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在被雷劈之前,赵禹宸一直认为他的母后慈爱,后宫和睦,宫人忠心,朝臣栋梁,他自己更是一代明君,万民敬仰。
直到他被春雷劈出了读心术,才发现竟然所有人都如此表里不一!
所有人都在骗朕!
只有一个人例外。
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苏贵妃一如既往,她颐指气使,似笑非笑:“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赵禹宸几乎要感动的哭出来,“原来只有苏贵妃对朕最好!”
女主 众人:“???”
轻松向甜爽文,嚣张跋扈唯我独尊谁的面子也不给美貌傲娇贵妃*顺风顺水超自恋狂却被社会妥妥教做人的忠犬皇帝
试读:
☆、春雷
第一章
【老天保佑,祖宗保佑!陛下一定要平安无事、长命百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还没到二十,我还有好多御膳都没吃过呢!我不想殉葬……我不能死啊……祖宗保佑,保佑保佑……】
舜元帝赵禹宸是被耳边这一刻不停的絮叨硬生生吵醒的,才刚刚睁开眼,都没看清楚眼前的情况,方才那道烦人的声音竟然还更大了起来:“陛下醒了?”
【哎呀?是不是动了动了动?是醒了?真的醒了!】
闭嘴!
赵禹宸被烦的心口生疼,本想大声呵斥,可因为身体虚弱,实际上却只是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醒了醒了!保住了!保住了!小命保住了!不用殉葬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禹宸的眼前彻底清晰了过来,只是因为耳边这一刻不停的呱噪,他一下子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圆乎乎的喜庆人脸,他有些犹豫的叫了一声:“魏安?”
“小人在!”满脸喜庆的魏安利落的应了一声,像是看出了赵禹宸的难受,甚至体贴的连声音都压低了许多:“陛下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可要喝水?”
而与此同时,同样是魏安那微微带了尖哑的声音也传进了他的耳朵,只不过比起素日的沉稳要更跳脱的多——
【哎呀妈呀,活是活了,可陛下怎么看着迷迷糊糊的,别是叫雷劈傻了吧?】
什么玩意?
赵禹宸猛的抬头盯向面前向来忠心沉稳的御前大总管魏安,这会儿与往常一般满脸都写着忠肝义胆,嘴巴分明是闭的紧紧的,可那烦人的声音却还是在一刻不停的传进来——
【陛下怎么这么看着我?惨了惨了,难道怪我雷劈下来的时候没扑上去拦着?娘哎!咱也拦不住啊!】
听着魏安不停的提起雷劈,赵禹宸也不禁回想起了自己正祭天时,却从半空迎面降下一道妖雷的场景,心内惊惶畏惧之外,更多的却是屈辱迷惑。
那雷来的十分的怪异,当时天上无云无雨,甚至于都并不像是从天而降,而是突如其来,半臂来长的妖雷,就那般自半空而出,径直打到了他的头上!若非出现之时伴着轰鸣之响,甚至都并不能确定就是雷击。
他是九五至尊,是上天之子,却在春祭之时被被上天降雷示警!
史书之中,向来只有那昏聩的灭国之君才会有这样的异兆,他可是做错了什么?可是,自从他十四岁登基以来,就一直兢兢业业,爱民如子,治得这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升平,是什么,能叫他这个天子的上天白日降雷?
难不成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事关天下存亡的大事?朝中公卿跋扈?边关异族有变?地方官逼民反?
【陛下怎么瞧着真像是傻了?哎哟喂,这可怎么办?陛下也才十七啊!这好好的,怎么就招来一道雷呢……】
“你闭嘴!”正欲好好想想正事的舜元帝赵禹宸再也忍不住的一拍龙榻,指着魏安就是一身厉喝。
魏安只吓的一个激灵,跪在金砖上的身躯满满的写着无辜,不过许是叫这一身大喝吓的,一时间那烦人的絮叨倒是真的没再听见了。
赵禹宸这才满意,伸出手来揉了揉额角,暗自思量着方才的声音,应当是他昏迷许久,刚刚醒来才出的些许小毛病吧?他有些不确定的停了停,决定先暂且放下这乱七八糟的声音,只抬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外头都有谁?”
魏安回得规规矩矩:“子时,只有苏贵妃。”
赵禹宸听见“苏贵妃”三个字就忍不住的皱了眉头:“怎的叫她来了?”
魏安回的越发小心:“没敢惊扰太后娘娘,苏贵妃是后宫位分最高的……”
“行了,召她进来。”赵禹宸打断魏安,揉了揉额角,他年纪虽不大,却也是自小被当做储君养起的,并不会纵容自己随心行事,当下便按下了想要叫苏氏离去的念头,决定先叫进来问问情形。
魏安答应着躬身去了,片刻,随着一阵似有似无的百花香气,伴着些许钗环相碰的清脆声响,寝殿外,便不急不缓的走进了一个身着孔雀羽宝蓝宫装,头戴衔珠彩凤冠,浑身上下都闪着流光一般的女人。
不但穿着流光溢彩,极尽豪奢,女人的相貌也是艳色绝世,般般入画,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张扬肆意的明艳大气,即便是对着身为天下之主的帝王,她也是微微昂着下巴,纵然年少,也已然骄傲的如同一只高高在上的凤凰,受百鸟的追随朝拜。
曾几何时,赵禹宸对这样的容貌也是惊艳赞叹的,可是时过境迁,再好的容颜,在年轻帝王的心里,也早被她嚣张跋扈的行事,以及恶毒无礼的脾性毁了个干净,他看这样妖桃浓李的苏贵妃,心下反而生出了满腔的不满:“朕昏迷未醒,你倒有心思浓妆艳抹,当真是一副蛇蝎心肠。”
如果是寻常嫔妃,得了帝王这样的论断,这辈子的前程甚至性命都要断了,只怕立马就要吓得心惊胆战,涕泗横流的跪地请罪,可是苏贵妃却不。
她非但不认错,甚至还毫不在意的冷笑一声:“既然陛下这么说,臣妾这就回去换一身麻衣素缟来。”
以苏贵妃的身份,只有他驾崩了,才可能浑身素缟,赵禹宸听得气上心头,他猛地抬手指向面前的苏贵妃,一句“放肆”还没来得及出口,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也紧跟着传进了他的耳中——
【这熊孩子,精神不错呀,刚醒就找我的麻烦,怎么被雷都劈了不老实?】
不同于方才的冷厉,赵禹宸听到的这句话声音清脆,语调轻快,好像见他精神不错还很高兴似的,虽也是大逆不道的话语,但又带着几分熟稔的亲近调笑,宜喜宜嗔,叫人不禁想起从前的两小无猜,莫名的就生不起气来。
赵禹宸的动作便猛地一滞,威严震怒的语气还在,可说出的话就有几分犹豫:“你说什么?”
苏贵妃挑了挑眉,误以为对方这句话是质问,却也丁点不退让,还当真就又重复了一遍:“臣妾说,这就回去换一身素缟再来。”
不,不是这个……
赵禹宸紧紧地皱紧了眉头,同样的情形,其实他刚刚醒来时,就在魏安的身上听见好几次了,只不过他刚刚呵斥了魏安过后,就没有再听到,加上还在思量着天降雷劈的缘故,一时间倒是忘了。
舜元帝赵禹宸抬起头,认真的盯着苏明珠莹润的唇瓣,又沉声道:“朕昏迷这半日,前朝如何?”
赵禹宸说的是昏迷,可苏明珠偏偏就要故意揭穿的明明白白:“陛下在祭坛被雷劈晕了,龙羽卫便护送陛下回了宫,对外只说是急病,至于旁人信不信,臣妾就不知道了。”
赵禹宸恶狠狠的咬了咬牙关,虽然不情愿,可还是夸了一句:“你做的没错,这风声,不能传出去。”
苏贵妃似笑非笑的抬了抬嘴角,虽然没开口,可另一道声音却是恰好的响了起来:【这还用说,皇帝都被雷劈了,传出去岂不是等着天下大乱吗?】
又来了,一样的可气可恶,分明就是苏明珠的声音,可他方才瞧的清清楚楚,她并未开口说话!
赵禹宸抬了头,心下带了几分犹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苏贵妃就又慢悠悠说道:“说陛下急病的消息是龙羽卫苏都尉传出去的,臣妾不敢居功。”
听了这话,年轻的帝王眉头皱的更紧,所谓苏都尉,便正是苏明珠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苏明朗,年前才刚进了龙羽卫,因着弓马娴熟,上月便已升了都尉,眼看着前途不可限量,这苏家,苏明珠的父亲身为威武大将军,兵权在握且罢了,毕竟西北戎狄嚣张,屡犯边境,不论如何,苏老将军也是在为国征战。
可如今连龙羽卫都敢插手的这般明目张胆,这到底是想要作甚么?
赵禹宸想到先帝临终前对他的敦敦教诲,手心不由一紧,可身为帝王,喜怒不形于色是最起码的,面上却还是纹丝不动,只淡淡道:“朕之后自然也会赏他。”
苏明珠却好像看出了赵禹宸的言不由衷似的,当下又是一声轻笑:“不想赏就别赏嘛,也没人逼着您不是?”
“放肆!”被揭穿的舜元帝气上心头,一时间甚至都连苏明珠那还在西北对敌拼*的亲爹面子都顾不得了,猛地一拍床头,说的分外威严:“传朕口谕,贵妃苏氏,言行无状!罚禁足三月,闭门自省!”
“臣妾遵旨,臣妾告退。”被罚了的苏明珠利索的屈了屈膝,甩袖而去,面上好像有几分生气一般,可就在她转身的同时,赵禹宸却又清楚的不过又听见了一道带笑的声音——
【哎呀呀,炸毛了,真萌。】
赵禹宸:???
☆、太后
第二章
苏明珠的身影在殿内消失了许久,可是赵禹宸脑海里,却不知为何在,总是忍不住的回想着他方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炸毛了,真萌?】
分明就是苏明珠的声音没错,话音里满是小儿偷吃到了糖一般的得意与暗喜,所说的话虽然有些不太懂,可莫名的,就叫他生出了些被戏弄一般的羞窘恼怒,且因为不甚明白,他便越发忍不住的想要来回琢磨,越是胡乱猜测,便越是觉着的确是被戏弄了一般,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憋屈。
可是他方才已经将人赶走了,这会儿更没有再召回来的道理,更莫提,以苏明珠的脾性,即便他召回来了,想来除了再将自个气个半死之外也不会问出什么究竟!这般思来想去,赵禹宸一抬头,看见守在帘外的魏安,便随口问道:“苏氏是何时过来的?”
外头的魏安闻言立马躬身行了进来,立在离他约五六步远的地方:“午时,贵妃娘娘一得信就赶来了,与陛下是前后脚一道进的殿,这半日都一直守着,刚刚才劝着去侧殿歇了一会子。”
赵禹宸闻言一顿,一时间却是忽的想到,这般说来,苏氏乃是在宫中一听到消息之后便立即赶了过来,之后也一直在乾德殿里守着,都没来得及梳洗更衣,他方才说她浓妆艳抹却并非故意,是他错怪她了。
只是想到了苏明珠方才的冷嘲热讽,赵禹宸回过神后,这些许的犹豫便也立即又被掩了下去,什么错怪,她能第一个过来,无非是有她弟弟通风报信罢了,明明身为天子近卫的龙羽卫都尉,这般与后妃里通消息,简直是肆无忌惮。
父皇临终前当真说的没错,苏家早已拥兵自重,功高震主,偏偏眼下还有梁王在后虎视眈眈,居心不轨,为了不将苏家逼到梁王那一边,他眼下还只得拉拢示好,什么苏明珠、苏明朗,非但罚不得,明日还要赏其处事得当,护驾有功。
想到这,赵禹宸的手心忍不住攥紧,眸光深沉,若非父皇去的急,他登基之时太过仓促年少,又有皇叔梁王欺他年幼,在朝中角户分门,朋党比周,处处以摄政王自居,他堂堂天子,何至于今日对着臣子百官,还要这般诸多拉拢小心?
罢了,比起大事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登基之时硬是寻了守孝之名不立后,只封了苏明珠贵妃之位,便已算折了苏家大半的威风,也没叫苏氏越发嚣张放肆。
不论如何,苏老将军还在率兵*敌,他到底不能太过,也寒了边关众将士的心。
【啊……都半夜了,饿死咱家嘞……一直担惊受怕的,晚膳都没来得及吃,饿饿饿,想吃腊肉粥,想吃油豆皮包子四喜丸子热锅子烧串子…热乎乎的煮出来,蘸点老刘头的老酱,又鲜又浓,哎呦哎呦,吸溜溜——好吃好吃……】
正眸光深沉的思量着帝王心术的赵禹宸,就这么忽然被一串吃的打断了,光说还不算,最后甚至还稀溜溜的留起了口水来!叫人想不注意都不成!
看了眼不知何时又靠近几步,已经立在了榻前的魏安,舜元帝赵禹宸觉着自个的头又疼了,他直起身来,烦不胜烦:“够了,你住口!”
吸溜吸溜的声音猛地一窒,魏安脖子一缩,左右瞧了瞧,确认陛下就是在说他,虽然满心莫名,却又不敢反驳,只委委屈屈的又跪了下来,叫了一声:“陛下?”
这么一声呵斥,乱七八糟的声音便又听不到了,可经过这么多回,赵禹宸却再不能不将它当回事,他揉着额角,暂且放下了朝中纠葛,只沉声吩咐道:“你下去罢,宣太医过来。”
魏安闻言伏的更低,回的恭敬仔细:“遵旨。”
赵禹宸却只是认真的盯着他,确定除了魏安这一声规矩的应诺外并未说出别的话来,他的耳边也再没听见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想着放松的长松一口气时——
【为什么又叫我住口?咱家啥也没说啊!QVQ~】
赵禹宸猛然抬头,看到的却只是低眉顺眼,正倒退着出去的大内总管魏安。
赵禹宸的面色越发难看,接连而起的声音,叫他不得不重视了起来,可一人偏偏凝神静气的细听片刻,耳边却只是几声虫鸣。
他就这么紧紧攥着手心,直直的坐在原处,直到魏安又带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太医重新进了殿内,颤颤巍巍的跪地请安:“臣,叶仕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仕仁是太医院五品院判,性子仔细,医书高超,打赵禹宸小时候起便已定期来为他请平安脉,算得上是熟人,加上请安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赵禹宸的面色略微好看了些,叫起后伸出右手来,示意他上前请脉。
叶太医探在天子的手腕,神情认真,在这期间也并没有什么不对,赵禹宸的口气都不禁温和了许多:“朕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陛下无大碍,只是龙体虚弱,只需……”
【休养生息,不可劳累】
“休养生息,万万不可劳累,便可痊愈。”
朕…这是听到了两遍?赵禹宸又是微微皱眉,又问道:“朕的耳边,总是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却是为何?”
【妄闻之症?】
叶仕仁闻言像是吓了一跳,又细细的切了切脉才千斟万酌的回道:“陛下……”
【妄闻之症!这病可是治不好的!这这这……不成不成,这么大的干系,可不能牵扯到老夫身上,就说并无大碍,且把今日撑过才是!】
叶老太医抚着花白的胡须,像是十分认真一般,说的千斟万酌:“陛下脉象并无大碍,”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嗯…就说是昏迷过久,神智不明,安神静养!我回头便先称病,再看情形……】
“许是昏迷过久,神智未明之故,待臣开几副安神方,陛下且静养几日试试。”
赵禹宸的表情越发复杂了起来,他盯着满脸都写着妙手仁心,德高望重四个大字的叶太医,半晌,他才慢慢点点头,示意叶仕仁下去开方。
不过等得魏安将叶太医送出,又按着规矩将方子呈上来后,赵禹宸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只沉了面色,开口道:“传朕旨意,叶太医年长,赐他告老、归乡。”
叶仕仁虽以往当值从无错处,但今日看来,也不过是个庸碌之徒,连他的这明摆着的病症都敢拖延敷衍,能赐他告老,都已算是看着几十年的苦劳格外优待了。
魏安虽心内诧异,但看出主子面色凝重,却也不敢细问,只低头应了,便拿了方子退下,传给宫人按方准备。
赵禹宸一人又在殿内沉默许久,许久,还是圆润润的魏安又小心翼翼的凑了上来,关心道:“如今才是子时不久,陛下可要再歇歇?还是略用些膳食?”
【用膳吧用膳吧,不吃锅子来点炒菜也好啊,这时候的小菜可正是刚冒头的好时候,豆芽椿芽、蒜苗豆苗,那个嫩的哟……】
赵禹宸却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呃?陛下怎么看着这么不对劲呢?哎哟喂,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我可得小心点!万一叫陛下想起来我没给他挡雷,只怕要再领几十个板子,疼到是不疼,可魏爷爷丢不起这个人哇!哎?怎么一直看着我,您想怎么着?倒是吱个声唉祖宗!】
他是怎么觉着魏安这小子稳重懂事的?若他听见的当真是人之心声无误,那么他这贴身总管一味贪吃且罢了,且还是个处处油滑的极其聒噪之人!
就在赵禹宸即将忍不住发作之时,门外便又有内监禀报唱礼:“太后娘娘驾到!”
方太后虽非赵禹宸生母,但太后无子,他亲母又早丧,自幼便在中宫太后的膝下长大,近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比亲生也不差什么,赵禹宸又一向孝顺,听闻太后半夜而来,当下再顾不得眼前的魏安,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母后一向浅眠,是哪个多嘴的自作主张,令您这个时辰还如此奔波?倒都是儿子的不是。”即便是身为天下共主的赵禹宸,接连遇上了这样的异事也忍不住的惊慌不定,只全凭着自小练就的帝王仪态,才好容易不曾失态。
可再怎么说,赵禹宸如今也不过一介年方十七的半大少年,正无措之时遇见了母亲,便如雏鸟归家一般,难免的露出几分小儿一般的孺慕倚靠来。
方太后发髻未修,衣衫不整,显然是闻迅之后便匆忙而来,甚至眼底都还带着青色,直叫赵禹宸看的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这是什么话,你昏迷不醒,还叫人瞒着我!叫母后如何能安心?”方太后满脸憔悴,看向赵禹宸的眼神却满是心疼与慈爱,细细看去,连眼珠内都布满了血丝。
而与此同时,随着方太后的靠近,另一道声音,却在赵禹宸的耳中响的格外清晰——
【真是的,怎么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才凑了一局,当真是可惜了哀家一副好牌!】
……
赵禹宸:???
☆、明珠
第三章
赵禹宸觉着一定是他出了什么毛病,这在耳边听到的也一定只是幻觉,是妄闻之症!
对!妄闻!
妄闻,自然就不是真的!
“陛下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方太后满面慈爱,皱着眉头上前,又拿了帕子轻轻擦拭着赵禹宸的额角,任谁看去,都是一派的慈母心肠。
可赵禹宸却只是愣愣的睁大了眼睛,满心的不敢置信。
他的母后!当今太后,出身大家,向来端方,除了女四书就只会抄佛经掌宫务,莫说什么叶子牌,便是宫中的乐师歌舞,都嫌玩物丧志会移了性情,从来不肯多看。满朝皆知的端庄贤淑,国母风范。
尤其在在父皇逝世之后,母后悲痛不已,哀思到卧床不起,还是他带了皇妹宝乐,一起费尽心思劝了半晌,才好容易劝得母后勉强用了一碗清粥,渐渐缓了过来,却还是因为了父皇日夜祷念,眼见着日渐消瘦,只有遇见他请安时,才能勉强露出笑脸。
就算母后不知他今日“病重昏迷,”可如今父皇孝期都未过!这样的母后,怎么可能在背地里玩叶子牌?
这么想着,赵禹宸愣愣的张了张口,抬头看向方太后眼底的憔悴之色,又觉着自己为了这莫名的妄闻之症便怀疑自小待他如若亲生,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后实在是不应当。
左右为难之下,赵禹宸还是有些回不过神,只心神不属道:“儿子无事,早吩咐他们不得随意打扰母后,如何还是叫您知道了?”
方太后摇摇头,满面慈爱:“母子连心,你出了事,母后在宫中如何能睡得安稳?叫人过来一瞧,果然是出事了。”
而与此同时:【宫里这大的事都不知道,哀家岂不是当真成了个睁眼瞎?】
妄闻!都是妄闻!假的!
赵禹宸抿了抿唇,心下却是有几分明白母后的这般作态。
先帝,也就是赵禹宸的父皇因为祖母强势,最忌讳的就是后宫干政,后宫妃嫔言行里但凡露出一分不安分,有野心的,都要狠狠的冷落责罚,连身为中宫的母后也不例外。时候久了,包括方太后在内的后宫嫔妃莫说插手了,便是说一句略有见地的话都要遮遮掩掩,唯恐先帝多心忌惮。
可是,父皇是父皇,他对后宫,并不会这般严苛,更莫提,他自小便在母后膝下长大,看着母后掌后宫,领命妇,如何不知道母后处事极有章法,绝非那等愚昧妇人?
原来母后对着他,竟也会这般遮掩欺瞒吗?可是,他虽是帝王,却也是母后自小养大的儿子不是吗?即便知道母后在他这乾德殿内安了人手,他也只会当做母后的一片慈母之心而心怀感念,又何必如此欺瞒?
赵禹宸心下莫名的生出了些不被信任的酸涩,不过到底是自小就被当作国之储君教养大的,瞬间就也回过了神来,命令自个从这低落的情绪中回过了神,想着父皇太傅等人对他的要求教导,只将帝王不该有的期盼与委屈都死死压了下去。
赵禹宸张了张口,他自幼长在太后膝下,心下早已将方太后视作亲母,既敬且慕。
但此刻,因着他所听到的异声,他掩耳盗铃一般,不愿再细想母后的言行,只叫自己尽力平静道:“天色已晚,孩儿已然无事,母后身子还虚着,不如早些回去歇息。”说罢之后,甚至还唯恐拖延下去会再听到什么一般,连忙抬手示意魏安送人。
方太后顿了顿,伸手抚了抚赵禹宸的手背,声音仍旧很是慈爱:“好,母后不扰你了,明儿个还要上朝,我吩咐他们上碗参茶,你用了便好好歇息。”
而与此同时——
【罢了,本就非我亲生,原也该有分寸。】
赵禹宸的心头猛地一紧。
——————
而就在赵禹宸在乾德殿内满心纠结的时候,刚刚离去的苏明珠苏贵妃,则正扶着贴身侍女白兰的胳膊,不急不缓的行到了御花园,对着晴朗朗的月色,看着西边开了正好的栀子花。
一旁的白兰笑着:“主子喜欢,就叫人往咱们殿里再多搬几盆回去。”
苏贵妃爱花,是满宫皆知的,且不拘是哪一种,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凡是开花的,她就都爱看爱闻,苏贵妃的昭阳宫里更是时时刻刻都是花团锦簇,花香四散,时候久了,宫里人都不必去问,凡是身上远远的就能闻见一阵花香的,便知道是贵妃娘娘的人。
不过苏明珠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花香虽好,却也不能过分,摆的太多,不光香味要乱,还会叫人喘不上气的。”
白兰之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不过她打七岁服侍苏明珠以来,就早已从主子的口里听过各种千奇百怪的讲究,也不差这么一个,因此这会儿只是点头答应,便又小心翼翼饿提起了另一个话茬:“主子心里分明是担心陛下的,陛下昏迷,您这半日守在跟前,连膳都没心思用,好不容易醒了,您怎的又要故意气他呢?”
白兰刚才守在殿门口,远远的,也听见了几句自家主子与陛下的话,说句实在的,就凭自家主子说的那几句话,陛下最后只罚了个闭门思过,即便是白兰,都觉着丁点都不算过分。她只是对主子的行径有些想不通,又想着为主分忧,这会儿就又问道:“难不成,主子是不高兴陛下偏宠董淑妃?”
“董淑妃啊……”苏明珠挑挑嘴唇,面上便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嘲讽来。
白兰见状,就觉着自个可能是说对了,便又小心劝了几句:“陛下虽也宠爱董淑妃,但一开始也没越过您不是?娘娘怎么说也是与陛下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您但凡略微和软些,说不定打一开头就没那董淑妃什么事呢!”
“没有淑妃,也要有贤妃良妃德妃,贵人美人才人,又有什么区别?他身边总是要有别人的,我又何必难为自个?”苏明珠微微垂了眼眸,她看出白兰似想分辨,便摆了摆手:“你放心,有爹爹与哥哥们在,只要我不犯大错,他就算厌烦,该有的体面也不会缺了。”
她知道白兰想说什么,无非是赵禹宸虽也宠幸旁人,可都比不过她的体面,只要她伏小做低,主动一些,再加上家世和青梅竹马的感情加持,就一定能和赵禹宸那小子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不用担心别人威胁她的地位之类之类。
可她苏明珠,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去和别人去争自个丈夫给的一点“宠爱”与“体面”了?
没错,苏明珠和这个世界寻常的女人都不太一样,她自大千世界而来,上辈子也称得上一句出身豪门,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的,只不过出生后没过多久,就被查出了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疾病,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不能承受大的刺激,日常衣食住行更是哪哪都要小心注意,无奈之下,父母只能将所有的要求与压力都放到了之后的弟弟身上,对于她,只需要活的健康开心,就已经是最大的期望。
只可惜,她因为一次意外,没能活过十八岁的生日。
等到她重新睁开眼,就到了眼下的大焘朝,家人虽然已经不是从前的家人,但对她却是一样的真心疼爱,更重要的是,她这一次,终于有了一副健康的身体。
时候久了,她就也只当自个少喝了那一碗孟婆汤,渐渐的放下了曾经的一切,真正的将自己融入了这大焘朝的武官之首,威武大将军女的新身份,一路顺遂的走到了如今。
前后两世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苏明珠向来是骄傲的,在她想来,她未来的丈夫,只要她喜欢,不需要什么位高权重,人中之龙,但最重要的,是能两情相悦,且为了她,在一起时能够不纳妾、不二色,即便是时过境迁,之后不成了,她也并不强求,无非是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事实上,即便是在大焘朝,以她的才情相貌,再加上威武将军府上独女的出身,这个要求虽麻烦了些,也未必就做不到。
只不过,偏偏她遇上的人,正好是这封建帝国的皇帝罢了。
“再一者,谁说我喜欢陛下?都进了宫,傻子才会喜欢陛下呢。”苏明珠抬了头,便又笑的释然,侧过身去,杏眼桃腮,风情流转的瞧了白兰一眼,就叫人忍不住的心下一跳:“我不过是瞧上了咱们陛下长得好看,不忍心他白白叫雷劈死罢了。”
这倒是真的,旁人对着赵禹宸时,最先瞧见的是他先帝独子,五岁便被封为中宫太子的身份,可在对苏明珠来说,打从第一眼看见赵禹宸那家伙起,她就觉着这当真是一个长得格外好看的孩子,双眼皮长睫毛,朱唇皓齿,圆眼星眸,装的和个小大人似的,可是一笑起来,还是有两个小小的酒窝,萌的不得了。
苏明珠算是个颜控,向来喜欢好看的东西,再加上赵禹宸那时候年纪虽然小,但或许是因为自小就被委以重任,说话行事却都很是早熟,却又并不死板老成,十分合苏明珠这个伪儿童的胃口,这么一来二去,他们两个便算是有了青梅竹马的情分。
再然后,就是临死前的先帝金口玉言赐了婚,并且一同赐婚的,除了她,还有当朝太傅家的嫡出孙女董淑妃。
“现如今看着还好,可眼看着先帝的孝要出,按理说也该立后了,您总这样,若是陛下一气之下,立了董淑妃做皇后……”
白兰担忧的话语打断了苏明珠的回忆,她回过神来,嘴角带笑,指尖轻轻拂过白嫩的栀子花瓣,带过一道幽香:
“咱们家里打从先帝那会就被忌惮,你还指望他立苏家女做皇后?算了吧,咱们还是别难为他,这后位呢,就让给他的董美人好了,等得爹爹回京,陛下立后,咱们便出宫去,离了这牢笼子,带发修行去!”
☆、读心
第四章
乾德宫内,西侧殿。
“日后,没得吩咐,你都不得进朕三步之内!”赵禹宸面色阴沉的亲手系上了衣襟,说罢之后顿了顿,便又对着他的御前大总管补充道:“旁的人也是一样,都离朕远着些!”
躲在一旁的魏安手里捧着朝珠朝冠,本正要上前伺候,听了这话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是,一时间愣在原地,只连手上的朝冠都不知道该不该送上前去。
赵禹宸见状,口气不耐:“朕是叫你无事的时候躲远些。”
圆乎乎的魏安连忙哎了一声,格外小意的上前,先将珠串递上,这才立在赵禹宸身后,恭恭敬敬的给给戴上了发冠。
赵禹宸似有所料的皱紧了眉头,果然,就这么带个发冠的功夫,身边便又是一句句啰嗦的话传到了耳中:【这是怎么话说的……方才的包子真好吃……昨个还好好的,陛下难道还在怪我?也不太像啊……】
剩下的话赵禹宸不耐烦细听,瞧着发冠戴好,便摆摆手,立即叫他退了下去。
事实就在眼前摆着,即便再觉着匪夷所思,震惊怀疑,可经过这一夜半日的尝试后,赵禹宸却还是不得不慢慢确认了这个无稽的猜测——
被雷劈后,只要有人走近他的三步之内,他就的确能够听到旁人的心声。
这声音倒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必须得近在他三步之内不说,并且即便近在咫尺,这心声也是时有时无,并无规律。
赵禹宸思量之后,倒也还算明白,人心本就莫测,有时生出的念头乱七杂八,瞬间千万,可有时却只是些零零碎碎的零散碎片,只自个明白,却压根就不成词句,自然也不会在心里郑重其事的想出来,更莫提还有那等出神发呆,压根就什么都没想的时候,像这般情形,就算挨得再近他也是听不出什么东西的,通常都是心下的思绪格外强烈,亦或者御前应答时,全神贯注又心口不一之时,才能够偶然听见几句。
只不过,这还不到一日,赵禹宸只见了这么寥寥几人,所听到的这偶然几句,对他来说就已足够叫他心惊,从昨夜里将面上满腔担忧,心下却对诸多生疏小心的方太后送走之后,他便一夜都不得安眠,好不容易从自小孺慕的母后这边回过了神,又慢慢试了试这读心听声的异事,转眼间,天光破晓,便也到了该上朝的时辰。
赵禹宸一向勤政,自登基来,便从耽搁过任何一回朝会,更莫提正如昨夜苏明珠说的一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在祭祀大礼上被雷所劈的事,外头或多或少都听见了些许风声,他若大朝会再不露面,只怕越发要流言四起,若再加上梁王一系趁机兴风作浪,扰得朝堂不稳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着这般缘故,虽然现在额角还在隐隐发沉,但赵禹宸还是生生忍下,收拾妥当之后,便当前起身,乘着御辇去了前头的奉天殿。
只是在大朝会上,赵禹宸都一直有些沉默,对于百官的上奏,大多都只是几句简单的可否,有所奏复杂,一时不能速下决断的,也都并无多谈商议的心思,只听过之后,便吩咐容后再议。这般一来,连阶下的大臣们都也发觉了陛下的心不在焉,一个个都很是识趣的并不多言,这般一来,今日大朝会只开了多半个时辰,便就散了朝。
其实,赵禹辰心里也知道,若他这“妄闻”之症当真能听到人声,对他来说其实算得上是极有用处。
毕竟,为君之道,原本就是御下用人之道,而用人,除了才能之外,向来最难看的就是人心。多少天子君王为了勘破人心费尽心机而不得,而他呢?只需要开口召见,令人行至他的五步之内,世家勋贵、文武百官,乃至于他的心腹大患皇叔梁王,心中的所思所想他都能够一目了然。这等异能,哪里算什么上天示警惩罚,这一道雷为他送来的读心之术,说是上天对他的赏赐都不为过。
只不过,昏迷了半日,又被这读心之术折腾了整整一夜的赵禹宸,此刻却暂时并没有什么打算去细听阶下文武的诸多心肠。
一来,是因为一夜未眠,着实是头疼不已,二来,也是因为殿内乌压压一片的勋贵文武,一个个都是满面的忠心耿耿、毫无私心,他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看起。
不过自小便被封为太子,被举朝大贤细细教导为君之道的赵禹宸到底还是不同常人的。散朝之后,额角都已在隐隐作痛的赵禹宸缓缓起身,紧紧的攥了手心,便又借着这手心的痛意不易察觉的缓缓吐了一口气。
上天既然赐了他这读心之术,想来,就是要他物尽其用,知人善用,还这天下一派海晏河清的,他身为帝王,肩负天下,如何区区头疼便作这般退避之态?
这般一想,赵禹宸便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威严雄心,他揉了揉还在刺痛的太阳穴,朝身后的魏安道:“另派了太医,去瞧瞧太傅这几日的身子如何?若是有什么要用的药材奇珍,不拘什么,都从内库里拨去,定要叫太傅身子无恙。”
太傅董峯是父皇驾崩之前为他留下的亲信重臣,是淑妃的祖父,更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与师长,只不过董太傅已然年过花甲,春寒陡峭,前些日子略染了风寒,这阵子都在家中养病。
赵禹宸自幼便是董太傅一手教导启蒙,且因有父皇的临终托孤,他对太傅便越发倚重,如今若想借着这读心之术肃清朝政,他第一个想到能够商议的,便是这位老臣。
魏安隔着五步的距离高声应了,瞧着他上了御辇,又立在一旁继续问道:“陛下是先回乾德殿里歇歇?还是去哪位娘娘处散散心?”
因为赵禹宸坚持要按古礼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宫中多年未进新人,后宫至今也只有先帝定下的苏贵妃与董淑妃两个,既然想到太傅,便也很是自然的想到了太傅的孙女董淑妃,他顿了顿,想到淑妃的飘然脱俗,便觉在这么一位不染世俗的女子身边,想来也能得片刻清静安宁。
这么一想,赵禹宸便开了口:“去关雎宫。”
关雎宫,正是淑妃的住处,魏安了然的应了一声是,扬声叫道:“摆驾关雎宫。”
伴着魏安的这声吩咐,前后八名身子矮实的内侍弯腰起身,将御辇稳稳当当的抬了起来,前后的几个虽也在帝王的五步之内,但许是专心抬轿,倒是都没发出什么声响来。
昨个折腾了一夜,在这微微的摇晃里,耳边一片清净的赵禹宸也慢慢的靠在御辇之中松了身子,渐渐的便垂下眼眸,泛上了几分困意。
而当御辇停下时,赵禹宸却是被一阵清甜的玉兰香气叫醒的,他睁开眼,迎着初升的日光,抬头看见的便是一个身着紫衣,仿佛闪着光一般姿容明艳的的面容——
却是苏明珠。
“臣妾见过陛下。”苏明珠立在御辇前,手上捧了一支色泽嫣红的广玉兰,花枝娇艳,却还是人比花娇。
赵禹宸回过神,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沙哑:“你怎的在此?”
“闻得这香气好,一早起来去园子里折了几支玉兰。”苏明珠昨夜等到赵禹宸清醒,夜里便是一夜好眠,一早在花香里醒来,心情便格外的不错,她微微抬唇,对着面前的半大少年露出一丝笑模样来:“陛下昨夜里是去偷鸡了不曾?怎么累的在轿辇上就睡了?”
分明是一句关怀之语,落到她苏氏的嘴里便只剩无礼粗俗,赵禹宸微微皱了眉,这才想起来有什么不对:“朕不是已罚了你闭门思过吗?你这是抗旨不遵?”
“哦,没错,思过。”苏明珠便也好像刚刚记起了一般,又屈了屈膝,随口道:“那臣妾这就回去反省。”
【哟,瞧把你能耐的!算了算了,看你半死不活的模样,今天姐姐就让让你,不和你计较。】
赵禹宸闻言一顿,心内生出几分复杂的波澜,正待开口,可偏偏苏明珠说罢之后,却不待他反应,就起身扶了身边大宫女白兰的手,径直带了身后的十几个宫女内监,浩浩荡荡、格外嚣张的去了,只瞧那气派,除了没法乘御辇,旁的简直比他这个帝王都还要讲究一些。
当真是目无君上!赵禹宸恨恨的拍了拍扶手,再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句心声,便只愈发厌恶苏氏的无礼跋扈。
罢了,看在苏将军还在前线*敌的份上且不去与你计较,只等朕肃清梁王一党,收回兵权,便定要将你打入冷宫,孤苦一世!
下了这样的决心后,赵禹宸便重新倚回了靠背,摆了摆手,伴着魏安的一声起驾,御辇仪仗又继续抬起向前,不过一刻钟功夫,便终于到了一处宽阔平整,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处处不俗的宫舍。
正是董淑妃的关雎宫。
☆、淑妃
第五章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赵禹宸才进宫门,伴着一道温和清淡的请安声,便看见了一位身着白绫裙,浑身素净,只在发间*两支梅花簪的细挑女人白荷一般的迎了出来,对着他福身见礼。
这便是董淑妃了。
赵禹宸的这两位妃子,如果说苏贵妃是艳若桃李,灿若玫瑰,那么董淑妃就是清如白莲,空如幽兰。
出身文官之首的太傅董家,淑妃董淇舒虽不以容貌见长,但家教严谨,自幼便传出了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称,向来是处变不惊,仙子一般不染尘埃的。对着这样一位出尘的女子,赵禹宸也不禁直身颔首,言行尽显帝王风范:“爱妃请起。”
董淑妃谢恩起身,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帝王,声音轻柔且冷清:“陛下龙体无碍,当真是苍生之幸。”
显然,关雎宫的淑妃也多多少少的听到了些他“突发急病”的风声,但她却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既点明了关怀之意,却极有分寸、点到为止,淑妃行事,一向都是这么恰到好处。
赵禹宸闻言不禁微微点头,尤其是他特意留神,耳边也并未听到什么其他的言语,这叫昨夜里才从方太后的阴影里走出来的年轻帝王心下越发妥帖,一瞬间脸色都特意温和了几分:“爱妃不必担心。”
董淑妃应了一声,便后退一步,没有特意的温柔殷勤,只是有礼的跟在赵禹宸身后半步,行走之间姿态娴雅,只如一颗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荷花。
殿内也如其主人一般,全无任何奢靡之风,一眼瞧去,雪洞一般的冷清素净,全无多余的装饰摆件,只在桌角的天青冰裂釉细颈瓶内斜*一枝晚梅,更显脱俗。
赵禹宸看着这一幕,就忍不住的想起了花团锦簇,堆锦藏绣的昭阳宫,便不禁夸赞道:“同居妃位,你却是这般朴拙,到底是董家女,旁人远不及你。”
董淑妃闻言,面上照旧毫无波澜,仍旧是娉娉袅袅俯身谢恩,只说是陛下太过夸赞。
赵禹宸微微抬唇,正待再关心几句,耳边便又传来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哪里还有什么别人呢,不就是一个苏、明、珠?】
说熟悉,是因为这正是面前董淇舒的声音,说陌生,则是因为淑妃自进宫以来,就一向冷淡出尘,不贪权势,不慕虚荣,即便再过分的事,也都是清风拂山岗一般平平静静,连一句高声都无,可刚刚的这声音却是格外的尖酸冷厉,尤其是最后的苏明珠,说得都已近乎咬牙切齿,仿佛只这寻寻常常的三个字,已叫她积累了天大的怨气一般。
赵禹宸的动作猛地一滞,他看着面前出尘缥缈的淑妃,张张嘴,还未出口的赞誉之词仿佛被什么顶住了一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有些僵硬的在窗下榻上坐了下来。
董淇舒自然不会知道其中内情,她虽然看出了面前这位少年天子此刻的兴致不高,但也只以为是因为之前的天降妖雷的事。见状,便越发的知情解语,不提旁的,只亲手从宫人手里接过一盏白胎茶盏来送到了赵禹宸的手上,轻声道:“这茶虽算不得顶好,却是臣妾亲手收了冬梅上的雪水冲泡而成,窖了一冬,也算别有一番滋味,陛下尝尝?”
赵禹宸接过,低头啜了一口,新进的雪峰茶,再配上这梅雪水,入口清冽,回味甘甜,的确叫人精神一振,若是往常,他此刻只怕也会受这关雎宫的沾染,心下一派宁静了吧?
可是现在……
赵禹宸靠在榻上的白泽献瑞青缎长倚枕上,对面,是淑妃面带期待的关怀面容,可就在这一派幽幽清静之中,声音尖刻的心声却在他的耳畔响的格外清晰——
【这样的茶,只怕苏明珠这辈子也都泡不出一分滋味,一介粗俗蛮女,只靠着一副皮囊,也处处压我一头,呵,当真可笑。】
赵禹宸的眼帘微微颤动,若非是亲耳所闻,他当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一向清淡出尘的淑妃,竟也会在背地里对旁人这般奚落鄙夷,更是提她这般嫌弃的,还是与她自幼相识,又同为后宫姐妹的苏明珠。
苏明珠与董淇舒年纪相仿,其生父与祖父又是一文一武,皆为朝中首领栋梁,有那等闲人,便给她们两个传了个“双姝”的名号出来。
可苏明珠传出的名声只是因为容貌艳丽,而董淇舒的五官虽不出挑,但行事端方,熟礼仪,知进退,又家学渊源,素有才名,便反而更显清贵一些。
赵禹宸至今还记得,董氏九岁之时,在母后的寿辰宴时进了一份亲手所书的百寿图,不单得了满堂赞誉,就连父皇之后见了,都夸赞其毓秀名门,柔嘉贞静,特命赏了笔墨纸砚,玉钩金筐。
笔墨且罢了,可这钩筐之物,向来是后妃参加亲蚕礼时所需,再加上了这柔嘉贞静的赞誉,赏赐一下,莫说外头的风声骤起,就连赵禹宸自个心下都有些犹疑了起来,只觉父皇怕不是当真看中了董家的女儿做儿媳?
董太傅身为文官之首,又是父皇最亲近信赖的肱股之臣,董淇舒身为董家的嫡出长女,年节宫宴之时,他也是见过的,只不过董淇舒自小便是出了名的贞静有礼,并不能与外男随意闲谈,加之那时的苏明珠还并无如今的嚣张跋扈,小姑娘虽难免有些骄纵之气,却还称得上一句钟灵毓秀,落落大方,又与他无话不谈,相见甚欢,他无意于董家,平日便对董淇舒愈发疏远,只是一味敬重。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直到淑妃进宫,他都与董淇舒从未深交过,但因着众人夸赞,加上他亲眼所见,便也只觉淑妃当真是一位出身名门,天性高洁的才女,与那等庸俗凡女皆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两妃进宫之后,苏氏行事日渐可憎,淑妃却是一如既往的荣辱不惊,不争不妒,他便更觉唯有如太傅那般的书香门第,才有可能养出这样谪仙般的女儿来。
谁曾想,仙女私下里也会不忿嫉妒?
【差不多了,上来吧。】
赵禹宸正出神间,耳边便又忽的听见了淑妃心中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事已至此,赵禹宸也平静了下来似的,他闻言微微抬眼,便瞧见淑妃不易察觉的对着外头微微抬了手,两个梳着丫髻的绿衣宫女便远远的捧了盆景从帘外行过。
“且慢。”淑妃开口而出的声音轻缓,对着宫人也并无骄厉之色:“不是叫你们要茉莉回来么,这是什么?”
赵禹宸配合的起身睁眼,便听见那小宫女屈了屈膝,口齿伶俐道:“花房的管事说,新开的茉莉早已全叫苏贵妃占下了,一盆也不能给旁人,奴婢也去求了贵妃娘娘,可贵妃却说,淑妃娘娘要什么茉莉?摆白莲花才最合适不过,只这会儿也不到开莲花的时候,便给了这几盆子玉雕的白莲盆景来,说给主子摆着相衬。”
淑妃闻言停了停,这才忽然发现他醒了似的,先又在他手里换了一盏新茶,却又并不提起苏氏一个字,只不急不缓的解释道:“茉莉倒不稀罕,只是这会儿时候未到,花匠在暖房里先养了几盆,臣妾便想着要几朵来,好为陛下烹一碗解郁安神的茉莉花茶,不曾想却不凑巧,还请陛下恕罪。”
赵禹宸听到这后,一瞬间的心内格外的复杂,若是没有这奇异的妖雷,听了这话,他自然便会愈发厌恶苏氏在宫中横行无忌。事实上,就算此刻明知淑妃是有意,他也并不觉苏明珠有什么无辜,无他,实在是这样嚣张无礼的行事,的确就像是苏氏所为!
赵禹宸转了转手中朝珠,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平静与威严:“哪里怪得了你,魏安,你亲去花房,将茉莉给淑妃要回来。”
【本该如此!】
可听了这话,心内还正在满意赞同的董淑妃却是立即连连拒绝,只说不愿为了这等小事平添纷争,之后两人又主动提出琴声清心,她得了一首新曲子,请陛下品鉴。
董氏总是这般,为了他,亲手去存冬日的梅雪水,知他爱琴,便特意寻了古谱给他弹奏,这关雎宫便如同一汪澄净的湖水,波澜不惊、不争不怨,但他每次来,却都是处处精心,叫他格外妥帖。
罢了,赵禹宸又缓缓用了一口清冽的冷茶,心下便也为董氏找出了理由来圆全:女子善妒也是常事,更莫提苏氏本就跋扈,淑妃不爱计较,两人又年岁相仿,想必从小到大也受了她不少折辱,不忿之下,埋怨几句也是有的,至于她这般心口不一……
赵禹宸看了一眼面前处处都显得清冷淡雅的董氏,微微垂眸,便又觉淑妃这般失态,不过是因着苏氏而吃醋,也算是为了他的恩宠,看在太傅的面子上,情有可原,他只做不知,不去计较罢了。
只不过,虽然心内这般想,但被这般算计,赵禹宸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几分介意,此刻只淡淡点了头,由着淑妃远远的在帘子弹琴,自个则遣退宫人在榻上合目躺下,自个半睡半醒的听了半晌,倒也算是一派清静。
虽然按着规矩,天子守孝可以以月代年,但赵禹宸当初仍旧决意要为了父皇守足三年的整数,因此他自登基来,便都是宿在乾德殿里,这事满宫皆知。
赵禹宸起身之后便要回宫,淑妃也只是了然的福身送了别,赵禹宸也未靠近多留多听,只点点头,便利落的起身去了。
只是,赵禹宸刚进乾德殿内,鼻端便隐隐嗅到了一股清芬的花香,他初时还未回过神,直到在案上瞧见了那三盆含苞待放的绿枝白蕊,脚步才忽的一顿:“哪来的茉莉?”
留在乾德殿的内监低头回禀:“暖房里新得了几盆茉莉,说是有定神安眠之效,特地呈上来的。”
身为帝王,宫中四局十六司,有好东西自然都都会先紧着他这乾德宫,这也算常事,只是,刚刚从关雎宫里回来的赵禹宸闻言却是有些怔愣。
不是说,花房的茉莉,已都一盆不落的叫苏明珠霸去了吗?
☆、茉莉
第六章
赵禹宸对着这三盆茉莉,一时间之间陷入了犹疑。
帝王之心,总是多疑,赵禹宸心下的第一个念头,便觉着难不成是苏氏手眼通天,这么快就得知了淑妃在他面前拿茉莉这事做筏子,这才将茉莉送到了他这来分辨讨好?
只是这念头才刚刚闪过,赵禹宸便也立即否决了回去。
不说苏明珠有没有那般及时灵醒的眼线消息,只她那个喜怒无常的跋扈性子,但凡会有一丝在意自个的名声,有这样的心机,就也不会走到今日人厌鬼嫌,连带着整个昭阳宫都是满宫的敬而远之,有心巴结的都不敢亲近这一步的程度。
“魏安。”
太傅早已教过他,为上者,最忌讳的就是多疑少决,庸人自扰,因此赵禹宸也并不叫自个瞎琢磨,在案后坐下之后便扬声叫了一声,一面拿了折子,一面径直吩咐道:“去问清楚,是花是下头哪个管事呈上来的,是他自个的主意,还是得了旁人的吩咐。”
刚才也一直守在关雎宫门槛的魏安知道其中缘故,隔在五步外的地方躬身应了,便立即转身退了出去。
整个乾德殿的宫人今个都已得了魏安魏总管的千叮咛万嘱咐,没一个敢随意往御前凑的,偶有几个盛膳送茶宫女,也都是匆匆进退,片刻不敢多留,因着这般缘故,赵禹宸倒是难得的有了片刻清静,他凝神正色,先看了最是要紧的西北战报,塞外连年天灾不断,戎狄饥寒已久,虽然苏将军率众将士寸步不让,但戎人饿狼一般孤注一掷,却是不肯松口,边关还正呈胶着之势。
如今大焘境内还算太平,最要紧的便唯有边关战事这一件,合了战报,翻起下头的奏折,便同样是些户部兵部的左右扯皮,西北戎狄一日不退,便要流水般的耗人耗银费粮,一边要人要粮要物,说着边关严寒、战事紧急,一边甩出一溜的数目来哭穷哭惨,叫唤着劳民伤财、民不聊生,唯恐他年轻气盛,穷兵黩武。
赵禹宸批了半晌,大半都是乾坤独断,动手批了朱红,却还有少数几本都暂且搁了下来,决定改日便在私下里召见些官员,用他这上天所赐的读心之术辨明实情,再做计较。
“陛下。”
也是凑巧,赵禹宸这厢才刚刚搁了笔,魏安便立在门口的仙鹤献芝三足铜熏炉前远远的禀报了一声。
赵禹宸抬头,他这一日里,从魏安心里听到的除了杂七杂八的啰嗦琐碎便是各色各样的吃的,只听得他不胜其烦,因此这会儿便只由着他立的远远的,也扬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刚到午时,也该传膳了。”能到御前的都是有本事的人,虽然离的略远了些,但魏安却是回得中气十足,听的清清楚楚。
传膳?赵禹宸闻言心头一动,抬了头,便招手道:“你近前来。”
魏安顿了顿,缩着脑袋走了几步,才刚到了五步之内,聒噪的声音便立即响起:
【不是不叫咱家近前么,哎哟哎哟,到三步之内了嘿,我这还敢不敢走了?】
赵禹宸挑了挑眉,知道若不制止这家伙就能絮叨个没完没了,赶忙打断道:“你方才说到时辰用膳?”
魏安规规矩矩,回得四平八稳:“是,陛下今个可有想用的菜式?”
【按咱家说,今个儿这天,就该要一份黄黄亮亮的老鸭汤,配着酸萝卜一炖,又香又爽口,泡点汤饼,那个美的哟……哎?也不知今个有没有主子点这个,一会儿瞧瞧叫他们给咱家留一口……】
赵禹宸听着食指大动,便干脆点头道:“来一道老鸭汤,再上些汤饼配着,旁的叫他们自个看着办。”
“啊?”
这一次赵禹宸听到的可不是心声,而是魏安实实在在的惊慌震惊,他的嘴角轻抬,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促狭之意,面上还照旧装着一派威严,故意道:“愣着做什么?没听懂不成?”
魏安精神一震,点头哈腰:“听懂了听懂了。”
【哎哟喂,真的假的?这是怎么话说的,咱家居然和陛下心有灵犀一点通!】
哪一个和你这蠢奴才心有灵犀了!赵禹宸险些连面色都没撑住,忙又摆摆手:“行了,赶紧的去传,还有,不得近朕三步之内的规矩,日后也还照旧!”
【得,还得废嗓留神!真不知陛下这是哪来的怪毛病!】
魏安丧着脸去了,赵禹宸见状又看了几道折子,直到乾德殿里摆了膳,才又忽的想起了那几盆茉莉花,便又重新提了起来。
魏安反应很是及时,立在门口回道:“已问过了,说是共养了五盆,原本都送去昭阳宫了,只早膳后,昭阳宫的大宫女白兰又往花房里返了三盏回来,那管事偶然听白兰姑娘提起陛下精神不佳,又知道这茉莉安眠宁神,这才忙忙送来了乾德殿里。”
赵禹宸闻言却是越发疑惑了起来,白兰是苏氏身边自小待到大的心腹侍女,她的话基本也代表了苏氏的意思,什么瞧见他精神不佳的话,只一个白兰应该是不会多嘴的,多半是得了她主子的授意,再一者,他今早在去关雎宫的半路上,也的确是遇着了苏氏一行。
难道,苏氏是关心与他,却又不好意思明说,这才有意退回这茉莉花,好叫花房呈上来不成?
怎么可能!才刚想到这,赵禹宸却又不禁摇了摇头。
这般温柔细致且不居功的行事,旁的人都有可能,可苏明珠?赵禹宸几乎一声冷笑,他便第一个不信!想来,不过是凑巧罢了!
虽然心头是这么想着,但或许是因为这两日里在苏氏那边听到的奇怪心声,也或许单纯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叫人心烦的苏明珠,赵禹宸心下便不知缘故的烦闷了起来,连方才还浓郁爽口的老鸭汤也莫名的没滋没味了。
“剩下的赏你。”勉强又用了半碗,赵禹宸便对着魏安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便搁了汤匙,起身净了口手,可心头叫这么一件事顶着,辗转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的一甩衣袖:“走,去昭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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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抬御辇的内监自是千挑万选出的好手,个个的身子壮实,步履矫健,加上昭阳宫已算是后宫里除了坤和宫外最好的地界,与乾德殿离得不远,不过一刻钟功夫,赵禹宸便已远远的瞧见了昭阳宫那鲜亮的匾额。
赵禹宸久不来昭阳宫内,一路上的宫女内监瞧见他都是又诧异又无措的慌乱请安,可辇上的赵禹宸却是面无表情,就这般进了宫门,径直停到了正殿阶下,起身之后,他微微抬了下巴,只是以眼神示意跟在他三步开外的魏安。
魏安格外知趣,在旁挺直了身子,看向了匆匆迎出来的昭阳宫大宫女白兰,扬声道:“陛下来了,还不快请你家贵妃娘娘出来迎驾?”
白兰福了一礼,似乎有些为难:“主子方才已经歇下了。”
魏安面上还有些迷茫,赵禹宸却是瞬间明白了白兰的意思,他与苏氏打六岁相识起,便知道了苏明珠有个用过午膳之后,就一定要好好的睡上一觉的习惯,她这人天性霸道,起床气还尤大,若是自个睡足醒来还罢了,可要是被旁人在中途吵扰,不管是谁,那都是一定要大发一场脾气的。
赵禹宸还记得,当时他还问过苏氏,夜里且罢了,可你小小年纪,如何像那老者一般,偏染上了个非睡午觉不可的毛病?当时的苏氏闻言,却只仰着头说她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再改不得的。
要知道,苏明珠与他同年同月而生,满打满算也才活了不到七年,哪里有什么“多年”的习惯?赵禹宸偏不信这个邪,过了几日,便半是凑巧半是故意的寻了个午后的时间去寻她,因他身为太子,苏家的侍女不敢违抗,就当真顺着他的意思去叫了苏明珠起来。
不曾想,苏明珠醒来之后却是大发雷霆,当着他的面便将叫她起来的贴身侍女红梅赶了出去,他劝了几句,苏明珠却分毫不让,连他也一并责怪,之后气性上来,甚至命人将他赶了出去,再不理会。
赵禹宸回宫之后也是气恼不已,两人就这般僵持了足有一月之久,最终,还是他学了“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自觉不和一个小丫头计较,挑了几个宫女送了过去,算是补上她被赶走的侍女,这事才算是过去,只是之后的侍女再多,她却只说半道来的总是与自小一并长大的不同,赶走红梅之后,直到现在,苏氏身边的亲信大宫女也只有白兰一个。
如今想来,苏氏这脾性,当真是天生如此!
回忆起曾经种种,立在殿外的赵禹宸犹豫一瞬过后,便毫不犹豫的挺胸迈步,越过满面为难的白兰,径直往殿里行了进去。
从前是他宽容大量,看在苏氏年幼的份上不去计较便,可如今他已是大焘天子,九五之尊,难不成还能如从前一般,对一个苏明珠处处退让?
笑话!
☆、午歇
第七章
记起前事,赵禹宸也觉自己从前实在是对苏氏太过忍让,这才将苏氏惯的这般无法无天,行事张扬,故而心下更是打定了主意,决定进到寝殿之后,便先吩咐宫人把苏明珠叫起来,梳妆更衣都妥当后,先按着妃嫔的规矩与他请了安,再论其它。
谁曾想,龙行虎步,满面威严的赵禹宸才行过一个拐角,迎面便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一双闪着流光的剪水双眸之中。
本以为正酣然好眠的苏明珠竟是并不在床榻,而是只穿着一身半旧的对襟素罗裙,正蹙着眉峰,坐在拔步床上,面带疑惑往外看过来。
苏氏还未睡着?
才刚刚行到寝殿门口的赵禹宸脚步猛然一顿,因着午歇,苏明珠身上素净,面上也是丁点脂粉也无,正是碧华之年,出水芙蓉一般的好岁数,没了黛粉污颜色,失了威严,却反而露出几分熟悉的光华稚气来。
床上的苏明珠狐疑的看了看他,一手放下了刚刚编好的宽松发辫:“大中午的,陛下这是来干什么?”
准备好的打算被打乱,立在木槅门前赵禹宸张了张嘴,只好有些仓促的问起了他原本的来意:“朕,朕殿里新送了几盆茉莉花,管事说,原是你退回去的?”
苏明珠闻言一愣,立在榻前眨了眨眼,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赵禹宸这才发现他因全无准备,这会儿站的位置确实略远了些,并不能听见对方的心声。
在正赵禹宸犹豫着是否要再往前走几步时,面前的苏明珠便忽的开了口:“没错,那三盆开的不好看,臣妾瞧不上,便退回去省的浪费,这也不成么?”
伴着苏明珠的话语,赵禹宸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摆在昭阳宫寝殿内的两盆茉莉花上,的确,单看还瞧不出什么来,可与眼前的这两盆一比,果然眼前的绿叶更浓密,花杆更挺拔,就连花苞都更显饱满些。
如此说来,他殿里的那三盆,的确并非苏氏有心关怀不说,且还就是被她挑剩下的!
赵禹宸的面色忽的一白,彷佛被谁一巴掌拍了过来似的,声音都沉的好似能滴出水:“苏明珠!”
赵禹宸面上的怒气已经很是明显了,苏明珠诧异之余,想了想,便觉着在没弄清楚情形之前,暂且还是不要再招惹他的好。
不论如何,苏明珠都记着面前这个是一位地道的封建帝王,平日再是故意无礼,她也是有意识的踩在在底线范围内的,真把这小子惹急了,她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说,万一再给苏家再招来什么麻烦就是不孝了。
这么一想,苏明珠便打消了嘲讽抬杠的打算,只立在原地挺直了腰板,露出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用词恭敬,但面容冷漠:“陛下有何教训?”
赵禹宸看着这样的苏明珠便也是一愣。他与苏明珠自小相识,幼时自不必说,苏氏这人天生不知礼仪规矩二字怎么写,即便他身为太子,私下相处时也是随心随意,甚至有时还会与他生气呵斥。
只是等他略长几岁,就遇上了父皇病弱,他忙于朝政,便没空与苏氏多见,再之后他年岁更长,也隐约开始觉着苏氏这般言行无忌,的确是有些失了规矩,但他看在幼时的情分,却也是好言相劝,盼她悔改,谁知苏氏却是本性难移,非得不听,甚至故意一般的变本加厉,再加上他在朝中久了,也从父皇口中知道苏家手握重兵,不可轻视,更叫他生出了几分复杂。
就这般,时候久了,他自然便也失去了往日的耐性,也渐渐对这般粗俗无礼的苏氏生出了几分厌烦,只是因为时候不到,顾忌着苏家兵权,这才诸多容让,并未真的与她计较,只想着日后再做计较。
若不然,以苏氏的言行,莫说身居妃位了,只怕早该贬为庶人,罚去永巷!
可是不论赵禹宸的心里如何,苏氏在他的面前的亲近与跋扈,却都一向是放松且随意的,从未有过像此刻一般的防范疏远之态。
看到这样的苏明珠,赵禹宸不知缘故的面色更沉,他紧了紧手心,误以为苏氏关心自己的隐秘心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张了张口,便只不甘示弱道:“一早一朵花都不肯让与旁人,结果不到半日便退了回去,你身为贵妃,如此任性自私、反复无常,如何收心服众,统率后宫?”
听到“不肯让与旁人”这话,今早才亲口给关雎宫里送了白玉莲的苏明珠瞬间恍然——
怪不得好好的说什么茉莉花,这是为了董淑妃打抱不平来了?
苏明珠一声冷笑,她一早因为看见他满脸憔悴,又听说茉莉花香能解郁安神,就巴巴的给他分回去三盆,可这会儿,苏明珠便只觉自个实在是太蠢,一派好心都简直是喂了狗。
不!还不如去喂了狗!
“不肯让人又如何?是我苏明珠的东西,我不乐意,纵扔了也不给她!”苏明珠黑亮的眸子直直的看向赵禹宸,眉梢上挑,一时间连“臣妾”的自称都忘了:“我天生就是如此,本也不稀罕什么收心服众,统率后宫,陛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您心疼董美人,外头许多温汤暖园,尽可满京里寻旁的茉莉花去,可我这几盏,就是不行!”
时下女子,皆以柔和谦卑为上,最要不得的,便是斤斤计较、寸步不让,在母后淑妃、命妇宫女们的宽和大度、温言软语里待得久了,虽然明知苏氏不用寻常女子,但此刻听了她这理所当然的霸道言语,赵禹宸却还是被什么噎到了一般猛的一窒。
可是回过神后,赵禹宸的怒气却是更甚,这世间谁人不知,能够统率后宫命妇的,唯有中宫皇后才最是名正言顺,说什么不在乎服众归心,其言下之意,已是摆明了她压根就不在乎位及中宫。
帝王之妻,皇后之位,何其荣耀?赵禹宸顾忌苏家,的确是不打算立苏明珠为后,但他不给是一回事,这会儿被苏明珠这般摆明了嫌弃,却是无异于将他这个帝王,将整个大焘的颜面都狠狠的踩到了地上。
像是被气的狠了,赵禹宸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微微垂眸,声音冷峻:“苏氏,朕看在苏将军为国*敌的份上,已对你诸多容让,是盼你能迷途知返,到头来,你却是怀恶不悛,变本加厉!如此看来,倒是朕错了。”
看着这样的赵禹宸,苏明珠知道今日恐怕是无法善了了,她抚抚鬓角,便也干脆站起身来,只等微微昂了下巴,等着对方开口处罚。
苏明珠在这边严阵以待,却不知赵禹宸开口之后,一时间却也陷入了犹疑,历来宫妃受罚,轻则禁足思过,重则降位罚禄,再厉害了,便是直接领了皮肉之苦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可偏偏梁王对苏家早有拉拢之意,苏将军又还在西北抗敌,对苏明珠罚得狠了,传出去只怕会寒了臣下的心,可罚得轻了,却又实在是放纵她日后越发肆无忌惮!
看着面前毫无配饰,显得好似比实际要小了好几岁,更像是记忆中初识模样的苏明珠,赵禹宸的心头便忽的一动,垂眸道:“既如此,朕便罚你亲抄《女则》百遍,百遍未完之前,由龙羽卫守了宫门,再不许你出门一步!”
赵禹宸还记得,苏明珠自小便最厌《女则》、《女训》,莫说学,素日里便是听都不愿多听一句,且她天性不安于室,便是在屋外园子里转转也不肯长久的在园子里闷着,叫她亲手抄写百遍,否则就不许出门,这般两厢齐下,当真比贬了她的位分还要更叫她难受一些。
果然,苏贵妃闻言,面色就猛然一变,眼眸亮的惊人,只差能喷出火来。
赵禹宸见状很是满意,按理说,责罚已下,他便可以转身离去了,可是临走之前,他记起自己的读心之术,却是颇有些想知道苏明珠听了这责罚,心下是否会当真生出些许悔意?
因此他原本一扭身就能甩袖出殿,可犹豫一瞬之后,却偏偏举步右转,选择在殿内绕上一圈,走了屏风的另一头。
这么一绕,苏氏便已进在了他的三步之间,果然,刚刚靠近苏氏三步之内,他便如愿听到了苏明珠的声音:【算我昏了头才给你送花安神,以后谁再可怜你谁是傻子!】
赵禹宸的脚步忽的一顿,这么说,他那的三盆茉莉花,当真是苏氏有意送过去的?虽是好心,却也没规矩的给了他次一等的三盆……他背过身,心下一时间有些复杂,还未来得及决定是否要略微宽待一二,下一句便又紧接着传了过来:
【呸!渣男,活该你被雷劈!】
赵禹宸几乎一个踉跄。
只叫你抄百遍,看来还是轻了!他咬紧了牙关,只走的头也不回。
直到出了昭阳宫的殿门,下了御辇,年轻的帝王还有些忿忿,他魏安过来:“送花来的花房管事是哪一个?”说罢,不待对方回答,便又恶狠狠的径直道:“罚他去太池挖泥!”
不论是谁,叫人挑剩下的东西,竟也敢送到他跟前来?当真是不长眼!
话音刚落,殿内忽的传来一道活泼甜软的女声:“是谁惹皇兄生气啦?”
赵禹宸闻声抬头,来人正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母后肚中亲出的女儿——宝乐公主。
☆、宝乐
第八章
看到来人,赵禹宸面上的怒意瞬间收了起来,只换成了逗弄孩子般的笑意:“原来是宝乐。”
当初先帝子嗣艰难,继位多年却都后继无人,因此赵禹宸的虽然生母位分卑微,但传出孕信之后,却也得了满宫重视,立即便升了位分,搬至坤和宫养胎生养,之后果然一举得男,只是他生母却出血不止,没能活下,他便顺理成章,被记进中宫方皇后膝下。
当时连先帝自个都以为自个再无旁的子孙缘分,便只将他这唯一的长子封为太子,带在身边,自小细心教导,不曾想,就在他六岁之时,中宫方皇后却是一朝有孕,传出了天大的喜讯。
再之后,十月怀胎,便诞下了宫中唯一的公主宝乐。
宝乐公主比赵禹宸小了七年,因是女儿,父皇母后也并不像对待他一般诸多要求,一言一行便必须需沉稳小心,行止有度。
宝乐一个十岁出头的稚嫩少女,又是被众人娇宠长大的小公主,这会儿见了皇兄,也不行礼,只几步奔到了赵禹宸的怀中,握紧了小拳头,神态满是说不出的娇痴:“谁敢惹皇兄生气,宝乐替皇兄教训他!”
宝乐天真烂漫,最爱撒娇耍痴,加之又是母后亲生的唯一皇妹,赵禹宸待她也是素来宠爱有加,此刻闻言,只弯腰抱起她进了殿:“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皇兄?”
“母后说,皇兄昨日病了,宝乐给皇兄送好吃的来,好叫皇兄早日康复。”
赵禹宸心下一暖,一时间便觉也唯有宝乐这般稚子才是当真是一派纯粹,再不像旁人心口不一。
说话间,殿内也行出一位素装妇人,眼角微微带了细纹,但头戴凤冠,步履庄重,正是赵禹宸的母后,方太后无疑。
“儿臣给母后请安。”赵禹宸见状放下妹妹,单膝点地,规规矩矩行了小礼。
昨夜方太后离去之后,赵禹宸也已想了清楚,太后娘娘本就是他嫡母,又亲手养他成人,多年来含辛茹苦,未有一刻懈怠,不管怎么说,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做不得假,便是母后心内介意他并非亲生,他也只做足了身为人子的本份,晨昏定省,尽心尽孝,只求无愧于心便也罢了,因着这般缘故,赵禹宸这一礼行的结结实实,反而比寻常更添了十二分的规矩。
方太后阻拦不及,只连忙上前扶了起来:“你这孩子,怎的与母后也这般客气?”
“礼不可废。”想开之后,赵禹宸面色温和,他自觉身为人子,窥探长辈心思实在是失礼之举,只是他这读心之术却也不受自个控制,这会儿便主动牵了宝乐,一并往殿内行去。
进殿落座,方太后便面带关怀,叫人送上了她早已备好的药膳,赵禹宸也不推辞,道谢之后,便坐在书案之后接了瓷蛊,一面慢慢用着,一面听母后提起了明日的龙抬头:“因着先帝,宫里也安静了许久,眼看着出孝在即,不如宣了几个宗亲,咱们办个家宴,也算热闹热闹。”
“母后说的是,若是有意,吩咐下头张罗就是。”
这等小事,赵禹宸闻言立即点头,书案后只一张檀木大圈椅,他有意坐到了案后,太后娘娘与宝乐便只能坐到了略远一些的窗下暖榻上,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反正赵禹宸是并未听到什么不愿听的动静来,倒叫他很是满意。
不过宝乐终究年岁小,只在太后怀里安静了片刻,便不知看到什么,闲不住的又下了地,伴着发间银铃的清脆声响,很是欢快的行到了他的案前,指着一角道:“这个龟真好看!”
宝乐所指的,是一方墨玉的玄武镇纸,那玄武昂首甩尾,龟壳黝黑,四肢与头尾却又是醇厚的米白,雕的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莫说一个半大孩子,当初赵禹宸一眼见了,也觉着颇有野趣,特意摆在案头,多年未换过。
果然,宝乐摸了摸触手温润的龟壳,便仰着头对他眨起了眼睛:“龟龟好看,皇兄送给宝乐好不好?”
【我要我要我要!】
听着小姑娘这迫不及待的心声,赵禹宸忍不住一笑,正待开口,榻上的方太后便不知何时行了过来,伸手拉回了宝乐的手心:“宝乐听话,不能和陛下要东西,母后回去给你找更好看的。”
这个岁数的孩子,若是瞧上了什么,哪里是会轻易就听话放弃的?宝乐撅了嘴巴,尤在坚持:“我不想要别的。”方太后又劝几句,宝乐非但未听,反而越发委屈了一般,闷闷不乐道:“我就是想要!母后都不疼我,只疼皇兄!”
方太后面色微微一变,神态越发严肃:“宝乐,你忘了哀家平日是如何与你说的?你再这样,母后可要生气了!”
“不过一个小玩意,宝……”赵禹宸见状,伸手拿了那镇纸,便打算将其塞进宝乐手里,只是话还未完,耳边却忽的听到了一道格外高亢的稚嫩声音——
【你偏心!你说过皇兄的东西原本都该是我的!就怪我不是皇子,偏是个公主!母后骗人!母后偏心!】
宝乐年纪不大,虽说偶尔也有任性之时,但母后教养的好,至多是些小姑娘的娇嗔委屈,叫人见了也不过会心一笑,甚至生出怜爱之心,却是决计不会像这般大吵大闹,叫人厌烦。
不必去看,赵禹宸便也瞬间确定了,这一句,又是他刚刚听见的心声。
童言无忌,却也最是真心,母后教导的确有方,小小年纪的宝乐已知道那些话不能说,只是,能忍住面上不开口,却是忍不住心内怨愤,不经意,竟是暴露了个明明白白。
赵禹宸的手心猛地一紧,一瞬间,手上温润结实的纸镇竟仿佛有千斤重一般,只叫他都抓握不住,轻轻跌回了案上。
宝乐这话其实没错,父皇生前最重祖宗规矩,平日行事,处处严守礼法,对己如此,对旁人则更是严苛,这太子与帝位,无嫡才会立长,若有嫡,便是必然会立嫡。
那时他虽还不到七岁,但在母后有孕的那段时日里,却也能察觉到仿佛一夜之间便有什么变了一般,宫人嬷嬷都好似在或明或暗的窃窃私语,文武师傅们都商量好了似的一并放松了三分,父皇也常常看向他,面带沉思,目光复杂,母后待他虽还一样温柔慈爱,但因为有孕安胎,他却也并不能常常近前。
也正是因着这般缘故,他那段时日不愿再在宫内多留,常常寻了各种由头出宫闲逛,就是在这时,他才意外结识了威武将军府上与他同岁的苏明珠。
苏氏这人,仿佛天生的不知敬畏为何物,对着身为太子的他亦是大大咧咧、毫无恭敬之心,但他那时在宫中待的久了,心下压抑,却反而并不愿旁人动辄提及他的太子身份,就这般,一来二去,二人就渐渐来往了起来。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太久,十月怀胎,一朝蒂落,他七岁那年的冬天,母后产下一女,他闻讯回宫,母后便抓了他的手,面色温柔的带着他轻轻抚在了宝乐的面颊上,告诉他,“这是你的妹妹,你是太子,日后,便也是兄长,宝乐的一世,便都托付在你的手里了。”
因着母后的这一番话,压在他心头近一年的阴郁便拨云见日一般一扫而空,他摸着皱皱巴巴,绵软又脆弱的小小婴孩,伴着一声应承,他便将这唯一的妹妹真正的放在了自个的心里,打定主意身为兄长,定要叫她一世安乐。
伴着宝乐的出生,仿佛只是一瞬间,一切就都回到了从前,宫人的小心恭敬,父皇的要求期许,太傅与师傅们日渐繁重的课业都一件件的重新压了回来,只忙得他再无暇他顾。时日久了,就他自个都已忘记,原来从前还有这般的一段渊源。
可是,他忘了,原来母后却并未忘,非但未忘,只怕这失之交臂的错失与遗憾,还叫母后耿耿于怀的记了多年,恨了多年,直叫她都失了素日分寸,在年幼的宝乐面前说了出来。
就在赵禹宸愣神的功夫里,案前的方太后已然成功的将宝乐安抚了下来,宝乐虽然还有几分委屈,却还是红着眼眶过来与他认了错:“宝乐错了,皇兄别生气。”
赵禹宸艰难的抬了抬嘴角,手心冰凉:“无事,纸镇罢了,皇兄一会儿就给你送去。”
“陛下就是这般总惯着她,日后越发不懂事了。”方太后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润。
赵禹宸抬眸看着面前只一心劝慰宝乐的母后,凝神听去,却只是一道无奈又宠溺的叹息:【这傻孩子。】
接着,方太后便牵了宝乐公主的手心走回榻旁,吩咐宫人送了温水面脂,亲手拧了软帕擦拭着宝乐眼角,温言软语,只几句话的功夫,便已哄得宝乐破涕为笑,一派和乐。
这样的情形,赵禹宸并不陌生,在他年幼之时,母后也是这般亲手照料他的衣食起居,处处细致,他原本以为,同样的态度,同样的行事,母后待宝乐,与待他皆是一般无二。
他错了,原来,终究还是不同。
☆、明朗
第九章
昭阳宫,偏殿。
“属下见过贵妃娘娘。”
年少的龙羽卫都尉身着一身银亮轻甲,身姿俊秀,嗓音轻亮,俯身抬起头后,五官清隽,意气风发,看向苏明珠的眸光闪亮,满是少年人纯粹的欢喜与元气。
“明朗!”
听到声音,正窝在榻角,百无聊赖的苏明珠郁闷之色便忽的一扫而空,她又惊又喜的抬了头,只趿着绣鞋便连忙跑了下来,笑容明艳:“你怎的来了?”
苏明珠同胞而出的孪生弟弟,龙羽卫都尉苏明朗顺势起身,身姿俊秀,只如一株嫩生生的新竹,他立在原处,也与苏明珠笑了起来:“今个才听闻娘娘被罚禁足,陛下还派了龙羽卫守门,属下闻讯,便与周都尉抢了这差事,来瞧瞧娘娘如何?”
苏明珠与苏明珠是同胞而出的孪生兄妹,自小相都以名字相互称呼,只是苏明珠进宫之后再大咧咧的称呼闺名或者姐姐都总有些不方便,苏都尉便顺势改了娘娘,却也是一般的亲近。
“呸,什么好差事不成,还用你苏都尉去抢?”苏明珠自然知道这是弟弟担心旁的龙羽卫来了,会叫她受了难为,这才主动领下了这差事照顾于她,闻言只笑的更欢。
她的三位兄弟里,大哥勇武,二哥聪慧,如今都跟在爹娘在西北军中,聚少离多,唯有这位只比她晚生了一刻钟功夫的小弟天性澄澈,一派纯粹,排行最小,也最是听话乖巧,因为一起长大,又一直都被一起留在京中,姐弟二人感情甚笃,此刻好不容易见了面,招呼之后,苏明珠便忙不迭叫白兰去送了茶点鲜果来,又只问他在龙羽卫当差可累?
苏都尉只捧了一盏清茶:“比起家里来差远了,娘娘不必担心。”
这倒是真的,苏将军行伍出身,对这几个儿子的训练当真是毫不手软,打五六岁起就叫军中的老兵带着,日日天还不亮就拎出去打熬经骨,相较之下,苏明朗因为生在了好时候,虽然身子的打磨没少,但受的照顾却是最多的,若不然,也不会落下这么一副软白甜的好性子。
苏明珠虽知他的话所言不假,但一想到好好的苏家小郎君,偏要来这深宫之中这看门,即便在外人的眼里有再多荣耀,她也总是为了弟弟存了几分不平:“都怪那梁王多事!在家里好好的,偏为你请旨进了龙羽卫,早知如此,你倒不如不救他家女儿!”
苏明朗是苏家幼子,上头两个哥哥又都很是出息,并不需他来顶门立户,原本按着苏将军的意思,是为幼子谋个无实职的虚俸,日后且看他性情出息如何,若是有心,便也送去军中历练,若不是这块料子,便也随他性子,在父母兄长的庇护下做一世的富贵闲人,并无心强求他上进。
可偏偏去年七夕节时,明朗在街市上遇见了意外走失,险些被拍花子拐去了的梁王家小郡主,当即便出手相助,将小郡主救下送回了家中。
梁王野心勃勃,原本就处心积虑想要拉苏家下水,再遇上这事,哪里有放过的道理?不但多次亲自上门道谢,年前甚至还以这般文武双全的“贤侄”竟还是一介白身的理由,先斩后奏将他送进了龙羽卫,说是报恩!
“都怪我不够小心,给爹爹添麻烦了。”提起这事来,年少的苏都尉低了头,面上还颇有几分自责。
“都是梁王阴魂不散,一点脸都不要了!”苏明珠连连摇头:“你一片好心,做了好事,哪里有错?”
苏都尉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一般,便转了话头,先关心道:“听白兰说,娘娘连着两日晌午都未曾休息,如今精神可好?”
苏明珠因为上辈子天生身体不好,每天中午都必须午休,且因为她心脏脆弱,若在睡梦中被猛的叫醒便会心悸不止,必须请了家庭医生来服药才能缓解,因为这样的缘故,上辈子的家人父母都对此格外的小心,在她休息时,上上下下决计不会响起丁点噪音,这样十几年下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良好作息。
而这一回,苏将军夫妇膝下三子,却只得她这么一个独女,这等小事自然不会为难,且因苏老将军也是出身草莽,对晨昏定省的规矩并不在意,这才叫她将这个习惯顺利的保留到了现在。
昨天的午觉就叫赵禹宸毁了,而今日因为不能出门,在屋里憋了一整日的苏明珠也没能睡着,多年的习惯叫人硬生生打破,苏明珠自然也是难受的,不过当着弟弟的面,她却并不愿意多说,只一脸的无所谓:“我又闲着没事,夜里早点睡就是了,算不得什么。”
苏都尉见状,便贴心的不再多言,只又道:“陛下的吩咐,是只要未得圣命,便不许娘娘出宫门,也不知要多久,娘娘可有什么想玩想看的玩意,我在外头给带进来,省的无趣。”
苏明珠进宫两年,被“禁足”也不是一两回了,虽然这次又多了叫龙羽卫守门,是当真不能再随意出门,但苏都尉却也并不太当回事,只想着往昭阳宫里送些乐子来,如以前一般,过一阵子,自然也就没事了。
不曾想,苏明珠闻言却皱起了眉头来,只说起了赵禹宸罚她抄《女则》的事。
“那也不算什么。”苏都尉闻言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我会写娘娘的字迹,等我抄好了,给娘娘送来就是了。”
苏明珠瞪大了眼睛:“你不说我都忘了!”不过说着又有些犹豫:“不过是《女则》那种东西,原本你不该看的……”
“师傅原本也布置了练字的课业,抄什么不是抄呢?那等东西,也不该是姐姐看的。”苏都尉弯了弯唇角,在亲人面前,还带了一丝少年的腼腆与青涩之气,丁点不见外人眼里的龙驹凤雏,前途无量。
不过说罢之后,苏都尉便似又有些担心:“又是派龙羽卫守门、又是抄书,这次怎的这般厉害,听闻陛下也是格外震怒,娘娘可有受了委屈?”
苏明珠哈了一声,神色张扬里又带了几分少年式的神气:“我有爹娘和哥哥们在,能受什么委屈?他便是再震怒,顶天了不也就是个责罚禁足么?”
话虽如此,想到她最初认识时,那个圆眼星眸,却又犹如明珠蒙尘、面色迷茫的少年太子,眼神还是微微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来,她放了茶盏,话语清明:“什么九五之尊,所有人玩的团团转,还真当自个多了不起,孤家寡人一人,只剩了一顶重帽子,那才是真可怜。”
许是这人就是当真禁不住念叨,姐弟两个才刚提起陛下,殿外便忽的来了一位传旨的内监,恭敬行礼之后,便只说是陛下口谕,今日二月二,宫中设宴相聚,宣贵妃至千秋园赴抬头宴。
二月二,龙抬头,这个日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着惯例,以往的确是会踏青设宴,热闹一番,只不过前两年因为为先帝守丧,就连大年元宵那般的大节都是能省则省,清清静静,就更莫说一个小小的二月二,今年重新恢复了旧例,想来,也是因为出孝近在眼前,也好趁机放松放松的缘故。
可是……赵禹宸带了他的白莲花董美人和太后他们一块还不够吗?竟然还特意叫了被禁足的她?
☆、赴宴
第十章
没等苏明珠想出个眉目,一旁的白兰就利落的在开了妆匣,脆声道:“时候不早,主子想换哪件衣裳?奴婢叫人进来伺候了?”
自大千世界而来的苏明珠并不习惯周遭四五个侍从团团围着,虽然出门时十几个宫人与全幅的仪仗气派都必不可少,可一旦回了昭阳宫内殿,她大多时候都是叫人在外头歇着,屋里只一个白兰,也是随她在隔间外忙,有事才会叫。
就算是嫡亲姐弟,梳妆更衣也是不好叫人看见的,一旁的苏都尉见状早已拱手退了出去。
见苏明珠点头,白兰便立即转身,也将候在外头的山茶、水仙、蔷薇、海棠四个小宫女一并叫了进来。
苏明珠其实从小就爱花,只是上辈子因为花粉过敏不能近距离接触,压抑的久了,这一回便只弥补一般,周遭几乎时时都是花团锦簇,身边的丫鬟侍女也都是以花为名。
眼下的这四个宫女都是由宫务府分派而来,因着苏明珠的家世,特地选了最上一等的,非但行止有度,行事恭谨,各自都还有一门好手艺,这会儿进殿之后,一个个便都有条不紊忙了起来,先由山茶去配了几身合适的衣裙请她定下,剩下的水仙海棠两个便配着挑好的衣裳来为她挽发梳妆。
四个宫女手下细致且利落,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将她处处收拾妥当。
苏明珠抬头朝镜中看去,还在孝中,不好穿的太过艳丽,不过到底去赴宴,太过素净了也不是她们昭阳宫的行事,最后就选了一件深丁香绣紫藤花的对襟褙子,下头是一条藕合色的素绸裙,为了配这一身衣裳,画了远山眉,头发梳了堕马髻,也斜斜的*两支嫩紫的铃兰夕颜紫玉簪。
紫色向来挑人,但凡容颜气质差了一点,就容易显得粗陋俗气,不过好在苏明珠肤色白皙,撑得住,叫这紫色一衬,减了些张扬锐气,反而显出几分无意的缠绵多情来。
“主子瞧得可好?若是有哪处不妥当的,奴婢们再改。”一旁的蔷薇声音讨喜,满面殷勤。
苏明珠点点头,便也对她笑了笑:“好的很,白兰你记着,月底多给她们半个月的月钱。”
四人闻言皆是恭敬谢恩,只蔷薇面上虽也一片笑意,但眼角却还是露出一丝失望。
苏贵妃进宫多年,但身边真正的贴心人从头到尾却都只是一个白兰,宫务府派来的四人虽也得用,但苏明珠却只将她们拿生活助理一样的看,表现的再优异,也就是多发月钱奖金,提高福利,并不像宫中旁的主子一般,会收为心腹处处重用。
这般一来,不在意的且罢了,那若是那种心怀大志,一心想要上进的,难免就会有些不满失望,而这四人中,又以蔷薇最甚。
苏明珠倒也看出了蔷薇的意思,但她前后加起来活了几十年,性格已定,的确不习惯找什么忠仆奴婢,此刻便也只做不知,瞧着时辰不早,便起身而去。
这会儿才到申时,正是春日里不热不凉,暖日融融的好时辰。到了千秋园,便瞧见宴席摆在了四面开阔的千秋台上,众人都已是一身盛装,入席而坐,一面谈笑着,一面远远看着台上的舞姬和着乐声轻歌曼舞,倒也很是热闹。
“贵妃娘娘到——”
伴着一身悠远响亮的唱礼,席间热闹和乐的氛围微微一滞,众人皆停了手上的动作朝她望了过来。
正处于众人目光正中的苏明珠丁点儿没有来迟的自觉,下了轿辇之后,只扶了白兰的手心,在众人拥簇下摆出一副嚣张宠妃的气派来,不慌不忙的款款而去。
只不过越走,苏明珠却觉得众人的目光里彷佛还带了一股叫人分不清的旁的意味一般,仿佛有什么不对劲似的。
因只是皇室家宴,带上几位王爷公主与其家眷,总共也不过十余人,正中主位的自然就是赵禹宸,天子纯孝,请带了宝乐公主的方太后与他并排,略退一步,左右便是她与董淑妃的位置,这会儿淑妃早已落座,苏明珠无意看向她,便是忽的一顿,一瞬间有些明白了众人目光的含义。
董淇舒今日,竟是也穿了一身的紫,甚至连她百褶裙所用的料子花样,都与苏明珠此刻所穿的褙子一模一样!
这是,撞衫了?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这两年宫中一直为先帝守孝,鲜艳的颜色都不好穿,宫务府里送的皆是一水的素净料子,相较之下,这淡紫丁香的料子颜色鲜亮,却又不算太鲜艳,花样又很别致,被挑出来也是丁点儿不奇怪。
不过俗话说得好,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虽然撞了衫,但她和以“气质”闻名的董淇舒立在一块,尴尬的怎么说也轮不着她。
因着这缘故,苏明珠微微一顿后便也立即反应了过来,只深深的瞧了一旁的淑妃一眼,抬了抬发光一般的容颜从容而过,甚至还在嘴角越发带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倒彷佛是故意一般。
事实上,董淑妃也的确是以为她就是故意的,就在苏明珠出现的一瞬间,她的的面色便微微一窒,只不过瞬间便也收敛了起来,仍旧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样,仿佛对此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一般。
“苏贵妃且慢!”
董淇舒表现的平静,但另一位身着鹅黄裙,头插彩珠钗,长着一双水杏眼的少女却忽的起身拦在了苏明珠的面前,她昂了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气愤不满。
苏明珠转身瞧了她一眼,便忍不住的露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来,故意低了头说道:“哦,原来是小玉轮啊,你不开口,我都差点没瞧见呢。”
对面这人,名为宋玉轮,是先帝的妹妹泰安长公主所出的小女儿,因着恰好生在中秋节,被先帝亲口赐名玉轮,特封为玉轮郡主,算起来正是赵禹宸的小表妹,如今年方十五,长得却是十分的娇小玲珑,足比苏明珠低了快一头。
从前几年也就罢了,年纪小不着急,可随着宋玉轮年纪渐大,连她自个便也都渐渐着急起了自个的个头,听说连泰安公主府里,都已在为了这位小郡主寻能够长高的良药良方。
苏明珠这话,简直是正正的戳在了宋玉轮的肺管子上,一点没偏!
果然,苏明珠的话音方落,身姿纤巧的玉轮郡主便气的双颊通红,只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一样:“你!”
见状,苏明珠却反而笑的越发开心:“玉轮这是怎么了?”
宋玉轮紧了紧手心,她虽然脾气大,这会儿倒也知道她决计不能主动提起身高这个话头来自取其辱,当下咬了咬牙,便只是又仰头忿忿不平道:“你见董姐姐今日穿了紫,便故意穿了一样的来显摆!学人精!”
没错,这宋玉轮自小就十分喜欢董家的这位“董姐姐,”十岁起,便闹着非要去与董淇舒学琴,担上了个“半师”的情谊,之后虽然宋家获罪败落,但泰安公主与宋玉轮出身皇家宗室,与宋家的婚事又是先帝促成,先帝多少也有些内疚自己识人不清,误了泰安公主的终生。
这般一来,驸马虽是遭了家族连累,已为流放罪人,但泰安公主母子几个非但未曾被连累,还被加封为长公主,常常召见伴驾,对其多有照顾。在这样略有些尴尬的环境里长大,宋玉轮性子敏感暴躁,对着旁人是谁都惹不起的小辣椒,谁见谁烦,可唯独在董淇舒跟前,却是再乖巧不过的小绵羊,谁敢说她“董姐姐”一句不好,她便定要冲锋在前,将其狠狠的教训一番,堪称是董淇舒身边的第一无脑小迷妹。
因着这个缘故,两人之间因为这事便早已起了不止一次冲突,只不过苏明珠不像旁人,因着岁数身份等等缘故对她处处退让,打从没进宫起,便每次都说的这小郡主怒气冲冲,大败而归,偏偏她每次都是屡败屡战,从来都不长记性。
苏明珠闻言,倒是毫不意外,她抬了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看向了一旁董淇舒:“这样的话,可是你的董姐姐教你说的?”
☆、择彩
第十一章
“这样的话,可是你的董姐姐教你说的?”
董淇舒身为淑妃,在外人眼里一向都是仙子一般不染世俗的,对于苏明珠这样的质问自然是不肯承认,她闻言微微蹙眉,露出一丝疑惑来,只恰到好处的停顿了那么几息的功夫,一旁的宋玉轮便赶忙上前挡在了她的面前,朝着苏明珠横眉冷对:“董姐姐才不屑与你计较呢!你这样过分,自有旁人看不过去!”
哪里有什么旁人,千秋园里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包括阶上的太后娘娘在内,便都是些与先帝同宗的宗室长辈,虽然口上并不与宋玉轮一个无父的小姑娘计较,但心下也大多生出了几分不满之意,此刻对着她们二人的争执,都只如看一场闹剧一般,甚至还有毫不掩饰摇头叹息的。
相较之下,当真挑起了这事的董淇舒,这会反而干干净净的立在身后,一脸的无奈一般,轻声细语的劝起了宋玉轮,直把小姑娘“劝”的越发不依不饶,自个倒是落了个宽宏大量,得体大方。
苏明珠最看不惯的也就是董淇舒的这一点,她挑了挑眉,知道董淇舒想要清清静静的立在后头,她却偏偏要拉着她说话:“原来淑妃穿了紫,就再不许旁人也碰一样颜色的?这规矩我倒是第一日听说。”
董淇舒浅浅的笑着:“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玉轮直率可爱,贵妃怎的还与自家妹妹计较?”
这话就说的也很有深意了,苏明珠面带冷笑,也不与她多绕圈子,只又上前几步,立在春日的暖阳里,更显细润如脂,冰肌莹彻:“没有吗?那倒是误会了,我还当淑妃怕叫人比下去,这才不许叫人与你穿一样布料呢?”
的确,董淇舒容颜姣好,算是中上之姿,原本就并非格外的出挑,对上寻常的小家美人且罢了,她身材纤长,气质又清冷出尘,也并不会并比下去,可偏偏她遇上的容貌与气质都不俗的苏明珠。
苏明珠的相貌,是一种咄咄逼人的美丽明艳,打从小时候眉目初开起,只要有她在,旁人的第一时间的目光就决计瞧不到旁人身上,董淇舒最在意的也就是这一点,分明处处不及她的粗俗之女,可但凡她与苏明珠立在一处,就生生从光华内敛的珍珠被比成了黯淡的鱼目,尤其此刻用了一样颜色花样的布料,对比就更加的明显。
此话一出,饶是已董淇舒的行事,面色也猛地僵硬了下来,一瞬间连指上套甲都深深的陷进了手心之中。
不过也正是借着这手心的痛意,董淇舒瞬间便也回过神来,立即恢复了方才的淡然平静,这转换快的转瞬即逝,竟无一个人看见察觉——
只除了赵禹宸。
【贱/人!】
这句高亢且尖利声响针刺一般的扎进了过来,只叫毫无防备的赵禹宸一瞬间几乎忍不住的想要捂住耳朵,但就在抬手的一瞬间,他还是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一来是扎都已经扎了,这样没有缘故的动作太叫人奇怪,更重要的,却是他早已知道,这旁人的心声似乎是直接穿进他的脑内一般,即便塞了双耳,也照旧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对方思绪平静时,声音便略低些,而像此刻董妃一般激动的时候,他所“听到”的声音就也会更大一些。
只是……不过是碰巧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裳罢了,这么点小事,淑妃何至于此?
赵禹宸疑惑的皱了皱眉头,看着苏明珠说出这话后,董氏且罢了,一旁的玉轮似乎还要争执不休,正待开口,一旁便又传来了一道严肃的声音:“玉轮,不得无礼!”
说话的正是当今的席间的大长公主,宋玉轮的亲娘,赵禹宸的小姑母泰安。
宋玉轮对自个的亲娘显然还是有几分畏惧的,闻言脖子一缩,虽然闭了口,却仍是拦在董淇舒的面前,对着苏明珠怒目而视。
泰安大长公主虽才年过四旬,但许是因为连产四子,伤了元气,加之摊上了宋家出身的驸马,丈夫流放在外,独自养育几个儿女,却已露出几分憔悴的老态,她瞧着主位上赵禹宸的神色,先开口叫了宋玉轮回到自己身边,才起身带了几分歉意道:“玉轮不懂事,叫陛下与太后见笑了。”
方太后摇了摇头,面色慈爱:“玉轮天真烂漫,有了她,这席上都热闹许多。”虽然是这么说着,可是方太后的手心却还是牢牢抓着宝乐,并不许她下去与同龄的宋玉轮接触,说罢,又问起了泰安公主的几个儿子怎的没一起来,家里长媳的怀相可还好之类的琐碎事。
泰安虽为长公主,但从前最是偏袒照顾她的先帝已经驾崩,加上宋家获罪,处境尴尬,此刻却也是丁点不曾托大,对着太后的问话都是小意回答,几乎带了几分讨好殷勤。
叫泰安长公主与方太后这么一闲谈,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说起来,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要不是对方没完没了,苏明珠也并不乐意与她多谈,见状略等了几句话功夫,见太后的话头停了下来,便也按着规矩上前见礼入席。
赵禹宸面色难看,他原本就因着昨日太后与宝乐的缘故心情低沉,此刻见苏明珠一来,就惹出这么一出麻烦,面色便越发难看,对苏明珠的见礼就也懒得搭理一般,只瞧都不瞧一眼的低头用起了清茶。
好在苏明珠也不是那等旁人不叫起就当真老老实实蹲着的性子,见状正打算自个站起来,一旁方太后见状,便恰到好处的给她送了一副梯子:“你倒来的正巧,咱们这正择彩呢,你也快过来瞧瞧。”
所谓“择彩,”其实就是挑菜单,只不过因着今日龙抬头,下头送上来的单子全是诸如“龙凤呈祥、二龙戏珠、神龙马壮”之类的菜名,连点心主食都是龙须面龙须糖,就算闭着眼睛选也都是大吉大利,就算是择了一个“好菜。”
“谢母后。”苏明珠俯身应了,上前将包着龙头黄稠面的菜单双手接过。
方太后看着她笑弯了眼角:“满宫人都到了,偏缺你一个,才叫陛下派人叫了你来,好在也没耽误。”
苏明珠自打进宫起,方太后便待她一直十分亲近,有时甚至还要比对着董淇舒时都要更偏袒照顾几分。
苏明珠原本就是遇强则强,遇弱更弱的性子,虽然不知缘故,但方太后待她温柔慈爱,又是地位尊崇的长辈,苏明珠自然也是投桃报李,处处尊敬,闲暇之时,也常常去寿康宫请安孝敬,看着太后整日除了为了先帝诵经,就是给宝乐与赵禹宸做些贴身绣活之类,实在是无聊的很,有时也会有意找些有趣的玩意叫太后活泛一阵。
太后自个虽过得寂寥,却并不是那等也不许旁人乐呵的刻寡性子,有她拉着,偶尔也会陪着她玩些牌九五子棋之类,时候久了,婆媳二个倒也十分相得。
此刻苏明珠闻言,当下只笑着应了一声,打开将菜单略扫了扫,便反手合了,格外乖巧懂事一般的笑道:“每次都是这些旧花样,母后想必早就看腻了,不如今年,咱们换个法子?”
方太后卸了套甲,亲手为宝乐剥了一枚果子,面色慈爱:“贵妃想要换什么?”
苏明珠神色自若的撸下了腕间上好的紫玉髓:“不如咱们不按这单子,只自个想一道菜名出来,叫下头若是有手艺的,便不拘旧例,只应了名字做了呈上来,看哪位御厨做的最吉利讨巧,咱们便各自出一份东西赏他。”
“这法子倒也有趣。”方太后微微点头,似乎是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句,可一旁的赵禹宸却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母后心下分明很是期待一般——
【哈,哀家就知道,再无趣的场面,贵妃一来,都总能有新鲜玩意!】
赵禹宸闻言,一时心情有几分复杂,方才他也偶然听到了母后几句心声,却大都是些端方严肃之态,只如对待宾客上峰般毫不放松,更莫提像对待苏氏一般的轻松随意。
从前,赵禹宸也偶然问过太后为何对苏氏这般看重,那时母后说:“贵妃是威武将军独女,自小便受娘家疼宠,如今苏将军还在镇守边关,唯一的女儿送在宫里,偏你还总是对她诸多嫌弃冷代,皇帝不喜欢,母后也不愿你不痛快,只母后好好待她,也算是叫苏家安心了。”说罢还有特意补充道:“再一者,贵妃性子活泛,哀家也的确很是喜欢。”
赵禹宸还记得,他听了方太后这解释后,便想着母后一向娴静,说什么喜欢苏氏,想必都是为了他才故意哄骗,他当时还为了母后的一片慈母之心感动不已,立志日后定要好好孝敬!
怎的今日看来,母后素日都虽苏氏多加偏袒,安抚苏家倒像是顺便,反而喜欢苏氏“活泛,”才是当真?
赵禹宸这闪念间,苏明珠已接着道:“既如此,不如便叫臣妾来先想一道?”
“既是你想的主意,自然该你先提。”虽然是说着这样似乎是照顾的话,但方太后的心声里却满是期待,甚至于带了几分雀跃:【嗯,好像有点不对,这怕是又要搞事了?】
赵禹宸闻言抬头,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便看见苏明珠望着下头的董淑妃,云鬓嫣然,巧笑倩兮:
“臣妾,出一道紫气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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