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天骄《站在地上的“草蘑菇”》“78级同窗散文三人行”系列85

尉天骄《站在地上的“草蘑菇”》“78级同窗散文三人行”系列85

首页动作格斗菇岛三人行更新时间:2024-05-26

站在地上的“草蘑菇”

——细说“麦秸垛”

尉天骄

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报纸、刊物、网络上,怀念麦秸垛的文章不断涌现,“麦秸垛”已经成为怀念乡土的一个“传统意象”。曾经有一本名为《麦秸垛》的小说集,收了很多著名作家的作品。

如铁凝著名的中篇小说《麦秸跺》,开头就写到:“当初,那麦秸垛从喧嚣的地面勃然而起,挺挺地戳在麦场上。垛顶被黄泥压匀,显出柔和的弧线,似一朵硕大的蘑菇……。”小说把麦秸垛比喻为女性的乳房,喻体形象很有文化意味和审美价值。也有人说麦秸垛像蒙古包,直观性强,但文化内涵比前者要弱。

几乎在所有写到麦秸垛的文学作品中,都会将麦秸垛描写为一种人文环境——表达情爱的场所,少年儿童游戏玩耍的乐园,老人晒太阳的“靠山”,掏一个洞钻进去,就是冬天的“暖房”,……从意蕴、氛围角度看,麦秸垛充满着温馨的乡土之爱。

写麦秸垛的文学作品,主调就是抒发怀念乡村的亲情、乡愁,读后让人不禁情感起伏。但是,有的作者可能有农村生活见闻但没有亲身经历,或是有生活经历但没有农业生产经验,话说得不准确,还有错位。

例如,在说到麦秸垛的用途时,很多文章就分辨不清。比如“百度”说:“麦秸垛……一般做烧饭的燃料,有时在冬天也将麦秸粉碎用来喂牛。 ”解释有些笼统。还有文章说“麦秸是牛马驴百吃不厌的口腹之物”,这就不免有些“错位”了

网上输入“麦秸垛”搜索图片,出现的图片明显有区别,有的是细碎软草堆成的,有的是粗硬麦草堆成的。在艺术家的感知里,也许它们就是一回事。法国画家莫奈的油画《麦秸垛》,有的翻译为《麦草垛》,看纹理,是比较长的麦草堆成。网上看过一个散文作家的文章,题目就叫《麦草垛》,也是将其喻为金黄色的蘑菇,配的图片是长长的麦草堆成的圆垛。

很多作家、画家笔下的麦秸垛,准确地说应该叫“麦草垛”。

严格说来,麦草垛是有区别的,一种是“麦穰垛”,一种是“麦秸垛”。

区别何在呢?

不管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影视作品里,总应该看到农民割麦子的场景吧?如果看得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割下来的麦子捆成一捆一捆,到了打麦场上,一般要用铡刀在中间捆的地方铡断(秸秆短的小麦就不用铡了),上部和麦穗一起经石磙碾打,下部的麦秆暂时放在一边。经过碾打的秸秆就叫麦穰,碎,柔软,堆成垛叫“麦穰垛”。看到有评论文章说,铁凝《麦秸垛》中所说的“麦秸垛”用保定方言表述,就是“滑秸垛”,是经过石磙辗打变得光滑的麦草。麦秆的下部,粗而硬,那才是严格意义上的麦秸,堆成的叫“麦秸垛”。简言之,麦穰和麦秸本来是一家,到了打麦场上就分开了。

为什么要分开来垛?因为用途不同,麦穰细碎柔软,是做饲草的;麦秸粗硬,主要用于烧火,建草房,两者不能替代。要喂牲口,到麦穰垛去掏;要烧火、建房子,到麦秸垛去拽。说“麦秸”是饲草,严格说来是不准确的,不能直接从“蘑菇”上拽来麦秸喂牲口,能作为饲草的是麦子秸秆的上半截“麦穰”,而不是全部的麦秸秆。

麦穰垛,麦秸垛,外形通常是一样的,多为粗粗的圆柱体(也有方形或不规则状的),传统的做法是上面用泥抹成一个弧形的圆顶,后来也有用塑料布盖上的,像一个个蘑菇立在地上。

在以往的北方农村,麦穰垛、麦秸垛是地标性质的景物。经过秋、冬、春三个季节的消耗,大垛变小,直到消失。第二年麦收季节,新的又从地上长出来。很多农民语言就跟麦穰垛、麦秸垛有关。在黄淮海地区,说某人“腰跟麦穰垛似的”,不言而喻,是 very fat;说“我又没顶了你的麦穰垛”,意思就是“我又没招你惹你”。流传最广的一个幽默段子是:一个外国传教士,刚来农村,见到大大小小的麦草垛,啧啧称赞“真聪明!真聪明!”农民不解,这有啥了不起的?老外说,把麦草堆起来,不奇怪,奇怪的是,你们给它捏了一个泥巴的帽子,怎么捏得这么巧,这么合适?

麦穰虽然细软,还要经铡刀铡碎,才能喂牲口。麦穰还可以填枕头,以前北方农村的枕头大都用麦穰填充,枕在头下,散发着麦草的清香。

至于说“麦秸是牛马驴百吃不厌的口腹之物”,可知作者对饲养牲口不太了解。且不笼统说“麦秸”,就说“麦穰”,它也只是牛的饲草,但不能喂马驴(要喂也只能少量,不能作为“主食”)。老农民常说,牛是分蹄夹的牲口(生物学的术语是“偶蹄目”),四个胃,会“倒沫”(反刍),吃麦穰能消化;马、驴是圆蹄夹的牲口(生物学的术语是“奇蹄目”),一个胃,不能“倒沫”,吃麦穰不好消化,会肚子疼。在北方农业区,马驴冬天主要吃“秆草”(牧区有牧草)。“秆草”是什么?不是麦子的秸秆,是谷子(去壳后是小米)的秸秆,也主要是上半部分,铡得碎碎的,细细的,葱花一样,才是驴、马的口粮。古代军队“兵马不动,粮草先行”,“草”就是喂马的“秆草”,而不是“麦秸”。

以上所说,都是传统农业的做法。现在农村收麦大都用机器,用不到镰刀,也没有打麦场了。收割机把直立的麦子切断上半截,带着麦穗的秸秆经机器翻打,粮食留下,碎了的麦穰、麦糠一风吹走,满地都是。也不需要留下喂牛,农村种地早就不用耕牛了。剩下的秸秆留在地里,怎么办?原来大部分都是一烧了之,满地火光,浓烟滚滚,靠近机场的影响航班起降。近来政府对焚烧秸秆管理严格,有的就再用机器打碎,耕地时掩埋到土里。电视里看到,现在有的地方用机器把剩下的秸秆再割下来,打成一个个结结实实的方墩或圆柱体。农村干部解说,这些麦秸用于造纸,造肥料,生产食用菌,还能制造功能糖,这是绿色农业“变废为宝”的新举措。

这样看来,以后“麦秸垛”只能到作家、艺术家的作品里去寻找,现实生活中已经难以看到站立在地上的“草蘑菇”了。

(多年前写的博文,2024年3月补充修改).

(尉天骄、金科、任启亮是淮北师范大学78级中文系同学,分别工作于南京、成都、北京。教务、政务之暇,携手并肩,笔耕不辍。 为此,安徽文艺出版社特别推出了三人联袂合著的散文集《故园与远方——78级同窗散文三人行》。这一独特的同学友情结晶,在大学生群体中首开先河,引发众多媒体和读者关注。

(左起)金科、尉天骄、任启亮1998年于北京

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三人合著《故园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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