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及明末农民起义大事记

时代洪流

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八月二十一日，李自成出生于陕北米脂一户赤贫农家，幼年被舍入庙，后又为地主放羊。天启六年，二十一岁的李自成应募到本县驿站充当马夫。

明朝晚期朝政腐败，社会财富高度集中，不计其数的沃土良田被皇亲国戚、勋贵以及官僚地主兼并，没有立锥之地的农民要么变成官绅地主的佃仆，要么四处流亡，社会两极分化十分严重。

离谱的是，失去土地的农民依然要承担赋税，如果有农户逃亡，当地官员就用严刑峻法逼未逃亡的农户代纳逃户的赋税。如此横征暴敛，迫使活不下去的农民大量逃亡，或者干脆揭竿而起。

按说在驿站当马夫是份相对不错的工作，不愁吃喝又很稳定。实则不然，明末政府黑暗腐败渗透方方面面，驿制弊窦丛生，驿站经费越来越不能满足过往官员的敲诈勒索。

崇祯二年，朝廷进一步裁减驿站经费，这份工作已无法糊口，李自成被迫离开了驿站。

次年的陕北是大灾之年，极目黄沙，一物不产，李自成走投无路，领着村里的饥民加入了不沾泥（绰号）的起义队伍。

当时农民起义的情况已趋严重，陕西三边总督杨鹤从明王朝的根本利益出发，主张朝廷拨款赈灾、招抚暴民。

崇祯皇帝考虑到帮助农民恢复农业生产后，赋税就有了着落，就勉强拿出内帑十万两，派御史前往陕西放赈。

朝廷既然招抚赈济，只为活命的饥民当然愿意回归田地，毕竟汉民族的基因是种地，而非起义。然而十万赈银相比庞大的饥民群体，无异是杯水车薪，加之许多义民放下武器后竟被官府*害，农民对朝廷失去信任，杨鹤的招抚政策很快*。

起义农民最初活动于秦晋两地，到崇祯五年，李自成因作战英勇纪律严明崭露头角，逐渐成为山西境内重要首领之一。

接下来的两年，朝廷加大围剿力度，起义军避实就虚进行流动作战，一度东垮太行山进入畿辅地区，使得崇祯深感不安。但当时起义军的力量远远弱于官军，华北平原又无险可守，加之病死了一位重要首领，使得山西境内的起义军处境变得困难。

崇祯六年冬，李自成等众首领伪称愿意接受招安，以此麻痹明廷官员，待天寒地冻黄河的一段结了冰，起义军乘官军不备，将门板铺在冰上再加一层土，分三路驰马过河，到达黄河南岸的河南。

河南连年大旱，十室九空，越来越多的贫苦农民加入起义军。人多粮少且有官军追剿，就需要起义军频繁转移。次年春夏，李自成、张献忠等部转移到陕西汉中，不幸误入险地，出口被官军严守，阴雨又连下两月，几万农民军几乎面临绝境。

为了脱险，李自成、张献忠用缴获而来的金银财宝贿赂负责平剿的官员，农民军由此逃出生天。

崇祯八年，农民军东入安徽，在明朝的龙兴之地凤阳烧了皇陵享殿，此举对朱明王朝的皇子皇孙打击颇大，崇祯皇帝朱由检一面哭告太庙一面严令追责，加紧了对农民军的镇压。

然而此时全国许多地方都有严重灾荒，饥民求生无望，只得源源不断揭竿起义，农民军人数一度达到二百万以上，形成了朝廷越剿越多的局面。

低谷时期

这年六月，李自成部围攻甘肃宁州，当地官军支持不住，被迫撤退又遭农民军伏击。明朝总兵曹文诏闻之带领三千部卒向甘肃进发，行至真宁县境也遭农民军包围，曹文诏自知无法脱身，拔剑自刎而死。

此役之后，李自成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低谷，甚至屡战屡败。

他曾在进攻米脂时中了明将贺人龙的埋伏，又遇大雨，无定河涨水泛滥，使起义军损失很大。

后来，李自成的妻弟高一功从固原拉来一万人马，为其补充了兵力。但此后两年，李自成又连遭失败，一次比一次严重。

崇祯十年的九月份，李自成部进攻汉中，明朝总兵曹变蛟受命提前率兵赶赴汉中，并不动声色埋伏起来，待义军攻城才突然冲出，农民军措手不及很快败下阵来。

不久，朝廷与地方官员的权力斗争迫使官军更加疯狂地追剿农民军，李自成作战接连失利，损失惨重又处境艰险，部下一头目心灰意冷，竟带着六百多人向官军投了降。

最艰难的时候到了，李自成部所剩不足千人，力量单薄无法对付官军，只得藏身于陕西、湖北、四川三省交界的偏远山区，积聚力量以待时机。

席卷中原

史料中李自成下一次出现是在崇祯十三年，这一年干旱数月、蝗虫成灾，不少地区颗粒无收，饥民大批死亡。朝廷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又加派剿饷用以征剿起义军，此举直接将成千上万的农民逼向起义，单就李自成部就吸纳了数万人，其中包括知识分子牛金星与算命先生宋献策。

牛金星，河南宝丰人，天启七年中举，此后在统治阶级内部矛盾中受到倾轧，被革去功名遣戍充军。起义后，成为李自成的主要谋士，在制定规章制度、招揽人才、建立大顺政权等方面发挥了比较大的作用。

宋献策，河南永城人，利用白莲教在民间散布的李氏当兴的舆论，说李自成上膺天命，被李自成尊为军师。李自成对其十分信任，常常带在身边征询意见。

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攻克宜阳、偃师、灵宝等多个县城，部队直抵洛阳城北门。洛阳是福王朱常洵的建藩之地，王府富可敌国，而府外饥寒交迫。李自成尚未打过来时，就有人建议朱常洵拿出钱财解决洛阳官兵的粮饷，遭到拒绝。

农民军攻城时，洛阳城守军还饿着肚子，大家越想越气，最后临阵起义，大开城门将李自成部迎进城。

福王一家逃出王宫，义军在寺庙搜出朱常洵，这位享尽人间荣华的亲王挨了四十大板，后被枭首示众。朱由崧侥幸逃脱，逃亡三年后在南京登极，建立南明弘光政权。

起义军没收了福王府的金银财物和大批粮食，一部分充作军用，包括招募兵士试图守卫洛阳；一部分大赈饥民，受到广大民众的热烈拥护。

起义军主力转移后，河南巡抚李仙风领兵轻易就夺得洛阳，李自成建立后方基地的尝试*，此后他每攻克一座城池，在转移之前都会令人拆毁城墙，防止官军再度以城墙据守抵抗。

洛阳刚被攻克时，李仙风正在黄河以北的怀庆地区镇压当地农民起义，开封城守将陈永福正在率兵赶来救援洛阳的路上，李自成获知开封空虚后，带领精兵三千、部卒三万从洛阳出发，急行军前去奇袭开封。

封地在开封的周王朱恭枵与其他视财如命的藩王略有不同，他拿出部分钱财，封赏出城*贼的勇士，这一举措效果甚佳。加之陈永福及时率兵赶回开封，起义军奇袭攻取开封的计划未能成功。此役中李自成行踪不密，被陈永福射中左眼，虽无伤性命，左眼却从此失明。

不久传来消息称左良玉的军队正在开往开封，起义军果断撤围离去，首次进攻开封就此告终。

同年七月，另一路起义军首领罗汝才率部前来与李自成部联合作战，河南地区的农民军力量进一步加强，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与保定总督杨文岳率数万官兵进驻中原，准备协同作战围剿义军，不料惨败告终，傅宗龙被俘身死。

李自成、罗汝才联军乘胜攻克商水、新野、陈留等大批州县，部队再次进抵开封城下。十二月下旬，起义军开始攻城，但开封城墙异常坚固，使用火药也未能炸开，加之城内的官绅组织拼死抵抗，战斗相持到次年正月中旬，依然没有进展，义军再次撤退。

傅宗龙死后，明廷提升陕西巡抚汪乔年为陕西三边总督，令他火速出关，与左良玉部夹剿义军。汪乔年出师之前，特令米脂县知县挖了李自成的祖坟，然而进驻河南后，由于左良玉的积极避战以及陕西官军的消极应战，最终导致汪乔年成为光杆司令，落得与他的前任傅宗龙同一下场，祖坟还是不能随便挖的。

时间来到崇祯十五年五月，李自成扫清外围，第三次围攻开封，明廷集合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总兵左良玉等十八万官军来援。

五月十三日，官军前锋到达朱仙镇，起义军只得暂时撤离开封，集中力量打援。撤围之前，为了防止腹背受敌，李自成派人持伪造的左良玉部令箭在开封城下喊话，让城内的明军坚守莫出，对方果然中计。

明援军在朱仙镇的表现：督师丁启睿统御无能，将领之间矛盾重重，左良玉首先避战逃走，其他将领随之不战而溃，丁启睿狼狈逃窜时居然把督师的敕书与印都丢了，被朱由检逮捕下狱，杨文岳也被革职待审，而左良玉由于兵多势大未被追责。农民军就这样大获全胜。

鉴于前两次攻城的失败经验，此次李自成采用长期围困的策略，他打出“奉天倡义营”的旗号，发出文告命令开封城内的明朝官兵投降，城内官僚却联合士绅等上层人物负隅顽抗。

到了九月，明官僚见开封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竟丧心病狂掘开了黄河大堤，除了少数官僚与周王朱恭枵登舟逃出外，整个开封城与附近的居民都被淹没，起义军也被洪水冲走一万多人。

朱由检见农民军在河南境内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而自己的将领要么调动不灵要么临阵逃脱，其中起主要不良作用的是拥兵自重的左良玉。

朱由检知道原户部尚书侯恂对左良玉有知遇之恩，就想利用这层关系来控制左良玉。为此他特旨把因事下狱的候恂放了出来，委以兵部侍郎的重任，让他组织官兵围剿农民军。

候恂既有战略眼光又会明哲保身，上任后提了一套可圈可点的平剿方案，崇祯皇帝不看方案，只是暗示他派左良玉部出兵。

左良玉也是善于与领导打太极的人精，为了敷衍恩人的面子，他派出五千士卒充当候恂的亲兵，同时附上一信说自己将统率三十万大军随后即来。

其实他的全部军队未必真有三十万，说三十万大军实则暗示三十万人马的粮饷，主打给对方一个台阶。候恂当然明白左良玉的用意，赶紧回信说无法解决三十万人的粮饷，请他不必来了。

候恂平剿失败，重新被罢去官职，投入狱中。

李自成在河南站稳脚跟后，长期活动于安徽的马守应、贺一龙等部起义军来到河南，与李自成联营，队伍人数达到四五十万。这一年闰十一月，农民联军攻克了汝宁府城。

至此，起义军用短短两年时间就占领了河南大部地区，十几年来颠沛流离的贫苦农民有了落脚之处，李自成在这里安置部队家属、驻军屯田，同时帮助当地农民恢复生产，也开始广招人才以筹备建立政权。

进军湖北

河南连年灾荒，部队吃饭是个问题，为了解决粮食危机，同时也为扩大战果，起义军主力于崇祯十五年冬由河南南阳进入湖北，向襄阳进军。

据守襄阳的左良玉正在打造战船，准备待时局紧张就顺水东下，果然，在起义军抵达的前一天，左良玉就拔营东遁了。

起义军进襄阳、占荆州、攻承天，一路都没遇到太大的阻力。左良玉船到武昌后稍作停留，获知李自成已经打到汉川，距离自己不过一百二十里，只好继续顺江逃往九江。

崇祯十六年正月，起义军攻克汉阳，直指对岸武昌。然而由于江水湍急，许多船只被风浪打沉，北方来的队伍又不熟悉水性，李自成决定暂停过江，并于当月起营返回襄阳。

走向统一

农民军长期以来各自为营，时聚时散，众首领是平起平坐的战友关系。随着实力与威望的增长，李自成逐渐成为起义军的实际领袖人物。

然而队伍要走向统一，从前的平等关系就必须转化为上下级从属关系，这将挑战农民阶级的狭隘性与保守性。起义军中的罗汝才、马守应及贺一龙等都是最初拉起队伍反抗朝廷的组织者，十几年的斗争中他们发号施令，带领自己的队伍走南闯北，现在要让他们遵命于李自成，是相当困难的。

明廷利用这一弱点伪造信件设离间之计，致使农民军内部爆发流血事件——李自成设鸿门宴*了罗汝才与贺一龙，在义军中引起震动，罗汝才部下多有不服，调转矛头投降了明廷。

逃过一劫的马守应长期驻兵在外，与李自成一直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于次年病死，其部众随张献忠进入四川。张献忠在农民起义的最初十年与李自成有过交集与合作，后期趋于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但也曾在名义上承认过李自成的领袖地位，在战略上，他在南方也有力地配合了李自成部的作战。

李自成在占领区建立同明朝廷相对峙的农民革命政权，虽尚未建国号，也没有改元，但中央机构已任牛金星为丞相，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政府，分理政务。为了选拔人才派设官员，李自成广向社会征聘，并组织考试。在崇祯十六年正月的考试中，命题为《三分天下有其二》。时九十人参加考试，中式者七名，考生都有相应奖励。

在农民政权区域，李自成取消了明政府的横征暴敛，并宣布三年不征粮，对于缺乏生产资料的贫苦农民，起义军还提供耕牛、种子，此举深得民心。

建国改元

这个时期，明廷主要有三个兵力集团：辽东军队精锐，但抵御清军万不可调；左良玉部兵多将广，却畏敌避战，跋扈难用；孙传庭统率的陕西官军可以用来对付义军，但若其不动，李自成或北攻京师或东取南京都将有后顾之忧，若其主动出关进军河南，一旦被歼，明王朝的覆灭也就不可避免了。

朝臣都看清了这步棋，但是朱由检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他把希望寄托于孤注一掷，不顾臣工反对，派孙传庭火速出关。

崇祯十六年八月初一，孙传庭在西安关帝庙誓师。礼毕，即率总兵白广恩等部共十万人马东出潼关，进入河南。中原地区赤地千里，粮草万难筹集，李自成决定采取诱敌深入的方针，故意示弱，使孙传庭重占洛阳，一路轻易打到宝丰县。

头脑膨胀的孙传庭孤军深入，距离后方供应基地越来越远，时大雨滂沱，道路泥泞，粮车进展缓慢，前线士卒与战马皆在忍饥挨饿。李自成一方面动员群众坚壁清野，一方面派大将刘宗敏带领骑兵切断明军的饷道。

孙传庭闻讯大惊，命河南总兵陈永福留守军营，自己统率陕西官兵分路撤退。陈永福部众都明白留下必死，不是饿死就是战死，通通拒绝服从命令，一哄而散。

孙传庭正在撤退，起义军开始了总攻，陕西官军队伍大乱，全线崩溃。义军向北追了几百里，孙传庭带着残兵败将北渡黄河，绕到潼关，据守于此。

李自成乘胜向陕西进攻，他派袁宗第等部将率十万偏师从河南邓州出发，取道陕西商洛地区，向西安开进。自己同刘宗敏统率义军主力由洛阳进攻潼关，预计两路大军在西安会师。

潼关的守军虽有四万之众，却已成惊弓之鸟，义军尚未到达，守军或不战而走或望风即溃。由于守军士卒家属居住潼关城内，士卒们争先恐后逃进城里，义军尾随而至，轻松占领潼关。孙传庭于混乱中被*。

西安的门户就此打开，义军抵达渭南，知县还有意固守，此县举人王命诰却大开城门将义军迎进城。

十月，义军到达西安城下，此时防守这座古城的主要是五千四川兵。天气寒冷，地方官员劝藩王朱存枢拿出银钱给士兵添衣御寒，遭到拒绝。饥寒交迫的守军大为不满，写好降信射到城下，大开东门迎接义军进城。朱存枢被活捉。

不久，袁宗第统率的偏师到达西安，与主力胜利会师。李自成下令不得妄*一人，否则偿命，此令迅速稳定了西安局势。

这年冬天，李自成从西安分别向南、北、西派出三路大军，以扫除明廷在西北地区的残余据点。

田见秀部南下汉中，沿途州县望风归附，顺利打通了入川的通道。

李自成带着侄子李过及大将刘芳亮进军故土陕北，百姓箪食壶浆，官员纳款投诚。途经米脂，李自成只*了一个当初参与策划挖李家祖坟的劣绅，此外秋毫无犯。

对于榆林的守军，李自成先礼后兵，榆林总兵见大势已去，带着亲信逃往内蒙古，其余官僚企图据城死守，不久城被攻破，反抗的官员被义军处死。

刘宗敏、贺锦、袁宗第统率的大军向西推进，一路上守军将领白广恩、左光先、陈永福等相继解甲投降。陈永福曾在开封之役中射中李自成左眼，担心会被报复，李自成却折箭为誓，保证不算后账。

西北广袤，州县大多不战而降，义军进展顺利，只是在夺取西宁的过程中大将贺锦不幸陷入敌人伏围，被当地土司*害。

至此，李自成军占领了湖北西部、河南大部、西北数省。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正月初一，李自成在西安建国，国号大顺，改元永昌。

大明末日

正月初八，大顺军分两路向北京进发，沿途只在宁武与保定遭遇顽强抵抗，其他州县皆望风归附，进展十分顺利。

北京的崇祯皇帝在朝堂上痛哭流涕：“朕非亡国之君，事事皆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何面目见于地下。朕愿督师，亲决一战，身死沙场无所恨，但死不瞑目耳。”

大学士们听皇帝说要御驾亲征，一个个心领神会，从首辅陈演起挨次报名请求代替，都遭到拒绝，轮到李建泰报名时，崇祯欣然答应。

大学士李建泰既无将才又无良策，但他有万贯家财，是山西的大富翁，崇祯选他就是指靠他破家纾国难。李建泰深谙皇帝的用意，想到李自成已逼近山西，与其让家财落入农民军之手，不如用来博取一个急公好义的美名。于是赶紧说道：“臣家曲沃，愿出私财饷军，不烦官帑，请提师以西”。

正月二十六日，崇祯为李建泰举行了隆重的遣将礼仪，授予他莫大的权力，又在正阳门大办宴席，为其饯行，幻想他能挡住农民军的进攻。

李建泰感激涕零，誓死相报。然而一出北京，他就明显感受到政治气候的急剧变化。堂堂代帝亲征的大学士，所到之处居然无人接待。

李建泰行至一县，请求当地的民众提供餐饮，对方却问：“你是大明的官还是大顺的官？”李建泰答：“大顺”，对方才为他准备了相当丰盛的一餐。

途径广宗县时，李建泰要求进城躲避，广宗知县李弘基却严词拒绝，带领县民登城设守。李建泰大怒，下令攻城。

城破后乡绅王佐当面质问他：“阁部受命南征逆闯，赐尚方剑、斗牛服，推毂目送，圣眷至渥。今贼从西南来，正宜迎敌一战，灭此朝食，上报国恩。奈何望风披靡，避贼北遯，陷城焚劫耶？”李建泰恼羞成怒，下令把王佐处斩。

李建泰部下将所到之处都抢劫一空，一路上士卒不断逃走，只剩下几百名亲军守着饷银，不久遭遇大顺刘芳亮部，李建泰认清大势难支的现实，毫不犹豫投了降。

大顺军势如破竹逼近京师，穷途末路的崇祯皇帝想抽调驻守宁远的辽东总兵吴三桂部进京勤王。让吴三桂入关，意味着放弃宁远，山海关外土地、汉民毫无疑问会落入满洲贵族之手。明廷君臣上下都不愿承担弃地之责，勾心斗角直到三月初六，才正式命令吴三桂以及蓟镇总兵唐通入关。

吴三桂部距离较远，安置关外又费时日，直到京城易主，他都还在路上。

唐通收到调令即率所部八千士卒赶到北京，朱由检非常高兴，但还是派太监杜之秩充任唐通部监军以加强对这支军队的控制，唐通深感不被信任，借口往居庸关设险拒敌拉走部队。三月十五日，大顺军进抵居庸关，唐通与监军太监杜之秩双双投降。

王朝的国库早已囊空底净，守军的军饷无法解决，虽然皇帝的私财还有很多，但又舍不得拿出来。皇帝下令皇亲国戚、勋贵、太监与百官纳银助饷，达官显贵们却相顾不动，朱由检遂密谕国丈嘉定伯周奎，让他纳银十二万两，给其他臣工做个榜样，周奎一口咬定只能捐一万两，称：“老臣安得多金？”

不久李自成进京，大顺军从周奎家抄出现银五十三万两，其他财物也值几十万两。

此次费尽心思的捐助活动，所得不过银二十万两。

大顺军进京后，没收皇家内帑，及对勋戚、太监、百官追赃助饷，一共缴获七千万两以上白银，其中单就崇祯皇帝的私库就缴获白银三千七百万两，黄金一百五十万两。

时北京的大明前途渺茫，但其实崇祯皇帝还有另一条路可以选择。

南京在明朝初年是帝国的首都，明成祖迁都北京后，南京一直作为留都保留了六部、督察院等一整套与北京相对应的中央机构。依托长江天险还可以重整旧河山，或者像南宋偏安半壁江山，也不至于就此在农民军的战火中亡国。

朱由检何尝不想南渡，奈何无人赞勷，甚至有大臣提出皇上守社稷，让太子朱慈烺到南京监国，这自然不符合朱由检的心思，南迁之议不了了之。

三月十七日，大顺军进抵北京城下，崇祯皇帝仰天长号，绕殿环走，拊胸顿足，叹息通宵，大呼：“内外诸臣误我，误我！”

李自成派在宣府投降过来的太监杜勋等人进入城内，敦促朱由检投降逊位，朱由检指使亲信太监同杜勋谈判，一边讨价还价一边等待勤王之师的到来。次日，李自成见朱由检拖延不决，开始大规模攻城。

朱由检欲战不能，欲和不愿，只能眼睁睁看着末日来临。

公元一六四四年旧历三月十九，大顺农民军占领北京，李自成骑着高头大马进入皇城，明太子朱慈烺跪迎于门左，不见朱由检的踪影。两天后，有人在煤山（今景山）看到崇祯平时所骑的马，顺着踪迹才发现朱由检吊死在一棵树上，其衣袖写着“因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

大顺政权迎来短暂的鼎盛时期，一方面迅速稳定京师人心与社会秩序，一方面接管明王朝的中央机构，派设地方官员，与此同时为李自成即位典礼做筹备工作。

明朝廷在京官员两三千名，有二十人自尽，成为了朱明王朝的殉葬品，其余官员皆争先恐后前往大顺政权吏政府报名请求录用。李自成等大顺*深知明朝吏治腐败，因此决定三品以上的官员一般不予录用，发往各营追赃助饷；四品以下官员则视其情况，多数授职，让他们自动捐银助饷，少数贪污腐败劣迹明显的也发往各营追赃。

这一举措是不策略的，一方面让地方上正在观望的明官顾虑重重，一方面为后面大顺败退时增加了这个群体倒戈的风险。

清军入关

大顺政权的迅速败落，跟辽东总兵吴三桂有直接关系。

三月，收到崇祯调令的吴三桂率领辽东四万明军陆续进关，暂屯于山海关一带，吴三桂与山海关总兵高第汇合，密切注视天下形势的变化。

李自成明白山海关的重要性，对吴三桂、高第众守关宁的将士非常重视。唐通投降后，李自成命其率本部兵马，带上犒赏关宁官军的银两财物，前往山海关招降吴三桂与高第。

吴三桂见李自成已是众望所归，自己的家小又在北京城里，很快就同高第一起降顺了。唐通接管了山海关防务，吴三桂、高第则率部向北京进发，准备朝见李自成。

吴三桂领着兵马于三月二十四日到达永平府，大张告示安民：本镇率所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尔民不必惊恐。

然而两天后，吴三桂突然得到消息，说北京的家人遭到大顺军的侵犯，一说大顺将领刘宗敏在追赃助饷的过程中逮捕了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一说刘宗敏夺去了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吴三桂的政治态度立马发生了变化。

吴三桂一怒之下回到山海关，向当前镇守关门的唐通部发起突然袭击，唐通猝不及防，很快被击败，吴三桂就此占领了山海关。

北京的李自成得到消息后，一面批评刘宗敏，一面安抚吴襄，并于四月十三日率领大顺军发往山海关，吴襄与崇祯的三个儿子也在北行的队伍中。

吴三桂叛变后，关宁两镇兵合在一起只有五万人，本不足为虑，然而吴三桂全然不顾民族大义，写信将满洲贵族引进了汉民族的内部事务。

顾炎武《日知录》中说：有亡国，有亡天下。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吴三桂为后世诟病，就是因为他将“亡国”引向了“亡天下”。李顺代替朱明，无非是易姓改号，肉食者谋之，老百姓该生产生产，该纳粮纳粮，关系不大。但是满洲贵族入主中原，被发右衽，正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都应当奋起反抗，这是关乎汉民族文化传承的使命。

满洲贵族毕竟人少，加入战争本不应该影响历史走向，然而李自成创建的大顺政权也受其阶级局限性影响，战略布局颇有不合理之处。

大顺军鼎盛时期百万之众，然而在西北等地驻军过多，李自成侄子李过就一直驻守在陕北，当初过河东征时，大顺军调集的兵员就不够多。

其次，一路高歌猛进的大顺军明显滋生骄气，对满洲贵族缺乏足够重视。劝降吴三桂与高第后，接手山海关防务的是明朝降将，而非大顺主力，以至于让吴三桂轻易占领了清军入关的门户。

四月二十一日，大顺军到达山海关，对吴三桂叛军实施包围，双方昼夜激战，吴三桂的兵士疲困难支，其中有一支向大顺军投了降。

就在吴三桂面临全军溃败之时，以逸待劳的清兵加入了战斗，吴三桂的兵士以白布系肩为号，让清兵分清了谁友谁敌。大顺军阵地遭遇猛烈冲击，全军拼死抵抗，但还是很快败下阵来，大将刘宗敏也负了伤。

李自成见败局已定，下令连夜撤退。行至永平府，将吴襄处斩，二十六日回到北京，又*了吴三桂全家三十四口。而吴三桂却在山海关战役结束的这一天，被清摄政王封为平西王。

撤离京师

新败之余，大顺政权外有跟踪而来的强敌，内有仇视农民革命的残余势力，有鉴于此，李自成于四月二十九日在武英殿举行即位典礼后，匆匆撤离北京。行前，放火焚毁了明代宫殿与各门城楼。

四月三十日晚，清军抵达蓟县，摄政王多尔衮获知大顺军已经撤离北京，即命多铎、阿济格和吴三桂等统率精锐向南追击，自己则带领部分军队进驻北京。

大顺军在河北境内被清军追上，两次交战，两次失利，蕲侯谷英不幸牺牲，而清军也马困人疲，又因需要巩固新占之区，不得不在五月十二日回到北京。

李自成败退山海关以及匆匆放弃北京，成了一个重要信号，明朝残余势力、士绅地主阶级以及被追赃助饷的勋贵、官员纷纷发动叛乱，他们拘捕或*害大顺政权的地方官员，袭击当地大顺军驻兵，原来的明朝官僚重新掌握了地方政权，从而实现了地主阶级的全面复辟。

大顺军从河北撤到山西时，山西平定州、榆次县、太谷县的官绅竟然关起城门，拒绝大顺军进城，甚至填塞水源，给军队饮水造饭制造困难。李自成当即下令攻城平叛，并处死了城里的叛乱分子。

撤回陕西前，李自成在山西、河南一带做了防御部署：制将军张天琳镇守晋北，明朝降将陈永福镇守晋中，晋东南地区由平南伯刘忠镇守，绵侯袁宗第屯兵于临汾，刘汝魁等部镇守河南卫辉。

与此同时，李自成采取措施打击了山西一带官绅的叛乱活动，六月间又下令将山西、河南等地的明朝官绅强制迁往陕西各地安置，使这些地头蛇脱离故土，无从发挥他们的反革命能量。

回到西安，李自成很快就开始了反攻的准备工作，布署前期留守西安、绥德、汉中养精蓄锐的大将田见秀、高一功、赵光远统率三十万兵马打头阵。九月间，高一功部一度由陕北攻入山西，然而，大规模的反攻始终没有成为事实。

对此，史学家顾诚教授分析原因，一是内部的不稳定，明朝降将的视机而动，见风使舵，且清军的势力在大顺军中也有渗透；二是财政方面的问题，早在四月，李自成就意识到大规模的追赃助饷不利于政权稳定，遂逐步停止了追赃助饷，此前又在民间承诺“三年免征”，政权失去财源，反攻就失去了物质基础。

西安失守

这年五月十五日，逃亡三年的朱由崧在南京方面的拥立下即位为皇帝，建立弘光政权，史称南明。朱由崧贪图享乐胸无大志，南京朝廷的权臣史可法、马士英等又无雄才大略，缺乏收复失地的战略眼光，他们实施借虏（清）平寇（顺）的荒唐国策，给北京的清廷送去白银十万两、黄金一千两、绸缎一万匹，以求偏安江南。

清廷初到北京，其实力量相当有限，一开始他们也不确定自己能占领多大地盘，摄政王多尔衮说过：“得寸则寸，得尺则尺”，可以说，是弘光政权的软弱表现给了清廷莫大自信。

十月，清廷出兵两路以征服全国，具体部署是：一路由阿济格、吴三桂、尚可喜等统兵取道晋北与内蒙古进攻陕北，得手后向南推进，摧毁以西安为中心的大顺政权；一路由多铎、孔有德、耿仲明等率部南下，消灭弘光朝廷。几乎是空国而出。

当时镇守陕北的都是李自成的亲信，比如榆林的高一功，延安的李过，兵力也相当可观，李自成获知清廷的出兵计划后，亲自率领大批精兵由西安北上，打算在陕北打一个大胜仗，由此扭转华北局势。

然而，就在清廷调兵遣将的前后，驻守山西南部与河南西部的大顺军向河南怀庆地区发动反攻，并且取得胜利。大顺军连续攻克济源、孟县，清怀庆总兵金玉和领兵出战，几乎全军覆没。大顺军乘胜进攻怀庆府治沁阳县，清卫辉总兵祖可法连夜带军进入沁阳固守待援。

消息传到北京，清廷大为震惊，多尔衮由此认识到自己部署中暗藏危机，立即下令多铎等改变进军方向，由南下转为西进，先解沁阳之围，然后攻打潼关，进入关中同阿济格部南北合击大顺军。

此时李自成率大顺军正走到洛川，北面与东面都有强敌压境，李自成陷入左右为难的被动局面，只好驻兵不前，进一步等待消息，以便决策该驰援何方。

清军主力全部投入陕西战场时，山东、河南、华北乃至畿辅地区都兵力空虚，甚至出现权力真空地带，然而南京的弘光政权只求偏安半壁江山苟延残喘，竟没有趁机出兵北上，以收复中原。实际上，南京的权臣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毕竟他们一直把大顺政权作为主要敌人。东线无战事，给清廷提供了各个击破的大好机会。

多铎等部在怀庆地区击败当地的大顺军后，于孟津县渡过黄河。十二月十五日进至陕州，二十二日推进到距离潼关二十里的地方扎营。

李自成得到这个情报后，同刘宗敏、刘芳亮等大将率大顺军主力火速赶往潼关。

十二月二十九日，潼关战役开始，刘宗敏出战失利。次年正月初四，刘芳亮出战又失利。李自成亲率兵马出战，遭八旗兵全力反击，大顺军再次战败，损失很大。

此后两天，大顺军连续夜袭清军营垒，都没有成功。

十一日，清军进逼关口，先用红衣大炮轰击，再大举进攻，大顺军虽作战顽强，依然未能扭转战局，终被击败。

就在这一时期，进入陕北的阿济格绕开高一功、李过的防御区，率主力一路南下，直指西安。

原驻西安的大顺主力已全部投入到潼关战场，西安空虚，而潼关战况明显不利，李自成立即统率兵马返回西安。

留守潼关的巫山伯马世耀伪降清军，发密信给李自成，请他回援潼关，自己从中策应，内外夹击清军。然而密信被清军截获，马世耀所部七千余人全遭屠*。

十三日，刚回到西安的李自成就带领兵马、官员、家属及财物由蓝田、商洛向河南撤退。

走向败亡

正月十八，多铎部占领西安，多尔衮令其按原计划进攻南京，令不久后到达西安的阿济格部负责追剿大顺军。

李自成由陕西商洛经河南到达湖北襄阳，会合驻守当地的白旺部。防守陕北的高一功、李过等部无力孤守，遂在清军占领西安后向西转移，会合西北的大顺军取道陕西汉中进入四川，然后顺江到达湖北荆州地区。

此时明朝降将已纷纷降清，当初他们的归附使大顺政权扶摇直上如日中天，现在的叛变又给大顺政权带来极大的灾难，加速了李自成的败亡。

屯驻襄阳、荆州一带的大顺军有七万余众，由大将白旺统率，堪称精锐，当初驻守于此是为了扼制左良玉部。1645年三月下旬，李自成率主力抵达襄阳会合白旺部，兵力达二十万之众，此时李自成意在抢在清军之前攻取南京，遂决策集中所有主力顺江南下。

白旺提出异议，称经过一年多的经营，荆襄之地已经稳固，应当固守，使其成为大顺军的后方基地。

李自成大概没看过《三国志》，他没有同意白旺的建议，大顺军倾城而出，陷入无后方作战的艰难境地。

李自成统率大顺主力从襄阳一带出发，在沔阳州的沙湖渡过长江，于荆河口击败左良玉部下的马进忠、王允成部，随后进驻武昌。

阿济格统率的清军占领荆襄之地后，继续追踪到武昌，刘宗敏、田见秀领兵五千出战，战败而归。

李自成决定放弃武昌继续东下，二十万部众行军，既无后方供应粮草，又无安全区域安置家属，清军还在后面狂追。四月下旬，在距九江四十里处，清军攻入大顺营地，陕西蓝田的贫苦农民、久经沙场位居大顺武将之首、李自成的左右手刘宗敏被俘，且当场遭到*害。

同时被俘的还有李自成的两位叔父、军师宋献策以及大批将领的随军家属，李自成的叔父亦遭*害，宋献策却凭借一套江湖占卜骗术投靠了满洲贵族。

在此前后，大顺丞相牛金星见大势已去，带着儿子一起脱离队伍，投降了清军。

此时多铎率领的清军已逼近南京，李自成原来的战略意图已无法实现，加之大顺军准备用来顺江东下的数万船只已被清军夺去，且遭受重创后大顺军士气低落，李自成不得不改变行军方向，准备穿过江西进入湖南。

公元一六四五年五月初，李自成行至湖北通山县九宫山下，突然遭到当地地主武装的袭击，当时李自成身边只有义子张鼐以及二十余名士卒，地主武装一拥而上，混战之中，李自成和随从侍卫被击*。

张鼐侥幸逃出，向部队传递了这一噩耗，大顺军闻讯悲怒，向当地地主武装组织予以报复性打击。

农民革命领袖李自成牺牲于村民之手纯属偶然，因为当地民众并不知道他就是大顺的皇帝。英雄起于阡陌，终于山野，只为天下贫苦农民吃口饱饭，在浩浩荡荡的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自成的牺牲标志着大顺政权的覆亡，大顺军余部却并未就此妥协，此后他们联明抗清，又奋斗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