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蜀红色故事中品至味人间
——舞剧《努力餐》观后
作者:金浩 尤佳悦
近日,由成都艺术剧院有限责任公司制作演出的舞剧《努力餐》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上演。该舞剧曾获第十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奖,后入选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剧目,并于日前开始全国巡演。《努力餐》进京演出,吸引了不少京城观众亲临现场“一探究竟”,体味革命的“辛”,感受巴蜀的“辣”。
“努力餐”,是一个与“吃饭”有关的革命故事,是一次带领观众游逛川西又亲临战场的历史纪行。故事讲述的是20世纪30年代,成都三桥南路一家平民快餐店中,时任中共四川特委会委员车耀先以经商为掩护,从事革命工作,在每日出售“大众蒸碗饭”“大肉蒸饺”的常态下,餐馆也逐渐成为了抗日救亡人士的活动中心,对外提供餐食救助百姓,对内刊印《大声》周报,宣传抗日、反对内战。然而,尽管地下工作部署万般谨慎周密,仍无法避免近在咫尺的危险,面对着亮嗓子、冷处长的到来,楼中人互生猜疑的“革命”情境由此展开。
舞剧中的“序幕”是引入情境的关键一环,它仿佛电影中的片头,交代的是身份、营造的是气氛,更具吸引力的是它往往在把你带入剧情后,又从容不迫地转圜到叙事伊始,当幕布上又一次出现“努力餐”字样时,观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看到的内容已然“超纲”了,真正的叙事尚未开始。猝不及防的前情提要,不仅使得观者眼中的人物形象更为多重、立体,同时又为后续片段“开门揖客”“三岔口”中“场中人皆知,剧中人不知”的紧张情绪做了铺垫。剧中四位主人公:车耀先、黄三妹、亮嗓子、冷处长分别有着明确的身份与立场,车耀先、黄三妹夫妻经营“努力餐”餐馆,借迎来送往之机传递革命讯息;亮嗓子作为前来接头的盟友鼎力相助,一次次的登台变脸备受瞩目,实属以最危险的方式寻求“安全”;冷处长虽与车老板是同窗好友,但因信仰的不同致使行事、立场大相径庭,所谓前来“赴宴”却是暗中搜寻。舞剧的展开,便是以四人的初次相遇作为标识,一幕“开门迎客”中,四人排座于餐厅正中,除去依托服饰、动作语汇建立人物形象外,编导更运用到现实空间与心理空间交叠的编创手法,凸显人物的真实心境,四人的心理空间转换宛如戏曲中的“打背躬”一般,通过挥手、转身等动势配合,依次进入各自的内心独白。怀疑、试探、出招,各自心生猜疑,在时间静止、空间延续里肆意搜寻,又如《沙家浜》“智斗”般纠缠。
剧中关于戏曲结构的借代,不得不提及向经典致敬的“三岔口”片段了,这也是舞剧在暗战中增添谐趣的一种“手段”。在传统戏曲中的《三岔口》,通过在摸黑打斗中引起的一场“误会”,即同样有意保护焦赞的任堂惠与刘利华二人的误认,深夜交手中二人相认,救出焦赞后同奔三关。可以说,剧中“摸黑对打”情节是承担着二人从误认到相认的情节递进的,“摸”是为了“打”,“打”促成了“认”,层层推进终带给观者“有惊无险”的心理体验过程。回看舞剧《努力餐》中的打斗片段,在前后情节铺陈上略显单薄,车老板、亮嗓子、冷处长三人虽同为“调查”目的深夜潜入餐馆,但从无接触的“摸”,到有接触的“打”,几轮套路招式过后仍不见情节的转向,无奈黄三妹点灯出场,落得亮嗓子与冷处长的仓皇而逃。因而,此片段的铺陈若从“好看的舞”层面看,轻快、夺目、有笑点,但从“紧凑的剧”角度谈,生硬、混乱、无特点。
“舞剧”不仅是以舞述剧,更要以舞传情、达意,通过对身体语汇的探索带来触动心弦的艺术张力。诚如舞剧的编导之一钱鑫说:“选择这个题材,我们觉得最感兴趣的、最打动我们的恰是这部剧的特点,它是非常有人间烟火气的。”可见,剧中若尽显敌我之间的猜疑、革命战火的喧嚣俨然不足以代表成都地界的革命特色,如何才能让观者体验并记住一个城市的味道呢?导演王思思、钱鑫可谓在“味道”上反复钻研,在“吃”上大做了一次文章。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餐馆里,从一幕的“开门迎客”,伙计们手中的“长筷子”便成为标志性的符号出现,时而用来呐喊助威作为“响器”,时而炉前围坐夹菜换作“餐具”,齐舞振臂间营造出餐馆里喧腾热闹的场景。同样是“吃”,吃什么?怎么吃?成为了编导重点关注的问题,二幕中老板娘和厨娘们同做川菜、牙尖、戏耍的场景使人观后竟有被撒了一把辣椒面儿后的呛劲儿,演员们用“勾”“挑”“咂”“舀”等一系列颇具形象感的体态、动作凸显川妹子的俏皮与泼辣,小关节的灵动与点状身体质感的处理不时牵动着我们的嘴角,使之沁润在醉意满满的成都烟火气里。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四幕首段阳光铺洒的场景,太阳升起让观众在紧张气氛中得到一丝喘息。同时,“出太阳”在其他城市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儿,放在成都可就是值得享受的大事儿。伴随着《太阳出来喜洋洋》的曲调与缓缓升起的太阳,厨娘们慵懒瘫软在竹椅上,脚下些许的抬、迈、摆,托动着竹椅静静划过,将时间停留在惬意的这一刻。如果说剧中的变脸、麻将、筷子、火锅、串串等元素是以符号性的方式将成都特色融入革命叙事中,那么“太阳升起人歇息”的情境则是一种更为内化的表达,它传递的是一种根植在成都人骨子里的生活节奏。
舞蹈编导家李毓珊曾说:“中国民族舞蹈创作要坚持三条原则,即浓郁的民族风格、强烈的时代气息、鲜明的地域特色。”舞剧《努力餐》的出现总是不免让人想起2019年上海歌舞团推出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从选材、立意、动作语汇的选择与编织、光影的运用等方面来看,二者呈现出了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艺术表达。但若聚焦于舞剧叙事、身体表意能力方面,《努力餐》在形式感上追求地域特色与创意出新,而似乎缺少了内容的稳定架构,同时也让我们思考,这类舞剧创作题材可否为当代舞台艺术提供可被复制的表达方式?在未来的创作中可借鉴的是什么?要完善的又是什么?
“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舞剧《努力餐》的创演不仅让我们关注到了革命老区、革命故事,更让我们看到了成都艺术剧院在当代舞剧创作上的实力。伟大的故事值得被传颂,经典的事迹应当被讲述。故事讲述的年代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际,讲述故事的年代是在百年后的今天,而责任担当与忘我牺牲的英雄壮举,为此剧中的艺术表达做足了注脚。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的重要年份,我们非常欣慰地看到了一大批红色经典的艺术作品问世和复演,这些作品不同于以往传统舞剧的排演模式,从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到《醒·狮》再到《努力餐》,已经形成了“别样红”的舞剧创作热潮,这是新时代文艺创作繁荣景象的一个缩影,在未来必将呈现出更加多元、立体、丰满且鲜活的时代风貌。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北京舞蹈学院教授金浩 北京舞蹈学院硕士研究生尤佳悦)
来源: 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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