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秋雨,乾州古城的老街湿了个透。
天色渐暗,已是黄昏。乾州古城拱极门威武雄壮,傲然屹立,尽显王者风流。城门口身着清朝吏服的“士兵”逐一检查进城人员的证件(健康码),让人忍俊不禁,有些许的诙谐。
“城内十里古街,城中十里河道,城外十里边墙”,三条十里长线素描着这座湘西古镇的粗略轮廓。四千多年的岁月流转,城在,街在,河在,墙在,人也在。这确乎是一种难得,难得的世间的幸运,难得的历史的宠爱。难怪,一进城门就体会到历史的厚重与现实的俏皮,仿若须眉长者,依然童心可鞠,亦庄亦谐,相映成趣。
汩汩的万溶江不宽不窄,不急不慢,静静地流,缓缓地淌。某一高位水段,一排跳岩错落有致,横贯江心,被阻断的万溶江有些生气,飞瀑如溅,咆哮如虎。三两年轻人嬉戏着跃过跳岩,从彼岸到达此岸,在白浪如匹的江面上摇摇欲坠,实是令人担心。
同行的丽华劝慰我,不要担心,她小时候天天跳着跳岩过江的。丽华是个纯正的苗家妹子,就生长在这乾州古城,直到读大学才离开。
万溶江畔,十里古街,飞檐翘角,灰墙黛瓦。街的外边,商铺林立,鳞次栉比;街的里边,青石小巷,烟火人家。
穿越一条条小巷,丽华引领我们来到闻名遐迩的胡家塘。依依清风桥,悠悠安澜井。时已中秋,霏霏细雨,凉凉微风,大塘偎小塘,依然是荷叶漫舞,垂柳摇曳。环塘一周,清一色的明清古建筑,大宅小院,曾经名士荟萃,而今,人去楼空,繁华不再。可清风明月,小桥古井,还有那满塘荷叶,堤岸杨柳,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始自唐宋,越过明清,时至今日,一个千年,又一个千年,见证着胡家塘的历史,守护着胡家塘的庭院,传承着胡家塘的雅韵。
丽华把我们一行请进胡家塘畔的一家餐馆,今天苗家妹子宴请宾客。呵!好大的气场!苗家长龙宴!一长溜的桌子拼接成长龙,拙朴的陶罐、陶碗、陶杯依次摆好,抬头望见木质的屋顶和楼梯,粗粗糙糙,大大方方。店家陆续端上湘西特色菜:血粑鸭、湘西腊肉、苗家小炒肉、苗家酸汤鱼、枞菌……朋友们举起陶碗,斟满包谷烧酒,“嗨”了一声干下去。酒入豪肠,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全都成了彪悍血性的湘西汉子。
饭菜已上,饮者随意,店家似乎不见了踪影。丽华挎着木制饭桶,敲打着饭勺,来回穿梭给大家盛饭,大声道白:俺苗家女就是店小二!
天,全黑了。雨,淅淅沥沥一直没停。
撑着透明雨伞,乘着苍茫夜色,徜徉在十里古街,从北边的拱极门到南边的三门开,从南边的三门开到北边的拱极门。
街头一片喜庆,大红灯笼,横竖交错,高高挂起。形形色色,各式店铺,开门待客。烟雨蒙蒙,灯火璀璨,在积水的地面碎成一地光影,摇曳闪烁,几分清新,几分浪漫,几分文艺。
一个叫“叁柒贰壹”的茶铺,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茗器,古色古香,清逸幽雅。橘黄的灯光下,几个年轻人吹着洞箫,弹着吉他,敲着手鼓,一曲一曲演奏经典怀旧的乐曲。没有过分的深情,没有故意的劲爆,只是平静的白描、喃喃的自语。似乎并不需要听众,仿若城边那条深沉的万溶江,只是缓缓地流过,不需要告知任何人它的存在,它的经历,只是静静地流过。时间仿佛凝固,岁月似乎定格。
淅沥的雨,清爽的街,稀拉的人,清朗的夜。有一丝凉意,柔柔的凉意。
丽华买来几条湘西的大花围巾,大家围住脖颈,顿觉一阵温暖沁人心脾。
依着雅致温馨的灯火,择一方木凳坐下,聆听音乐,摆拍照片,欣赏茗器,听丽华娓娓道来一路的故事。
丽华是土生土长的苗家人,从小玩着万溶江的跳岩,踏着乾州古城的青石板长大,小时候的梦想是冲出湘西,走向远方。后来读大学、干工作、结婚生子,果如其愿,远离湘西乾州古城。但是不知从哪一天起,经常性地梦回古城;经常性地拖儿带女回到家乡,哪怕交通依然不是很方便;每次回来都要走走跳岩,穿穿青石板巷。
雨,依然淅沥。丽华,泪眼婆娑。
拍了拍丽华的肩头,转过身去,夜色愈渐深浓,舒缓的音乐划过心田。丽华的两岁多的小女儿安安伸展着身姿,悠悠然地躺在店内的台阶上,半眯着眼睛,静静的。台阶下,一只灰色的猫咪,蜷缩着身子,也是半眯着眼睛,静静的。
极目四望,乾州古城灯火辉煌。这座湘西边陲的古老小城,四千载岁月的悲喜晃悠,没有让它衰老颓废,反而更显新奇有趣、素朴纯真,彰显她苗家女子般的独特韵味。文/胡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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