分析报告》将会成为《工程地质勘察报告》的一个重要附件部分,成为重要的工程建设依据之一。
贴近这个学霸小组进行跟拍采访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一个右岸(怒江西岸)边坡探洞的“必修课”。这次就是张伟博士带队,他是个非常谦厚的人,1984年生,虽然与冯治国来自不同的单位,却成为整个队伍里技术层面上关键把控的搭档。
两个小组一起上山探路。确定了未来特大桥的桥墩位置后,边坡的基础勘察要做得非常严谨。刚好,这一段的怒江边上两年前做了水利工程的可行性勘探,在右岸和左岸都留下了好几个横洞(在山坡表面不同的高度,选择距离往山体内部挖出100-200米的洞穴)以确定山体结构。利用这些横洞,对边坡结构进行进一步观察。
“这些其他单位开挖或者炸开的横洞降低了我们的成本也节约了时间。在其他路段的边坡勘察中,我们还得申请爆破,同样要挖洞进行研究。”作为大师兄的张伟带着两个博研和一个硕研开展工作。“活生生的岩体勘察,积累现场经验,对于吸收了很多书本知识的研究生来说是非常棒的实习机会。”
怒江右岸横洞,距离江边公路150米高,100米深,洞口半径1米,洞内有岩层渗水、积水,就算洞外阳光剧烈,进洞15米后便伸手不见五指。头灯、电筒、手套、登山杖、安全帽,防水外套,登山鞋,50米长的皮尺、回弹仪、角度仪、相机、铅笔、笔记本、胶布、水笔、喷漆。帮忙的邱酉酉拄着有点像登山杖的GPS定位仪把洞口的坐标数据确定好,一系列的数值纪录,“3250米,误差在1米左右吧……”
“洞口这里就有明显的强风化现象,这是花岗岩、里面那一层是片岩,你们看看岩体的走向,有挤压的痕迹。赶紧开始吧,每一个细节都要纪录,要有文字描述……”张伟摸着洞口的岩石,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在比划中使用的频率最高,边比划边给师弟们做着示范。
足足用了半小时的功夫,小队在洞口踏着洞里面流出来的清水,推进了不到5米的距离。师兄师弟几个人,工作的时候得手脚并用。粘着皮尺的胶布松开了,三师弟的任章皓就用左肘挨住,右手勉强翻开了角度仪的表盘盖子,这时候负责打回弹数据的小师弟叶青脚踏进水里伸出了援手,“哎呀,鞋子进水了……”,负责拍照片的二师兄孙博士和大师兄张伟都笑了起来。对于爱笑的孙朝燚来说,博研第三年的他也是跑过不少现场了,看着师弟们经历着自己以前同样遇到过的尴尬场面时,他也忍不住了。
低调且精到的大师兄
除了工作的时候,张伟话不多,但擅长动笔,有不错的素描功底,他深厚的基础知识和现场经验不让“冯羚羊”独美。“GC—78;37,36,28,24,34,27……花岗岩呈坡状,可见……78°<47°……坡积碎石土,夹砂土,坡积物层理明显。”张伟笔记本上除了各数据的纪录、简单现场描述,还配有手绘的坡面示意图。
张伟话不多,但擅长动笔,有不错的素描功底在左岸岸边徒步标点时,他一路给“技术小白”的采访团队描述着怒江边的岩石。“这是闪长岩,这段就发育得很好,山体结构结实,适合工程建设;这段是花岗岩,也很结实,回弹仪显示,风化面上都有45以上的回弹率,结构好。几道明显的断层介乎于山体之间,其实肉眼也很容易判断到,你看岩石被压碎的一条条沟子,有明显的落石现象……江对岸和这边刚好对得上,也即是说是很久以前就形成的了。还有一些小断层,平常人不容易发现,我们得一个个找出来,标出来,记录上。而且这些岩体,我们会选择一些比较标志性的收集起来,前段是现场勘察,后面我们回到岩土所实验室进行仪器测定,才能形成整体报告。”
“到底是多少年前形成的断层呢?”作为行外人的记者抛问。
张伟是这样回答的:“青藏高原形成的时候这些岩体就形成了,有些是海底抬升出来的,有些则是地底下岩浆涌出冷却形成的。我们看看怒江,更容易理解地质这门课。现在你看见江水面在我们踩着的路边下去还有个50米左右,但其实呢,怒江原来应该在我们抬头看到的山顶上流过,就是流水不断往下切割,一年往下切1毫米左右。现在峡谷的上下落差按600米算的话,那就是60万年了。切割了60万年,怒江一条地表河流,现在就成了我们看到这么深的大峡谷样子。当然60万年对于地球来说,还是个小数目。”
花絮
能洗个澡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常年在外,“冯羚羊”和张博士两个带头人都是对家里面有愧疚的男人。但男人像山,刚强而孤独。
“去年冬天,特别的寒冷,白天去工地,有阳光的面上还好,晒得比较舒服,没有阳光的一面特别冷,零下20度;石面上都是冰,我一不小心滑了脚,腿滑到了八曲(河)的水里面,抬起来腿,裤子马上就结冰了,刺骨的冷。自己马上跑起来,让身体暖起来。再冷一点,什么都做不了,人不能离开炉子。晚上睡觉,三床被子盖着还不觉得暖和。工地回来,衣服都不脱,这季节卷进被窝里面。一年多前我来的时候142斤,现在128斤。那个时候小邱也没调上来,就我一个人,又不懂藏语,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很孤独。日子很难熬。”冯治国是团队里面待在藏地最长时间的一个,冬天不能工作的日子,除了山区太阳能能供电、网络有信号的几个小时里可以和家里人通电话或者视频外,心灵上是个孤岛。
“我儿子很搞笑的,小一点的时候还会经常问我,爸爸怎么老不在家。现在长大一点了,也习惯了家里只有妈妈和长辈。我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吧,过了一个星期,他反倒问我,‘爸爸你怎么还在家里,快出去上班赚钱啊!’我是笑了,苦笑,心里面还是有点滋味的!”冯治国说。
“赶紧,带好衣服了没,走了走了,不等人了啊!”老邱喊了几句。
枯燥的勘察工作在9月开始的时候有个小惊喜。他们在附近的藏族老乡的口里得知了一处山边的温泉,藏族司机寻找了两天,终于找到了地点。距离勘察现场的怒江边有15公里左右。连着几个下午,爬山卷洞的他们偷了点时间,下午5点左右趁太阳还没开始下山就往温泉跑。野温泉,没有更衣室,没有淋浴间,也没有很高的水温,但几十平米的碎石窝中噗通噗通的气泡点点上涌。第一天去泡汤的时候,两个藏族司机师傅脸加上两个小分队的学霸们,脱下衣物,光着身子就往里面跳,刷上洗头水、沐浴露。要知道在同卡,就算镇上,能洗个澡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技术控常常做着令人抓狂的事。水里面开心玩,侃大山,看着斜阳和旁边经过的牦牛群,大伙们开心得很。冯治国手边捡起了石头,与张伟聊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岩石,性状、受硫磺等矿物质侵蚀的情况,用手皮擦了又擦……还好,最后他说没啥研究必要,但可以带点回武汉家里,放到鱼缸里面观赏。
藏族司机土嘎在温泉里面游泳老邱和几个研究生带头开始唱起了歌。胖胖的藏族师傅土嘎呢?居然会游自由泳,还问及旁边南方长大的人:“能不能教我游得好一点?”
1个小时,80平方米的小温泉,30摄氏度左右的水温,成为了这帮理工男的乐园。
世界级工程的川藏铁路分段开工,西面拉萨到林芝段已在建,东面成都到雅安段也已经开工。跨越横断山脉,经过三江(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并流的区域,不是超级大桥就是超级穿山隧道,工程难度比青藏铁路还要上一个台阶。我们期待着,也感谢这些顶着高寒、晒得黝黑、细心能扛的技术工作者们为藏区民众带来新时代的通途。
采写:南都记者 任磊斌 赵明
视频/摄影:南都记者 赵明 张嘉培 独立摄影师 欧阳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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