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拼多多的新闻，那些骇人听闻的考核制度和打卡规定，让我想起之前一年半的996生活。
“996”是个简称，上班时间为早9点到晚9点，一周六天。一种严重违反劳动法的公司制度，那时我们叫“灵活办公”，“996”被正式写进了公司邮件里。
我的工作，差不多9点开始，完成早上的工作，开早会，中午和晚上在公司吃饭，下班时间在晚上9点以后，如果你提早走人（又没有什么特殊理由），老板显然认为你的工作量不够饱和。周六强制上班，如果你没活干，没关系，那天安排了很多会议。
面试。觉得公司特别好，老板是有名的理想主义创业者（这句话现在听着像骂人），公司坐落在北京三环的独栋小屋里，装饰得像是咖啡馆，随时可以chill一下的气氛。公司理念那也是相当的硅谷，考核制度叫OKR，KPI啥的，太low太不先进了不是么。
以至于我听说周六强制上班后还觉得这是优点：这公司多诚实啊，坑你前先告诉你了。比不少公司强多啦。
刚入职半年还可以，那时是夏天，公司楼顶有一棵柳树，邻居养了几笼鸽子，偶尔会放鸽子出去散散心，神奇的是鸽子会自主回家。
天气冷起来了，我们会一起叫外卖吃螺蛳粉，味道太重，就搬到楼顶，吹着风看着夕阳。那时拍了挺多好看的照片。
当时我的直系上司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她总是试着在公司里搞一些人性化活动，加班时比较照顾人的心情。事情是在她离职之后恶化的。原本我上司的上司直接管我们了。
这个男上司的恶心程度我不知怎么描述，只要说出他的名字，想起他的声音和样子，我的肠胃就不舒服。实在受不了他反复无常、欠缺常识的指导、PUA式打压和压力对话后，我忍不住和公司HR投诉他。和HR在公司对面的越南餐厅一边吃饭一边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声音也止不住颤抖。
我想当个理性、冷静、条理得当地报告公司情况的员工。没做到。
之后我不直接向他报告工作了。我的mentor改成产品线的负责人。然鹅，他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也不在乎，给不了什么帮助，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么相关无事地度过一段时间。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直接跟老板报告。事情也没有迎来转机。
工作状况越来越糟糕。我对工作失去了想法，觉得无聊。做什么也不会有改变，在上司和老板眼里我是个很多意见、不服从管理的叛逆员工。沟通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已经分道扬镳。
我告诉自己，你只是在cosplay而已，cosplay一个996的互联网企业民工。工作时间很长，没关系，干你该*事，然后回家，不要让996伤害你的心。
996当然伤害了我。我特别记得我第一次心悸。
一天半夜，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地充满我的耳朵，心跳怎么这么快？我试着深呼吸、用手按摩，那个声音始终很强烈。我很担心。还专门看了一眼手机，要是我猝死，这就是死亡时间。
第二天预约医生，他简单检查后跟我说，暂时没看出什么问题。下次记录1分钟内的心跳次数，还有这样的情况，就拍片子。
心悸的事后来又发生了几次，我耐着性子记录心跳次数，却始终处于安全范围。这怎么可能！我超不舒服。可能我的脑子也有毛病。
再后来我没去看医生。我就被解雇了。
被辞退这件事也很微妙。我准备年后辞职，公司年前辞退我。我在想公司真会省钱！这样虽然要赔N 1，但也省下了年终奖还有春节那个月的工资，本想着好好摸鱼的，哎。
996这个事，双向选择是真的，但对人的摧残也是真的。
之前在公司，能看出大家的状态都不是很好。谈恋爱的基本都分手了，有家庭的就得付出双倍精力兼顾。一个女同事说跟同居的男朋友就像室友，大家都在996公司上班，早上见不到、下午见不到、晚上见不到。只是一起分享房租。
有人趁着中午吃完饭的1个小时去健身，或晚上吃完饭，先健身再回来加班。有个同事说的话让我印象深刻：健身有明确的回报，工作却没有回馈。
这指的不是工资，而是公司是否在增长。那时我觉得，创业公司996合理的前提是公司业务高速增长，如果没有增长，这些忙忙碌碌的时间到底是在做什么？是决策的懒惰？管理的失败？试错成本由员工来承担？
从拼多多的事看来，高速增长业务也不该996，人死了，又有什么用呢。墓志铭上难道要写：“生前致力于为某某公司的某某业务开疆拓土“，吗？
老板还曾经跟我罗列工作内容，日常运营、开会、策划、执行等等，一个一个，跟我计算我的工作量是否合理。我内心想：老板你的数学真的学得很好。
写下这些不是想甩锅，怨气，是有一点啦。接下offer的人是我。回到当时，重来一遍，也不会改变。当时另一个选择是今日头条……996好似恐怖邮轮，重来多少次都躲不过。
这份工作结束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想，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别人做了什么，制度是什么。有人该为此承担责任吗。可以怪罪谁吗。也用了很长时间说服自己，你是有选择的。
我很懒，不想洗脑自己，也不能糊弄自己。退出竞争吧。
我最喜欢的同事是公司里的橘猫，性子十分恶劣叛逆，从不温顺地被摸。
据说一开始是流浪猫，被收养了，幼猫时期被欺负过，所以对人类十分反感。我内心暗暗地想我们可是同伙啊。
上下班路过它窝着的地方，恶狠狠地挑逗它，和它对打。它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睡觉，先偷拍几张，再把它搞醒。看看我们都在加班呢，你睡得太香了，快来跟我玩。哈，多么自私自利的人类的想法。
小猫咪就这么充当了整个公司（或许只有我？）的减压器。就跟日本企业里的发泄室一样？对着部长的脸框框框地暴揍。我靠抚摸这只大橘猫宽厚的身材来平缓我的闷气。
那时真的很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