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云新闻记者 郭子斌
北京市海淀区苏家坨镇山林里,一处地宫被盗掘的古塔遗迹,得到了75岁的民间学者张文大的关注……他曾连续20年对被他发现的二三十处尚未被列入文物的历史遗迹进行踏勘和研究。为了能保护这些历史遗迹,他去年年底向当地文物保护部门提交了其中13处历史遗迹的文物保护认定。除了这座被盗了地宫的莲花寺塔院古塔外,还有肖家河古桥、凤窝摩崖石刻、西峰寺、杨家花园等12处历史遗迹。
古塔被盗地宫
上演真实版《盗墓笔记》
6月22日,在张文大老人的带领下记者来到海淀区苏家坨镇。由于被盗地宫的古塔坐落在靠近铁路的山林里,记者随张文大老人猫着腰在长满棘刺的酸枣树间穿行了半小时后,地面上出现了一处遗落的古塔石残件,甚至还有一些古塔残件被砌筑在护坡的缝隙里。张文大指着被枯树叶几乎掩盖的一个长方形的洞口说,这就是莲花寺塔院,这是一座保存比较完好的古塔,但是它的地宫却被人盗了。
莲花寺塔院石塔
莲花寺塔院古塔的盗洞
张文大表示,这是一座建造于明代或者更早年代的覆钵式古塔,残高不到4米,正下方南侧有一个斜向探挖的盗洞。低矮的洞口,只能有一人爬进爬出。为了一探究竟,张文大匍匐在地、一点点向洞内后退爬,蹭过2米左右的墓道后,看见一道低矮的宫门,宫门里则是昏暗的地宫。
张文大钻进莲花寺塔院古塔盗洞
进入地宫后看到,在地宫内墙、地面和堆放的石构件上,爬着数百只十余厘米长,长有长须,像蜘蛛一样的黑棕色多足虫。这些虫子见到灯光后立即飞快躲藏……这一幕顿时让人想到小说《盗墓笔记》里惊悚的画面……张文大笑着说,他是在海淀区档案馆了解到这处塔院信息的,在一位山友的帮助下,他第一次是在冬天进入这个地宫。由于塔外寒冷,地宫里相对温暖,当时地宫里的虫子比现在要多出好几倍。
据张文大现场测量,古塔的地宫是圆弧顶拱券式结构,长2.05米、宽1.70米、中央弧顶最高处约1.70米,面积约3.4平方米。地宫的通道、内部墙壁、弧顶全是用青砖砌成,在地宫内没发现让大家期待的壁画和浮雕等。
然而,身为北京市历史地理学会学术委员的张文大,却发现了一件蹊跷事。他告诉记者,他在地宫里发现,本该是塔身外的相轮和不少石构件,不知为何到了地宫内?他推测,这也许是有人想保护这些石构件。
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研究室主任梁玉贵到现场踏勘后认为,这座古塔应属莲花寺。而莲花寺是在北京西北郊一座比较有名的寺院,因为其所在地是原来金代皇帝离宫别墅的所在地。莲花寺塔院发现了4座花岗岩材料的覆钵式塔,塔的式样和建筑材料基本具备金元早期覆钵式塔的建筑遗风。目前,虽然这些塔大多已残破受损,甚至有的塔已倒塌,但是这些塔的建筑构件是非常好的,从塔的年代来、建筑形式和建筑工艺等方面评测,莲花寺塔院的古塔符合和具备文物认证的标准。
一本书,一个字
开启20年寻访遗迹路
张文大是土生土长的海淀人,中专学的是工艺美术,但是毕业后却成为一名电子厂的工人。可以说,他对于文物的勘察、鉴定并不专业。20年前,退休在家的张文大闲暇无事,便与老伴赵玉琴一起爬香山游玩。老两口都喜欢书法和京剧艺术,张文大按照手中的《北京名胜古迹词典》去找寻香山上的摩崖石刻和碑刻。但是他们几经寻找,就是没有找到与梅兰芳先生有关的“梅字石”。最后,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张文大才在香山红叶林附近发现了“梅字石”。这次经历让张文大非常欣喜,从那时起,他就跟志同道合的山友一起满北京城地寻找摩崖石刻、碑刻遗迹。如今,他拍摄的北京摩崖石刻、碑石和古塔等遗迹的照片就有几千张,家中书架有一层专门存放装有这些照片的相册。
张文大的书房
每次都是乘坐公交车探寻沉默的古迹
长满棘刺的酸枣树中寻找沉默的古迹
不少遗迹位置偏僻,在历次的文物保护单位的普查中没能发现,也都没能被确定为文物。张文大说,虽然这些遗迹没有获得官方的文物认定,但是并不代表它没有文物价值。很多遗迹因为无法受到《文物法》的保护,就遭到了破坏,甚至被拆除,“要想进行妥善的保护,除了找到它们之外,还要给他们申请身份。”20年间,通过走访探寻,张文大发现莲花寺塔院、西峰寺、肖家河古桥、杨家花园、凤窝摩崖等一共13项历史遗迹,他们全部位于北京市海淀区内。去年年底,他集中为这13处古迹向海淀区文物保护部门递交了文物认定的申请。张文大说,他申报的13项基本都在海淀区。
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研究员侯兆年说,张文大先生提出的凤凰岭的仰山东岭尊胜塔遗址这处已被认定为文物,当时张文大带着专家们爬了6个小时山才到达现场,“这个文物要不是张文大先生发现了,谁也不会知道”。
破旧不堪明清古桥
具备认定文物标准
今年5月8日,北京市人民政府网站“北京之窗”刊发一则题为《海淀现一座古桥有待文物认定》的报道。这是文物鉴定专家对张文大先生申报的13处遗迹,最新认定的一处基本符合文物保护价值和标准的历史遗迹。这座古桥位于海淀区大觉寺附近的阳台山半山腰,与被盗地宫的莲花寺塔院只有1500米距离。
张文大说,这座古桥是西峰寺外的一座砖石结构单孔拱券桥。由于所在地人迹罕至、年久失修,古桥破旧不堪,多处砖缝、石缝荒草蔓延,局部甚至长出了松树,但桥的单孔拱券还比较完整。而山上的西峰寺除了西北部有一段残缺的院墙外,寺庙已不复存在。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的专家们在古桥上往返了几个来回,发现桥面是由不规则的毛石砌就,至今仍可供行人通过。
经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的专家测量,古桥桥长约6米、宽约2米、高约5米。专家判断,古桥建于明清,桥下原先走水,目前河道已干涸,古桥可承受小型畜力车压力。在北京众多古桥中,西峰寺前古桥虽算不上气势宏伟,却是独一无二的。专家们表示,文物建筑、历史建筑具有不可再生性,目前在古桥周围正在进行建筑施工工程,容易危及古桥安全。目前,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的专家认为古桥具备被认定文物保护的标准。
每当发现一处疑似文物的历史遗迹,张文大就会查询各种文献资料,力求信息准确,绝不含糊。在他看来,能为那些鲜为人知,行将消逝的历史遗迹找到史料,向专家们提供文物认定的依据,让这些历史遗迹重新焕发他的历史价值和被保护,他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不过,他每次申请也不是都这样顺利……
张文大带着记者爬上一条崎岖的山路,钻过一排茂密的带刺酸枣林后,一座石雕大门出现在记者的视野。这座残破的建筑群名叫杨家花园,它的主人是民国时期天津检察厅长杨以德,建筑是他的两个儿子建的。在评剧《杨三姐告状》中,天津检察厅杨以德,他秉公办事,重审了平民杨三姐的胞姐猝死一案,平反冤案,伸张正义,百姓拍手称快,因此杨以德在当地和天津算是个家喻户晓的名人。
杨家花园分东西两座院落。东院进门有两间北房,院内正房七间,勾连搭结构,有回廊连接。出东院经步磴道到西院,有歇山顶北房三间。出生在此的北安河小学教师高大麟老师回忆,杨家花园建于1928年。1945年,晋察冀日报社曾在杨家花园设立秘密电台。后来,由学校、研究机关占用。目前,部分房屋坍塌,彻底荒废。
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研究员侯兆年表示,文物要具备历史、艺术和科学“三大价值”。杨家花园是民国建筑,但建筑式样中式和西式均无法界定,所以其历史价值相对差。同时,不论从艺术价值还是科学价值,这处建筑群的价值也不高。另外,现存房屋的建筑结构还在,但是大多坍塌,而且被后期改造的也比较多,所以不具备和符合文物认证的标准。
距离杨家花园不远的47中大围墙也是张文大申请13项文物认定的遗迹之一。张文大说,大围墙东西长200多米,南北长100多米,高有四五米。围墙是长方形的,西围墙是长方形的,西侧为侧为圆圆弧状。张文大查阅史料推断,这个用砖石垒砌的大围墙应该是明朝名人的墓地。张文大表示,像景泰的亲王墓只有80米长,这个围墙却有200多米长,规格要高于了亲王,因此推断这或许是西天宗派的法王修的墓地,有500多年的历史,所以才把它申请为文物。
然而专家鉴定结果,同样让张文大失望了。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研究室主任梁玉贵说,就地取材用大石头垒起来的大围墙在北京西北郊非常多,很多墓地、建筑群都有这样的大围墙。这个位于海淀区苏家坨镇环谷园的47中大围墙非常不完整,断断续续的围墙不能具备被认定为文物的条件。
峭壁上的榜书摩崖
与两位名人有关
张文大所提到的民国时期摩崖石刻,位于海淀区苏家坨镇寨口村南山的悬崖上。记者在张文大的带领下来到最接近这处摩崖石刻的峭壁边。张文大脚踩着一棵生长在悬崖处的小树树杈,对崖壁上的“凤窝”二字进行了测量,发现这两个字的长宽接近一米。
勘测凤窝摩崖
回忆起当初发现这处摩崖,张文大仍记忆犹新。他说,寨口村里有位大婶告诉我了这处石刻和大概位置,寻了两天才在这处石刻和大概位置,又寻了两天才在看到了“凤窝”两个字。他说:“我一直搜集北京城,特别是大西山一带的摩崖和碑刻,这处摩崖石刻我竟从来不知道。”
这处摩崖石刻的落款是“倬盫为沅淑书”,博学的张文大立即就想到“沅淑”是民国时期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傅增湘的字,但是 “倬盫”是谁,他始终没能查到。后来,一位朋友在“民国名人大辞典”找到了线索,张文大得知“倬盫”是书法家卲章的号。卲章就是书写北京九城城门匾额的书法家。“我确认这个榜书摩崖石刻与这两位名人有关后,认为这处石刻肯定能被专家认定为文物。”张文大胸有成竹地说。
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研究官员刘卫东经实地踏勘后认为,凤窝摩崖石刻与傅增湘有关,而且傅增湘是名人,与他有关的书画和遗迹等就应该得到文物保护的重视。而且,这处摩崖石刻在傅增湘家族墓地所在地,“凤窝”二字是他含着眼泪悼念他去世的哥哥做的,所以这还需要文物工作者对此段史实深入研究。
刘卫东还觉得 “凤窝”二字每个字都1米见方,这属于榜书的范畴。榜书写起来非常难,如今很多的书法家很难写出这样大的榜书来。同时,字是民国时期的著名书法家邵章写的,雕刻工人在悬崖峭壁上把字雕刻出来,将字的软硬度都结合得天衣无缝,这是非常难得的,基本体现出这幅作品的大气和韵味。刘卫东认为,“凤窝摩崖”被认定为三级文物,区级文物保护单位是够条件的。随着专家对这处文物的深入研究,这个文物保护单位的级别或许会提级。
肖家河古桥闸
是大运河文化遗迹
专家的肯定让张文大信心大增,随着专家们对张文大申报的遗迹的踏勘,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在北京北五环肖家河桥的西北角拆迁片区里,张文大发现了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古桥。因为桥下的河道早已改道,不复存在,桥面以下被土掩埋,无法看到桥墩结构,仅部分桥面得以示人。
记者在北京城建公司一处项目部的简易楼旁看到了这座已变成甬道的古桥。斑驳的桥面仍被当作路面使用,偶尔有机动车从石板上碾压而过。显露在外的部分,西侧扇形桥堍(桥头靠近平地的地方)清晰可辨。北侧桥沿石上,有用于安插桥栏的长方形小石窝。桥面石板梁由花岗岩条石顺桥方向拼接而成,石板之间存在多处燕尾槽,但银锭榫无一幸存,留下一个个漫漶的小土坑。张文大介绍说,桥面石板靠燕尾槽和银锭铁榫咬合固定,这是中国古桥的明显特征。张文大肯定地告诉记者:“这座古桥虽被掩埋,但桥洞没有被彻底填实,而且桥面缺失的桥栏杆也应该没丢,或许就埋在了桥下。”
张文大判断这是一座“五孔石平桥”。他回忆说,他2015年初探肖家河桥,古桥整体被土填埋,但桥面完整暴露在外。时隔三年回访发现,周围环境大变,由于桥东边的柏油路向西扩宽,导致东侧的2/5桥面被填埋。桥南的简易房几乎贴着古桥修建,古桥的面貌不断遭受“蚕食”。
勘测肖家河古桥
肖家河古桥
肖家河古桥闸平面示意图
张文大查阅大量资料,并实地考证,基本勾勒出肖家河古桥闸的历史变迁。他说,清代史志文献资料《日下旧闻考》证明肖家河古桥闸清代就存在,推测这座桥始建年代很可能在元代,甚至更早。另外,肖家河的水来自青龙桥,绕过圆明园后身,再东流三里到达清河。在《明一统志》中记载,肖家河是清河的上游,清河水出自一亩泉。在《光绪顺天府志》等史料也记载这条河发源于一亩泉,流经肖家河的河水经过北京城后流进通惠河,最后东到通州的潞河、大运河。
著述有《北京古桥》一书的北京史地民俗学会秘书长梁欣立表示,无论地理位置还是建筑格局,北京现存的肖家河古桥闸都是独一无二的孤品,所以它是京杭大运河的一个遗迹。
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研究官员刘卫东表示,肖家河古桥闸具有明代古桥特征,应该是文物普查中的遗漏。这样的古代遗迹应对其进行文物认定,从而采取保护措施。一旦具备考古挖掘的时机,专家就能对其考古发掘,或许能复原这座古桥闸的原貌。
守护沉默的遗迹付出艰辛
张文大去的这些地方,大都人迹罕至,也没有正经的路,有时候甚至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每次他一出门,尤其是一个人出去的时候,老伴赵玉琴在家都坐立难安,本来支持他的女儿也多次劝他放弃。张文大的女儿张岫说,开始对父亲登山越岭探寻遗迹这件事是支持的,但是随着他的年纪大了,她不得不多次劝阻,但是倔强的父亲就是不肯放弃,“70多岁了,我们对他爬山有点担心,经常提醒他危险的地方就别去了,但是我知道,他对自己爱做的事特别尽心尽力。”
曾经一起寻访古迹的老山友们,很多已经无法相约同行。如今在老人身边,又有了新伙伴。一些年轻人加入到了张文大的行动中,与他一起探寻文物,保护文物。韩立横在北京做IT行业,两年来每到周末,他就会陪老人一起出发探寻那些隐藏的遗迹。他说,张文大能从自然、人文、地理等多方面情况来综合探寻一个古代遗迹价值和背景,最后将一段隐没遗迹历史完整的发掘出来。
如今张文大年事已高,但他并没有停下寻访遗迹的脚步,反而更加忙碌。除了进山寻访,还会定期进社区,向居民讲述关于历史遗迹的故事。老人的做法感召了越来越多的人。历史、文物爱好者唐正路告诉记者,他与张文大是2017年认识的,当时,张文大到他所住的社区进行凤凰山石刻的讲座。讲座后,他们相互添加了微信。两年多了,唐正路跟着张文大探寻遗迹期间学到了很多知识。唐正露说,他也想向张文大老师那样,在文物保护方面做点贡献。
张文大则表示,如今他是75岁了,该做的事情很多,而且要学到老,做到老,把他所知道东西让更多年轻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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