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中古史书少见之佳作
《梁书》是中华书局新推出的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的第十种。全书56卷,本纪6卷、列传50卷,篇幅不大,记载了南北朝时期南朝政权的第三个朝代——梁朝56年的历史。
梁朝的建立者萧衍,后世称梁武帝,本是南齐宗室成员,于齐末政局混乱中举兵夺取政权,通过禅代称帝,国号梁。
梁前期与北魏政权南北对峙,北魏分裂成东魏、西魏后,形成鼎足三分局面,被称为“后三国时代”。等北齐和北周分别取代东魏和西魏,已届梁朝末年。东魏降将侯景叛乱,对梁朝造成巨大破坏,疆土丧失大半。侯景之乱平定以后,梁朝统治摇摇欲坠,被武将陈霸先夺取政权建立陈朝,梁朝灭亡。
梁武帝在位48年,以恭俭勤政著称,喜好文学与玄谈,敦崇儒学,信奉佛、道二教,按照传统理想中的圣君标准制礼作乐,致力于文化建设。在他的统治下,梁王朝政治稳定、经济发展,在学术思想文化方面成就卓著,史称“自江左以来,年踰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兹”(《南史》卷七《梁本纪》),涌现出《昭明文选》《文心雕龙》《诗品》等佳作,被认为是中国文化历史上最辉煌、最富有创造力的朝代之一。
《梁书》由姚察、姚思廉父子相继编撰而成。一般认为始于陈太建末年(约581年),至唐贞观十年(636年)完成,前后历经50多年。如果从梁末姚察参与国史撰写算起,通计有80多年,中间历经梁、陈、隋、唐四代更替。
在南北朝诸史中,《梁书》的修撰质量颇受好评。姚察先后在梁、陈二代为官,除掌握许多一手资料外,也有机会接触到皇室所藏的史书档案,因此书中对萧梁一代的制度、行政和朝廷人事,记述颇为准确。他学养深厚,是《汉书》名家,于史学有深湛的认识,又以文才著称。姚思廉家学渊源,父子两世纂辑之功,梁、陈二史在唐代即颇负盛名。
清代四库馆臣称赞《梁书》“持论多平允,排整次第,尤具汉晋以来相传之史法”。清代史学家赵翼认为《梁书》文笔精练明达,叙事简严完善,“行文则自出炉锤,直欲远追班马”(《廿二史札记》卷九),“足称良史”。《梁书》叙事状物及传末论赞多用散文,在六朝崇尚骈俪的风气中特立独行。近代桐城文学大家吴汝纶认为“《梁书》似胜于宋、齐二史”。常为读史者所称道的如《曹景宗传》载其大段牢*之语,《韦叡传》记合肥之战、邵阳之战,《康绚传》记淮堰之作,《羊侃传》记台城之守,语言丰富活泼,细节生动如画,是中古史书中少见的佳作。
在古人观念中,南北朝并非盛世,相关诸史不大为人重视。但从知识信息传播媒介的角度,纵观现当代历史学发展,中古史研究领域名家辈出(如陈寅恪、唐长孺、周一良、严耕望、田余庆等),当代中青年学者成绩也很突出,在读书界形成普遍持久的辐射效应,所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史书,近30年较受读者关注和欢迎。
上世纪由山东大学历史系卢振华教授点校的《梁书》,是古籍整理中的上乘之作。点校本广泛使用百衲本,南、北监本,汲古阁本、武英殿本和金陵书局本,参校《南史》《册府元龟》《资治通鉴》等典籍,参考张元济、张森楷两种《梁书校勘记》,吸收了钱大昕《廿二史考异》等清代以来学者的校勘成果,在标点、分段、校勘订误等方面有不少创见,受到学界广泛好评。
以前在华东师大古籍所读书时,常听严佐之师称引余嘉锡先生《四库提要辨证》序录中的一段话,作为学者虚怀恕己之箴言:“然而纪氏之为《提要》也难,而余之为《辨证》也易,何者?……纪氏于其所未读,不能置之不言,而余则惟吾之所趋避。譬之射然,纪氏控弦引满,下云中之飞鸟,余则树之鹄而后放矢耳。易地以处,纪氏必优于作《辨证》,而余之不能为《提要》决也。”
最近写修订前言重读这段话,我深有所感,真可谓对治学甘苦有深切体味的见道之言!在修订过程中,每当我因疲倦而心生怠惰之意时,都不禁想起卢先生因摔伤致残,仍长期卧于病榻上校点《梁书》与《南史》的坚持。前辈学者学问广博深邃,毕生勤奋读书,心思单纯,意志坚定,淡泊名利,高尚境界令人钦佩不已。
《梁书》修订,着眼于点校本存在的问题和不足。修订之初基本“重复”了卢先生所做的工作,对原先使用的版本、参校的史书、参考的研究论著,皆一一覆核比对考校。此次修订,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是校勘方式的变化。当初推出“二十四史”点校本时,有普及性的考虑,校勘方面有简化处理倾向;文本方面也有推出“定本”的考量,包括《梁书》在内的许多史书在点校中“不设底本、择善而从”,故文字改动的尺度比较大。实际上,“择善而从”是一个很主观的判断,我们理解的“善”不一定是真正意义的“善”,看似文字有问题、读不通的地方,可能是后人对史书语言了解不够所致。再加上过去铅字排版技术的限制,许多古字、异体字被统改为通用字。这样一来,古籍中原先包含的丰富信息就因简化而消失了。
《梁书》修订本以百衲本作底本,采取比较审慎的态度,改字尺度较小,尽可能多地保留一些古书早期面貌,这对学术研究是有益处的。如卷二九《邵陵王纶传》,“全由饩馈悬绝”句。因“绝”字字形较为特殊,原点校本根据张元济《梁书校勘记》,引用《汉书》颜师古注,兜了一个大圈子,认为是“绝”的讹字。那个字实际上没有问题,见于宋人夏竦的《古文四声韵》卷五,是“绝”的异体字。修订本保留这个字形,可以说提供了一个鲜活的文字资料。
第二是参校文献的扩充。与点校本相比,修订本在参校版本的广度与深度上都有拓展。《梁书》现在存世的最早版本,是原北平图书馆旧藏宋大字本,即百衲本的底本,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这个残宋本非常宝贵,我们据其缩微胶片进行通校,景蜀慧师亲至台北故宫博物院借阅原书作了比对核校。修订中还使用了6种三朝本,与百衲本配补部分比勘,发现若干处明显的误改,弥补了百衲本因描润校改有失古本原貌的不足,解决了一些疑难问题。我们还参考了清人李慈铭批校的南监本、清人叶万等批校的汲古阁本、傅增湘校章钰题款的武英殿本以及日本据南监本覆刻的荻生徂徕句读本,其中一些校语学术价值很高,对修订大有裨益。
第三是点校错误的修订。根据修订工作总则和工作程序,我们参考了《梁书》点校本问世近50年来学术界发表的相关论著,对点校本中的错讹进行纠正,统一体例,作了适当的修订和完善。
(作者系暨南大学古籍研究所教授、点校本《梁书》修订负责人)
赵灿鹏
来源: 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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