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角风谈西游系列文章:
在观音菩萨到东土大唐寻找取经人之前,她先路过了五行山,在这里,她跟孙悟空曾经有过一段对话。
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本来观音菩萨跟惠岸行者,在观摩如来佛祖贴在五行山上的六字真言。末了,菩萨在万般感慨下,作了一首诗,声音还挺大,有意无意地让被压此地的孙悟空听了个正着。
大概意思是说,孙悟空很厉害,是个英雄,不仅搅乱了蟠桃会,还搞砸了兜率宫,十万天兵拿他不住,九重天上也能耍威风,随后话题一转:
“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是啊,这么神通广大的猴子,怎么就被如来佛祖给困住了呢,什么时候才能再施展神威,大展宏图,一报雪耻呢?
杨角风谈西游系列文章第278期:孙悟空一向嫉恶如仇,为什么被骗压了五百年,他不去找如来报仇?
一、
菩萨这番话,并非是说给随行的大徒弟惠岸行者听的,而是说给孙悟空听的!
果然,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既然是专门说给猴子听的,岂有不接话之理。毕竟孙悟空也听出了菩萨的话中有替自己惋惜的意思在,于是接了一句:
“是那个在山上吟诗,揭我的短哩?”
既然对上了暗号,那咱们就面对面交流吧,孙悟空,你还认得我吗?
孙悟空也挺会拍马屁,开什么玩笑,怎么会不认识呢,你不就是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吗?
说实话,菩萨您说这话就是见外,毕竟当初俺老孙当齐天大圣的时候,可是没少跟你唠嗑:
“闲时节会友游宫,交朋结义……与那九曜星、五方将、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汉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彼此称呼。”
只不过身为五方五老之一的南极观音菩萨,翻脸不认人,回头就推荐个小圣二郎神,还怂恿太上老君高空抛物砸猴头,结果孙悟空被抓了。好不容易挨过了刀砍雷劈,又熬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八卦炉,没想到刚从炉子里蹦出来,又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了。
但埋怨菩萨的话,孙悟空不敢说,但被压在五行山下的不甘,还是得诉诉苦的,毕竟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相识的来看过猴子,观音菩萨还是头一个:
“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此山,五百余年了,不能展挣。”
二、
菩萨是好菩萨,但佛祖不一定是好佛祖,毕竟当年被压五行山,是如来佛祖骗了孙悟空:
“我与你打个赌赛……若不能打出手掌,你还下界为妖,再修几劫,却来争吵。”
是啊,赢了,那就把玉帝宝座让给猴子,输了,那猴子还能继续回花果山快活,继续当自由自在的美猴王。
可惜,不管孙悟空是跳得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还是跳不出,赌约都是不可能兑现的。而这个问题,直到孙悟空经过了五百多年的苦思冥想,才终于搞清楚,所以,他才意识到,如来佛祖这是骗了自己。
但孙悟空清楚,观音菩萨此次前来,不可能是特意来秀优越感,来看自己笑话的。毕竟,没等孙悟空问,菩萨自己就说了,她这次到这里来,是个巧合,因为她要去东土大唐寻找取经人,刚好路过这里歇歇脚。
那么,既然特意跑这里歇脚,自然就给了猴子求助的机会,毕竟取经是有名额的:
“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
但菩萨也不傻啊,哦,刚刚你还说如来佛祖骗了你呢,我要是将你放出来,你回头再找佛祖报仇,岂不是又成了祸害?
“你这厮罪业弥深,救你出来,恐你又生祸害,反为不美。”
是啊,你这猴子还这么记仇,因为是我来探望你,你才说佛祖的不是。要是佛祖来探望你,你岂不是要告我菩萨,满肚子坏水,怂恿老君砸你,才害得你被捉?
三、
孙悟空一听菩萨这样说,赶紧辩解,自己啊,经过五百多年的服刑,早已深刻反思自己了:
“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
观音菩萨一听,乐了,那好,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回头我让你给取经人当个徒弟:
“你可跟他做个徒弟,秉教伽持,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如何?”
你愿意入我佛门,当佛门弟子,再修正果吗?
那肯定愿意啊,不愿意也得愿意啊,谁让自己被如来佛祖制服了呢?入佛门,总比被压着不能动弹强,就此,孙悟空皈依了佛门,成了一个佛门小和尚。
那么,问题也就来了,以孙悟空的脾气,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上次跟如来佛祖的赌赛,是佛祖在骗人,让他误判了形势,接下了赌约。如果当初是跟佛祖交手的话,也不一定会战败,毕竟没有尝试过。
那么,后来孙悟空从五行山下出来,为什么只字不再提佛祖欺骗他的事,更没有想过去报仇呢?
是啊,当唐僧到达两界山,救孙悟空出来前,孙悟空又解释了一遍自己被压的原因:
“只因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
要知道前不久,他还跟观音菩萨说,自己是被如来佛祖哄了,才被压的,这次怎么就认罪了呢?难道,他就是为了骗唐僧救自己出来,故意放低姿态,承认错误?
说他心智不成熟吧,这也不像是不经心的话,说他心智成熟吧,那以前的事情又解释不通。
四、
其实,孙悟空的心智成熟过程,就是整部《西游记》的主线,搞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搞清楚了孙悟空为什么不找如来佛祖报仇!
孙悟空的出身比较好,一蹦出来就会走会跳,两只眼睛还能放光。再加上运气爆棚,没有遇到过像样的对手,且占据了花果山这种与世无争的宝地,实在是幸运。
他之所以要去拜师学艺,是因为他注意到了猴群的生老病死,他不想死,这才去寻仙问药。又赶上猴哥确实聪明,不仅基本功打得扎实,连菩提祖师都给他半夜开小灶。但猴哥的心智并不成熟,斗不过那些老谋深算的师兄弟们,也斗不过菩提祖师。比如他离开灵台方寸山的那一天,猴哥在师兄弟前卖弄变化之术,菩提祖师就批评他:
“假如你见别人有,不要求他?别人见你有,必然求你。你若畏祸却要传他,若不传他,必然加害,你之性命又不可保。”
可是要知道,孙悟空卖弄的前提是,师兄弟们问他:
“悟空,你是那世修来的缘法?前日老师父附耳低言,传与你的躲三灾变化之法,可都会么?”
是啊,为什么菩提祖师要特意在众位徒弟面前,附耳给孙悟空单独传授躲三灾变化之法呢?
既然他讲了不能卖弄,那为什么非要在给众弟子讲课的时候,特意点出孙悟空来,提醒他需要注意避三灾变化之法:
“你既通法性,会得根源,已注神体,却只是防备着三灾利害。”
五、
回到花果山的孙悟空,一开始也没想着造反的,之所以会去傲来国偷兵器,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群猴竟然被混世魔王欺负。
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他要武装猴子自保,才有了去他去东海寻找趁手的兵器。又因为黑白无常要勾他去地府,这才有了大闹地府,并销了猴族的生死簿,至此引起了天庭的注意。
按照规矩,天庭得出兵剿除这群猴子的,但太白金星觉得,这只猴子本质不坏,没必要痛下*手。再说了,这是只神猴,当年出生的时候玉帝就发过话的,要不招到天庭来当个小官?要是真有本事,咱就重用他,要是没啥本事,那时候再除也不迟啊。
玉帝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都大天尊了,怎么会跟一只小猴子置气呢,就让他当个弼马温吧!
其实弼马温这个官并不小,还是玉帝特招的,比其他神仙又修炼,又吃丹,又立功才能奉仙箓来讲,已经是大恩赐了。
其实,在此之前,孙悟空压根就没想过可以到天庭当官,可以说他的权力*,就是被太白金星给勾起来的。甚至在南天门,面对增广天王的阻拦,太白金星还故意给孙悟空鼓劲:
“等如今见了天尊,授了仙箓,注了官名,向后随你出入,谁复挡也?”
孙悟空毕竟涉世不深,又被太白金星这么一刺激,还以为弼马温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呢,结果不是!
其实孙悟空气得不是,弼马温这个官小,而是太白金星为什么要骗自己?
六、
再加上御马监的手下们拱火,以及回到花果山后的独角鬼王鄙视的眼神,这才让孙悟空面子过不去了。
“大王有此神通,如何与他养马?就做个齐天大圣,有何不可?”
其实当齐天大圣,也不是孙悟空的主意,是当时群猴跟独角鬼王喝多了,气氛被烘托到这里,下不了台了。
于是,这群猴子带着花果山上的动物们,竖了个旗子,上面写上“齐天大圣”,自娱自乐,好不快活。
按理说,玉帝不搭理他就是了,他们愿意过家家玩,就让他们玩呗。但还是个面子问题,放着好好的有仙箓的神仙不当,非要回花果山过家家,这也是天庭第一次被员工炒鱿鱼,多少有点丢面子。
但太白金星又站出来了,这个猴子啊,确实不懂事,根本没搞明白当官是咋回事,官场上这一套他一概不懂啊。我看,给他个“齐天大圣”又如何,就像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一个奖状,上面写着“全世界最牛的孩子”,你可不要骄傲哦。
大天尊,你都几亿岁了,跟个几百岁的小孩子没必要置气,把他哄欢喜了,不闹腾了就行了。事实上,玉帝还真这样做了,不仅将猴子重新召回天庭,还特意给他盖了一个府衙:
“那孙悟空过来,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
事实上,玉帝这样做,也是能对症下药的,孙悟空当了齐天大圣之后,果然不闹腾了:
“齐天大圣到底是个妖猴,更不知官衔品从,也不较俸禄高低,但只注名便了。”
七、
虽说孙悟空不闹腾了,但是整天东游西逛的,打扰别的神仙,也不是个办法,于是玉帝让他去管蟠桃园去了。
当然,这里面有没有阴谋,咱暂且放一边,但从明面上讲,玉帝这种安排也是没啥问题的。按理说,猴子最擅长的应该是养马,但是再让他去养马,估计他不愿意。让他给老君炼丹,也不行,这猴子平时跟老君没大没小的,去了也没法管。跟鲁班去学手艺也不行啊,鲁班哪里能镇得住他。
最后一合计,也就蟠桃园能让他管,毕竟这猴子在花果山的时候,那里的果树长得还是很茂盛的。
这一管,出事了……
其实,蟠桃园的桃子,你孙悟空是可以随便吃的,但就跟薅羊毛一样,你不能逮着一只薅啊?是啊,那么多蟠桃树,你可着劲地吃都没问题,可是你总不能专挑最大,最好看的都给吃了吧?
其实,就算将最大,最好看的都吃了,也没问题,小桃子也能开会。但是你将蟠桃会给搅合砸了,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先不说蟠桃会到底请没请你,就你的资质来讲,也上不了桌啊。
道理很简单,家里来客人了,都是四五十岁,能喝酒,能抽烟,能耍酒令的大人。你一个七岁小孩子非要上桌跟大人聊天,行酒令,给你在旁边支个小桌子,啥吃的都有还不干?
蟠桃会是高端局,不是不能让孙悟空参加,而是因为他一旦参加,以他的秉性,东游游西逛逛的,会破坏了会议的逼格。本来大佬们聊天,都喜欢打哑谜的,突然蹦过来只直来直去的猴子,可想而知。
八、
后来的孙悟空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事实上,他也是骑虎难下了,没等天庭来剿,他自己就意识到犯了大错。
先是乱了瑶池酒会,自己意识到醉酒了,想回齐天大圣府醒酒,但不幸撞进了兜率宫,等到吃完了仙丹之后,彻底傻眼了:
“不好,不好!这场祸,比天还大,若惊动玉帝,性命难存。”
后面的故事就不用多讲了,他被压五行山下这五百年,自然会不断回顾自己在天庭当官的日子:
他想不通,平时跟自己称兄道弟的神仙们,为什么在自己落难时纷纷划清界限?他想不通,众神围剿自己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拼尽全力?他还想不通,如来佛祖肯定有办法弄死自己,为什么却只把自己压在了这里?他更想不通,自己都把天庭祸害成了这个样子,玉帝为什么仍没有撤掉“齐天大圣”的称号?
而这些为什么,在后来的取经路上,他都一一找到了答案!
这时候他才明白,当官并不是条条框框的权力分割,更是层层叠叠的人情世故。有时候看似亲密无间的朋友,其实并不是一个阵营的,因为从根上就不同。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团队,有靠山,总比单打独斗强。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孙悟空必须得有自己的门路,但菩提祖师不让提自己的名字,那就只能另寻他处。这个他处,正是频频向他伸出橄榄枝的,佛家,也就是如来佛祖!
九、
要说从五行山下出来后,孙悟空最该去复仇的人,并不是如来佛祖,而是二郎神!
三打白骨精之后,孙悟空被赶回了花果山,结果到了一看,傻眼了,因为花果山已经被烧没了:
“只因他闹了天宫,拿上界去,此山被显圣二郎神,率领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烧坏了。”
为此,孙悟空还作了一首诗,骂二郎神:
“可恨二郎将我灭,堪嗔小圣把人欺。行凶掘你先灵墓,无干破尔祖坟基。”
可是,他敢去找二郎神报仇吗?
不敢,他只能将怨气发到一群倒霉的猎户身上,总共千名猎户,一个不留啊。但是对于二郎神,孙悟空后来也不是没见过,不仅羞愧得不敢见面,见了面还一边亲切地称呼人家大哥,一边感谢人家大恩:
“不敢,向蒙莫大之恩,未展斯须之报……偶见兄长车驾,大胆请留一助,未审兄长自何而来,肯见爱否。”
后来孙悟空被戴上紧箍儿,一开始疼得那股子劲,也想找观音菩萨报仇,但事后再见人家,说了两句硬话后,就开始撒娇了,硬是讹了三根救命毫毛来?
但是,对待曾经扶持自己的大哥牛魔王,孙悟空就没好脾气了。他知道如来佛祖想要牛魔王一家,所以抓住了人家儿子,羞辱了人家老婆,干掉了人家情人,砸瘸了人家兄弟,外带擒住了老牛,献了佛祖。
是啊,老孙是有编制的,怎么能再跟你这小混混混社会?
十、
这都说明,整个取经路上,孙悟空一直在向如来佛祖表忠心!
其实,要说整个取经团队中,谁才是取经意志最坚定的人,有人会说是唐僧,其实并不是,真正存在坚定信念的,恰恰是两次被赶走,又跑回来的孙悟空。
很多时候,唐僧在打退堂鼓,反而是孙悟空在给他鼓劲。比如在乌鸡国,比如在黑水河,比如在禅林寺,到后期,反而是孙悟空在引导着取经队伍前进。
等到了后来,唐僧脱了肉体凡胎后,要向孙悟空表示感谢,但孙悟空说了一句话:
“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我等亏师父解脱,借门路修功,幸成了正果;师父也赖我等保护,秉教伽持,喜脱了凡胎。”
这句话说得很清楚,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当初唐僧赶孙悟空走,他没少费脑筋扭转其观念。
而且整个取经路上,孙悟空也在不断成长,从一开始一味地打打**,到后来,能搬救兵就搬救兵,能到天庭求助就到天庭求助,能找主人就去找主人,自己,就是不肯动手。
而其他神仙也都配合,对于天庭来讲,这是齐天大圣,对于佛家来讲,这是取经人。但孙悟空更认可自己是佛门弟子,甚至去天庭了,还对玉帝讲:
“天宫原是我的旧家。”
一旦取经结束,他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毫无功劳的猴子了,而成了取经有功的斗战胜佛。一边是天庭极品齐天大圣,一边是佛家极品斗战胜佛,而能拥有这一切,都得感谢组织,感谢集体,感谢领导。
这时候的他,才真正明白了玉帝和如来的大恩,他们其实一直在教育自己。当身份不同时,有些事不能干,有些规矩又必须遵守,你不再是一个个人,而是代表集体。
还是那句话,当官不是条条框框限制权力,也不是打打**的逞能,而是层层叠叠的人情世故,知道了这一点的孙悟空,自然不会再想着报仇了。事情已发生,报仇要是能让时间倒流的话,估计猴子当初也不会那样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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