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是最擅长言辞的群体,但他们往往偏偏不擅长用言辞去解释。他们不擅长解释的原因,显然不是因为他们“不会”,而往往是因为他们在心里“拒绝解释”。
实际上,任何人,一旦试图“解释”,就已经是受害者了。因为,解释通常发生在别人不信任自己以后。解释这种东西,如果对方当时信了,即使误会消除,也终究会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于当事人而言,这颗怀疑的种子,将是日后随时引爆矛盾的所在。
如果解释后,对方不信,误会继续、甚至误会更深了。那么,对于解释者而言,这分明将是又一次伤害!
这些,每一个通透的文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很少会去费心解释什么!因为解释,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相比解释,他们更愿意将误会交由时间!
大文豪鲁迅与胞弟周作人决裂,分明也是因为一场误会。
“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没有别的话,愿你安心,自重。”
这段话,是周作人最后写给鲁迅绝交信里的一段。1923年7月19日早晨,周作人将这封绝交信拍在鲁迅桌上后,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请不要到后院来”、“请自重”,是发生怎样的事情,才会说出这样的字句呢?
很明显,他们决裂与鲁迅经常去“周作人和其日本妻子所住的后院”有关。而“自重”二字,则表明:周作人觉得哥哥鲁迅做出了越矩的事情。
这封信后,想象力丰富的世人甚至开始猜测,此事起因是“鲁迅偷看了周作人妻子洗澡”所致。这种无端揣测显然站不住脚,因为当时鲁迅他们一大家子居住的八道湾,是个四合院的构造。这种构造老北京知道,浴室通常建得院墙高高、密不透风,根本不可能“偷看”任何。
而且,以羽太信子的身材长相,相信审美正常的鲁迅,不会有这种冲动。因为这个矮小胖圆的日本女子,常人多看两眼都会深觉“辣眼睛”。
但周作人既然写出了“自重”的字眼,肯定他已认定鲁迅干了“越矩”之事。而从周作人在信里只字不多提的做法看来,这件事还肯定不能言说!
那么什么事情会达到不能“言说”的地步呢?在中国,大约就只有讳莫如深的“性”字了!
如此一来,真相就呼之欲出了。这周作人已经认定,鲁迅对他的妻子羽太信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能让一个男子对着自己亲兄弟下“绝交信”的,大抵也只有这档子事儿了。
而这事到底是什么,周作人没说。但他从哪里得知的呢,不用说,肯定来自羽太信子之口。
鲁迅看到信后,当即就追出来了,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很显然,他并未完全搞明白出了啥事!
而周作人则摆出了一副“你自己*事你自己清楚”的架势,头也没回,根本就没理会鲁迅。
鲁迅突然之间收到这样的绝交信,心里虽想搞清楚状况,但他的理智终究还是被愤怒等情绪碾压了。
情绪占上风的鲁迅,头脑整个地昏了。当天下午,他就开始找房子了,干什么呢?很简单,你不是让我不来后院吗,我不仅不来后院,连八道湾都不住了,从此彻底不相往来!
鲁迅此时的气愤越大,就越证明此事是误会的可能越大。但周作人显然没意识到这点,因为,此时的他,心思已经完全“纠”在了自己妻子受了“侮辱”、兄弟背叛他这一情绪上。
人的大脑一旦被情绪管控,多半就不会动用理性去分析、思考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智商被下线了。
说来,无论现实还是历史上,任何人都经不起这种误会。因为关于“性”的、情感的误会,是永远解释不清的!因为这些感性的东西,从来也不是理性能分析清楚的!
这也是羽太信子用此计,即能成功离间两兄弟的秘密所在。
周作人是鲁迅最疼爱的弟弟,他虽只比鲁迅小四岁,但从小他的生活就一直由鲁迅照顾。封建家庭多以“长兄为父”,鲁迅在周作人面前,是又当兄长又当慈父。
鲁迅供周作人读书,教他写文,两兄弟的感情那是相当深厚。
也正因为两兄弟情深,1919年,鲁迅才会在弟弟来北京后。着急忙慌地花3500元巨款,买下了八道湾的房子。
这个房子在当时和现在,都属于超级豪宅,这是一套典型的三进大四合院,有21间坐北朝南的正房,还有几间厢房,更重要的是,这套宅子前后有三个庭院。
八道湾
也只有这样的房子,才容得下鲁迅一家和母亲还有弟弟周作人一家。要特别交代的是,这羽太信子可不是一人,她还带了亲娘、亲妹等等一干人等。
而住下后,八道湾的开销,也基本由鲁迅支付。没办法,弟弟周作人的稿费连养活他自己都困难。但因为兄弟感情好,鲁迅对此从未有过怨言,似乎这一切都是他之分内!
只是对于羽太信子及其一家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鲁迅有时候偶尔会和弟弟叨叨两句。不用说,一向听老婆话的周作人,自是会将这些话传给妻子羽太信子了。
话说这周作人为何如此听羽太信子的话呢?因为她够强势!
周作人的性格软弱且不善交际,人说婚恋都是找互补,周作人与羽太信子的结合就是如此。
羽太信子本是一位稀松平常的女子,但在心机上,羽太信子却很明显非一般女子可比。最初,羽太信子只是周家的一个仆人。
羽太信子最初只是鲁迅和周作人在日本期间请的保姆,因为两人都不擅长打扫一类的家务活,于是经房东介绍,羽太信子成了他们家的仆人。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期间,羽太信子便经常借着和鲁迅兄弟照面的机会,和周作人聊天了。
周作人自小是一个缺乏主见并且不善交际的人,这点和母亲、哥哥鲁迅一直对他的格外照顾有关。成年后,鲁迅也一如既往的帮持和照顾弟弟,这或多或少让周作人养成了过分依赖缺乏主见的性格。
也因为这层关系,周作人的异性缘一直不特别好,所以留学期间,周作人鲜少与女性往来。相比之下,住家帮忙的羽太信子,倒成了和周作人交往最多的女性了。
因为他极少与女子有过近距离的接触,因此一遇到开朗大方的羽太信子,周作人就招架不住了。接下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相关详情请参考《我家保姆上位记》等类似电影。
很快,1909年,28岁的羽太信子便和24岁的周作人结了婚。
周作人与羽太信子
婚后,因为两人文化差异太大,周作人是大学问家,而羽太信子大字都认不全,加之他们又是不同国籍,所以两人之间的各种矛盾常有发生。但好在,周作人善于容忍,所以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但任何一个家里,一旦男人一味忍让,女人是要上天的。
很快,感觉自己吃定了周作人的羽太信子就上了天了。回国后,她将自己娘家一众人等悉数接到了北京,和自己一同生活。
到这里,周作人已经俨然“入赘”一般了。但他却似乎并不计较,其实是无法计较,因为在这个家里,根本轮不到他做主。
对于周作人而言,他自己早已习惯了依赖,所以,这种“听摆布”的生活他反而很习惯。
但自打这一家子和鲁迅一家子住到一块儿后,矛盾慢慢就浮出水面了。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主!在周家,一下子有了羽太信子和鲁迅两个主人,这分明要出事。
鲁迅虽和周作人是兄弟,但两人性格却截然不同。周作人性格软弱,而鲁迅却性格刚毅;周作人做事没主见,鲁迅却完全相反。
所以,生活里的鲁迅自不习惯有人对他指手画脚。而羽太信子,婚后过惯了凡事她说了算的日子,自然也不喜欢有人约束她。
但在周家,羽太信子上有婆婆、兄长,还想一人说了算,显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所以,在这个家里,周作人虽然觉着相安无事,羽太信子和鲁迅却并不舒服。但鲁迅爱弟弟,所以一些生活上的小矛盾,他虽觉得不舒服却也没太在意。
但高知识分子鲁迅是如此,不代表没读过书的日本媳妇羽太信子也是如此啊!
羽太信子本就是一个很有心机的女子,这点从她保姆上位就可以看出了。在搬入豪宅八道湾以后,羽太信子对这套房子和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非常满意。慢慢地,她甚至滋生出了想独占豪宅为己有的心思。
对于羽太信子而言,八道湾什么都如意,如果八道湾没有鲁迅、朱安还有婆婆这些人的话,那就更加完美了。那就意味着,这个家的真正主人,就只她羽太信子一人!
而想要这个家完全属于自己,只有一个办法:赶走鲁迅。而要赶走鲁迅,以鲁迅的性子,点把火就够了。
1922年2月24日,俄国作家爱罗先珂和秘书吴克刚,在鲁迅的邀请下,也住进了八道湾。他的入住,让羽太信子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原来平日里,鲁迅为了避嫌,基本不出入后院。这让想找茬的羽太信子很是苦闷,但这俄国作家来了以后,鲁迅就一反常态经常出入后院了。根据吴克刚的回忆,为了更好地陪伴爱罗先珂,鲁迅经常会过来陪聊,有时甚至夜晚也会陪他聊完再睡。
加上爱罗先珂在后院里又养了些小动物,鲁迅光顾后院的次数便顿时多了起来。
1923年4月中旬,爱罗先珂回了俄国。但爱罗先珂虽然走了,他养的小动物还在后院啊。而鲁迅素来又喜欢小动物,他甚至还专门为小动物写过一篇有名的《兔和猫》。所以,爱罗先珂走了以后,鲁迅偶尔也会出入后院去看小动物。
这一看,就出了大事了。
爱罗先珂离开三个月后,即同年7月,羽太信子就跟丈夫周作人“汇报”了“相关”。
至于相关具体怎样,已经不得而知了,几位主角都已仙去,这里就不做揣测了。但此事肯定与鲁迅出入后院有关,而鲁迅出入后院:很可能只是去看看小动物,而不是大动物。
但鲁迅没想到,这一看,却偏偏被说成了看“大动物”。鲁迅心里苦,鲁迅无处说!
事发后,气愤不已的鲁迅搬出八道湾后,某日回来拿遗留在八道湾的物品,却不想,极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
右抱孩童者为羽太信子
也是这一次,鲁迅和世人才真正见识了羽太信子的泼辣。
羽太信子的泼辣,历来是出了名的。这泼辣程度,远非普通中国女子可比,周建人曾佐证说:
“早在辛亥革命前后,他(周作人)携带家眷回国居住在绍兴时,他们夫妇间有过一次争吵,结果女方歇斯底里症大发作,周作人发愣,而他的郞舅、小姨指着他破口大骂,从此,他不敢再有丝毫‘得罪’。相反,他却受到百般的欺凌虐待,甚至被拉到日本使馆去讲话。”
想想,夫妻小矛盾能闹到大使馆,这泼辣劲儿,一般女子能比吗?能把自己男人治成这样,想来“泼辣”二字还应该算是“保守评价”。实际上,羽太信子能如此撒野,主要还是与周作人意志薄弱、性情和顺有关。
但相比闹到大使馆的泼辣,羽太信子接下来的泼辣,才真正堪称“骨灰级”,直将鲁迅气了个半死不活,对于这一切,鲁迅在《鲁迅日记》中的记载如下:
“下午往八道湾宅取书及什器,比进西厢,启孟(周作人)及其妻突出骂詈殴打,又以电话招重久及张凤举、徐耀辰来,其妻向之述我罪状,多秽语,凡捏造未圆处,则启孟救正之,然终取书、器而出。”
从日记中“秽语”二字,可以进一步佐证,鲁迅与周作人之间误会的根源,确系涉及“感情,性”一类。而鲁迅的“捏造”二字,可见这些“秽语”于他并不实。
从日记可以看出,大文人鲁迅竟被羽太信子逼得动了手。这大约是鲁迅平生头一遭吧,能把鲁迅逼到动手这程度的,大约也只有“骨灰级泼辣”的羽太信子之流了吧。
最终,鲁迅虽取回了书、器,但心情不爽,已成必然。
这以后,羽太信子便真正成了八道湾名副其实的女主人,据说,得瑟的羽太信子还干过一件让鲁迅瞠目结舌的事,他给八道湾弄了“羽太府”的牌匾........
鲁迅听到消息后,当即就气得火冒三丈,良久后,他才咬牙切齿地骂出了两个字“昏人”!
这昏人,毫无疑问,肯定是骂弟弟周作人的,在这以后,鲁迅一度对人说:“八道湾只有一个中国人”。
鲁迅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鲁迅走后,整个八道湾就真的全是日本人了,周作人实际上已经处于日本人(羽太信子和她的娘家人)的包围之中。
图为鲁迅与周作人最后一次同框
这大概也是周作人“七七事变”后,周作人没有南下而留在北平,并最终出任伪职一事的原因了。一代大文豪、爱国革命志士鲁迅的亲兄弟,最后竟背上了“文化汉奸”的骂名,想来,当真可惜。
古人所说的“读书多而不明理”,大抵如此!
此后,直到1936年鲁迅去世,鲁迅与周作人都再未相见。
据鲁迅母亲回忆,曾有一位法师给鲁迅取法名——长庚(星名),给弟弟周作人取法名叫启明(星名)。却不想,法师一语成谶,最后十多年,两兄弟竟如“东之启明与西之长庚”:两星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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