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者林国赞说:“魏之亡,死国者并无其人……未亡之前,虽有毌丘俭、诸葛诞发愤讨贼,然旋起旋灭……”
司马篡魏和曹氏篡汉完全是同样的套路,父子兄弟几十年经营,买尽人心,所谓“权在其门,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为之致死”(王经评司马氏语),人们眼中哪儿还有皇权尊严!
魏国之亡,确实没有涌现出蜀汉亡国时那类身死社稷的忠臣。
司马父子经高平陵事变解决了宗室权臣曹爽后,篡权的道路上基本没有遇到多大的阻碍,但心存魏室的人也并非毫无抵抗。其中,尤以喊出“司马昭之心”、战斗至死的皇帝曹髦最为壮烈。
曹髦拼死一搏
未亡之前,地方反抗司马氏的势力有淮南三叛。其中王凌谋立新帝,只不过是为了和司马懿争权;诸葛诞虽明确表态,“世受魏恩,如何负国,欲以魏室输人乎?非吾所忍闻。若洛中有难,吾当死之”,但他又出卖勤王的毌丘俭,他的反叛更多是出于逼不得已的自保,而非尊王;只有毌丘俭明确树立了勤王旗帜,假借太后懿旨,罗列司马师十一大罪状,“惟欲使大魏永存,使陛下得行君意,远绝亡之祸”。
在朝廷,高平陵事变后曹魏宗室子弟被迁移邺城监视居住,中书令李丰、太常夏侯玄、皇后父光禄大夫张缉(张既之子)等曾谋划废掉司马师,无奈事情败露被诛*,张皇后被废如同汉献帝伏皇后故事;许允又与曹芳左右小臣谋划*司马昭,不过事到临头,“帝惧不敢发”(《魏晋世语》和《魏氏春秋》都载有此事,裴松之以为此事不可信),而后傀儡皇帝曹芳也被废。
文同陈思,武类太祖
嘉平六年(254年),曹芳被废黜后,郭太后坚持立文帝长孙、明帝大侄子高贵乡公曹髦为新帝,主要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子侄辈曹髦可以为明帝继嗣,她还可以照常称太后,如果立曹操之子、明帝叔叔彭城王曹据,作为明帝皇后的她将被置于何地?
除此之外,曹髦被太后选中,还有两个原因,一是文帝长孙、明帝子侄辈中的长子,虽然他继位时才14岁,已算明帝后辈中最年长者;二是他自身才能优秀,在宗室中出类拔萃。太后有令:“昔援立东海王子髦,以为明帝嗣,见其好书疏文章,冀可成济(这里“成济”是成就的意思,结果曹髦被叫成济的人*了)。”
影视剧中的曹髦
曹髦是真有文才,可说是“三曹”基因的集大成者。钟会赞他“才同陈思,武类太祖”,镇东将军石苞赞他“武帝更生”“非常人也”。
陈寿又将他和曹丕相提并论:“才慧夙成,好问尚辞,盖亦文帝之风流也。”
刘勰《文心雕龙》也将曹丕、曹植和高贵乡公并论,“魏文、陈思,约而密之。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曹髦的文章广泛列举万物,其中暗含的隐喻比曹丕和曹植还多。刘勰又称赞道:“少主相仍,唯高贵英雅,顾盼含章,动言成论。”
任昉《文章缘起》,“九言诗,魏高贵乡公所作”,严羽《沧浪诗话》,“九言起于高贵乡公”,他们认为曹髦是九言诗的创始人,只是他的这些诗都没能传世。
据《隋书·经籍志》记载,梁代尚有曹髦的作品《高贵乡公集》四卷、《春秋左氏传音》三卷流传。严可均《全三国文》辑本中收录曹髦的赋、诏、论、叙等各类文章,总计二十四篇。曹髦的绘画造诣也很高超,唐代画家张彦远称赞,“曹髦之迹,独高魏代”。
他经常与司马望、王沈、裴秀、钟会等大臣讲经作文,并称裴秀是“儒林丈人”,王沈是“文籍先生”,司马望和钟会都各有名号。又曾驾临辟雍学宫,会命群臣赋诗。
曹髦在太学与五经博士们讲学的事迹,也被陈寿在传记中不厌其详地照抄实录。这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小皇帝,追根问底,将《易经》博士淳于俊、《尚书》博士庾峻、《礼记》博士马照等问得无言以对。
文学和政治从来不会毫无干系,曹髦在与群臣儒生论文时,也不单是为文学而文学,其中还颇具讽刺时政的意味。
曹髦在与群臣讲述礼典时,品评帝王优劣,推崇夏朝少康优于汉高祖。历史上夏朝曾大权旁落,一度陷入混乱中断,有赖少康复国才得以“中兴”。曹髦的弦外之音,不就是将司马氏比作窃国的后羿,自己要做曹魏的中兴之主吗?
太后选他不能不说也暗有振兴魏室的期望。在曹髦事败后,太后诏书称他几次三番欲*太后,不过是掩人耳目以求自保的诬蔑之词。《汉晋春秋》《魏氏春秋》都有记载,曹髦举兵出云龙门讨伐司马昭之前,曾“入白太后”,应该是获得太后暗许,根本不存在“举兵入西宫”欲*太后之事。
此外,曹髦在位时各地数十次传出“龙见于井”的祥瑞,他却认为龙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屈困于井中,并非吉兆,因此作《潜龙》之诗自我嘲讽,惹怒了司马昭。
“武类太祖”“武帝更生”,确实过誉了,这些话都曾被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听到,他们会做何感想?恐怕废立之心早已萌生了吧。据《魏氏春秋》,司马昭上厕所回来,怀疑郑小同(大儒郑玄之孙)偷看了绝密文件,将其毒*。这份绝密文件可能就与废立计划有关。
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
甘露五年(260年),五月初七(6月2日),曹髦感觉到司马氏逼宫的危机逼近,不能再坐以待毙,呐喊出了穿透历史的一句话:“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
尚书王经认为,司马氏收买人心不是一朝一夕了,而且禁军也掌握在司马氏手中,宫中可用的兵甲寡弱,这样举兵不但不能成事,反而会加速魏国灭亡。他劝慰曹髦隐忍,曹髦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扔出诏令说,“行之决矣!正使死何所惧?”
影视剧中的司马昭
清代文史学家李慈铭评说道,“其决计讨司马昭,亦不失为英雄。……高贵自言‘正使死何所惧,况不必死耶’,二语慷慨激烈,千载下读之犹有生气。”
如果不是王沈、王业二人跑出去告密,曹髦最后一搏的这着险棋也未必是必死局。金元之际的学者李冶认为,“当髦之图昭之际,使(王)沈、(王)业如(王)经之不言,则髦必当得志,昭必先诛,魏祚必不倾,司马氏亦无自而王也。”
曹髦决定起事后,当夜先入宫禀报了太后,应该也得到了太后默许,然后拔剑登辇,亲率殿中卫兵和奴仆数百人,击战鼓出云龙门,司马昭弟弟屯骑校尉司马伷的部众被吓退了,掌管禁军、选拔武官的中护军贾充率兵与曹髦战于南面宫阙之下。《汉晋春秋》载,“帝自用剑,众欲退”,《魏氏春秋》载,“(天子)手剑奋击,众莫敢逼”。
这时,太子舍人成济问贾充,“事态紧急,该咋办?是*还是抓?”贾充也急了,吼道:“司马公养着你们,正为今日。司马家如果此次失败,你们都活不了,还用问什么?!”
曹髦被贾充部下成济*死
成济听到长官令下,急着收人头,哪能想到自己最后会成为弑君的替罪羊。他抽戈犯跸,上前刺向皇帝,给曹髦来了个穿胸透背。曹髦成为了一位中国史上少有的战死的皇帝,他死时年尚不满20岁。
曹髦死后,司马昭假惺惺说要按王礼安葬,其实还是用简单的民礼草草下葬。史载:百姓相聚而观之,曰:“是前日所*天子也。”或掩面而泣,悲不自胜。
后世评论曹髦,有人认为他锋芒太露,深沉不足,不懂韬光养晦,自蹈大祸。也有人选择,“宁作高贵乡公死,不作汉献帝生”(北魏孝庄帝语)。即便曹髦忍辱偷生,结局也不过如同曹芳、曹奂两个庸君,但他的奋起抗争、死无所惧,使他有别于二者,千载留名。封面新闻记者 文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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