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悟志的漫画并不像热血王道漫画那样用大招对攻或者主角不断升级刷怪。他作品里的角色，颇有些反社会人格。《战国妖狐》里的迅火因为被父亲抛弃，十分憎恶人类，希望可以变成“暗”（即妖）。他认为暗比阴险的人类要高尚得多。《惑星公主蜥蜴骑士》里的雨宫夕日，因为幼年被爷爷压抑，始终觉得身上有一道枷锁，甚至觉得人的生命也毫无意义。《魂环》里的桶屋风太是个平平凡凡的中学生，莫名其妙被自己喜欢的转校生威胁要*掉他。简单来说，主角都是感受不到幸福的苦逼少年。
虽然这种设定从二十多年前的《EVA》开始屡见不鲜，但不同的是水上悟志有他自己的必*，那就是突如其来的“灵犀一指”。我们都知道，这种主角的设定一般来说在剧情末尾会给个治愈向的反转，让读者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或者人生的意义。但水上并没有处理得这么露骨。要分析他这点，首先要讲他的辅助工具：配角们的出色运用。
个人一直认为，不论是漫画还是电影小说等，应该由优秀的人物塑造去推动剧情发展。人物活起来，剧情自然而然就生动真实起来。水上悟志在配角群像的塑造上十分出色。举几个例子，《战国妖狐》中的神云和道炼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亦敌亦友的伙伴，两人成年后加入消灭“暗”的组织断怪众。神云因为对逝去妻子的愧疚被异次元的敌人掌控，而道炼则沉溺于武学的修炼，两人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可以痛痛快快来一场决斗。在最终决战中，神云挣脱异次元人的控制与道炼进行了一番死斗，两人在耗尽精力后含笑而去。
水上并不是简单描绘两人的故事，而是通过两人与其他角色间的互动引出剧情上的伏笔，推动剧情的发展。比如神云年轻时和海边的老狗，道炼与黑龙的师徒关系，神云的儿子阴差阳错之下又与道炼成为了忘年交等等。在所有的一切结束之后，读者通过多个角色间的羁绊，更能体会两人命运的悲壮色彩。
《惑星公主蜥蜴骑士》里，日下部太郎和宙野花子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一对邻居，他俩同时成为公主的十二骑士之一，负责与毁灭地球的魔法使战斗。日下在一次战斗中和花子同时牺牲，但他向自己的神兽许愿复活了花子。愿望实现，花子复活。出乎意料的是，花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的样子。只是偶尔眼前会浮现日向在一旁絮叨的样子。第二次面对同样的敌人时，花子向魔法使提出了一对一对战泥娃娃（魔法使的手下）的请求。随着花子的水剑一个个刺穿泥娃娃，日向临死前的音容出现在花子面前，并且说出积压多年的一句话。花子跪在泥娃娃的尸体前才开始恸哭。
这是水上悟志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手法。神云和道炼，部太郎和花子都不是漫画的主角，但他们这些配角的出色刻画却正是水上悟志的出色之处。上一秒也许还在和敌人对轰大招，看得人热血沸腾恨不能加入战局。不知道从哪一个分镜开始，就渐渐进入水上设置的“情感陷阱”里，在某一分镜突然爆发，给你一个突如其来的情感炸弹。在创作漫画的手法中，这种方法可以称为“翻页的惊喜”。水上悟志在推动剧情的同时表现人物情感，把这个手法运用得炉火纯青。在他之前最喜欢这个手法的人，是富坚义博，但富坚义博多运用于战斗场景。
这正是水上悟志的“灵犀一指”。在剧情发展的过程中，他并不是用人物的悲伤反应来作为描绘的对象，在“某一分镜”来临之前，你能感觉到的只有角色极大的“克制”。这个角色并没有哭天喊地，也没有向谁诉说自己的悲伤，只是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直到某一点情感爆发，那突如其来的分镜能直击读者内心最深处的某一部分。描绘情感的人很多，但更难描绘的是角色的“情感克制”。
水上用配角们渲染感情了，那主角呢？
在水上的漫画里，主角很大程度上是作为“事件”的旁观者、剧情的推动者。正如之前所说，情感戏和大篇幅描绘的对象是大量的配角。要说明这一点，必须先说清楚水上几部长篇漫画的世界观。不论是古代题材的《战国妖狐》还是偏科幻的《惑星公主蜥蜴骑士》、《魂环》，它们的背景设定都有一个“时空”的概念，即主角或者其他人物通过修炼或知识，掌握了跨越时空的技术。这个时空并非简单的四维空间，还有超脱时间之外的时空，也可以说是平行宇宙。《战》虽然是日本战国时代，几个反派却拥有超越未来科技的魔法力量；《惑》里公主与魔法使进行的是跨越地球几个文明的斗争；《魂》里两个主角之间跨越几大时空的爱恨纠葛探讨生命的终极意义。在如此相对宏大的背景下主角能做的事情其实很有限。水上选择了不同倾向的手法去创作，在有限的发挥空间里尽量突出主角的人物特色。《战》和《惑》重点描绘当下时空里的故事，其他的时空简单提到，有时甚至只有一个分镜；《魂》采用的是大量篇幅描绘主角前世的故事，重点突出两人间千百万年来深深的羁绊。在同一个时间维度下，人物之间的情感已经让水上描绘得出神入化引人入胜，加上平行时空的背景后，更加深了“羁绊”这个词的分量。
情感细腻的漫画作品看过很多，不论是擅长多角度巧合情缘的安达充，还是对青春期心理入木三分的桂正和等等。相比这些，水上悟志吸引我的是在跨越多维时空的背景下，人物之间情感羁绊加上了一层“命运早已注定”的色彩（这一点颇像日本科幻作家梶尾真治的短篇科幻小说）。主角们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与命运抗争的道路。读者们也能跟随主角们的步伐，感受那一个个穿越了无数时空光阴的故事。水上悟志的结尾也都是“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仍要继续”的开放结局。几部漫画的主角都是做出一定的选择后，和伙伴们不敢说大团圆，但当读者们看到那一个个经历风霜后仍然绽放的笑脸。
爱人逝去也好。
久别重逢也好。（对不起，阿难）
长生不死也好。
总能触动些什么。
尘归尘，土归土。
文：will li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