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儿童的教育,归根结底是对儿童的生命、经验教育。对自然世界的鉴赏、对人类科学的探究,是以接受知识为前提的发展总结,可以归列于经验教育。而生命教育,多涵盖朴素的人文话题,如亲情、友情、爱情,它们以调动及维护人类最本质的真善美为课题,旨在帮助孩子在收获人生理性经验的同时,学习用感性思维去领悟世界的温存隽永。
死亡教育是生命教育中的一种,它因话题的严肃与沉重,成为儿童渴望知晓但大人无可言说的“秘密”学科。死亡是什么?它会带来什么影响?这些话题始于孩子的追问,却终结于大人的欲言又止。孩子的敏锐与好奇同他们缺乏经验的人生产生了矛盾,一方面人们想要解答他们的问题,满足他们成长的需求,另一方面又担忧谈论死亡会为他们带来恐惧和创伤。
所以,儿童世界里的“死亡”,要么带有童话色彩,要么弱化压抑的片段。在《爷爷变成了幽灵》中,死去的爷爷以幽灵形象重新出现在小主人公的世界,绘本以人物再现的方式安抚孩子在亲人离去后的落寞心理,用童话的魔力疗愈伤口,以梦幻的手法排遣了阴郁。
在《獾的礼物》中, 獾的去世提至故事开头,没有铺垫和渲染,使得小读者悲伤的情绪还未调动起来就被带入故事的真正意图——怀念中去。故事着重刻画动物们对獾的思念和感激,削减了对真实经历的刻画,也弱化了死亡可能带来的悲伤。
而有一本图画书,敢于大胆地揭开常用的童话伪装,通过展示现实来直面死亡的每一个环节——入殓、送葬……这本“胆大”之作就是阿梅丽·弗里德和雅基·格莱亚合作的《爷爷有没有穿西装》。
这本图画书有对死亡一丝不苟的过程重现,但它通过对儿童视角巧妙的嵌入,使故事在暗淡之下流露童真和童趣,纯成人世界中的暗淡色调里有了一抹明丽的童色。故事在进行死亡教育中,不再刻板与呆滞。
《爷爷有没有穿西装》对儿童视角的运用,有别于常规,它不局限于在画面上创作仰视的角度,还通过对儿童认知经验和儿童情绪发展过程的把握,传递出隐性的儿童视角。在这些非常规的操作中,儿童的特质——天真的童性和不断成长的发展需求得到诠释,让故事有了孩子的灵动。
儿童形态:用夸张和多彩的儿童形象弱化成人世界的压抑仰视是画面构图中常见的用来创作儿童视角的手法。《爷爷有没有穿西装》中,几乎一开场就是这样的画面:矮小的布鲁诺举起自己的小狗,想要让它看一看自己的爷爷有没有穿西装。但无论他怎么踮脚,唯一能看到的仍是爷爷露在外面的皮鞋底。儿童的“小”与成人的“大”形成对比,棕色的棺椁占据大半画面,儿童作为社会经验中的弱者群体,无助又无知的地位会拉近读者的同理心,让他们在心理上暂时走出压抑,进入相对和缓的怜惜与疼爱中。
除却运用仰视,雅基·格莱亚夸大了作为儿童的布鲁诺与周围环境和成人的对比,用几乎失去比例的构图来营造儿童世界的渺小与单薄。当布鲁诺坐在沙发中时,他的个头与玩偶相差无几,前一页中他手中捧着的明显比自己小的狗虽然此时躲藏在沙发底下,但我们也能判断出它的个头大过布鲁诺。这让画面在沉重之下有了一点暖萌之感,缩至玩具大小的布鲁诺,身上有一种脆弱的可爱。
布鲁诺坐的沙发是爷爷生前坐过的地方,那时他常常在这里翻看画有轮船的书……屋子里的一切物品属于已故之人的旧物,在某种意义上带有死亡的气息,而死亡对布鲁诺来说是陌生而抽象的话题。庞大的代表死亡的沙发和渺小的对死亡一窍不通的布鲁诺通过大小上的反差,强化了我们对儿童视角的关注。在巨大而深刻的议题面前,儿童的幼小和懵懂让我们从隐晦话题所引发的痛苦中抽离出来,转而去关注儿童的童真世界。
葬礼结束后,人们聚集在酒馆里稍作休息,酒食缓解了他们的痛苦,回忆让他们有了开怀的话题。但是大篇幅的阴暗色调仍然让死亡的气息挥之不去。此时,布鲁诺以童真形象带来唯一的彩色世界,他的红头发在一大团黑色服饰里炫目耀眼,他趴在桌子底下,占领了一个与成人世界遥相呼应的儿童乐园。
不仅如此,爷爷的葬礼上,狂风怒号、雨水倾泻,周围人物笼罩在黑漆漆的阴冷中,唯独挤在中间的布鲁诺是一身红色衣服。无论是桌上桌下两个世界,还是人群中醒目的颜色,它们指代儿童,象征经过设计的视觉符号同样可以引领我们进入儿童视角。在这反复的从成人视角到儿童视角的转移中,我们对死亡的刻板排斥心理得到缓解,仿佛我们如同不谙世事的布鲁诺,并不以死亡为恐惧了。
儿童经验:用天真烂漫的儿童语言和话题冲淡死亡的肃穆当大人们为爷爷的去世而哭泣时,布鲁诺却关注爷爷有没有穿西装,因为爷爷平时只要穿上皮鞋,就一定也会穿上这身西装,这是布鲁诺依据自己的日常观察所得到的关注点。
当大人举起布鲁诺,帮助他看一眼爷爷时,布鲁诺只是说爷爷根本没有死,只不过是睡着了。这是布鲁诺基于对日常生理现象的认知所得的结论。
当爸爸妈妈讨论要不要带布鲁诺参加葬礼时,布鲁诺觉得“葬礼”听起来像“藏起”,所以他满怀期待,抱着看大家如何把爷爷“藏”起来的心理,也想要参加“游戏”。这是基于布鲁诺游戏的天性而产生的反应。
在上述三种儿童与成人的“切磋”中,成人悲伤时布鲁诺平缓,成人忧愁时布鲁诺开心。两个世界碰撞,两种视角对立。阿梅丽·弗里德的文本故事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平行叙述这两个世界里的情绪。它们各自独立,因而童趣不曾受到成人常识的“污染”,在完美保留和展现布鲁诺心性的过程中,这些儿童特质以幼稚的话语出现,却以烂漫的想象稀释了死亡带来的恐惧和肃穆。
用儿童视角讲述故事,就不可避免地需要用儿童的语言和关注点去重新描绘事物。所以死亡除了能够带来痛苦和压抑,它还能引发其他的思考。布鲁诺的人生经验有限,不会如同成人一样,懂得适时地调用哀伤来表达自己,但他却会用这有限的儿童经验去结构、*和创造新的世界。作者捕捉到了儿童这一特性,将他们的想象过程转移到了故事中,所以你能看见那些描述这些想象是如何进行的趣味性话语。
当大人告诉布鲁诺爷爷去了天堂时,他困惑:
爷爷怎么可能又在墓地又在天堂?
当妈妈无法解释灵魂是什么东西时,布鲁诺说:
灵魂就是爷爷身上那些我喜欢的东西吗?
当爸爸笑着告诉布鲁诺,他死后,灵魂也一定可以进天堂时,布鲁诺怀疑:
可天堂要是满了怎么办?
一些稚气的问题,穿插在严肃的故事当中,成为快乐的点缀。它们看似荒诞不经,但代表着布鲁诺在探望这个世界时的求知心理。
儿童化语言可以强化对儿童视角的运用,但这语言不是刻板挪用儿童的口语表述,而是探寻他们的内心,从想象的角度进行仰视。剥离掉成人社会经验,尝试用孩子那朴素和快乐的话语揭示复杂和沉重的人生,这是《爷爷有没有穿西装》这本书,仅仅通过名字就向我们揭示出的道理。
儿童情绪:用完整的情绪发展过程揭秘悲观中的积极成长画面上的儿童视角在于对儿童形象的模拟,内容上的儿童视角在于用儿童经验进行语言和话题叙述,而《爷爷有没有穿西装》还通过对布鲁诺完整的情绪发展历程进行刻画,提供了第三个可以强化儿童视角的方法,即让故事中蕴含成长的议题。
对于已经拥有固化思维的成人来说,成长在他们身上是缓慢的。但儿童却不同,递进向上的成长会随着他们日渐拓展的视野不断进行,越是单薄的人生经验,越是拥有广阔的成长空间。所以成长,有时候是儿童的代名词,在故事中嵌入主人公的成长史,既是对儿童视角的强化,也是对悲观现实的弱化。
与成人在爷爷的死亡面前只是单一的哀伤不同,布鲁诺的情绪发展历程经历了好奇——思念——气愤——悲伤——和缓,这不仅是一段情绪,也是布鲁诺不断成长、逐渐明白死亡的意义的过程。
爷爷的久去不回让布鲁诺好奇和困惑,在这个期间他询问爷爷去哪里了,天堂是什么,灵魂是什么。针对于爷爷去向的困惑发展成为他探究整个心灵世界的契机,成为悲剧当中隐含的希望所在。
接着,布鲁诺为爷爷没有信守诺言,带他去钓鱼而生气。而这个阶段,他也认识到所谓的“去世”就是可以带他做任何事的爷爷一去不复返,死亡的不再是他曾经认为的只是睡着了那么简单。是彻底失去了这个人的音容笑貌,没办法跟他钓鱼,没办法听他解释自己不明白的那些问题。布鲁诺在切身的体会中,终于明白了死亡意味着什么。
然而,生活还要不断进行下去,时间会淡化伤口。尽管布鲁诺年幼,不能通过成人的生活阅历来迅速获取经验和方法,但他还是拥有了自己的解决之道。他学会了像以前那样快乐地生活,每天晚上看着爷爷的照片,跟他说一会儿话。胸口的“洞”越来越小了,悲伤化为和缓的思念。
如果爷爷现在生活得很幸福,那么我是不是也要变得开心一点?这是布鲁诺看着照片上微笑着的爷爷产生的感悟。
在故事的最后,新生命降临,大人们借机安慰他:
也许爷爷又回到我们中间来了。
但是布鲁诺不“领情”:
不,一点也不像。这不是爷爷。爷爷要大得多。更重要的是:爷爷穿着西装和黑皮鞋。
扣题的同时,故事又在宣告,布鲁诺并没有一跃成为大人,他依然单纯、天真,但是这份孩子气下,又确确实实有了不一样的地方。故事通过情绪的演变,揭示了这些不一样的地方展现的历程。从一无所知到不甚了解,从明晰真相到全面接纳。故事在推进,布鲁诺在成长,儿童视角一点点从小放大,开始以儿童低矮的角度,去打量更加宏观的世界。
我们看见了故事中的这个发展历程,也就看到了一个儿童不断成长的影子,这是一种隐性的儿童视角。
生命教育与经验教育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的隐晦和含蓄。儿童的接受能力要求教育者在复杂的话题上要简单地说,沉重的内容要轻松地讲。这让原本就不甚容易的教育问题变得难上加难,尤其是抽象的死亡。
《爷爷有没有穿西装》没有规避沉重,它的画面以棕色调铺陈、粗粝笨重,这是故事创作者对议题的尊重,不强行用斑斓的色彩和幻想的皮囊进行包装。但为了褪去阴暗与沉闷,他们运用儿童视角来诠释故事,儿童的稚嫩和单纯使暗黑风格不再那么致郁,一定程度上,我们是跟着布鲁诺的视线,去发现死亡不那么恐怖的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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