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胡桃妮,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2006年的大年三十,周梵弋骑车载我,慢悠悠地沿着公路骑行。
公路笔直,四下寂静,高楼耸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万家灯火通明。星辰布满的夜空和远处的公路在尽头连成一片,好像一直走就能走到星空的背面。
我痴痴望着前方,问他:“梵弋,你说星空背面有什么?”
“啊?傻瓜,当然是宇宙啊,有星系,恒星行星彗星,我们生活在以太阳为恒星的太阳系……”
他接着科普了下去,作为成绩优秀的理科生,似乎是打算给我解释一遍宇宙大爆炸。
我忍无可忍,拍打了一下他的后背,不满道:“周梵弋你真没劲!”
“干嘛打我啊!”他还不明所以。
他说我不讲道理,头发长见识短,我嫌他不懂浪漫,书呆子木头脑袋。那时我们都没明白过来,一个男生不能触景生情,不能说出迷人的情话,只是因为不够喜欢。
这一年和往常一样,周梵弋和周母来我家跨年。等我吃完所有的虾饼,心满意足,他就带我出来看新年的烟花。那时城市里已然禁了烟火,他载着我一直沿河走到城市郊外,走到星星热闹的地方。
他替我将衣服后面的帽子戴上,然后抓起我的手,作许愿势:“莉莉,你会许什么愿?吃更多的虾饼?”
我白了他一眼:“我就那么能吃?”
他放声笑了起来,也不接话。
17年来,我们吵过的架里,有超过三成是因为虾饼。周母做的虾饼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小时候的周梵弋也喜欢吃,我们时常为了一块虾饼厮打起来。只是后来他似乎渐渐换了口味,却也总是要捉弄我,比如他时常将虾饼藏起来,说已经吃光了,再等我气得跺脚时拿出来。
周母是妈妈大学时最好朋友,后来两人各自结婚生子,正好一男一女,就半开着玩笑,说订下娃娃亲。后来没有人再提这件事,而且,那之后不久,周母就离了婚。妈妈总怕周母与周梵弋两人在家冷清,过年必定会请他们一起来家中热闹,就像一家人一样。
他要我闭上眼睛,否则愿望会不灵。
我在心里默许,希望周梵弋的拥有最好的青春,学习进步,身体健康,再谈场甜到心里的恋爱。多年来陪在他身边的女孩都是我,我也希望他的女主角会是我。
然后,我听见他说:“祝你生如夏花。”
那是泰戈尔的诗句,年轻时总喜欢念几句朗朗上口又美妙的诗词歌句,好像几个字就描得尽世间。
我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他闭上的眼睛睫毛垂下,很虔诚的样子。
有那么几秒,我恨不得踮起脚尖,在他脸上狠狠地啄一下,但付出行动之前,脸就先红了,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以地冲他傻笑。
我以为,总有一天,他能看见,我含笑的眼睛在声声说着多喜欢。
2
开学,万物复苏的早春,我像往常一样在教学楼下等周梵弋,怀抱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然后送我去上琴课。
见他许久不来,我从台阶上跳了153下,百无聊赖,终于拿出圆珠笔,想在诗集上写点上面,留作纪念。
小学时我攒了两个月的零用钱,在他9岁生日时送了他最喜欢的《哈利波特》,因为平日他总是占上风欺负我,我就毫不客气地在书内页,写下了当时我认为最难听的话:送给周梵弋大猪头,又在旁边歪歪扭扭画了只小猪。
如今我咬着笔头想了半天,书到用时方恨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动人的词句,索性把诗集中的那首《生如夏花》抄了一遍。
周梵弋来时,神情凝重,他校服脏兮兮的,上面全是粉笔灰。我惊愕地说不出话,但他只简言道:“走吧,你琴课要来不及了。”
他好像不打算解释,不知怎地,我也没多问。
太阳刚离开南回归线,天黑得依然早,单车飞快地穿过城市,明晃晃的路灯都目不暇接。他一心认真赶路,有他在,我的琴课从来没有迟到过。
告别时,他看了一眼手表,才夸张地舒了一口气。
我把诗集塞进他怀里:“快回去换衣服吧你,脏死了!”
他点了点头,我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匆忙忙跑上楼去。
隔天我才知道,他口中的“生如夏花”,不是不是说给我听,而是指他藏在心里的女孩。
第二天,周梵弋忽然出了名,因为他替他们班一个叫盛花的女孩出头。
“哎,你不知道?盛花的妈妈为了个有钱的男人,离婚了。”同学叽叽喳喳地讨论,我却一脸茫然。
我说:“可是,这和周梵弋有什么关系?”
“总之,她妈妈的事在这一带影响很不好,有人恶作剧在他们班的黑板上写着辱骂她的话,黑板擦被人藏了起来,是周梵弋拿自己校服把那些话擦掉的。”
“可是……他没有必要出这个风头啊……”我手心渗出了汗。
同学白了我一眼:“这还不明显吗?说明他喜欢盛花啊!对了,你和周梵弋不是很熟吗,你不知道?”
是啊,我和他何等熟识。熟识到他知道我鞋穿几码,饭量几多,心事几重,熟识到我以为我们会顺理成章相爱。
我忽而忆起跨年那天晚上,他说“祝你生如夏花”时紧闭的双眼,当时他没有看我,只因不是说给我听,我甚至还念念不忘,专门买了收录那首诗的《飞鸟集》给他。
想到这些后,我又生气又难过,却谁也没法怪罪。我暂时不想见他,请了琴课的假,独自坐公车回了家,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自我保护的姿态蜷缩在被窝里,听完了歌单里所有伤心的情歌。
我以为他会发简讯来问我为何放学没有等他,可他没有。于是,我便知道他心里装着盛花是真的,他为她的事而难受,没有多余的关心分给我。
因为习以为常而形成的错觉,在这一刻被揭露得鲜血淋漓,他对我细水长流的好,或许只是因为喜欢的人暂时没有出现。
很快,流言传来,说盛花因为家庭原因,决定退学。
我莫名担心起来,跑到周梵弋的班级,想看看他是否还好。
教室门虚掩着,我下意识没有推开门,而是踮起脚尖朝里面张望,正好看到周梵弋的侧影。他站在一个女生的课桌前,我想那就是盛花,他拿出一对戒指,盛花却不肯收。
那是我最期待的承诺啊,像日剧里一样浪漫的约定,她凭什么可以轻易拒绝,让我喜欢的男孩兀自难堪。
我看到周梵弋苦笑了一下,与她说着什么,忽然有人将门打开,与正扒在门上的我面面相觑。
“同学,你找谁?”
我窘迫地揪着衣角,说:“我,我找周梵弋。”
他眼里露出一丝鄙夷:“周梵弋的相好还真多。”然后他转过身喊,“周梵弋,又有女生找你!”
我想是他的名声是因为盛花而受了牵连,忽然脑子一热,斥声道:“同学你什么意思?周梵弋就算相好多,碍着你了吗?”
教室里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起哄声此起彼伏,像是等着看好戏,我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蠢话。
人多势众,我忽然怯了场,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但这个时候要是落荒而逃,就全盘尽输。
我昂首挺胸,振振有词道:“周,周梵弋喜欢盛花,关你们什么事啊!”
说完,我就鼻子一酸,才发现这似乎是我说给自己听的。
而起哄声丝毫没有平息,反而更加张狂,我真的怯懦得要哭出来了。
周梵弋这时已经冲到了门口,一把拉过我的胳膊往外走。我听到他小声对我说:“你来捣乱干嘛!”
我终于忍不住,泪水稀里哗啦。
女孩子爱面子,如今我都豁出去了,他怎么可以认为我是在捣乱呢?
我们停在教学楼外的洋槐树下,我啜泣着问他:“大家都说,你喜欢,盛花?”
“是吧。”
明知道答案不尽人意,却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才肯相信,一厢情愿的喜欢都是飞蛾扑火。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整个世界都灰蒙蒙。
我放声大哭了起来,从没哭得如此伤心。周梵弋还以为我是方才受了众人惊吓,替我挡着雨:“没事了,胆小鬼!”
我却一把将他推开,绝望地冲进大雨,却发现除了教室无处可逃。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大雨倾盆的天空,除了泪水一无所有,而我除了一颗喜欢的心,同样一无所有。
3
我和大家一样,趴在窗户上,看着盛花走出了校门。
她走的时候没有回头,也没有垂头丧气,背影像一朵孤傲的花。
周母出现在校门口时,我正犹豫要不要等周梵弋送我去琴课。
她笑眯眯地走过来:“莉莉呀,怎么梵弋没送你吗?”
我心里委屈,想告诉周母,周梵弋有了喜欢的人,竟然不是我。可是有些事大人不明白,我脑袋一转,随口搪塞道:“他今天值日,所以我没等他。”
周母笑了,看起来有点苦涩,她捏了捏我的鼻子:“说谎!我正要去班主任那里认领他呢。”
我惊讶地翕张着嘴。
上次周梵弋请家长还是在小学,同学说他没有爸爸,说他妈妈衣服是地摊货,他就跟头小猛兽一样,扑上去狠狠打了小男孩一顿。
周母给对方家长赔了医药费,道了歉,小小的周梵弋就一直哭。她蹲下身来问他:“妈妈还没有批评你,你哭什么?”
他却哭着说:“对不起,我害得妈妈赔钱给人家。”
从那以后,周梵弋一直都是模范好学生,不惹事,成绩优异。周母一个人的收入撑着一个家,好在周梵弋也不乱花钱。再稍微懂事一些时,我便明白,是因为没有爸爸在身边,周梵弋和周母只有彼此,才颇有相依为命的意味。
多舌的人把周梵弋喜欢盛花的事告到了老师那里,原本盛花也离开了,老师只是劝他安心学习,怎知他一直仰着头不肯认错。
这下子气坏了周母,幼小的周梵弋会主动认错,少年的周梵弋却要理直气壮顶嘴。周母决定来我们家暂住,明面上指责周梵弋翅膀硬了可以当家做主了,实则是身体忽然不适,又不想高考当前的周梵弋担心。
见周母不回家,周梵弋也不甘示弱,在几天后忽然离家出走。
我翘了琴课,打了三十六个电话,他才肯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是骑车出来的,见我是跑去找他的,也不说话,只推着车往前走,我自然而然地跟在后面。
他的背影坚毅又孤独,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竟想起了盛花。我鼻头霎时一酸,陌生感无中生有,我好像并不了解他。
我们走了好远,有几个小时那么久。终于,我们停了下来,放眼望去,我只看到一家亮着灯的便利店,像是城市边缘。
“不累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又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只找到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
他在便利店买了一块红豆面包和一盒牛奶给我,给自己只买了一瓶冰红茶。
我们坐在无人街边,遥遥望着市中心灯火阑珊。
我把红豆面包掰了一半递过去,他没有接,只问:“她没哭吧?”
“她……她离校时没回头,不过好像没有哭……”
“我不是问盛花。”他打断我,蹙了眉,“我是问我妈。”
我犹豫了半天,周母交代过,等周梵弋去认错就好了,可是我咬着嘴唇,终究还是没忍住:“我没有把你离家出走的事告诉她,她身体实在不太好,是因为不想你担心,才来我家住的。”
“喂你怎么不早说!”周梵弋一下子急了,骑上脚踏车就往回赶。
“你等等我!我面包还没吃完!”
我在后面奋力跑,好不容易才跳上他的车。
晚风习习,我心里也被吹得凉飕飕的。我坐在他的后座,小心翼翼问他:“你就那么喜欢盛花?”
他假装没听见,没回答我。
他不打算说,我只好气急败坏地狠狠拍打着他的后背,大喊着:“周梵弋,我为了你翘了琴课,你赔我的全勤奖!”
那时的我会用很多激烈的方式表达对他的不依不饶,除了喜欢。
4
盛花的爸爸酗酒,在她妈妈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总是对她拳脚相加,所以她才毅然决然退学,决定自力更生,离开爸爸。
她在一家花店打工,周梵弋很少去看她,后来盛花告诉我,是她不愿见他。
彼时周母已经住进了医院,她被确诊了尿毒症,令人绝望的病。
周梵弋每天都吃学校最便宜的早点,然后把省下的钱给我,叫我去盛花的店里买一小束玫瑰,当然,时常也会托我捎字条或信过去,但盛花几乎没有回复过。
别人都送妈妈康乃馨,而他却送周母玫瑰。他知道,没有女人不喜欢玫瑰的,只是理应送周母玫瑰的人早就不知所踪。
我有点羡慕周母,又有点羡慕盛花,然后周梵弋每次见我在一旁发呆,总会从玫瑰花束里抽出一朵给我。
那些一朵一朵得来的玫瑰,都风干在我的日记本里。岁月在花瓣上沉淀成很浓烈的色泽,而我一直心知肚明,给我的玫瑰,没有一朵代表他的爱。
有天盛花忽然要我带话给周梵弋,叫他别再那么烦人,然后“砰”地一声把我关在花店外。
我抱着小束玫瑰,不知所措在街边站了许久。阳光自西向东把影子拉得好长,我忽然想起半年多前,周梵弋把一对戒指放在她面前,而她轻易拒绝。
她凭什么这样自大,他何苦如此执着,而我又为何要一次次为他们难过大哭。
然而,周梵弋不仅没有泄气,还丢给我一包书,让我给盛花送去。
我胡乱翻看了一下,都是一些成人高考的相关资料和书籍。
彼时我正在为星海杯钢琴大赛做最后的准备,电视台会转播,千家万户都能看到我站在闪闪发亮的舞台上,可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盛花?
我鼻子发酸:“她到底哪里好啊,值得你这样费心?”
他淡淡地说:“她很普通,但这不是值不值得的标准。”
那什么是标准?
是小时候儿戏约定的娃娃亲?是我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练钢琴,只因他小时候说钢琴好听?是我默默帮他给他喜欢的人传书送信?
“周梵弋。”
我叫住他,我咬着嘴唇,怕泪水就要掉下来。我想问他,那我算他的什么?然后我记起他有次在医院的病床边睡觉,手机就在旁边,手机忽然亮起,上面有字写着:未接来电—裴莉莉—家人。
我一定是他最亲近的人,却不是喜欢的人。
他扭过头看着我,还在等着我说话,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终于找到了其他话题:“我想吃周阿姨做的虾饼了。”
他苦笑了一下,又温柔地说:“你把书给她送到,我就去跟妈妈学,做给你吃。”
无一例外,等我为玫瑰花付了钱,盛花将我赶了出去,然后将书都丢了出来。
我从地上把书一本本捡起来,也不知是一片片捡起周梵弋的心,还是我的,难过得快要不能呼吸。
我又去敲花店的门:“请你收下吧!不然,他不会做虾饼给我吃的!”我好不容易挑出一个听起来不那么狼狈的理由。
她始终不肯开门,我只好把书都放在门口。
我抱着玫瑰边走边胡乱用手擦着止不住的眼泪,最后索性蹲在路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星海杯钢琴大赛的舞台上,我穿着艳丽华贵的晚礼服,化着精致的妆容,却在镜头前微笑得生硬。
始知若没有他,我学琴也不知为谁。
终于,我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我本想假装毫不在意地继续下去,第二个错音却接踵而至。手指好像不听使唤,烂熟于心的曲谱好像忽然不翼而飞。平日练习时还要在意轻重缓急,如今我竟只想全神贯注正确地弹下来。
那是我一生中弹的最烂的一首曲。
我被刷了下来,我说想去外面走走,爸妈也由着我。
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店,盛花正好蹲在门口剪花,她难得没有轰我,相反,她问:“你心情不好?”
我点了点头:“很重要的钢琴比赛,被我搞砸了。”
她给我倒了杯果茶,是她自己泡的,清甜可口。
“你一定很优秀,很少失败。”
至少钢琴比赛里,这是我第一次失败。
我问她:“你何以见得?”
“直觉,”她神秘地笑着,“我的直觉超准。”
“那直觉还告诉你什么?”我不以为意地吸着果茶。
“还告诉我,你喜欢周梵弋,很喜欢。”
我不慎被果茶呛住,不停咳嗽。
她力度刚好地拍着我的后背:“所以,我不想见他,更不想自己喜欢上他。你比我好得多,更适合他。”
我苦笑了着:“但他喜欢的人是你,你有恃无恐。”
盛花摇了摇头:“有种感情叫同命相怜,那不是喜欢。”我一头雾水,她继续说,“只是有些孤单和无助,不是身处其中就不会明白。同学因为家庭嘲弄我时,只有他知道我理解我,所以他怜惜我,想要帮我、保护我。”
那天后来外面下了暴雨,我没有伞,就躲在盛花的店里与她喝茶聊天,一直到很晚。聊未来打算,也聊周梵弋,但却不提她的退学和那些传言,不是因为惧怕溃烂的记忆,而是它们不值一提。
原来人始终是善良勇敢的,阴暗处的花也不忘努力寻找光亮,伤痛终会愈合,过去的事都会被原谅。
后来,是周梵弋撑着伞急匆匆来找我的。他听说我比赛落选,又一个人在外面散步到大雨倾盆,担心我出事。
他与盛花打了个照面,我原以为他会有很多话给盛花说,他却只寒暄了几句,前后不超过五十个字。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说:“我送你回家吧。”
雨很大,我们挤在一把小伞下。我的脸有些发烫,因为这样的场景称得上浪漫。
我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静:“上次的书我给盛花送过去了,你做的虾饼呢?”
“你输了钢琴比赛,还想我做虾饼给你吃?”他惊讶。
我原本浮上来的心又一下子沉下去了,我可以不要安慰,但我更怕数落。为什么对盛花就那么仁慈温柔,对我就如此不通情达理。
“你不是该安慰我吗?”我没好气地说。
“输了比赛很正常,总不能每次都让别人输给你吧。”
“你,你……”我又气又难过,心口堵得说不出话来,“那是很重要的比赛!比我之前参加的任何一场都还要重要!你凭什么不安慰我!如果不是你小时候说钢琴声好听,我才不会这么辛苦地学钢琴,才不会在电视机上、在那么多人眼前丢人!”
我不知哪来那么多勇气,直直盯着他的双眼,心里多少苦水已经泛滥成灾。
他平静地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样子,忽然笑了一下:“继续骂我吧,不开心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我怔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中了他的计,顿时泪水滂沱。
“周梵弋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泪水汹涌,哇哇大哭,像小时候一样对他施展天马流星拳。
他东倒西歪地躲避,撑着伞的手却执拗地举在我头顶,大雨放肆,他的伞却将我保护得完好。
后来很久我都在后悔,为什么雨那样喧嚣,他那样放纵我闹,我都没有抓住时机紧紧抱住他,好像一生都不会再松手那样紧。
5
高考过后,周梵弋去了北京的重点大学,我申报了法国的音乐学校。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盛花,花店的人说,她决定去考大学,我想这多亏了周梵弋给她勇气。
像所有高考毕业生一样,周梵弋会陪我泡水吧、玩桌游、压马路,只是他总是会先行告退,赶往医院陪周母。
那时周母的病情已经不容乐观,我为她感到很难过。
我听见爸妈说周母的家底已经全部交给医院了,要是哪天撑不下去,留下周梵弋一人,那他就太可怜了。
他们还说,周梵弋这样好一个孩子,要不是因为家庭这番状况,应了当初的娃娃亲也不是不可,终究父母都想女儿嫁得衣食无忧。
这些是我趴在卧室的门上偷听到的,那时我刚收拾好去法国的行李,很快就启程。
周梵弋和爸妈一起送我去机场,我才发现他瘦了好多。他总是要跑去医院照顾周母,饿了就吃盒饭,累了就在病床边趴一会儿。
我拉着行李走了几步,忽然回过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周梵弋一下。
连搂住他的脖子都得踮起脚尖,不知不觉竟他已这样高。
我说:“等我回来。”
一个月后,周梵弋却忽然来了法国。我去机场接他,他看起来憔悴极了。
他冲我笑,第一句便问:“你还好吗?”
我怔了半天,分明才分别一个月,他就好像阔别已久,问我好不好。
我们在莱茵河畔许久地坐在,看日落,看星空。
他说他请了长假,说周母病情危重,还说他很想我。
我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他,他像是一下子看透生死一样,成熟了太多。
直到他自顾把近来的悲伤都说完,星星已睁开了眼,盒子里的冰淇淋也化成了糖水。
我望着漫天星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你说,星空的背面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笑了:“你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他回想着,“星空后面,一定是我那年三十晚上载你走过的公路。”他伸出手指着星空,“你看,我们从星空那边,一路就骑到了这里。”
我想跟他一起笑,眼泪却先一步流了出来
我们为彼此庆祝过所有的生日,斗转星移,也曾物是人非,好不容易陪着彼此到了如今,未来正要舒展开来,悲伤却不知从何而起。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望着他的眼睛:“周梵弋,我喜欢你。”
他眼里盛着所有星光璀璨,睫毛很长,好看极了。
他平静地说:“我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
那星光忽然变得浑浊不清,我心中的光亮也随之逐渐暗淡。
他说:“我不知道。”
十余年如一日的真心,和星空下莱茵河的浪漫景致,都没能打动他的心。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没有哭,反而他眼里像盛有泪光。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关系。”
风的后面还是风,未来的后面还有未来,可是在他之后,不会再有另一个他。
原来绝望是哭不出来的,因为明白眼泪也不再有意义。
告别时,我问他:“你还记得你那时送给盛花的戒指吗?没送出去的那对。”
“记得。”
我扯着衣角,有点难为情:“要不,送给我留个纪念?”
他想了想:“算了吧,精品店买的,很便宜,也不好看。”他顿了顿,“有天会有人买最好看的钻戒给你。”
最后他还是把我惹哭了,他不会明白,我不在乎昂贵的钻戒,我就是想要一枚便宜的戒指,由喜欢的人,在一无所有的年纪,郑重其事地戴在我手指上。
而那枚便宜的戒指,和年少轻狂一同,被他遗弃在时光的死角里。
又过了两个月,我急匆匆回国,是为了周母的葬礼。
意料之中的事实,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急。妈妈哭得很伤心,周梵弋却没有哭,原来太大的悲伤是没有眼泪的。
他只客套地感谢我前来,没有别的话语。
葬礼之后,周梵弋收拾了周母留下的遗物,锁上了家里的大门,回了北京,没有与我告别。
我对着那扇再也不会打开的门失落了好久,恍觉年华虚度,岁月一滴不剩,我们都只空有一身疲惫。
6
我与周梵弋失去了联络,毫不费力地,熟悉似家人的我们,就好像顺其自然一样走散了。
毕业后的第三年,妈妈催我回国,说与我同龄的女孩都嫁了大半。
不知怎地,周梵弋离开以后,我一点也不想回家。我害怕那片土地,我青春的底色都在那里,所有记忆依旧滋生其中。
我害怕想起周梵弋习以为常地来我家写作业,害怕想起他每个大年三十都要带我去看烟花,害怕想起逝去的周母和他不能释怀的悲伤与孤独。
我知道,他也同样害怕着。
妈妈后来告诉我,当初周母病重到无药可救,唯有换肾可能延续生命,周梵弋是唯一配型成功的人。他决定分一个肾给周母后,忽然跑来法国见我。他与我说起所有惆怅,却只字未提换肾之事。
“那后来呢?”
“后来?”妈妈说,“后来你周阿姨肯定不同意啊,天下父母心,就算是让自己去赴死,她也不想自己孩子的一生有所残缺。拖了一阵子,你周阿姨就病逝了。”
我早就说过,有些事大人不会理解,他们不会理解周梵弋会为此多么自责。他与周母相依为命,将自己的命分她一半都愿意。而周母去世时,他还不到二十岁,那些乖巧与努力换来的大好前程,忽然失去了大半意义。
我听说他留在了北京,住在五环外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反正别处也无至亲。我还听说他有了女朋友,和他一样在北京打拼。我竟又想起了盛花,我开始相信人会因为相似而互相吸引,至少周梵弋明目张胆喜欢过的女孩,都或多或少与他相似。
有没有喜欢过我?我真的好想问。
妈妈替我物色了个家境不错的男孩,文质彬彬。她问我是否中意时,我没头没脑问了她一句:“妈,如果我也想像周梵弋一样去北漂,你同意吗?”
她一下子就阴了脸,头头是道地告诉我,爸妈多么希望女儿嫁个殷实人家一辈子无忧无虑。
17年暗恋无疾而终,我顺从父母意愿,和素未谋面的男孩结婚
我开始在各种高中的朋友圈里张扬我将要结婚之事。高中时八卦消息散开得跟风一样快,如今大家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路人,最多也只是祝福几句。
但是总有一条消息,会被他看见吧。
我收拾了旧居里的物什,准备搬去新家,又见到了沉睡在日记本里的玫瑰,我轻轻将它们拿起,它们就分崩离析地碎掉。
那些色彩鲜艳的岁月,心跳分明的情感,栩栩如生的约定,都和这些玫瑰一样,早就在被年月抛开的死角里枯朽成灰,只是现在才发现,实在太晚。
那些玫瑰,没有一朵,他是以爱的名义送给我的。
最后一张婚礼请帖是写给周梵弋的,路途迢迢寄去了北京。
当我身穿白婚纱,在新郎为我戴上戒指前,环顾四下,确定他真的没有来时,竟舒了一口气。
因为我知道,他若出现,只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我就会抛下一切跟他走,跟他去住北京五环外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
婚礼尾声时,我收到一个礼盒,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里面是《飞鸟集》,我高中时送给他的那本,第一页写着抄着《生如夏花》。
我忽然泣不成声,我曾计较这句话到底是送给谁的。我们谁都希望自己的一生浪漫如童话,却都一不小心就过成了悲伤的默剧。
我抬起头,看到婚礼满场欢声笑语,不问前尘。
人都是善良的,因为那些未能写成的童话,光怪陆离的过往,都会被原宥,不问曾经有多伤。(原标题:《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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