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一部绘世、摹人、摄心的煌煌大作。
何以谓“大”,又“大”在何处?
清王希廉认为:《红楼梦》一书,翰墨无不精善,技艺巨细无遗,人物色色皆有,事迹事事皆全,可谓包罗万象、囊无孑遗。有“大开展”、“全信息”的特点。
它不同于不接地气、只唯彪炳帝王将相创世传奇、紧捏着“历史的拐杖”的《三国演义》,也不同于讴歌起身市井绿林、上了梁山便失去英雄豪气本色的《水浒传》,还不同于渲染神魔争斗、屡屡克隆情节的《西游记》;它“非特青出于蓝,直是蝉蜕于秽”,着力铺排的是现实生活中各层各类家庭的盛衰荣枯、人们的生存争斗和青年男女的离合悲欢,全方位地探寻人性美的存在状态和幻灭过程。王蒙先生评《红楼梦》的非凡:在于作品的容量,作品的“干货”多、“净重”重、信息量大。它一改过去小说单线发展、故事情节若断若续、整体结构松散失衡、聚焦视线窄狭有限的囿套而呈现出更宏大广阔、更复杂多样和更加浑厚一体,并能从总体上逼近人生的一切方面。
布局安排上,虽然人物众多、事件纷杂、结构庞大,但作者依他的机思笔仗、高超技法,使小说布局宾主分明,纲目清晰,缓急相间,疏密映衬,枝干相连,纵横交错,用贾府兴衰、宝黛爱情把这些事件串联起来,沟通起来,藏络伏脉,首尾照应,追踪蹑迹,在在可寻。且做到一丝不乱,一滴不漏。
笔法上,有正笔、有反笔、有衬笔、有借笔、有明笔、有暗笔、有伏笔、有照应笔、有着色笔、有淡描笔,各样笔法,无所不备。
文体上,作者亦颇有“逞才”、“传扬”之意。小说中包含的文体有序、偈、诗、词、曲、赋、匾额、启奏、颂、戏曲、骈文、书信、试论、邸报(公文)、笑话、酒令、谜语、儿歌、民谣、对联、策论、诔文八股文等等,我国既有文体几乎囊括无遗。
内容上,作者对当时社会现状作了全景式描绘,向读者展现了自明末后期至康、雍之际的社会文化氛围,展开了一幅宏大、复杂而又跌宕起伏的封建社会生活画卷。书中贵胄荆贱、医卜相士、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娼妓优伶色色俱全;诗词曲赋、琴棋书画、亭台楼阁、山水廊庙历历夺目;酒令灯谜、繁华筵宴、宫闱仪制、庆吊盛哀事事皆全;栽花种草、游春射骑、蓄禽养鸟、针黹烹调巨细无遗。笔锋所及政治、经济、社会、军事各个领域无所不包。
人物上,以家庭体系论,则有祖母、儿子、儿媳、孙子、孙媳、伯叔、婶嫂、兄弟、姊妹、姨妈、姨娘、表姊、表弟;以社会职业论,则有官僚、军人、吏卒、教士、尼姑、道要、巫士、教师、学生、农夫、商人、田主、佃户、戏子、药师、账房管家、医生、流氓、贼盗、娼妓、歌女与放债者;以贵贱论,则有皇帝后妃、王公大臣、中低官吏、士绅农民、工商平民、丫环奴仆乃至市井俗人、三姑六婆、三教九流、地痞无赖等,中国社会各阶层应有尽有,悉作表现。
文化上,揄扬了五千年来中华文明优秀的衣饰文化、饮食文化、礼仪文化、制度文化(君臣、夫妻、男女、长幼等)、宗教文化、习俗文化、娱乐文化、教育文化、医药文化、园林文化等。尤其作者以透视方法、用一个凄绝动人的爱情故事和荣宁二府的三维空间(荣宁二府大家族、王史薛旁枝家族以及皇亲国戚),向我们展示了古代宗法社会的基本结构及其运行特点,披露了历史上延脉到那个时代(也影响到今天)的腐败文化、贪官文化、关系学、厚黑学以及弄虚作假、营私舞弊、索贿受贿、男盗女娼、私相授受、毁僧谤道、弄权屠*、奴役蹂躏、压抑剥夺、蛮横霸道等。
同时,你还可以从中历历如绘、栩栩如生地看到“我们中华人如何生活,如何穿衣吃饭,如何言笑逢迎,如何礼数相接,如何思想感发,如何举止行为。他们的喜悦,他们的悲伤,他们的情趣,他们的遭遇,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荷担,他们的头脑,他们的心灵……”(周汝昌《红楼梦与中国文化》)。甚至“如今社会上有什么,它那本书里就有什么。例如恶搞(薛蟠谎称宝玉父亲邀约宝玉)、例如夺权(秦显家的与柳嫂)、例如扫黄打非(贾政笞挞宝玉)、例如企业家与文人联谊(宝玉、薛蟠、冯紫英聚会)……,《红楼梦》有一种与人生的同质感,他有一种别的书上没有的‘人生质感’。如果《红楼梦》是一件纺织品,你一摸,里面既有人的感觉,也有世界的感觉,也有春夏秋冬的感觉,也有悲欢离合的感觉”。(王蒙语)
更让人惊叹的是,三、四十年前我们从日本引进、今天才被广泛应用的种植葡萄“套袋技术”竟在《红楼梦》中得以披露:袭人看见葡萄架下老祝妈拿着杆子驱赶马蜂,因“这马蜂最可恶的,一嘟噜(指一串葡萄)上只咬破三两个儿,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连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袭人便教她“多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儿, 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糟蹋。”(第六十七回)——这不啻为中国申明了一项原创技术专利!
高尔基说:“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在我看来,这是人类为自己建立的三座纪念碑。法国要是没有巴尔扎克,我对法国的了解就会差一些。”同样,曹雪芹也是人类建立起来的一座丰碑,如果没有曹雪芹,世人对中国历史文化、对封建社会的了解同样会差一些。
故说读懂了《红楼梦》,便很大程度上读懂了封建社会。
“一部《红楼梦》在手,五千年文明的伟大祖国就装到心里了(马瑞芳语)。”
《红楼梦》人物众多,且角色各异、性格复杂,但作者统之有术、驭之有方,就如心脏泵压“贯流人体的血脉一样,使之完整有序而又灵动自如”(吕启祥语)。更进一步,还通过人物对话、事件情节对人生命运运度、终极目标作了探求。可以说,曹雪芹为我们打造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大千世界,为我们构筑了蜘蛛网般的缜密天地大舞台,为我们模拟了一个涵古纳今、通达未来的微观宇宙,籍此演义社会、历史乃至宇宙的多变与规律。
此外,在回目章节中,亦不乏“恢宏”、“博大”。如,书中的秦可卿大丧、元妃省亲、宁国府除夕祭宗祠、宝玉被笞、攒金庆寿、刘姥游园、探春理家、群芳夜宴、奸谗抄检等都是不厌细节、不厌铺排的隆盛“大场面”、“大手笔”,其“人物之众多、活动之频繁、色彩之鲜明、描写之精确,及其在整个结构中的作用,有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飓风卷起的一个又一个浪头排空而来,惊心动魄,非大手笔不能达此,只有沙、托二翁的作品庶几近之。”(白盾《悟红论稿》)
总之,它以纷繁复杂的小说架构,立体地展示了当时社会的各个阶级、阶层人物,描绘出一幅纵横交错的封建大家族全景图,它是中国历史文化的“百衲箱”、“展示窗”,是把历史的中国向世界的“诉说”!
巴尔扎克讲:“一个民族的永存就表现在这个民族天才人物的作品上。”从这个意义上讲,曹雪芹对我们民族的贡献当是功不可没、彪炳恒世!尼采说:“征服我们的人是强大的;升华我们的人是神圣的;让我们有预感的人是深刻的。” 立足这一点来看文学作品《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堪称是集“强大、神圣、深刻”三者于一的“北斗以南第一人”,令我们不得不再发感叹:大哉,《红楼梦》!不朽也,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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