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庞 茹
有人说,“每个作家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地理坐标”,“罕村”和“埙城”就是尹学芸构建的文学地理坐标。发表于《江南》(2024年1月刊)的尹学芸新作——中篇小说《那一天》,讲述了新冠疫情期间普通人的日常故事,却以一个欧·亨利式出人意料又透着诡异的结尾,让人匪夷所思又仿佛有迹可循。这种反差不仅营造出戏剧冲突,更直指人性。
小说采用双线叙事,将现实和回忆交织,以不同的语言风格来讲述不同时期的故事。对于当下生活点滴的叙述,语言是平实的;在凸显人物性格和心理的时候,语言又是绵里藏针、暗藏机关的。比如灵燕与多年未见的久梅见面时,两人都暗暗较劲:“我是怎样的人呢?”灵燕惶惑地问。“但凡有点感情,也不至于如此吧?”久梅还是把恶毒的话说了出来。
在回溯的叙述中,由于灵燕对自己身世的疑惑、自小就被强势的久梅压制、母亲与村里人格格不入,她从小就犹疑、踟躇、不自信,在语言上常常是含糊甚至闪避的。作者似乎也有意用不那么爽利、清晰的语言去表现人物的情感和心理状态。比如,久梅一直对自己的身世存疑,“这点疑心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从没成为心事,也没成为负担。但时间扯得越长,灵燕越觉得是个问题。只是没想到父亲突然就走了,一句话也没交代……这让灵燕陡然有了幻灭感。”
小说有两条回溯的线索,一条是对已故父亲的追忆,“她一直不接受父亲已经走了这个事实。脑子一静下来,灰尘就在里面带着风声穿行。”一条是对罕村生活的回望,“童年的很多滋味都漾进了岁月里,什么时候想起,还能涌出浪花。她无论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久梅。”在两条线索中,不同人物的情感和心理使得叙事语言和效果层层叠加,带来了不同层次含义之间的微妙差异,就像是层层遮蔽的幽谷,给人层峦叠嶂、雾里看花的感觉,某种程度上给人物的悲惨命运埋下了伏笔。
文学评论家张燕玲曾评论道:“尹学芸的小说,执着于人间烟火的庸常琐碎,于人际与家庭情感的裂变中,书写人性的幽明、和解与疏离。”《那一天》亦正如其言。灵燕的死是一场意外吗,还是一切都有伏笔?两个看似拥有迥然不同出身、性格、工作、婚姻、人生经历的人,却指向了共同的精神内核,即对自我的认同与寻找。
灵燕对自己身世、能力、人生际遇充满疑惑。那一天,灵燕回忆起去世的父亲以及童年在罕村的生活,她内心深处关于身世的隐秘疑虑不断翻腾、无以排遣,便主动联系了许久未见的发小久梅,却又不知自己到底为何要同老友见面。出租车司机轻描淡写的一句“世界上到处都是真相,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勾起了灵燕心中无限的遐想,“那么真相到底有没有必要知道?或者,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真相这回事?一切真相都源自真相本身。”表面上,灵燕是为了寻找自己身世的真相,其实是内心深处对“我是谁”的追问。
女性的自我认同更容易向外寻找参照,尤其是自己亲近的人,所以才有了这对冤家闺蜜半生的较劲、纠缠和恩怨。那一天,灵燕为了寻找真相去见了久梅,去了罕村二叔二婶家,还顺道去看了还住在罕村的久梅妈妈。那一天,她走了很多路,想了很多人、很多事,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她想要的答案没那么重要了。“这一天就要过去了。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时间的流逝,还有那些在时光流逝中短暂呈现的念头,都一同消失了。”灵燕觉得,再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故事到这里,灵燕似乎与内在的自我和解了,有了云开月明的感觉。但是,作家却笔锋一转,让灵燕的生命戛然而止,给了故事一个诡异的结尾,前后形成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诺奖作家赫尔曼•黑塞的代表作之一《德米安:彷徨少年时》,讲述的是少年辛克莱在德米安的引导下,从困顿彷徨走向新生和成长的故事。人生最难的路,是通向自我的路。黑塞让主人公辛克莱在经过坎坷曲折后,完成了自我探索和救赎。尹学芸的《那一天》用一个“反救赎”式的悲剧结尾,探究人性的幽微和命运的无常,用一种更惊异和决绝的方式引发读者更深层的思考。(庞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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