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雨雾濛濛。
双轮马车并没有套马匹,却自行行驶着,渐渐驶离地面,迅疾地升入空中,穿雨破雾,飘然前行。是凤九在施展驭驶之术催动马车。
车厢里,凤九轻轻拍了拍失魂落魄的洛渡。
洛渡回神,有气无力:“大师哥,你还是让我回去,我不能丢下纸染。白禁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欺男霸女,恃强凌弱,是个活生生的妖魔鬼怪!”
凤九厉声:“你们千氏又一次违逆了北晋国国君的旨意,不出十天,你的通缉令便会传遍列国,你要带着阿染跟你亡命九漠七海!像当年你娘带着你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洛渡僵硬住,几近崩溃:“大师哥,你看着我同阿染长大的,你知道的,我从小心里就只得她一人啊。”
凤九不为所动:“你不是阿染的命定之人,也好,你不是。”
洛渡眼神发直,倔傲得很:“我宁肯是。”
凤九的声音再度凌厉:“你忘了师父和师娘是怎么死的!”
洛渡顶回去:“那不是真的!”
凤九被洛渡气得银发激荡:“那就是真的。这本就是师娘家的家族传统,家族的初代女巫用爱情跟恶灵交换,才得到了强大的神巫之力,才得以守护住家族最后的根基之地朝夕阁。她的爱情就成了她的劫难。她和她的后人们,生命里注定会出现一个命定的男人,这个命定的男人如果不能跟她订立姻缘契,她就得*了他,就算能定姻缘契,她也得在新婚之夜之后*了他。她们必须把她们深爱的男人献祭给恶灵。然而师娘一直都没有*师父。那场火就是恶灵的警告,在场的还有好几个侍女,距离火源更近,她们怎么毫发无伤?”
洛渡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喃喃着埋怨:“大师哥你好狠心,当年师父远行践人旧约,师娘闭关,我没出师,阿染技艺未成,你还是抛下我们,离开朝夕阁,一定要去那什么雪原,做什么隐士,今天你回来,你还要我抛下阿染。大师哥,你好狠心,你根本不知道那一年,我跟阿染,就我们两个是怎么撑过来的。而现在,朝夕阁就只得阿染一个人了,她一个人怎么撑得过来。”
凤九阖紧眼,缓了缓神又缓了缓神,方能睁眼继续看着魂不守舍的洛渡:“阿洛,那是大师哥不对。但是,阿洛啊,阿染家族里世代的劫难,我们旁人无力的。你不能娶她,也救不了她。她能*了白禁,就没事了。怕只怕她会做跟师娘一样的傻事,她要跟白禁定生死契,护他一世。结果你是看见了的,师娘的生死契并没有成功。”
说着说着,凤九突然捂嘴咳嗽起来。洛渡看见了血,鲜血在凤九的指缝间恣意涌溢。双轮车开始失控,摇晃颠簸起来。洛渡立刻调息,运劲施术,续上凤九的力量,双轮车的行驶方渐趋平稳。
洛渡看着凤九用方巾淡定从容地拭抹手间、唇边的血丝。他说不出话来。你知道有些人的存在对你而言就是不死的,你明明知道他同你一样是血肉之躯,会痛会老会病会死,但你就觉得他是不死的。不会死不能死也不应该死。凤九对洛渡而言,就是这般的存在。洛渡如何能接受他的所见,他的大师哥快死了。
凤九喘口气,嗓音凝重,几乎难以恢复本来的声音:“阿洛,这就是我一定要带你走的原因。师哥已经时日无多。我没有弟子,只有你这个师弟了。”
一如纸染所言,一切皆幻象。花朵的刺青结出的果实形如翅翼,白禁用军刀割下来,托在掌中,便真的成为了一枚小巧玲珑的金色翅翼。金光璀璨,辉煌夺目。
金翼。和他在图谱上检阅到的金翼之图一模一样的金翼。
白禁目的达成,按照他最初的计划,一旦得到金翼,他就会连夜启程,快马加鞭赶回大夏国,赶到丞相府,赶到林诗的身边。他要救治好他的未婚妻。这个计划是不能变更的。
白禁不能看纸染了,但是他知道纸染一直在望着他,可能红着眼眶可能面带微笑。他更知道,她整个人都是星光熠熠,光芒灿烂。他是多渴望去迎接这光芒,迎接一个女子因他而盛放的辉煌光芒,他渴望与她目光相遇,他渴望与她相亲,渴望与她相爱。可是这是明明白白的,这是不能够的。白禁垂眸盯住掌中小小的金翼,只能小心翼翼一声低问:“你以后会怎样?”
纸染掩好衣衫,不言不语。
意料之中,他就知道她会沉默。
悄寂良久,白禁终于失控,向她走近,试图去抱她。抱进怀中,嵌入命魂,妄图一刻停格攫取此生永久。纸染轻轻就推开他,避让到他身侧,微微一笑:“再见,白禁。”
白禁只能凝滞,他知道他得动身回大夏了。他转身。他忍抑。他克制。他不能再度让自己失控。他有未婚妻。他已打定主意要去共度一生的人早已是林诗。这刻,对纸染,他已经到了他的情感失控的极限。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他走了好几步,纸染忽然唤他:“白禁!”
他不走了,等,等她往下说,他知道她有话要说下去。可是身心深处,他更渴望等到她来留他,她不用说什么,她只要伸手触他衣衫,哪怕指尖只沾到一点点,根本感觉不到的一点点,他就会留。他需要她再给他一点力量,就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就一点点。就这一点点力量是足够他直面未来的百千万种人间敌意,更乐受这百千万种人间剧痛,足够他在她身边,温存软款,护持她一生安好无忧的。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纸染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嘱咐白禁:“白禁,你拿到金翼的时候已经和我定了生死之契,白禁,你要好好活着,你活着,我就会活着,你若死了,我也会死的。”
这是,她这是在跟他要承诺么。
白禁目光锐亮:“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让自己死掉的。”
自然,他一定会允诺的。
纸染笑,又重复一次:“再见,景王白禁。”
白禁回她:“再见,纸染阁主。”
然而,很遗憾,他没有践诺。
白禁死了,回到大夏,半个月后,死在战场上。战死沙场,其实是白禁的毕生之愿。对他而言,死于战场,得偿所愿,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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