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丨记者 何安安
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摇篮。在这一带广阔乡野,积淀了丰富而源远流长的民俗文化。生活于封闭、偏僻农村里的妇女,经过一代又一代母女传承,保留了许多古老的民俗技艺。在这里,多种民俗艺术历经千百年传承,至今犹鲜活存在于日常生活中。但在另外一方面,许多残存的古老民俗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文化转型危机。
为此,从1986年至1989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杨先让在四年的时间里,14次走黄河,足迹遍及青海、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八省份,从黄河上游一直搜寻到黄河入海口。拍摄数千幅图片,整理出 20多万文字,将一批有着数千年历史,却岌岌可危的中国民间艺术,发掘、整理成册,形成了一部黄河流域民间艺术“百科全书”《黄河十四走》。
日前,在北京建投书局举办的黄河回响——《黄河十四走》艺术回顾展暨开幕分享会上,有着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创办者身份的杨先让回顾了创办中国第一个民间美术系的过往故事,还就黄河流域民间艺术的发展现状,以及如何延长民间艺术的生命等问题,与清华美院艺术史论系教授杨阳,景观建筑师、策展人王庚飞,烟台市胶东民间艺术博物馆馆长李水进行了探讨。在活动现场,还展出了清代的云肩、银饰、布老虎等不少来自山东、河北等地区的民间艺术作品。
从左到右依次为杨阳、杨先让和王庚飞。安也 摄。
活动现场,主办方透露,10月26日和11月16日,杨先让和杨阳,将分别以“行走黄河,寻找失落的根和魂”,以及“民间的艺术表现与情感表达”为题进行讲座,讲述《黄河十四走》背后的故事。而且,以此展览为契机,台湾汉声杂志社主编黄永松还将和杨阳分别带队到甘肃碛口、黄河三门峡等地,重走《黄河十四走》之路。
在“洋学堂”里成立了“土掉渣”的民间美术系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末期,为什么杨先让选择走黄河,又为什么在中央美术学院成立了中国第一个民间美术系?分享会的话题自此展开。杨先让忆及那段令人难忘的过往说:“我在
(中央)
美术学院,那是个‘洋学堂’,成立了一个‘土掉渣’的民间美术系,很多人都反对,也不理解,可是我理直气壮。”在杨先让看来,中央美术学院有西方的体系,有中国文人画的体系,如果能够再加上一个民间美术体系,这个体系才可以说是健全了。
在《黄河十四走》的序言里,介绍了这段民间美术系的诞生始末,“‘现在大家都知道说民间美术好,说民间美术重要,可是,好在哪里,重要又在哪里?’杨先让以兴奋、急切的语气说:‘直到我下定决心,率队走访黄河流域各地,才像捅破窗户纸,看清楚民间美术的来龙去脉,也摸着了民间美术的根……’”
《黄河十四走——黄河民艺考察记》,杨先让 杨阳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为组织民间美术系的教学工作、收集教材并建立民间美术的理论,杨先让于1986年年底接受美国乔治·索罗斯基金会资助,开始了他组队“黄河十四走”的壮举,进行了前后持续四年的黄河流域民间艺术考察,其间,他们数度出入民俗活动特别丰富的中游地带,如新绛、华县等地,以便进行深入的考察和记录工作。
在活动现场,杨先让表示,中国的民间美术无比丰富,历史悠久,但却因为社会转型的缘故即将消失,为此他选择了对黄河流域进行考察,“黄河流域是很典型的中原文化,14个朝代都在这里建都。”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交通不便,在黄土高原之上,考察队的代步工具只能雇一辆摩托三轮。“这一路走得很兴奋,也很悲伤、很失望,眼看着有些东西渐渐灭绝,民艺传承人去世的现象也大量存在。”在走访中,考察队积累了近千张图片资料,并整理出二十多万字的文本,汇集成为台湾汉声杂志社1993年出版的《黄河十四走》一书。书中不仅详述了诸如安塞腰鼓、汉画像石、木版年画、剪纸、农民画、石刻、泥
(面)
塑等民间技艺,还分析了其艺术风格、反映的民俗风貌、折射的文化内涵等。
《黄河十四走》插图,陕西华县农村里,结婚时新娘姥姥家送来的双虎头龙身鱼尾大面花。
“她是一个老百姓,她也应该是艺术家”
“在一座破窑洞里,我见到了真正的艺术殿堂和一位艺术大师。”杨先让提及当年看到“剪花娘子”库淑兰,当时她五六十岁,“我的文章里说,她在家里光着身子,听说来人了,先找了件破衣服披上,我进去一看,像殿堂一样,贴满了她的窗花,太阳、月亮,还有剪花娘子,我问她,‘这是谁?’她说:‘我
(陕西话)
。’太感动了。我想我也是艺术家,我是城里的艺术家,我是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她是一个老百姓,她也应该是艺术家,可是她的地位、她的处境和我却有天地之差,这不公平。”
《黄河十四走》插图,洛川人鱼遮裙带。
剪纸能手苏兰花、“剪花娘子”库淑兰、窗花巧手张树梅、皮影艺人潘京乐……“这些人是民间里的齐白石,民间里的徐悲鸿,民间里的梅兰芳。”杨先让既充满赞叹,又满是惋惜,“剪纸在不同地区有不同风格:陕北的有陕北的味道,山东的有山东的味道。山东妇女手巧的可以剪得那么细,但是很大方。陕北剪得那么粗犷,但是不俗、很高级。风格不一样。在民间艺术领域,我们发现了很多了不起的人,很感动。现在恐怕大部分都去世了。”
2018年10月24日,杨先让带领来自全国的民艺爱好者,重走黄河十四走。在山东潍坊杨家埠,93岁的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杨洛书见到杨先让抱头痛哭。作为《黄河十四走》一书的策划,多马说:“杨老不光拯救了艺术,这些民间艺人对他也非常有感情。”
与1993年台湾汉声杂志社出版的《黄河十四走》相比,此番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大陆首版《黄河十四走》,特别增加了十余篇、约两万字的杨先让撰文的“《黄河十四走》背后的故事”。
《黄河十四走》插图,华阴替身娃。
时任版画系教员的黄永玉是杨先让的好友,他对这本书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黄河十四走》这一走,他把近百年来张光宇、张正宇、张仃、郁风、廖冰兄这些前辈老大哥为中国民间美术实践、奋斗、呼号,由于力薄势单成不了气候的凄楚处境,变成无限广阔的灿烂局面。”身为学生的陈丹青也写道:“在我印象中,《黄河十四走》是
(上世纪)
90年代、也是此前半个世纪中国最为周正而用心的民间艺术图文集。其内容和体裁,介于田野调查、文本分类、历史综述、美学阐发之间。如今市面上各种美术史豪华版画册泛滥成灾,可是仍然无法替代《黄河十四走》,不消说,每一页图文背后,都可见先让老师的雄心。”
“民间美术的消失将是世界性的,中国也不会幸免”
近年来,传统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民间艺术品,要么消亡,要么“改头换面”,以旅游纪念品的形式重回市场,对于民间艺术来说,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民间艺术留存得更加长久呢?
“虽然一部分民间艺术可能因旅游商品开发,或因保留民族民间文化而存在,但性质将有所变异。总体上说,民间美术的消失将是世界性的,中国也不会幸免。”在杨先让看来,传统民间艺术是中国艺术的本源,宫廷、宗教、文人艺术都是由它发展而成的。后来的皮影、民瓷画、木版画又是以民间美术为主,吸收宫廷、宗教、文人艺术而派生的。陈洪绶的线描,石涛、八大山人和齐白石的大写意,林风眠的水墨与西画合璧,古元的木刻,都是不同程度地吸收民间美术的气质、题材,民瓷绘画及年画剪纸才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风格。西方艺术家布鲁盖尔、高更、毕加索、马蒂斯、卢梭等,也都是吸收民间艺术而名噪于世的。这些中西名家对民间艺术有限吸收的启示,雄辩地说明民间艺术的含量是丰厚的,是取之不尽的艺术源泉。
《黄河十四走》艺术回顾展展品,龟形长命百岁纹压襟(左),福字缠枝莲纹香囊(中上),福祯祥禄长命锁(中下),瓜形花篮纹压襟(右),年代:清代。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杨先让希望借由《黄河十四走》的出版,让年轻人看到这些精彩的民间艺术,也会愿意发掘生活中的美好,希望这些民间艺术品能启发大家的艺术灵感。
在谈到如何延长民间艺术的生命时,杨先让表示,对民间艺术的传承,应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杨先让说:“民间的东西特别广、特别厚,
(应该在)
摸索和探讨中寻找到路径。我希望给大家一个条件。”在当年的“黄河十四走”一行人中,杨阳多年来一直追随父亲,进行民间艺术的教学和研究工作。杨阳说,“过去中央美院也会请民间艺人进校园,但是身份是教学者,请过来给学生们上课,学生们通过学习、吸收民间艺术里的精髓,之后融入进自己的创作当中。”她对此进行了进一步延展,“我觉得不一定非要做民间艺术,民间艺术是一种养分、一种发酵剂,你不管做什么,哪怕做金融、做管理、做各种其他的行业,民间艺术都能给你养分。”
《黄河十四走》艺术回顾展展品,黄河十四走路线图。
从这个角度出发,杨阳认为,“我们必须允许传统为适应当下而有所变化。如何适应?我觉得可以‘两条腿走路’,一条腿为生存、为市场,借助机工也好、批量化生产也好;另一条腿,用市场化得来的资本去精雕细琢这项技艺最本真的、有感情附加值的面目。”
作者丨何安安
编辑丨李阳
校对丨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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