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风云记》前篇
第一章
三圣爷当年北洋大学毕业,领了一笔奖学金,他寄回到咱们村里,就让你爷拿着这些银元,挨个给村里的每家送。
你爷说,每人一块银元,家家有份。
轮到咱家的时候,你爷多给了咱家一块,俺爹就说,斌之兄弟,你多给了一块。你爷说,恁孩子多,劳力又少,多给一块。当时我已经有十来岁,对这件事儿,印象特别深刻。
三圣爷和斌之叔,给咱村没少做大事。他们都是多好的人啊。俺叔在街上见了我,一把抓住就弹我的脑蹦儿,他在嘴里哈着气,可弹到眉头上,就轻轻的一点,没啥感觉。俺和俺叔的关系忒好,他不舍得打我。
——明楼叔说着,脸面还是那样皴黑。在我眼里,他这个人已经形销骨瘦,不似当年那么健硕高大,只有那份精明的劲头儿,还藏在骨子里和头脑中。他对我讲的话,我不会感动的,但也不置可否。因为祖上几辈人的乐善好施,又智慧威武,我已经听闻得太多了,不会再大惊小怪。
我这次陪着母亲回乡,已经五六天了,是住在县城边的舅家,没有到自己的村里来。今天我一个人回到生门庄,是为了给爷奶上坟,另外再办一件事情。
昨天上午,我从县城坐车过来,直接住进了三奶家。我来的时候,在北厍镇下的车,这中巴车已经不是前些年私人的车了,可能路权和经营权又被收回到县里的客运公司。总之它规范化了一些,但这些和我无关。
我多少年才回一次老家,才坐那么几回车,所以和我无关。
我从县里到北厍镇,一路上走来,最大的感受就是,无论是村庄还是街道甚至是田野,都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确切地说,这是一种陌生感,因为它们所包含的我所熟悉的成分,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是一种与日俱增的发展变化,它让我头脑里陈旧的元素在慢慢地缺失消散。直到有一天,我的故乡最终变成一个概念,一个名字,而实际上整个面貌,已经面目全非。
比如北厍镇,许多人家都盖了两层或者三层的楼房,红砖红瓦,而且还是那种机制的平板大瓦,但这在我上几次回来的时候就有了,只是未曾这么普及,但是现在几乎成了“新农村”建设的标志。不但是镇子上,一路所见,各处村庄几乎都是如此。
那种陈旧的小黑屋,虽然仍旧存在一些,没有完全在各个村庄绝迹,但大多数都算无人居住的空房,要么是移民去了城里,要么是鳏寡孤独者,生活无力,后来人去屋空。
临街的房子,都顺应了“新农村”建设的形势,由村镇拨出专款,进行了粉饰和改建,尤其是围墙都雕砌砖花粉饰。生门庄也是如此,我只记住了当年的这个十字街,两旁的房屋基本上都是新的了,我已认不到了民哥的家,也记不得二大爷的屋址了。
二大爷的亲哥,重喜大爷的家还记得,上几次来时,看见他的儿子大栋,已在原址上起了一座两层楼。当时大栋还在家,引出老婆孩子一大窝儿,见了我说起许多往事。后来我两次回来,再没有去过他的家,这次回来我看见院门上落了锁,一问街上小商店里的怀哥才知道,这家伙领了老婆孩子搬西安去了。
我这才突然想起,确有此事,已经好几年前的消息了,说是大栋住开封了。我还怪他挺有本事的,我当年还真没有看出来。
大栋可以说,是我从西北的宁夏银川,跟随爷奶回归农村老家时,遇见的最好的朋友加兄弟了。
因为我们算是本家,两家的院子又连在一起,自然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他比我年长一岁,又性情善良顽劣,我初来乍到,他教了我许多农村的生活知识。但是他天生不爱学习,甚至留了一级。没过几年,我的心性收拢,开始向学,我们之间就无形中拉开了距离。再后来他就跑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找他亲爹去了。
就是说大栋不是重喜大爷的亲儿子,喜大爷和喜大娘没有生育,要了他新疆三弟的一个儿子。但是我在老家的时候,看见喜大爷和喜大娘,把大栋当成亲生的一般,该骂时骂、该打时打,可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喜大娘就站在栅栏门口喊,“大栋,大栋,吃饭啦,你个龟孙又跑哪儿去了。”
后来我高三下学期回银川,再没有见到大栋回来。
只是后来才听说,大栋还是回来了。重喜大娘看见了他,没过几年就去世了。大栋就陪着喜大爷一直到后来,自己也娶了妻、生了子,把喜大爷福福美美地养老送终。
我可能在1985年从故乡走掉之后,一直到现在的2019年的秋天,三十四年间回了五六次的老家,断断续续的回归,大都是隔上几年一次。因为岁月荏苒,时光倥偬,不知不觉间,就是三秋已过,万物黄老。
这样看来,即使再长寿的人,生命也是既短暂又匆忽的。万事万物,自然同理,皆是如此。所以珍惜时光就是珍惜生命,绝不是谬言。
我记得有几年回来的有些频繁,原因是我在北厍镇上,找了一个对象,此人就是石小岚。她即是我的初恋又不是我的初恋,我们分开了两年,最后又结合在一起,但是生活了两年后,我们又分开了。
石小岚现在在郑州,养着一个儿子,本人也没有再结婚。究竟生活的好坏,我已不清楚。但那儿子不是我的儿子,是在和我分手之后,在县城里又和别人结婚生的孩子。
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不曾生养。其实这也是年代的不幸,因为凭我现在的学识,肯定能培养出来一个对民族有大益的人。因为我的眼光,是能够在半生被遮盖的失败中,找到失败的原因。我现在第三任妻子,已经不能生养,因为她已绝经。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在银川,已经结婚生子;一个毕业于清华,留在了北京。
这两个继子,各有各的生活,几乎和我这个继父,没有太多的感情往来。大儿子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看那小家伙的形状,已有了虎生虎气的精气神儿,但是我知道,他们绝不会让我来培养。
尽管我已经退休,赋闲在楼上。
现任的妻子,对我很好。若不是困扰于金钱,会对我更好。但是她现在却很愁苦,因为她已过了退休的年龄,却没有交够十五年社保。十多年前,她来自宁夏永宁县的农村,但当时频繁地各处打工,没有重视社保的事情。
做过我妻子的前后的三个女人,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其实都挺好的。她们身上的优点与缺点大同小异。原因是当时的我不好,一是年轻气盛,情感过于纯粹;二是下岗失业,经济过于困顿。如今梦魇已过,相信第三任妻子,会交互执手,白头偕老。
今年的九月份,我伴随母亲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正是秋意渐浓未浓的时光。中原大地的秋粮尚未成熟。田野里是无限斑斓的色彩,这和笼罩着它的天空的情调一致。
秋虫的合唱,热闹非凡。
在舅家的村落里,一下待了四五天,到了农历的中元节前,才赶到自己老家的村子生门庄,来给爷奶上坟。
昨天并没有买烧纸和祭品,晚两天再买。中元节在后天。
昨天快中午的时候,我才在北厍镇下车。大致浏览了一下街面,好像是比过去宽阔了一些,但也有可能仍是原样。
在十字街口,原先卖烧饼和牛肉的街角,仍然是牛肉和烧饼两个摊子。我奔走过去,用河南方言和他们说话,买了六个烧饼和一斤牛肉。本想夹上个牛肉烧饼在路上吃,但想想又算了,怕遇见熟人不好意思。
然后我折返回去,在北街上买了青菜和水果。走到南街的时候,往东的街面上望了几眼,那里有个胡同就是石小岚的娘家。原先很亲切的地方,现在不敢多看,怕引起心里的难受与不适。
其实那个院落,现在可能已空落下来。据我听说到的,她的父亲前些年已经死了,她的母亲现在县里某小区住着,而且是一个人住着。她的姐和姐夫,在郑州买了房子,从县里搬到大城市了。她的弟弟石三俊也不在县城里了,去了山东,在潍坊经商,但不知在做什么买卖。
如果非要猜测的话,肯定是防腐、卫生材料、起重机械和厨师,四个选一。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这是本县的四大支柱产业,在全国都出了名的,许多人都凭着这四大产业起家,并且发了大财。
石小岚的姐夫,就是凭借防腐产业挣到了钱,才辞去了实验小学教导主任的工作,在郑州买了房子,不回来了。可能石三俊也是如此,他离了旧婚,娶了新欢,并迁移到山东去了。
我几乎所有的发了大财的同学,甚至身价几亿的,莫不与此有关。本来蒲邑县虽占据华北大平原最中心的位置,南来北往,四通八达,但是该县没有特别的物产,也没有石油、黄金和白银。只是历史上有点“厨乡”的美名。但是现在忽然变得全国名气大增,就凭借的近二三十年发展起来的新型产业,和该县穷则思变,变则易强的理念。
现在的蒲邑县,被人自豪地称为内地的“小香港”,物华天宝,能人辈出。至于县城扩大了多少倍,又盖了多少楼房,倒在其次。现在的中国,城乡都在巨变,到哪儿都是如此。
三奶家的位置,临着爷奶和我生活过的老屋旧址,不过那老屋已经转卖别人,我们搬到西街口去了,三奶家仍在原处。只不过三爷死后,那院落又重新翻盖了一次。虽然盖的不是楼屋,但那气派跟两层楼,是不差上下的。唯一留下的一点儿旧迹,就是西南角的墙与鸡圈,仍是原模原样的。当然还有鸡圈里的两棵树,也是三爷在时亲手种下的老树。
那两棵老树,一棵便是石榴,一棵则是枣树。
石榴也是平常的石榴,不大不小的果子,不酸不甜,没什么名贵可言。但是那棵枣树,却是奇了,结的全是“葫芦枣”。除了没有葫芦那么大,却各个都是葫芦形状。这在别处是没有的,可能是三爷健在时,从新疆带来品种。
三爷从新疆带来的,在当时有四样东西:一是火鸡,二是无花果,三是长绒棉,四是攮,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字,但它是一个挖土的工具,所以我就选择了这个带提手旁的字。
但是这几样东西,除了无花果之外,其它的都不曾传开。
长绒棉因光照不足,结的棉桃儿不能爆开;火鸡只有我们两家养过几年;攮让做铁匠活儿的亲戚依照图纸打了出来,却只有三爷使用;无花果倒是传播得很广,但不实用,只图观赏,因为结的果实又小又不好吃。
但是三爷的头脑,就是这样活泛,整天琢磨和农业有关的事情,这并没有脱离他的老本行。他是农艺师,上过石河子或别的什么农垦学院。至于是不是保送去的,我不知道。
三爷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垦师的一个连长。他当年是半路上跟随彭德怀的部队走的,新疆解放后就留在了那里。
其实我的家族还有几个人,也留在了新疆。并不是只有新疆是个好地方,而是他们都有着某种关联。现在我们家族在新疆的亲戚,还有五姨一家人和我二姑奶的三闺女。已经离开新疆的,有大姑爷师青山、二姑奶的四闺女一家人。四姑父是上海人,他在部队复员后,先搬到了河南平顶山市,后来又回到了上海。另外大姑爷师青山的大孙子和二孙子,也曾参军到了新疆,后来复员都回到了河南。一个在郑州,一个在濮阳。
三爷是个“宁静致远”的淡泊之人,一生无所作为,但是他看破红尘的心境很高。平时沉默寡言,但是论道起来,又滔滔不绝,独抒己见。当年见他,他的脸盘又小又圆,又黑又瘦,但很俊俏的眼睛,又黑又亮。我爷说,他在兵团的地里种瓜。
我小时候就见过他,他去过银川。我的印象中,记得他护送我的原先的三奶去山东青岛,因为我的那个三奶得了糖尿病,已无法救治,要去病死到青岛的娘家。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头一次听说了糖尿病。现在我的母亲是糖尿病,我的二弟是糖尿病,虽然我不承认自己是糖尿病,但我血糖也很高,控制不控制都在6.5左右。如果晚餐吃了肉、喝了酒,或者吃多了水果,往往就上到7.0了。但是我不在乎,可能是我思维的层面里存在着盲区。我尽管在如今的生活里,常常表现的很卓越,但我也确实有很多盲区的,甚至是不愿意自我改变的盲区。
当年三爷是农垦师的连长,三奶则是农垦师的指导员。
他们在我家里住了一个月才走,并且在银川的附属医院看的病,稍微有点儿好转,才继续走路。
但是我不喜欢他们的孩子,那个男孩儿比我大两岁,特别的娇生惯养,秉性顽劣。他总是动不动就欺负我,可我又打不过他。加上他的姐姐时刻护着他,让我对那两个入侵我家的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平常没有丝毫的办法。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盼着他们早点走,不要老待在我家。但这个娃儿,也不是三爷的亲生骨肉,三爷就如同现在的我一样,半生没有生养。这个叫“勇”的孩子,是他们战友的娃娃。而三爷的闺女,那个“勇”的姐,其实就是二姑奶的三闺女。
我小的时候,我的奶奶有一种说法,说河南老家的二姑奶,生活穷困,二姑爷又是个潦倒的人,生活无以为继,偏又生养了四个闺女。
我的爷爷就和他的兄弟姐妹合计,最后四个闺女,给了北京两个,给了新疆一个,留在河南一个。她们就是北京五姑奶的老大和老二;新疆三爷跟前的老三和河南二姑奶自己身边的老四。老四叫“天红”。令人感叹的是,这四个人后来的命运,竟会截然不同。
那个叫“勇”的男孩儿,后来死掉了。长了很大才死掉的,在上学的路上,出了车祸,被农垦师的大拖拉机压死了。可见状况很惨,家族里的人,都不愿再提起。在这之前,他的养母三奶回到青岛就死了。
这是我见过了活人后又死掉的,家族里的第一个人;那“勇”是第二个。都出自三爷家里,可见三爷的命运多舛。
后来我的爷爷生文武,担心他的兄弟在新疆的日子过得艰难清苦,就托人在老家又给他找了一个,那个人就是现在的三奶。
当时三奶在北厍镇上的机修厂工作,人看上去精明强干,但就是有些三角眼儿。据说有三角眼儿的人,无论男女,心肠都有些坚硬。她有个女儿叫小云,另外身边还带着一个姐的孩子,那女孩比小云大个一两岁,当时三爷还没有离休,新三奶就带着两个孩子,投奔新疆去了。
又过几年,我爷仍是为三爷担心,认为新疆离内地太远,就去信要让三爷回来。三爷听了他哥哥的话,离休之后就带着全家回到了生门庄。村里给了宅基地,房屋就盖在我们老屋的南边。那地方也相当不错,是庄子的路口。
这路口原来是村里堰岗的豁口,而堰岗是避洪水用的,每个村子都有,要么是像寨墙一样把村子围成一圈,要么是在村边堆成一个方圆几亩大的方台。反正作用和目的都一样,就是防洪水。我的老家和银川一样,在东边不远处,就有黄河经过。但和银川不同的是,老家的黄河两岸都有黄河大堤,而且大堤上可以走汽车,银川的黄河没有大堤。
我和爷奶在1976年初回老家的时候,那辆破旧的长途汽车,就是从县里出发,沿着蜿蜒雄壮的黄河大堤来到东堤镇的。
我们下了车,我就感觉这大堤好高好大好长呀,但是我没有看见黄河,大堤里面也是村庄,一村挨着一村,都被绿树遮盖得严严实实,这种景象在堤外面也是。它让我感到中原大地真的好博大精深,物野苍茫。当时有两个人,拉着架子车,在堤上等着接我们。他就是重喜大爷和二叔。
今天陪着我走街串巷的人,就是当年的二叔。他人不高,身体很敦实,脸色是黑黑的。但当年不是这样,当年是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现在已经六十多了。也不再像当年那样干练英俊,而是满脸布满了岁月的肮脏与沧桑。
我和二叔的关系是很铁的,现在每次回来,只要被他看见或者听到,他就会过来看我,看我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就会义不容辞地帮忙,从不偷奸耍滑。
我如果带的钱多了,就会给他二三百;如果钱不够用,也就不给他了,仅买盒烟什么的。像今天我让他领着我,去看望村里的父老,就给他买了两盒高级一点儿的烟。
我知道他生活得很难,父母已经早就不在了,四个兄弟死了两个,而且除了四叔娶上了媳妇,他们哥仨一辈子都没碰过女人。这是当年七八十年代里,中国农村很普遍的一种现象,每个村庄里都有那么几个甚至十几个打光棍的年轻人。他们一生的愁苦,被埋没在时代的浪潮里面,没有谁能够真正领悟到和明白过来。
生门庄在七八十年代,就有了劳务输出,往往在过完每年的正月十五,就会有邯郸、鹤壁甚至北京的大卡车开过来,把村里的壮小伙装满拉走,去这些地方砌砖抹灰,也就是搞建筑。其中就有这个二叔,他还是个大工呢。然后这些人一整年才能回来,腰包里就有了可算是当年巨款的两三千块钱。全庄的人都因此喜气洋洋,欢度新春佳节。
但是二叔最终没有娶上媳妇,一是怪家里真的穷,二是怪人太老实,三是怪弟兄排行多,四是怪家庭成分高,五是怪没钱盖新房。所以结果不言而喻,终生未娶。后来,二叔家的老大和老三,皆壮年郁然而终,现在仅有老四过成了一家子人,有儿有女,也前些年盖了楼房。二叔住在父母留下的老院,一个人悄无声息。
后来农村的光棍才少了起来,主要原因是农村与六七十年代相比,有了天壤之别,基本上不愁吃穿了。另外农村人从大到小,思想开始活泛起来,经商的经商,打工的打工,都开始无论能力大小的抓钱。
只是像二叔这样孤单的,越来越老,已没有什么挣钱的门路了,顶多就是边种地边在村里帮个闲工,尤其是红白喜事方面。
三奶也是一个人在家住,厨房里尽是苍蝇,院子里尽是鸡屎。看她现在的形状,又黑又瘦又小,再不是泼泼辣辣的中年妇女,而是风烛残年的枯朽老太了。在我对她昨夜的观察中,她一辈子的那份奸诈和狡黠仍在,至少是没有完全残褪与消失。
她的语句,已是“半语”,已经几乎说不上来话,但是仍然经过了脑子,在算计着“遣词造句”。据她大女儿小云讲,她已经有轻度的脑梗,但仍然不忘算计她的生活和算计她周边的人。
她和小云的关系一直不好,小云老是对我讲述她做过的事情和说过的话儿。所以我对三奶的了解,基本上已经够多的了。
其实我用不着“招惹”她,我每次来生门庄,就是办点事儿,然后办完就走,只不过在此借宿一下而已。我当年在生门庄的时候,基本上不和三奶打交道。最多说上几句话,但是爷奶老了以后,我无家可归,就只能在此借宿了。所以每次也争取和三奶活络些。我俩在面子上,双方倒也能过得去。
当年她好着的时候,也不明着说我,而是在我走后,故意在庄子里散播和曲解我的原话。好在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明白她这个人,加上她的辈分高,人缘又不好,大家都避让着她。
我这次吃了她的石榴和葫芦枣,也不计较她心里隐藏的感受,她也没表情地看着我。我还把几个石榴兜给开车送我回来的同学。他们是韩琪春和佘相如。
这两个家伙,我这两次回生门庄来,都第一时间约了他们,他们都是我初中的同学。韩琪春在镇政府工作,应该是个助理或专干什么的;佘相如也不是司马相如或者蔺相如,他没有考大学,而是因家贫早早就退学回家种地了。他俩都是我初中的同学,其中佘相如没有毕业。
说到这两个人,不得不说起我这次回来,要办的另一件事,就是要给漏雨的老屋,装一个彩钢屋顶。
用彩钢包房顶,我前几天在舅家的村子里,看到别人家的了,觉得挺好,向舅问了价钱和实用性等问题,才对母亲说了,也要给老屋罩上一个。不就是两三千块钱嘛,能解决今后十年的问题。再说这次回来,母亲和我身上带的钱,已经足够。
所以我跑回生门庄,要忙的就是这件事情。
昨天下午喝的酒,我和韩、佘二人,又叫上了村部的红旗叔,在北厍镇最大的饭店里,开了一桌。佘相如还给我特意带来一瓶冷冻的蝉蛹,也就是我们这里土话所说的“鸡了猴儿”。这玩意儿我当年吃的第一个,是喜大爷家的大栋给我抓的,我俩把它放在窗纱上,让它蜕壳之后,在灶火里烧着吃了。当时没有放盐,觉得没有怎么香,只是品尝了一条味道新奇的虫子而已。
那年秋天,我和爷奶回来,是十月份了,鸡了猴儿已经绝迹,只有树上还有些脱壳的,在大声的鸣叫。也抓到了两只,仔细地看了,这种黑色的坚硬如天牛的昆虫,满足了当年一个从西北到来的孩子那份好奇心。
后来,就是第二年,当它们开展了大规模的“地道战”的时候,被奶奶在锅里煎炸了许多,撒上了一点儿盐,吃到嘴里才嚼出了无限的芳香。知道了这种东西,在许多地方不可多得。
那时候没有冰箱,吃过也就吃过了,季节轮换,没有了也就没有了,不会再去想它。不想这次冷不丁地又遇见了,只是都是“猴儿”,没有蜕壳。叫饭店里油炸了,又享了几口福。只是已经没有小时候的那种独特滋味了。
吃了饭,我买了单。然后同去那家北厍镇南端的彩钢作坊。问清了情况后,我付了五百定金。然后那主事的小伙子骑了电动车,随我们同来生门庄。
看了房子,决定明天动工。我再一次强调要保证质量,不能偷工减料,因为都是乡里乡亲的,只要做得好,一分钱不会少。
本来想让佘相如做监工,因为他常年在村里的建筑队盖房子,他说他可以收工后来看看。同时两个人都说,不要紧的,这东西做成啥样都是知道的。我一想也对,就说最后丈量面积的时候,我再叫他。
这都是昨天的事儿了,今天上午他们已经忙活起来。但没想到的是,我上午在三奶家的时候,三奶竟悄悄地跑了过来。
我接到了那小老板的电话,说让我过去看一下。我就匆匆地吃了昨天的一个烧饼,走了过去。老远就看见三奶坐在街对面。我走到她跟前,发现她的脸面很不好看。
我说,“三奶,你不回去吃饭,坐这儿干啥呢?”她嘟囔了一句,“我想饿死呢”。我突然情绪就不好起来,便不再理她。去问屋顶上的师傅,那小伙子说,“你家的老人不让我们从她的豆地过。”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院子里还有三奶种的豆子。那毛豆已经快长熟了,可以拔出一条路来。毛豆也不浪费,可以煮着吃。
我就返回来对三奶说,“拔几棵豆秧吧,咱们回去煮着吃。”
三奶愤愤地说,“我吃不起”。
我这才清醒过来,这个女人一辈子都是很私很恶的,从来没有真正善良过。我就不再理她,和工人商量从屋檐下的空地上经过,或者从后面的人家院子里上房。那些工人说,搭龙骨可以,铺彩钢后面的也可以,但前面的必须要从前面上彩钢板。
我就把那个领头的小伙子,悄悄地叫到后面,然后对他说,“你去和她商量,答应给她一百块钱,这钱我来出。”小老板就走过去,说了这个意思,但在后院我就听见三奶喊,“你给个金山银山都不行,我有得是钱,我不缺钱,你就是不能踩我的豆。”
这是我的老屋我的家,不是你的,你没有资格干涉我对老屋的修缮。但是我知道,三奶已经很老,我不能刺激她发生意外。我又想了想,决定给小云打电话,让她对她妈劝说几句,结果电话通了之后,小云又对我喊叫起来。
小云说,“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告诫过你,让你不要惹她生气,万一把她气出个好歹,你说咋办?”
“我一再强调说,她人老了,脑子糊涂了,她总认为那院子和屋,应该有她一份,你就让着她,不中哦?等哪儿天我把她接走了,你再捯饬你的屋,不中啊?”
小云的话儿,让我无法插嘴,也是一个不讲理的主儿,我气气的挂了电话。看来今天我不会再住在三奶家了。
我想了想就对那小伙子说,“那就把前屋顶先留下,等她的豆收了再说。”
“收豆一般啥时候?”
“再有半个月。”
“好!那就半个月。豆收了再弄。到时候你们也来勤看着点儿。”
“她肯定得收,这我知道,不然豆角儿就崩了。对不对?”
“那是。”
“那我现在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把活儿做好就行。你给我开个收据,到时候我如果没走,我还会再来看的,或者叫我的同学来看。”
“那是,你就放心好了,保证把事儿干好。”
我在走出巷口的时候,没再搭理仍蜷缩坐着的三奶,只远远地看见她手里提着一袋胡辣汤,还捏着一个馒头,这才想起她或者小云说过的一句话,“订着饭呢,每天镇上有人送来。”看来城市里的外卖风尚都深入到农村了。
其实我这些年每来一次,就会多一点儿感触到农村的生活变化,包括北厍镇上盖了几幢城市才有的居民楼,那里原先是粮油仓库的位置。
还有一件事,是从韩琪春那儿听到的,就是小时候奶奶挺爱吃的,北厍镇南街的手工挂面,原先是五毛钱一捆儿,现在做成了礼品盒,六十块钱六斤,仍供不应求,名声远播。不过那挂面说来也好,成型完工时本来是一把儿整面,晒干竟能分解成无数细丝,那感觉真的像个特产。
从老屋走到十字街面上,立刻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我想了一下,就到三奶家拿走了我的包和水杯,出来就去找二叔。
二叔本来上午陪我串了两三家的门,但我现在决定,要把所有我来生门庄的使命,今天中下午一块做完,因为我刚才给舅和妗打过电话了,要他们今天天黑之前开三轮车来接我。我不是不可以到镇上坐班车去县里的,但县城到舅家,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再说舅和妗也听了我母亲的意思,他们也想要来看看那个彩钢的顶子。
去到二叔家,敲了很长时间的门,二叔才开门。我也不去想他是不是厌了我,反正我现在真的需要麻烦他。
我要他领着再去看几家父老,更重要的是,还要陪我去寻找爷奶的坟。
二叔可能是刚开始做饭,见我这么说,他又把锅盆放下了。随后我俩出门,去看了跟前住的相叔,我不知道他名字里是哪个“相”,但我知道爷爷在世时,他对爷爷的话听得最认真。所以我从小就对他有好感,更何况他还是邻村、我当年最要好的一个同学的亲舅。
我的这个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头脑非常的聪明。他叫赵宝祯,现在在濮阳,而且我的计划当中,很快就会去一趟濮阳。
我准备先去县里,再去濮阳。这两个地方,都聚集了我大量的男女同学,而且各个事业有成,婚姻圆满,儿女龙凤。他们一大半都是考上学的,然后由农门跃进了龙门。另有一些,情况各式各样,要么是选对了郎,要么是财富爆发,要么兼而有之。总之,他们都有一个最显著的共同点,那就是脱离了土地和农村,走进了城市。而像我有着父辈人的城市底子的,并不多见。但现在他们生活得远远的比我优渥。
我现在对同学的态度,既不羡慕也不嫉恨,既不忘却也不难舍,既不防范也不留恋,平常人的平常心态,普通人的普通情怀,今生交此一回,来世不求再见,只要平等相待便好。
现在网上流行的大鱼吃小鱼或者贵贱相轻或者更直白的,“身价百万的坐一桌,千万的坐一桌,万万的坐一桌”,在我眼里非常滑稽可笑。你或者很有钱,但不一定能请动我于眼前。就这样简单,毋庸多言。
我和二叔去看八爷的时候,八爷不在家,去镇上打麻将了。当年我在生门庄的时候,就听闻他很好这手儿,还曾被公社武装部逮去过。当年他是村支书,逮他的人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但熟人也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可知八爷的牌风,有多么的嚣张盛行了。
但是在八爷的家里,我竟然吃了一惊。我遇见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在我这次回来的火车上,我的弟弟西安的老三还和我聊了很长时间。他便是八爷的哥哥四爷,因幼时瞎了一只眼,人称外号“瞎四爷”。
从银川到郑州,车经陕西渭南,我就突然想起瞎四爷来。我想知道他的情况,因为我好多年都不知道了。还是爷奶健在的时候,瞎四爷回过几趟老家。我那时还小,但我就是在那时见过他。
当时他的夫人瞎四奶为八爷家一日三餐的萝卜丝招待,闹出了传遍全村的笑话。人们纷纷模仿,敲着筷子,学着她的陕西普通话,慢经经地说,“萝卜丝儿,又是一盘萝卜丝儿”。一村欢笑,贫穷中的欢笑。
可能就是老夫人不能“随乡入俗”的原因,瞎四爷很少回来。就是离休之后,也是如此。因此我见到瞎四爷的次数并不多。
但是我对瞎四爷很有好感。他的谈吐,他的睿智,他的内心锦绣,甚至他周身散发的气场,都让我为之着迷。
要知道他是一个铁路上的处长,而且是没有什么文化,就当上了处长。他和我北京的婶娘不一样,婶娘是铁道部技术方面的专家,高级工程师,某司的处长,当年是“又白又专”的典型,曾三天三夜设计一座桥梁,受到过刘主席的两次接见。
但不要以为瞎四爷就是拍须溜马上位的,那就大错特错了,瞎四爷绝对不是高俅那样的人,他若没有岁月的苦练,过人的聪明才智,是不可能从一个铁路的临时工,进身到什么都很精通的处长的。
既然说到瞎四爷上铁路,还要从我的爷爷生文武说起。在1960年前后的时段里,庄子里的人为了讨生活,去了一帮又一帮,到甘肃天水找我的爷爷安排工作,结果都留了下来,在铁路工程队当上了临时工,其中就有瞎四爷和另一个人,在生门庄同样上位到处长的盛军叔。
但是铁路工程局的工作,当年非常的艰苦,没有大的机械开山铺路,更没有现在的铺轨机和盾构机,当时全靠人拉肩扛,用血肉之躯建设这个一穷二白的国家。于是村里好多人,都未等到临时工转正,全跑了回来。
独有这个瞎四爷和盛军叔两个人,没有回来,他们苦苦地坚持,终于柳暗花明,出人头地。而且两个人始终和对方叫着劲儿,从临时工一步步的上位。真可谓千锤百炼,久经考验。
所以后来庄上的人说,两个人的关系始终不好,我想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什么争风吃醋,哗众取宠,而恰恰是“争强好胜”,怕把各自肺腑间的那股“心气”泄了。
人类不甘自身的苦难,刻意追逐着世代向往的文明,最主要的原因不外乎两个字:“精神”。这种不明言的动力,外化在人类个体身上,也是两个字“争”与“斗”。不要以为这很残酷或者庸俗,它恰恰表达的是一种信仰,一种自信,一种勇气,一种梦想,一种博爱,一种情怀,一种从容。
否则瞎四爷就不会有那种优雅的,始终带着微笑的谈吐。盛军叔,我可能小时候见过,在银川他来过我的家里,送过我一个皮球。
现在我的三弟,在西安会和他们有联系,因为三弟工作单位的前身,就是铁路勘探设计院。
这次火车路经渭南,我就向老三问起了渭南的瞎四爷。老三说,人已经不在了,去年病得很重,本打算开车去看他,结果去了南宁修地铁,没有看成。
我当时也感觉到了某种遗憾。就没再问什么,而是聊起了“泾渭分明”典故。这当然是一种闲谈,没有实在意义,寥解一下旅途的苦闷而已。随后挂断了手机,我对母亲说,“瞎四爷没了”。
母亲耳背,反问了一句,“谁没了?”
“渭南的瞎四爷,瞎四儿!”
“哦!你说瞎四叔啊,他年龄可不小了,有九十多了吧?”
“你爷都老二十多年了。当年你爷病的时候,他还来过老家看过你爷。”
可是今天见了“鬼”了,不对,是见了“佛”了。这老先生竟然就在八爷家南屋的床上卧着,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八爷的孩子领我去见他时,我一下子就惊住了。
瞎四爷没有看清我是谁,经八爷的孩子一说,他也惊讶了。没想到多少年以后,我们这些外面的人,又在老家相见。也没想到瞎四爷耳不聋、眼不花的,精神相当矍铄。脸色白白胖胖,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原先说他病着,其实不是他而是瞎四奶,人已经去了。他的儿孙可能忙或着不孝,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回来也不是等死,而是在度夏,等天气凉了,就要回去了。
我问他高寿,他说八十八了,但看上去不像那个年龄的人。
四爷拉着我的手,有些不舍的样子。我知道没有什么不舍的,他的胸怀若此。唯一的不舍,就是从此一别,此生恐将再难相见。这便是对天地的造化,人生的修为。
辞别瞎四爷出来,便叫二叔回家取了铁锹,又奔商店买了烧纸冥币黄香等物,一同奔往坟地来。
田野里,玉米杆密密麻麻的,不知坟在何处。又经一个人的指点,方才找到爷奶的墓。看见坟前的新鲜纸灰,更确信了那几个北京的人,确实来过。
这倒是非常难得,要知道那些人,是没有什么故乡情缘的,甚至有些人大半生都不曾涉足故乡。
看来有些人的恩怨境界,到了晚年才能慢慢悟透并且慢慢打开的。这样也很难得。
我跪下烧了纸,燃了鞭炮,又添了坟。
回到街里,二叔就走了。我买了几盒烟,又去看老屋,把烟给工人们散了。
约莫又过了两个时辰,我的舅与妗赶到,他们看了房子,我们坐上车就走了。一路上,庄稼黄绿,村庄静然,风景怡人。有些地头,还圈建了养鸡场养鹅场,另外的是饲料加工厂。这在先前是没有过的,那时候除了庄稼就是菜园子或者是棋子般散散落落的坟。
村里村外的土路,都铺上了水泥,道路狭窄、曲折但是平坦,且有一份美感。农村真的变化得细腻且敏感。
南面的那条新荷铁路(新乡-菏泽),看不见火车,但紧临它的是条刚刚修好的高速公路,已经通车好几个月了。
我们的电动三轮车,在亲密且稠密的绿原间穿梭,就像一个活跃的三星瓢虫,不知所来,也不知所往,更不知所踪。
田野上的烟岚,丝丝缕缕的在各种的庄稼顶端缠绕弥漫,那是一种湿润的芳香,在向着天地间飘散,静俏且悠远。太阳有坠落的意思,但是我们路还很长。
妗驾驶着车子,和我与舅讲着笑话。我悠然地说,“北京的人,也跑来给我爷奶上坟了。”
舅说,“谁呀?你五姑奶那一班儿人?”
妗问,“现在还有你五姑奶没?”
我说,“没有了,早死了。是她两个闺女来了,到生门庄去看了看。”
妗说,“她们从前恐怕都没来过吧。”
“嗯。”
“你见过么?”
“小时候见过。有一个在银川待过,是宁夏军区的护士。后来努力学习,当上了大夫,就调走了。现在可能是北京哪个大医院的院长。”
“那人通能着呢?”
“嗯。我五姑爷的官大。”
“他跟你北京大舅的官,谁大?”
舅说,“那肯定是他姑爷的官大。”
我说,“五姑爷做过铁道兵的政委,做过嘉峪关的市委*,做过冶金部的司长。”
“那现在还有他没?”
“没了,前些年去世了。”
“那还有就好了,让他给你找个好工作。”
“指望不上。”
舅说,“那是。原先有的时候都指望不上,更别说人没了。”
妗说,“这还不跟咱大哥一样?”
舅就沉默不语了。舅跟他大哥有很深的隔阂了,就是我姥爷去世时引起的纷争。大舅对我姥爷的死不在意,惹起这个倔强的四舅很大的不满。从此兄弟二人互不来往。
其实很多矛盾都不是一件事惹起的,而是无数岁月积攒了因果,便借着某件事儿,瞬间爆发了,然后互不退让,以致剑拔弩张,横眉冷对。
回到舅家,已近黄昏。对母亲说了情况,母亲问多少钱?我说四千一,她说,“你不是说三千吗?”
我说,“舅说的三千不到。”
舅说,“我也没想到,那么小的屋,会花那么多钱。”
妗说,“不说了,先吃饭吧。”
夜幕降下来,我回想了一下,短短的一两天里,我竟办成了好多事情,心里觉得满意。就在拼多多上又买起书来。
有一个后浪出版社的书,是关于小说或者剧本写作的,但在银川买时,会因“宁夏路途遥远,需支付特别附加费✘✘元”,让我感觉既可笑又无奈,但我突然发现在河南不是这样,而是书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这让我很兴奋。已经网购了好几本了。往往是到了几件货之后,妗就开车带着我去十里之外的孟涛镇上去取,而且妗对此毫无怨言。
但我同时也发现了,孟涛镇上有车在盯我的梢儿,这是千真万确的,不会有错。我对我的家乡蒲邑县有匪徒的定论,在上次回来时,就形成了认识。
因为这并不奇怪,现在交通发达,人心叵测,本性难改,加上人多钱多,我的家乡出现匪影,有什么奇怪的?罪恶的人,是没有家乡观念的。
晚上静下来,我准备充电,才突然发现我的充电器,忘到三奶家了。这可怎么办?
明天我准备进城。我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忙完,该进城去会会那些友人了。
第二章
故乡的天色,云卷云舒,一派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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