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其实早就是有“老”而没有“家”。老家够老，我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它就存在；我离开了几十年，它依存在。
忽然想回去一趟，看看它如今的面貌，到底跟我印象中有多少分别。一经提及，便受到两位义弟的赞同。那么就开车，开我的车，掐指算了日子便前往。反正就在邻市的乡下，我就当是练车，他们作陪。
两位义弟都是我21岁那年在一家电脑公司结识的，大家都是打字员。公司新募的员工有七八十人之多，差不多都是刚走出校门的小青年。于是乎，一群人等就玩得好，他俩便先后成了我的义弟。我在家中是独子，故而在情感上一向希望能有自己的兄弟，没事了叙叨叙叨，喝喝酒聊聊女人，都是极好的。在彼此间的交往上，无数多少年下来，都是真金白银的，不需要去演戏。单凭这一点，就让人轻松、愉悦，并且感到十足地真实。曾经的义气与拳拳，早在漫漫的岁月中，酿成了一杯酒，时而饮来，都是清醉。
回老家的这天，我在早晨7点就出门了。先乘出租车去上班那里开车，再去附近的小镇上吃过米粉、加满油，又绕了新二环和老一环路，途经高水和御营坝依次接上他们，然后我们仨就兴兴奋奋地出发了。我自是取出手机打开高德地图导航，身为二哥的凌，坐到副驾驶为我指导。恩为三哥，便坐在宽敞的后座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偶尔也跟我俩搭搭话聊聊天。毕竟这一路主要的话题便是路线、交规和驾驶，他在后座瞅不清前面的路况，便帮不上多少忙。
由于我才开了半年的车，驾照还在实习期，便不去跑高速公路。顺着安昌江畔的飞云大道，只管一路朝西而去。走历史悠久的108国道，从金山到罗江，再到我家祖坟所在的蟠龙镇。堂兄张述涛没在家，他已搬去了罗江住，这在先前的电话里便已知晓。然而蟠龙是此行的必经之地，虽然到达时才上午10点半，但考虑到接下来的行程，途中不好就餐，便提前在那里找了一家餐馆打尖，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免得下午途中挨饿。
从蟠龙镇去我的老家凉水村，似乎才22公里。如今的村村通，都是水泥路，无论走路还是开车，都颇为快速与便捷。一路上，跟着导航的语音提示，一会儿就到了我童年的所在地。凉水村是后来的名字，一般当地人仍称老名字，叫做保卫大队。找到村部，问到村医的家，结果我停好车，站去门外喊了两嗓子却没有人，于是就有正好在门前小坝子里坐着端了小筛子盘弄谷物的邻居说，他进城去了。我便委托那邻居，等那位叫做张开东的村医回来时，一定要告诉他，我是谁谁谁家的，从绵阳过来看他，别人便只管答应着，于是我们便离开大路，觅了乡村里的机耕道前往我家老房子的所在地。
机耕道很窄，虽然都用混凝土硬化了，却仅有2米宽。两位义弟都表示有些担心，我却乍乍乎乎地直说没事，便将轿车只管往那路里开。由于我平日里开车，总是以左边线为基准，且时常会瞄下车门外后视镜上的辅镜，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这时候，见两侧的后轮胎都适中，没有掉落路基的危险，便只管朝前细细地开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刚拿驾照没几天，自己就不怯窄路，虽然有时也有擦挂的风险，但回回都顺利地通过。于是我这个新手司机，一路开来，便赢得了自己的好成就。
记得几年前曾专门过来看老房子的位置在哪儿，当时在一位旧邻居的热切指点下，说是那块油菜地。我一看，一点墙脚都没剩下，心里便不无沮丧，甚至还泛起无来由的悲凉来。这回又来到故地，依照以前的指点，那里仍是一片绿悠悠的油菜地，我便走过去拍照，以作日后的纪念。随后在旁边意外地发现了一垛残墙，上面爬满了青藤。我认真的端详了和两边邻居家的远近，再在记忆里一番打捞，最终认为，这疑似我家老房子的旧址。按墙体的角度来看，应该是紧挨大瓦房的猪圈的所在。于是我便走去前面，在田垅中拍了照，这表明我家的老房子并非是真的无迹可寻。
将车停在路上，我仨便四下里把玩，不外乎打探植物和瞭望风景。我终归带着自己的兄弟回来了，而且还是自己首次开车回来的。曾经的农家小院，依在我的记忆里无尽丰盈并且灵动着。我和母亲当时在这处大瓦房里的相依为命，成了我毕生的铭记。那时生活的艰苦、艰难与艰辛，岂只是三言两语就可描述得尽的。我唯以更多的沉默与沉静，来面对它的前世与今生。虽然一切都过去了，我早已化作异乡客，可我终归还是来了，专程探访自己的出生地。
周遭的田野与附近的村落，都不见人。兴许是这冬日的寒凉，让人们都在自己的家里窝着，反正又没多少农活，也不急在这一时；兴许正逢晌午，家家都在忙午饭或吃午饭，谁也没空出来瞎转悠。我乐得这般的清闲，无人打扰，也不用去无谓地寒喧。曾经房前屋后茂盛的竹林，早就不见了踪影。即便院子里的那株年产两千斤的大杏树，哪还见得到它的半点残桩。毕竟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端端的几十年过去，除却我家的人，谁又会在意这些？
玩得够了，我仨便又爬上车，一路前行。按照我的路线设计，自然是从罗江入，从黄许出。那么下一站就顺路前往五泉村，那是大姐家所在的阳家大塆。虽然我没让大姐一同回来，怕弄起伙食来麻烦，一顿饭至少要三四个小时吧！像我们这趟以练车为主的回乡之旅，那就太耽搁时间了。大姐夫在家，我便开车前往，过去看看。好在这时代几乎不用问路，导航一开便可沿了线路直接过去。刚到五泉村外面，我就见到了那座饱经风雨洗炼的渡槽。想当初，我才七八岁时，由于家里缺吃的，就一个人背了小背篓，走了十多里地，来大姐家背过一回粮食。我还记得，当时装了满满一背篓的南瓜、冬瓜和红苕。
将车开到村部，我没有听从大姐事先的劝告，怕接下来的路太窄我开不过去，而依是一如既往地向前。似乎不到半里地，就到了她家门前大堰塘的对面，先前打过电话，这时大姐夫阳运贵就已经在那儿了。一个老军人，平日里也没啥好忙的，这一两年由于对外面疫情的顾虑，便少有开了火三轮去街上卖菜，没事了便凑在一群村民里看热闹。打过招呼后，我仨便随他去堤埂对面他家的小院看看。原来院门外的一株橘子树，院内的一株柚子树，果子都结得肥硕，我禁不住去摘了一枚橘子来剥开吃，便算尝了鲜，好歹也是当地的土特产。橘子树的旁边圈养了三只大白鹅，见有生人去便一个劲地叫唤，恩便凑上前去拍了一小段视频，随后我与大姐夫继续唠嗑，他俩便自去周遭的树前草间地闲玩。
眼看时间已到下午两点了，我们便告辞。大姐夫便送我们回到堤埂对面的停车处，依是笑盈盈的，望着我们驱车离去。再次回到渡槽那里，我就停下车来，大家便下车张望和拍照。其时乡村，终归自然，漫山遍野都是绿植。兴许终究到了冬季，有的草皮便生起了枯黄。不过这有什么打紧的，兴许有点别的颜色，才不至于满眼都是“绿”这一个单色呢！
风景看够了，我们就又前行。十多里路，便到黄许镇。仔细想来，其实罗江、黄许和凉水村，就在一个三角形的三个点上。只不过我的老家偏僻，故而离108国道就远，且还没法直截里过去。到了黄许镇，按照计划就该返程了，我的这趟返乡之旅便可宣告结束。只不过，我仨玩兴未减，便又就近作了一点盘旋，消耗了一些时间。待得返程时，才下午5点钟，天却像要黑下来了似的。虽然我一点儿都不觉累，但毕竟心虚开夜车，便交由凌来驾驶，依是沿了108国道回去。他果然无愧于开了30年车的老司机，一路驰骋都操作得行云流水，我和恩便禁不住连声地赞叹！其实这回我才知道，原来恩早就考取了驾照。于是上午在行到鲜有人车的宽阔地段，便让他来试把手，结果他不恋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就让了，我和凌就都觉得好遗憾。一路上让我好惊叹的是，他俩无论怎么开都不会熄火，但换到我手里就老熄火，真是怪哉！
这一天，我出发时天都还没亮，待我们回到绵阳，天早就黑下来了。于是停好车，我们就去门前的九里香食府用餐。在我的提议下，大家就每人都点了一个自己喜欢吃的菜。在无尽的叙叨中，我笑着对恩说，三哥，今天两顿都吃的中餐，是专门照顾你，因为以前吃火锅每回你都没吃好，有时根本就没吃，我心里面愧疚。于是凌便附和，恩就笑。人就是这样，无论怎样的关系，唯有多替对方着想，多照顾对方，感情才会好，甚至是越来越好。我在这个世间见过太多自以为是的人，若是没有多少人情味儿，那我宁肯默然地离开。无论别人怎样去议论，我都不当成回事，因为不值得。
我有两拨结义兄弟，都是青春岁月里一路而来的老感情。虽然大家在一起，除了无尽的叙叨就是开心地玩耍，自然也少不了酒肉的佐料，但玩得好就是玩得好，情真意切掏心掏肺那是没说的。试看当今天下，又有几人不藏着掖着，故作姿态昂首阔步，讲一句话都得去搞个精装修，有趣么？
这趟开车回老家的寻根之旅，实在是我仨拓展了郊游的涵义与范围，也正好应合了我内心里的向往与希冀。到底都在这沉闷闷的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能够相约一起走出去领略浸染一番大自然，那是多么地难得！于是这一趟，便是我们彼此与共同的成全，一路上舒畅淋漓，何乐而不为呢？一经试水，我们的郊游计划，显然就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路地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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