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州市,星火社区综合服务中心。
二楼婚姻调解处。
小句点调解室内,墙上“小小石榴籽,殷殷民族情”的标语与格子架上象征着民族大团结的各民族娃娃摆件相得益彰。
中式藤编吊灯的暖黄色灯光下,一男一女坐在圆桌两头,皆是穿着得体干练,气氛却有点儿凝重。
“钱哥,我再梳理一下这个事儿。目前你觉得你婚姻里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嫂子怀疑你在外头有人了。她为了这事查你手机又背着你联系你同事,还跟踪你拍了你和其她女人举止亲密的照片。可那个女人只是你的同事,那所谓的亲密举止是嫂子自个儿P的照片。且因为这事儿,你那女同事受了委屈脸面挂不住还请假了。没想到过了几天警察来了你们单位,说你那位女同事失踪了。现在单位里同事们看你的目光都比较异样,领导对你也没了往日的欣赏。”
苏姻长相娇艳,五官精致,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小西装和浅蓝色条纹阔腿裤,此刻坐在椅子上,推心置腹地分析整理着目前的情况。
对面的钱学海叹息道:“这才结婚一年她就这么疑神疑鬼的,我俩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我当初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考上的985高校的学硕,毕业后人才引进到咱们市的交通集团,国企待遇挺好的,又有硕士优惠政策,于是我顺理成章买房落户、找对象、结婚成家。我一个外省人在这儿定居,本就需要考量很多。好不容易定下来了,也是想着未来能家庭事业顺顺当当,谁曾想竟然……”
苏姻在本子上飞快写下一行字,忙不迭安抚道:“这事情如果真有误会,那肯定是要和嫂子解释清楚的。夫妻间存着这么一个疙瘩,迟早要火山爆发。钱哥,你目前的想法是怎样的?你和嫂子肯定是有感情基础的,肯定是希望能和嫂子解决矛盾将小日子好好经营下去的吧?”
男人却是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管这疙瘩能不能解开,我都要和她离婚了。我今天来是希望你能够劝劝她,让她同意放手。我因为她的缘故在单位里的名声跌到了谷底。这峥州市的大多数单位其实都相通,我再干下去也没意思了。我打算卖掉这套房子,回老家那儿去发展了。”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如果这个疙瘩能解开,嫂子愿意做出一切努力和你好好过日子呢?”
“这婚我离定了。”钱学海虽有不舍,却是态度坚定,“之前的我一心想要在峥州大展拳脚,买房结婚安家,可如今我的事业毁了,找的对象也是个表里不一的。我从小到大对自己高要求,没想到在选择配偶这件事上却让自己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现在我所有的打拼都需要重头再来。我是真的见她怕了。她是本地人,肯定也是不愿意跟着我回老家那边的。”
送走钱学海,苏姻回到办公位,一双秀眉却是紧拧起来。
她反复查看自己做的笔记,愈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取过水杯,她刚要往嘴里头灌,才发现杯子空空如也。她起身去茶水间接水,在楼梯口被李主任给唤住了。
“小苏啊,你师父她人呢?”
“她去香樟苑了。那边有个腿脚不便的大爷不方便到咱这边咨询,我师父亲自提供上门服务去了。”苏姻答了,猛然间想起什么,忙问道,“李主任,前天您是不是说咱们社区有个在交通集团上班的女生失踪了,警察还上门调查了?”
李主任抱着他那枸杞养生杯长吁短叹:“可不嘛,那女娃就住在香樟苑,叫邵柔柔,是个有出息的,在交通集团当工程师。她妈逢人就吹嘘女儿长得漂亮学历高工作好,咱们社区好几个苑的老哥老姐都蠢蠢欲动,想替自家孩子相看呢。这女娃好像是单位里遭遇了点儿流言蜚语,请假去游玩放松了。可后来她爸妈死活联系不上她就报了警。警方那边查了,说是她压根就没有坐她买的那趟高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丢了。因着这事我还和咱们社区的几位领导一起上门去关怀过。”
交通集团、流言蜚语、失踪。
竟都对上了。
苏姻默了默。
应该不至于这么巧吧?钱学海的单位恰是市交通集团,据他自己说,他工程师出身,后来升迁调到了单位的交通运营部门当管理人员。
这个邵柔柔,莫非就是他口中的那位女同事?
钱学海和他老婆江莹,与卷入他们婚姻的这位女士,竟都住在星火社区?
“小苏,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事情毕竟涉及对方隐私,且她也只是猜想,苏姻想要含混过去。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李主任却已经先她一步道了出来:“我刚瞧见小钱和你一起进了调解室。他和小江的婚姻是不是出现问题了?该不会就是因为邵柔柔这女娃吧?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小钱也是交通集团的,和邵柔柔是同一家单位啊!”
他们星火社区婚姻调解处设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帮助社区里的夫妻双方调解矛盾,共建幸福家庭。苏姻正是婚姻调解处的调解员,堪称骨干分子。她有着很强的专业能力和诡辩能力,能迅速查找到婚姻纠纷双方的敏感痛点并对症下药,对双方进行调解。
但社区里家长里短,基本上没什么大的秘密。这种事儿苏姻和她师父向来是遵守保密原则的,耐不住社区办事处进进出出太多人,大家好多都是熟面孔,不需要刻意打听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所以李主任这么一猜,还真有点儿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恰在此时,苏姻的手机响了。
她极其自然地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掏出手机,瞧了眼收到的信息。
【你是不是故意给我使绊子了?我突然被律协约谈,这其中是不是有你的一份功劳?】
发件人,周戍年。
字里行间,竟能感受到他咬牙切齿的意味。
苏姻莫名一阵心虚,随即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翩飞,连珠炮似地朝他发射过去。
李主任喝了口枸杞茶,见她有事,也没揪着不放让她回答,而是慢悠悠在二楼晃荡着。
二楼除了设立了婚姻调解处,还有离婚咨询处、休闲区、儿童手工坊、广播室等。
隔着玻璃窗,可以瞧见儿童手工坊的房间内,孩子们正在社区特邀老师的指导下拼搭着积木,欢声笑语一片。
见讲台上的老师恰巧朝他这边望来,李主任朝对方点了点头。刚要推门进去亲近一下玩乐的孩子们,岂料他的胳膊被人一扯,脚步就这么硬生生被迫拐了一个弯。
“李主任,我有话要说。”
苏姻紧绷着一张俏脸,就这么领着李主任到了一个办公室门口,纤纤素手指向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
“您瞧瞧,这门今儿个又没开。周戍年这位资深大律师总是缺勤,他这么吊着咱们社区玩,您就一直放任他不管吗?”
苏姻所在的婚姻调解处对面,恰是与她打擂台的离婚咨询处,由社区合作的新益律师事务所律师周戍年坐镇。
周戍年长得人模狗样引人犯罪,是新益律所的精英律师,在家事领域颇有建树。且他身上一堆头衔,拿过一些极少能有人望其项背的奖项,可谓律界翘楚。他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曾经接手过的两个极致反差的离婚案。也正是凭借着那两个案子,他打响了声名,到了如今的成就。
可在苏姻看来,他不过是沽名钓誉占着茅坑不拉屎。
之前沟通的时候明明说的是他过来配合他们社区婚姻调解处进行家事领域的纠纷调解工作。可他却声称主攻离婚案件,且劝离不劝合,变着法儿地当那拆散人姻缘的刽子手。考虑到社区夫妻确实也存在过不下去日子一心求离的情况,社区又专门辟出了一个离婚咨询处,由周戍年负责。
按照社区和新益律所的合作约定,周戍年需要在星火社区进行每周一次的值班工作。可偏偏,这位主儿在值班那一天不是迟到就是早退,更有甚者直接缺席。哪儿有半分尽职尽责的态度?
今儿个本该是周戍年在星火值班的日子,他没时间过来尽职尽责,倒是有时间来质问她找她茬。苏姻也不客气,逮着李主任就开始告状。
李主任听见苏姻打小报告,无奈地抓了把本就稀疏的头发:“小苏啊,小周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接案子见客户搜查资料跑法院,本职工作的时间有可能会和他在咱们社区值班的时间有冲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苏姻那张姣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可她的立场却是格外坚定:“李主任,李叔,不,您是我李哥,亲的!您怎么能这么包庇他呢?明明是他对工作不尽责,您却还给他开脱。”
“小苏你咋这么轴呢!”李主任哭笑不得,“之前那个匿名投诉他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闻言,苏姻微窘。
没错,那个一言不合就投诉的人,确实是她。她不仅给社区主管部门投诉,还给律协写了八千字深扒周戍年消极怠工的举报信。
她大方承认:“就他这样,我还不能投诉吗?”
“可他每回都用其它时间补上了啊!”
“我们办公室和他办公室门对门,他补没补上,我会不知道?”苏姻故作委屈,情绪收放自如,嗓音也随之微微哽咽,“李主任您偏袒他都偏袒到太平洋去了。”
“哎呀小苏你弄错了!小周是周末过来补上值班时间的。咱们社区那些个闹离婚的大多数都是小年轻,工作日抽不出时间。正巧小周那边也有些忙,跟我报备了一下值班时间,所以他好几次都是在周末过来的。”
如果是周末的话,苏姻确实是不知了。毕竟难得周末,她一般会惬意地享受难得的休息时光。
所以,竟是自己冤枉了人家周戍年?
苏姻有些不得劲儿。
李主任却是乍然想起什么,狐疑道:“等等!你和小周不是男女朋友吗?你怎么还故意投诉他?对他意见这么大?小两口该不会是闹矛盾了吧?”
被李主任这么直言不讳地揭开这层窗户纸,苏姻一惊,飞快否认:“李主任,我和他互相看不顺眼,您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
严格说起来,她和周戍年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关系,但绝非男女朋友关系,而是曾经暧昧过的关系。
男女之间,总存在着某些特殊的磁场,令彼此之间互相吸引。周戍年这位青年才俊身高腿长气质佳,举手投足也很有范儿。尤其是他那张脸完全长到了她的审美上。而他呢,也是个典型的颜控,见她盘靓条顺前凸后翘,一来二去也便瞧对了眼。
两人皆是见色起意之人,一拍即合,房事倒是极为和谐。偏偏在职场上,两人又互看不顺眼,暧昧关系短短一礼拜就分道扬镳。
但没想到,这一次自己竟然误会了周戍年。
李主任却没心思多管这茬:“算了,这事儿晚点咱们再掰扯。我找你师父还有事呢。我先去一趟香樟苑那边,你……”
一串手机铃声,打断了李主任的话。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之后接听,脸色却是逐渐凝重起来。
等到挂断电话,他对苏姻道:“小周发生车祸被紧急送医了。”
小周?
她心头一紧:“周戍年?”他刚还发信息找她算账呢,才一晃眼的功夫怎么就出事了?
“对。”李主任神色严肃,“说是伤得挺严重的,哪怕动了手术也极可能会半身不遂。”
半身不遂?
这一消息,无疑是个重磅炸弹。
一位业界青年才俊,突遭横祸,下半生就要与轮椅相伴了。如果早几分钟,苏姻也许还不会有那么深的感触,毕竟她和周戍年两人皆未对彼此走心,感情淡薄,乍闻这消息也顶多是对他唏嘘同情一番。可刚刚听了李主任的解释,她对周戍年稍稍有了些改观。自己对他的投诉师出无名,也便有了点儿愧疚感。这种愧疚感,令她在乍闻这消息时,竟是替他揪紧了心。
“周戍年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苏姻神色紧张,真心实意地替他感伤,“怎么突然就要不良于行了呢!”
“人马上上手术台了,我得立刻代表咱们社区赶过去照应一下。小苏啊,这样吧,你现在搁置手头的活儿和我一起过去。毕竟小周是你对象,你还错怪了人家,到了医院先在急诊守着。等他下了手术台醒过来,你先慰问,再向小周道个歉。”
这种时候,苏姻也没心思纠正李主任口中的“对象”了,她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等到坐上车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此行恐怕大凶。
她巴巴地跑去道歉,去坦白从宽,这不是给人家周戍年递把柄吗?他是当律师的,下半身即便是不中用了,可他那脑子又不是摆设。别小瞧一名专业律师的报复手段,他狠起来,足以借此让她伤筋动骨。
但一想到他如今的惨状,她又觉得自己委实是不应该,怎么能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呢?
只希望他那身子骨千万得挺住。要不然真是白瞎了那样一副好皮囊。
苏姻和李主任到达医院后直奔急诊手术室,却被告知周戍年已经被送往病房。
一番询问之后,两人又赶往住院部。
苏姻非常尽职尽责地提溜着一个果篮两大盒补品一大束马蹄莲,跟在李主任身后。
“小苏啊,小周现在是个病人,他一个正当年华的有为青年的一辈子就因为这场车祸毁了,正是身心脆弱的时候。也是你这个女友好好表现的时候了。你慰问态度要放端正,道歉的态度也要诚恳些,要让他瞧见你对他不抛弃不放弃的决心。”
李主任对苏姻耳提面命着,恨不得将她的脑袋给掰开了揉碎了,将他的思想一股脑儿灌输到她脑内。可一想到周戍年的状况,又不忍道:“他这状况,对你也是不公平。如果你实在是接受不了,等他稍稍好转些,你再委婉地跟他提一嘴分手的事儿。这也不是你不厚道,女孩子本来就不易,不求嫁个好对象,但起码这对象生活能够自理才是啊。哎,你们小年轻谈个恋爱也是够折腾的啊。”
苏姻瞧着李主任那地中海,顿时明白他脱发的缘由了。都是操心操出来的。她也就没了继续和他解释她和周戍年关系的心思了。
“李主任您放心,您说的我都记住啦!”
在苏姻的再三保证下,两人站定在6102的门口。正要推门入内,李主任突然捂着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不行,我肚子开始闹腾了。小苏你先进去代替咱们社区好好关心关心小周。”说完就顺走了苏姻一包纸巾往卫生间的方向疾奔而去。
苏姻:“……”
她并未立刻推门进入病房,而是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瞧了一眼里头的情况。
这是一个双人间病房,设施倒是挺完善的,该有的都有,还配备了LED电视。
靠窗的那张病床上躺坐着个人,因着角度原因,她只瞧见了周戍年的侧脸。这男人经历了飞来横祸,似乎憔悴了许多,侧脸凌厉的线条也有几分令人心酸之感。但是难掩那份矜贵从容的气度。
他那病床边,竟还有两名警察,一人搬了把椅子坐着,另一人则坐在另一张空床的床尾。两人时不时询问着周戍年,时不时在手头的小册子上记上几笔。
瞧见这副阵仗,苏姻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和李主任一起来医院的途中,李主任又打了几通电话,大致了解到周戍年今日的这场无妄之灾来源于一场车祸。偏偏那个路段没有摄像头,肇事司机堂而皇之地逃逸了。
想来警方过来是来询问案发经过做笔录的。
也难为周戍年了,才刚从鬼门关走一遭,闹了个半身不遂,身体和精神上都遭受了重创,还要第一时间配合警方做笔录。
苏姻刚要收回视线,蓦地瞧见了什么,她的双眸瞬间一缩。
她犹自不敢置信地透过透明玻璃再次望了过去。
没错。
她确实是没有看错。
病床的栏杆上,被锁着一副手铐。而此刻手铐的另一头,正铐在穿着病号服的周戍年的手腕上。
这怎么可能!
周戍年是这场车祸事件的受害者,且才刚从手术室出来,怎么竟受到了嫌犯的待遇?
苏姻想要强行按捺下心头波涛汹涌的情绪,可到底还是没忍住,推门闯了进去。
“两位警察同志,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你们要铐着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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