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国贸大盗:三年三条人命,出狱后收废品,月入1万5

故事:国贸大盗:三年三条人命,出狱后收废品,月入1万5

首页休闲益智我打桌球贼6更新时间:2024-07-04


大盗


2019年7月,张子鲤因酒后闹事,获寻衅滋事罪,被送进了昌平看守所。

欺凌、侮辱、体力劳动,起初,他跌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在这个聚集着诈骗犯、纵火犯、盗窃犯、毒贩的看守所里,他也收获了一些狱友的帮助、友谊,和他们的故事。一个博士强奸犯向他建议,不如进行一场长达一年的田野调查。

2020年7月,即将出狱之际,他一共收集了522名犯人的数据。监狱里的信息几近透明,他在不停更换的狱友嘴里获取到了看守所近一半犯人的信息。

其中一项有趣的发现是:在他所统计的60余种罪行中,盗窃罪人数最多,占比14.75%,盗窃犯前科次数最高达到15次,有前科的占比55.84%——这代表了二次犯罪、职业犯罪的可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在监狱的一年里,他慢慢知悉了江洋大盗们的前半生。

“在你这个年纪,我就从没为钱发愁过,真的。”45岁的刘明海看着我,以为我不信他,一连说了几个真的。

2020年5月,在昌平看守所4区9号,对我讲起往事,刘明海掩不住兴奋。

夜深人静,刘明海和团队摩拳擦掌,他们闯进钢铁厂,运走钢条、铁块、成吨的铁粉;翻进电器厂,将尚未封箱的电视录音机一箱箱装上车;溜进汽车厂,一点一点,蚂蚁似的搬空所有零件……

有一次,在一个极其破烂的厂子里,他们发现了金疙瘩。其中一个同伙,仅仅将他们遗弃的金皮偷偷带走,就卖了五六万。

他记不得偷了多少厂子,多少次翻墙进入却发现空无一人,便像主人一样大摇大摆走出去,也算不清到底赚了多少钱。也许得有数百万,或者更多。

这次入狱,却是栽在一桩作案价值7800元的小案上。他是因为偷工地的卡扣进来的。他叹了口气,向我解释这次“失误”:“如果不是那傻娘们,根本进不来。”

卡扣有三千多个,一辆金杯车装不下,他不得不骑三轮车来装。结果,空的三轮车被监控拍了下来。两个同伙早刘明海20多天被捕。依他的判断,光凭空三轮车是不能定罪的,只要咬牙撑着,37天取保期一过,一定能无罪释放。

但人算不如天算,警察攻陷了同伙的老婆。警察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没多大的事儿,要是不说,那性质就严重了。

“傻娘儿们不懂”,刘明海说,刚一下车,就被抓了。当时,他刚刚回到河南固始县的老家。警察在他村上布控,惊动了村长,村长赶来替刘明海说好话:“这人在大牢里待了十几年,老娘80多了,一定要少判点,否则出来都见不到人了。”

按照市场价格,他盗窃的卡扣价格在7到8元,6000多个卡扣,大概在5万元左右。

固始派出所将村长的话带给了昌平派出所,昌平派出所又递到了检察院,检察院同情他,在刘明海的起诉书上打了7800块的作案价值。

法院开庭,宣判。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刘明海很高兴,刑期10个月,很少,按他的预期,至少得判一年半。


对成为贼这件事,刘明海刚开始只有朴素懵懂的感受:“那时候哪知道这个,家家都穷,都出去干……”

老家固始,河南省人口最多的县,承载着近2000年的厚重人文历史,被刘明海情绪化地表述为:“全县人都出去干。”

事实或许并非如此,但这不妨碍刘明海做出选择。

从河南固始县到北京莲花池客车站,行程1227公里,用时11小时56分。上世纪80年代末,刘明海被邻居带上这趟客车,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淘金之路。邻居说,带他奔前程。前程,是钱程,也是贼程。

此刻,刘明海既紧张又兴奋,迷迷糊糊地,他似乎知道人生将翻开新的篇章,而其中书写的,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生活。

两个哥哥比他早几年来北京,干仓库管理员。1987年,他们偷走了厂里的8台进口电子设备,包括录像机和录音机。回到村里后,他们得到了一致的羡慕和赞美,不出意料地成了英雄。

到达北京,刘明海没有心情欣赏首都的名胜古迹,他必须开始打拼自己的前程了。

“害怕呀,能不怕吗?”回想起第一次工作的情景,刘明海至今仍心有余悸。

朝阳区的呼家楼、国贸,是他们的主业务区。邻居和刘明海分工明确。邻居负责撬开自行车的车锁,刘明海骑车离开。

“一直骑,别回头。”邻居对他说。

骑着自行车,刘明海的速度越来越快,树木被一棵棵甩在后面。心脏胸腔里剧烈跳动。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便默默重复着邻居的话:别回头——其实,“也不敢回头,感觉有很多人在看。”

等发现回不了头,他只能那样过下去。他说服自己: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个县出婊子,那个县出毒贩,这个县专门造假鞋,那个县专门干盗窃。做生意、讨生活罢了,违法不违法的,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全村人”、“全县人”都干,抓得了吗?抓得完吗……

等远离了密集的人流,车停下来,刘明海才松了一口气,擦擦浑身的汗。这次盗窃,价值一百。他还年轻,拿得少,但能挣到钱,这让他感到高兴。干了几次,钱像雪球似的越来越多,习惯了,就不怕了。

“哪天能少得了十辆八辆?”他有些得意。

普通自行车转手卖只能拿到一百左右,而山地车可以拿到双倍的价格,干了一年多,刘明海和邻居的主营业务从普通自行车拓展到山地车,收入一下子翻了两翻。

但随后的一次同乡同行聚餐后,刘明海跳槽到另一个团队,目光转向国营、集体、民营的工厂,开始了另一种生意。工作地点由国贸、呼家楼面向全北京,时间从朝九晚五调整到半夜三更。

人往高处走,没什么能拦住刘明海由小偷的“小”变成大盗的“大”。

小大的变化,不是文字游戏的切换。二者之间,在业务方向和产出利润上,有着明显的差别。自行车、手机、电动车、钱包等业务本身价值低,偷一个,”撑死了也就一万”;而工厂、字画、奇珍异玩、保险柜、轿车等业务,利润可能是前者的数倍、数十倍。

“没有人管,随便拿。”游荡在北京城的90年代,刘明海很难用挑剔的词汇形容它。在他的脑海中,这是一个没有边界、没有束缚,只能靠纯粹道德去约束个体的时代。

野心肆意生长,*遍地开花。

2020年6月6日中午,刘明海在生日这天等来了一碗寿面,吃了一口,便再没有动筷子。

他想起80多岁的母亲,她曾开过早餐铺,能蒸人间最美味的包子、做最好吃的面条。

但让刘明海记忆深刻的是她的性格,慈悲、宽容,这也为家族中的许多孩子带去了幸福和温暖。受母亲影响,成为贼后,刘明海依旧把慈悲、宽容当做箴言。

1995年,团队的钱越赚越多,野心越来越大,偷了那么多工厂,不仅没有被抓住,甚至连最初的冒险气息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有人便觉得,什么都偷,业务太过分散,光是踩点就耗去大量的人力成本。

有人提议,只撬保险柜,搞入室、抢富人、生意人的钱,提议得到了赞同。

保险柜业务的对象依旧是工厂、公司,工作时间定在半夜。而入室业务相对特殊。如果趁着做生意的主人不在家,那依旧是盗窃。

团队对该业务的定位是抢劫,只能趁着主人在家去。后来,经过实践,他们将入室的时间定在了黄昏晚饭时,偶尔中午也工作。

从95年到被抓,在撬保险柜和入室抢劫的来回切换中,刘明海和团队陷入了疯狂。

团队在业内有了名气,昌平某中学的混混也想加入。他们20岁左右,正处于荷尔蒙无法发泄的阶段,不要钱,“给钱也不要”,只是想让刘明海带着他们玩,包吃包喝包打台球就行。

“这几个小子下手狠,一进去就打。”刘明海对他们的业务能力勉强肯定,但采取暴力的方式违背了他的原则。

“只要我一去,就让他们别打。”在无数次工作中,刘明海恪守着母亲对自己的教育,慈悲、宽容,少用暴力。

正因为此,1999年末,北京中院在对其团伙的审判中,判处其中两人死刑、1人死缓、3人无期,刘明海是团队骨干中唯一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的。

看守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刘明海会将一段人生、一个往事截断成好几个部分,每周说一点。我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听他的故事,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他。

95年到98年,三年时间,刘明海的团队还是积攒了3条人命。

“有一次,翻进一家工厂,我们被一个看大门的发现了,老头,我们几个打他,往死了打他,让他别喊,又不是他家的东西,可这老头越打他越喊,我同案就拿起钢管,这么粗——”刘明海比划着,大概大拇指粗,“从他后脑勺敲,敲了两下,敲死了。”

又一个晚上,他们摸进一个宿舍,进了屋,就发现一排武警衣服。灯突然开了,队长坐了起来。他们这才发现里面睡着五个人。“我的同案上去一刀,就把这个队长捅死了,然后对其他人说,‘没你们的事,都躺下。’剩下的四个人就躺下了。我们关了灯,走了。”

回忆到此处,刘明海微微低垂着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眼睛不大,朦朦的黑褐色,浑浊,这一笑,混沌的眼睛里多了几丝诡谲。

我忽然警觉,一个将慈悲、宽容当做人生信条的人,在同案残忍地屠戮生命之时,为什么无动于衷。

几分钟后,刘明海又走过来,脸上重新露出讲述老头被同案敲死的愤怒,看着我说:“真的,那老头就该死,多管闲事。”

我陡然一惊,浑身哆嗦起来,那之后的几天里,我都没有敢再和他说一句话。我深刻地感觉到,我们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图 | 看守所

在看守所,刘明海生活得很不舒服:“跑马都要被骂。”

跑马是看守所的术语,即遗精。那个晚上,刘明海跑马了,他脱下内裤去洗。因为只有一条内裤,洗完后,他光着身子上板睡觉,这一幕被监控发现了。监控室传来声音,命令他穿上内裤,他想解释自己没有内裤,会裹紧被子,但口音太重,对话在“什么”“啊”“听不清”的词汇里变成争吵。

“屁大点事儿都管。”刘明海很生气,他怀念在长春铁北监狱的生活。

1998年,团队中有人被抓,刘明海嗅出危险的信号,为了隐藏身份,他逃出了北京,投奔在长春扎根的二哥。

躲了半年,他还是被抓了,关进了看守所。他很后悔,一个商机和他擦肩而过——在收破烂中,他发现塑料瓶用机器打成塑料粒,从长春运到北京,两毛变成8毛,可以卖出4倍的价格,而长春汽修厂专用的塑料箱,两毛收6毛卖,利润有3倍。

干了半年,他已经赚到不少钱。“要不是进去,现在至少有几千万了。”刘明海唏嘘不已。当时,在长春,只有他一家做这生意。1999年末,刘明海被投送到长春铁北监狱服刑。

“跟家似的,除了没有自由和媳妇。”刘明海多次这样形容长春铁北监狱。

刚进去的头五年,他不想减刑,什么活都不干。躺在监室里,饿了,就下去拿现金买早点,包子、油条、豆浆、豆腐脑、馄饨,什么都有,楼下有两家摆摊的,互相竞争,所以东西做得很不错。

图 | 看守所里的食谱

吃完东西,他就睡,心里想20年怎么过,睡不着就起来看录像,看完了接着睡。

2004年,妻子寄来离婚协议书,他签了,没什么感觉,像行尸走肉一样。

2005年,一个死缓犯成功越狱,夺车*人,轰动一时。之后,监狱从严管理,刘明海也开始了两点一线的减刑生活。

电焊、炼钢、打磨钻石,他都干过,工作生活的状态,“就像在富士康。”和富士康不同的是,监狱里似乎更有人情味。

监狱里开运动会,得了名次能挣分,挣来的分能减刑。每年两次,监狱里请女子监狱的犯人来表演节目,又唱又跳,搞得跟联欢会似的,很温馨。管教对他也挺好,少减了半年刑。

高墙和铁网围成的这一方世界里,大盗刘明海,从最初的绝望、抗拒转变为接受、融入,继而习惯、依赖,完成这体制外向体制内的蝶变,总共花了六七年时间。

正当他试图享受监狱生活带来的乐趣时,2008年,家人探视带来消息:父亲去世了。

父亲去世,在他混沌麻木的心中狠狠划开一刀,伴随着鲜血淋漓的疼痛,他总算活明白了,决心出狱之后,踏实做人,正经做事,平淡生活。

然而,2014年末,真正出狱后,他再次陷入了混沌,现实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变化太大。

他无法适应。

兄弟姐妹给了他8万,让他先不要工作,好好放松放松。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刘明海不知道把钱花到哪里去;儿子已经成年,他缺席了儿子的整个童年、少年期,该好好补偿补偿,可儿子似乎不愿意和他说太多的话。

北京城到处是高楼大厦,到处是噪音,到处都人满为患。他去了呼家楼,去了国贸,那是他确立贼的身份的地方。

但,那里已经变成CBD,首都经济最繁荣的地方。曾经,他是这里干盗窃最出色的那个,人人最恨的那个。现在,他被时代抛弃了。

刚出狱时,头上还是密密麻麻的黑头发,两三年过去,天天发愁,一把一把掉头发,中间秃了顶,剩下的几缕头发也全白了。

盗窃不能再干,他只好先跟着姐夫,做收破烂的工作,姐夫给他开工资,每个月一万五。

干了不长时间,他觉得又苦又累,最重要的是收入不高。干脆自己单干,收矿泉水瓶、铁皮、酒瓶。二锅头酒瓶利润最大,一毛五收,三毛五出。足足九个月,累得脱了相,总算赚了十几万。

儿子还没到结婚的时候,钱留着手里,似乎变成了负担。他的同行、同乡陆续找上门来,推筒子,斗地主,很快,他将这笔钱挥霍得一干二净。

一天晚上,刘明海正在睡觉,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过,是同行的电话,让他赶紧过去,干票大的,发财。

时间定格在凌晨一点半,收破烂的刘明海,重新回到了大盗刘明海的躯壳。

新的团队依旧以地域为纽带——都是老乡。拉石头,在一个破旧的厂子里,团队有人发现了两块奇石。石头拍照,接收方鉴别后,一块为真,一块为假。

石头很重,不得不用圆木棍垫在石头下,靠最基础的物理运动,让它更快地滚进车里。开车,拉到指定交货地点,那边车已经在等待。

从偷窃到完成交易,走的是流水线。

事后,这个大家伙卖价22万。刘明海抿着嘴一笑。

他们曾经去偷一个价值百万的大石头,因为太重,叉车也弄不上去,

“只能算了。”刘明海不无遗憾地看着我,我则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很难说清楚黑洞里隐藏着什么。

直到盗窃卡扣,他又被扔进了监狱。对当前的中国形式,他做出了两个判断:

一.现在是经济社会,没啥别没钱;

二.现在是法治社会,干啥都别犯法。

以前在铁北监狱,刘海明吃了14年零10月的馒头,他曾发誓,再也不吃馒头,没想到,这次进来,又吃了10个月的馒头。

“再也不能犯法了。”刘明海对我说。

他喜欢做生意。当初被邻居带上那辆客车,他原本以为就是去做生意。不过,做生意赔本——坐牢,也没什么关系,做生意嘛,谁没个起起伏伏?

刘明海无数次劝儿子,“哪怕赔了,也是经验啊。”可儿子就喜欢上班,“一个上班族,能挣几个钱?”

他也想把亲侄子拉来做生意,侄子本科毕业,在山东一家国企工作,1个月工资七八千。他气不过:“这么点钱,大学都白上了!”

侄子有点犹豫,哥哥始终不同意,说国企稳定,但刘明海觉得,自己的观念才是现在的主流。

出去之后,他要先回趟固始老家,陪陪老母亲,养身体。3个月后,重新*回北京来,做生意。

不过,现在是疫情期间,生意不好做。临出狱前,这个残忍又善良、精明又坦率、狡诈又真诚的大盗犯起了愁:

“嗯……看看吧,做点啥好……要是都不好做,就再狠干1年,攒够了,就再不干了。”

他眼里的黑洞从没有消失过。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 未完,明日继续更新

作者 、张 子 鲤

总是走在岔路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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