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
一个是我自己,自卑怯弱,夫君就是我的天
一个是我姐姐,泼辣胆大,最看不惯迂腐的臭男人
所以,当我被夫君欺负狠了的时候
“姐姐”就会悄悄出来,替我报仇......
宣国边城——鄞州,城中的人都知道,铁匠沈家有两个闺女,只是从不同时出现。
大银子力气足,会帮阿爹打铁,人小鬼大的和隔壁武馆的师傅称兄道弟。
小银子腼腆,缝补浆洗是把好手,针织女红也是上乘,很适合为人妻子。
算下来,小银子到了出阁的年纪,有媒人来打听,邻里酸溜溜说:可轮不到咱们说媒。小银子啊,攀了高枝嫁到了京都,现在是将军夫人了。
1
我与夫君成婚三载,秉承女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将夫君作为主心骨。夫君的事哪怕再小也是天大的事,就连到今日熬药的水是从何处来我都要仔细过问。
对待婆母更是遵循孝道,晨昏定省,莫有不从。
将军府坐落在京都最繁华之地,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府上的门槛每隔几个月就要整修一遭。
夫君并不是生来就地位显赫,全凭前年以一万水军胜敌国三万人马的赫赫战功得此殊荣。
可夫君身体孱弱,每日都要服药。但顾着他镇国大将军的威名,熬药都让我避开众人。
宣国不与外界通信,闭关锁国,借着护城河抵御外敌,在乱世中享受安宁。
武将们常常在府邸设宴,以抱团取暖。女眷们地位不高,常在后院闭了门说些体己话。
在小厨房忙活了半日的我,端上蒸好的糕点,来到了后院大堂。
一首《兰陵王入阵曲》奏罢,抱着琵琶的女子施施然行礼。
那是夫君的表妹,她刚丧了夫君,无依无靠,带着儿子来此投奔婆母。
坐在主座、头发花白却满脸笑容的便是婆母,她很是喜欢表妹,拉着她到身侧坐着,又同座下的各位武将亲眷介绍:“这是我娘家姐妹的女儿,陈朝容。弹得一手好琵琶,很合我心意。”
堂下人都是聪明人,顺着话夸起来。
“表小姐这琵琶绝技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我打量着身上衣物,很合女德中说的素净得体,又紧了紧头上的木簪,进了屋。
“婆母,我学了些新样式的点心,给各位夫人尝尝。”
我分发着碟子,但各位夫人并不领情,没有品尝。
到了最后一碟,我双手捧着,看了婆母的脸色,小心翼翼凑到她身前:“婆母,您尝尝。”
婆母斜眼一瞥,撇过头,扬手就打翻了在地。梅花样式也好、小兔子样式也罢,团了尘埃,受人嫌弃。
一如我,只能埋着头清理着这片狼藉。
“难登大雅之堂,有那心思做点心,倒不如想想如何补好身体,给范家添个孙子。”婆母横眉冷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儿早该休了你才是,成天折腾这些玩意儿有啥用。成婚许久,连个蛋都下不出来,真是晦气。”
陈朝容在一旁贴心伺候,婆母就着她的手饮下一口热茶。
婆母对着陈朝容却是言笑晏晏:“朝容,还是你乖巧,又会生养,君儿这个大胖子,活泼又机灵,我眼馋得很。”
有夫人捂着鼻子摇头:“哪里来的一阵如此浓烈的药味,熏得我头疼。”
遭了,今早给夫君煎完汤药身上的衣衫染了味道,忘记换了。我抬头偷偷看了婆母一眼,被她察觉。满杯的热茶轰然泼得我一脸狼狈,茶杯碎了一地。
“还不是这个丧门星,身子骨不好,日日喝药。”
婆母把罪责嫁祸到我身上,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忌讳家丑不可外扬。倒像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她婆媳不睦。
我遵循着习惯去拾起地上的碎渣子,被扎得一手鲜血,头开始隐隐作痛。
动静大得惊动了前堂,夫君拄着拐杖进门要拽着我的衣领把我带走。
婆母尤嫌不过瘾,和堂下众人绘声绘色讲起了我的不是。
“她沈银雀原不过就是个铁匠的女儿,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嫁给了我儿子。琴棋书画是样样不行,我是十分不满意。成婚五年了,肚子还是不争气。我夜夜忧心,恐怕这梁家五代单传的香火就要折我手里了。我们胜意可是将军,没个儿子,这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了吗?”
可夫君不到而立之年就一根拐杖不离手,怀不上孩子,明眼人都看出不是我的过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又当了夫君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2
“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夫君将门一锁,回头便对我呵斥:“人多的地方你万不能去,要是犯起病来,我颜面扫地……”
夫君的话戛然而止,在他瞪大的双眼中,我看见久违的大银子占据了我的身体。
“怎么着?我就如此见不得人吗?当初可是你三书六礼要迎我进门的。”大银子夺了夫君的拐杖,往他心口戳:“日日对我耳提面命,你是教书先生吗?我是你妻子,不是来求学的学生。”
大银子不悦看了眼渗着血迹的手掌,一脚踢翻了屋内的茶桌:“还杵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上药。真倒霉,小银子什么破眼光,嫁了这么个病秧子,恶婆婆还隔三差五挑事。偏生小银子还上赶着想去讨那恶婆娘欢心。”
夫君找来药箱,放下想逃。大银子冷着脸,盯着他晃了晃脑袋,毫不掩饰的威胁。迫于大银子的淫威,夫君只好不熟练的帮大银子挑着卡进肉中的渣子。
“嘶,你这病秧子别的不行,现在倒是有了力气,想疼死我吗?”大银子拎起凳子就要往夫君头上砸。
我恐伤了夫君,急忙夺回身体。夫君抱着头准备遭罪,我轻柔的手搭在他手上,弱弱的喊了声:“夫君,是我。”
夫君松了口气,不自然的挺直腰杆,指着一地的狼藉发难:“看看你做的好事。”
大银子不满夫君疾言令色,又要抢占身体,我晃着脑袋,将双手合起,像待宰的羔羊一般送到夫君面前。
“夫君,我怕是又要犯病,你快些寻了绳子将我绑起来吧,我怕发作起来,你制不住。”
前厅后院的嬉闹声不绝于耳,而本应是这个大宅院的当家主母的我,却被五花大绑,困在主屋。
大银子被困得憋屈,与我争吵:“小银子,你放我出去,这家人不是好东西。”
我柔声劝着:“大银子,你不能再出来了。我们会被别人当成怪物的,宣国的女子应该像我这样,孝顺公婆、服侍好夫君。”
“我们拼命伪装成正常女子,按照他们的意愿一样活着。可小银子,你过得快乐吗?”大银子压抑得太久:“这里有人把你当人吗?他们不过是想你做个生育的机器,长长久久依附他们,像个寄生虫那样活着。这是我们想要的吗?”
我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夫君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是这样吗?”大银子全然不信:“他是真的对你好吗?还是他在惧怕我们?”
我想起夫君面对我和大银子时的两幅面孔,心生疑虑。
大银子蛊惑我:“你要不要和我赌一把?”
我一怯弱,让出了身体的掌控权。
大银子这次没有像以往出现的那样,出府逛街游玩。而是安分的在屋里坐着。
房门被扣响,露出一张眉眼带笑的脸,陈朝容巧笑倩兮:“表嫂,听表哥说你病了,我来探望。”
大银子并未动作,冷眼看着她演戏。
她轻抚琵琶试音:“昨日见姨母对表嫂不懂琴棋书画不满,我寄居在府上,没什么可帮得上忙的。这琵琶还算拿得出手,如果表嫂不嫌弃,我愿意帮着你学起来。”一番话说得极慢:“月末就是姨母的寿辰了,若表嫂能以此献贺,姨母或许会高兴些。”
大银子配合她演戏,略带犹豫的说:“这……能行吗?”
陈朝容拱火:“姨母最喜欢听琵琶了,一定能行。不然,你可以去前院问问表哥。”
大银子点头,就要往外走,而陈朝容故意伸出了腿要绊住她。
大银子会武,这点小招数掀不起风浪,可她假意绊倒在地,捂着脑袋等人来扶。
陈朝容偷笑着搀起大银子:“我还是陪表嫂一同去吧。”
3
前屋里一阵爽朗的笑声后,有人粗声粗气的说:“今日上朝,边关来报,说小小梁国进犯。多大点事啊,皇上当即就让以后这种小事不要报上来了。”
有人附和:“那梁国也是好笑,让一个女子领兵挂帅,他们皇帝还封她是什么大梁第一女诸葛。这不是笑话吗,女子不在家中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抢男人的活计。他们梁国的男人都死绝了吗?哈哈哈……”
大银子本就准备到前堂闹事,听到这一句也有些慌张,甩开陈朝容的手就往屋里进。
“你们这一群莽夫,失了智了吗?还在此处饮酒作乐?可知那梁国兵力雄厚,岑雅礼更是及笄之年就能一招妙计让百万外敌退兵,实力不容小觑。”大银子一番话说得口渴,端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后,才接着说:“我们国依水而生,易守难攻,若是提前排兵布阵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哄堂大笑。
“哪里来的疯妇,胡说八道。不过一个卑贱女子,有何惧。”
“就是,谁不知道我们这儿有范将军坐阵,梁国那就是蚍蜉撼大树,不足为惧。我有幸在前年见识过范将军的风姿,战船晃荡,但将军身姿绰约,面具一戴,一杆长枪破万军,当下就取了敌首项上人头。我恍惚间还以为是兰陵王再世,跪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范大将军镇国英雄,哪里来的无知疯妇,在此长他人志气?”
夫君面色铁青,强装镇定:“各位同僚抬举了,区区一场战役不足挂齿。”
对着大银子不住的使眼色,要大银子离开,大银子抱着手臂未动。
而陈朝容悠悠喊着表嫂撞进了屋子,假模假样的端正行礼:“各位大人莫怪,我表嫂患了怪病,有些许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让大家见笑了。她来这里是找表哥商议学琵琶的事宜的,打扰各位大人议事了。”
听到这句话,座上一个络腮胡子的武将啧啧称奇:“怎么她便是将军夫人吗?身为女子还不通音律吗?行为举止还甚是疯癫?范将军怎么娶了这么个女子?”
大银子听罢,一脚便把那武将撂倒在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对我指指点点。”
那武将一惊,人已经跌倒在地了,涨红了脸辩驳:“你个疯妇,趁我不备偷袭,我不过是没坐稳,万不是被你一介妇人就打趴在地。”
夫君挥着手暗示陈朝容赶紧将大银子拉下去,而陈朝容装作一派懵懂的模样,站着不动。
“表哥,你手怎么了?”
有个武将抚着胡子看戏:“范将军盖世英雄,怎么驯妻无道啊。这将军夫人毫无规矩,在我家,我夫人可万万不敢如此。我说一,我家夫人不敢说二。连吃饭我都不让她上桌的,夫字天出头,得教会她们规矩才是。范将军莫一心只会在战场上威风啊。”
夫君面色黢黑,捂着帕子咳嗽不止。他最要面子,这帮人平日里来,无不恭维、献媚。现下闹了这样大的笑话,让他颜面尽失。
恭维的话夫君听过许多,听得他都快忘了提枪上阵的人不是自己了。谗言有如蜜糖,让他沉醉。
大银子嘴角勾起一笑,就要揭露当年的真相。
我见夫君捂着嘴的丝帕都带了血迹,知晓夫君一定气急了,拼命挣扎求大银子不要再说了。
大银子恼我,负气背着手离开。
廊下能听见夫君拐杖点地,提了气说:“家中妻子无状,让大家见笑。说回正事,梁国不过是区区三万人马,压根不在话下。不是梁某吹嘘,若是十万大军压境,我也有本事力挽狂澜。”
他虚弱的声线在一群壮年男子中尤为突出,大银子听了嗤笑一声,而满座宾客却无不拍手。
络腮胡子的武将替范胜意抱不平:“将军盖世英雄,要何样的女子没有,偏偏娶了这个无知妇人。依我看,不如趁早休妻另娶。那后进来的女子倒是端庄有礼,还有几分贤妻的模样。”
夫君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认了。
5
大银子忧心战事,一时不察,被我抢回了身体的使用权。
堂前宴席一散,夫君领着下人将我围住,一声令下:“将这个疯妇给我绑起来,丢到柴房饿她个三天,看她还能有力气折腾。”
“夫君,”我难以置信:“我好了啊,我现在没有犯病了。”
啪,一巴掌狠狠甩在我的脸上,打得我脑袋发蒙。
夫君关了柴房门,凶相毕露:“你方才在堂上故意显露力气,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那场仗是你这个怪物胜的吗?”
我眼睛倏然瞪大,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刀子往哪里扎最疼。
“我忍你很久了,你这个怪物。若不是恐你出了范家的门口无遮拦暴露了我的身份,我真要在见你发病的头一天就休了你。”
原来是这样吗?我苦笑:“那年我将父亲的骨灰葬进海里,偶遇来鄞州求药的你。你见我孤苦,说要给我倚靠,这些也都是假的吗?”
夫君拄着拐杖咳嗽:“当日你一身孝服,温婉动人,我说的自然是真的。征兵那日,你说要随我上战场,我也是真的动容。可你在兵败之际忽然就变了个人,戴了个面具、散了发宛若地狱的阎罗索命。所到之处,敌军节节溃败。挥着旌旗,号召着士兵驱赶外敌、守卫家国。
好不英勇啊,可这是女子该做的事吗?寻常人家的女子当若朝容那般,于闺阁弹琴品茗,孝顺公婆,服侍夫君。可你这个怪物,让我夜夜不能安枕。”
他甩下一纸和离书:“你且在此处等死,我对外自会说你是暴病而亡,反正你也无亲信,无人寻你。我明日就迎娶朝容过门,过正常人的日子。”
成婚后,我并不快乐。囿于宅院,只讨范家人欢心,于我,是煎熬。与他,竟也是一场束缚吗?
柴房暗无天日,倒叫我回想起从前。
大银子出生便是难产,阿娘死了,阿爹独身一人带着女儿讨生活。
这女儿越带越像个小子,阿爹造船时,她就蹲在一旁同船夫聊天,听他们讲水运,船只结构、如何抵御海上风浪。
听水手讲各国轶事,周国的昭和公主荒唐至极夜夜宿在青楼,梁国有个女诸葛宛若神明,无所不能。
原来在其他国家,女子活得精彩,并不是像宣国这般失去自我。
大银子见阿爹累得直喘气,便帮着他做活,力气大得连阿爹都惭愧自己老了。
一次腰伤复发让阿爹再也干不了重活,便在湖边搭了茅草屋定居,偶尔做点零碎活贴补家用。
小镇没有秘密,大银子不似平常女子宅家绣花等着出嫁,反而抛头露面像男人一样讨生活,少不得落人口舌。
在他们眼里,与其他女子不同,便是罪过。
妇人们说女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应该温顺柔和,应该把相夫教子当做唯一的任务,应该依附男子而活。她们冠夫姓,大银子甚至不知道她们原本的名字。她们要大银子做向她们一样人,大银子只当是耳旁风,仍我行我素,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叫她怪物。
夜里睡觉时都有人拿石头砸进屋子里,把阿爹砸得头破血流,他们大骂着怪物快滚。
一个清晨,阿爹唤醒了睡沉的女儿。
惊讶的发现女儿性情大变,开始只在屋里做点细活,白日不提出门的事。
到了晚上,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缠着阿爹要再打几把好兵器。
阿爹只当两个孩子养,说我是小银子,和大银子一样疼我。
随着年纪长了,大银子出现得愈发少了,妇人们的闲言碎语少了。
四周漆黑一片,我又仿佛回到了那个被他们喊打喊*的时候,我自问:“我已经像世人说的那样依附男子了,我还有错吗?”
6
外头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声声恭喜传进我耳里。
而忽然,停了奏乐,范胜意开了柴房门出现在我面前。
“梁国兵临城下,你扮做我的样子出城迎敌。”
为何我要依附的男子面临危险,却叫我冲在前头?
他们害怕我,把我关起来。起了动乱又求我赶紧出现。那他们怕的到底是有能耐的女子,还是怕自己无能被最看不起的女子压一头呢?
陈朝容一身喜服娇媚动人,挽着婆母的手好不亲密。
婆母脸皱得像盛开的菊花:“快些去啊,我们胜意得和朝容拜堂。你不是爱发疯吗?去战场上随你疯。”
我冷眼看着这三人:“你们该知道,这样轻而易举被你们困在柴房的我,并不会打仗。”
下人急急忙忙来禀报:“皇宫传来口信催促,说士兵整装待发,只等将军披甲上阵了。”
陈朝容靠在范胜意的肩头,眉眼之间是得意:“夫君她不是见不得血光吗?若能有点血迹,定能激得她发狂。”
范胜意不假思索举起手中的拐杖,狠狠砸向我的额头:“你不会,你犯了病便会了。”
什么恩爱夫妻、白头偕老。不过只是世间懦男子的骗局,我根本依附不了任何人。
我闭上双眼,知道这个无能的男人彻底*死了小银子,这个世道能活下来的只会是大银子。
再睁眼,我便是大银子了,是唯一的沈银雀。
我双眸藏着*机,摸到自己额头落下的鲜血。而始作俑者见我这样,后退两步,这是对武力的恐惧。
“范将军大喜的日子,怎么有空来柴房看我这个下堂妇。”
范胜意心虚的摆手:“真如你说的,梁国打到门口了,你快些迎敌去吧。”
“呵,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样子。”我大手一挥,吩咐下人摆上膳食,以补充力气。
“刘备三顾茅庐求诸葛亮出山,今日若要我替你出征,你、陈朝容、还有你母亲,三人得跪满三百个响头。”我慢悠悠进食,提出条件。
范胜意舍不下功名利禄,他还想做他的震国将军。于是,压着两个女人,齐齐在我面前跪下,开始磕头。
“自己数,不响的不算。”我发号施令。
他们三人仇恨的眼眸看着我,却又不得不求着我。
“一……二……”额头嗑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小院里回响,三人想要我出征,于是磕得急切。真像寺庙内的木鱼声。
“三……三百。”
两个时辰后,我罩上面具,提了长枪上马。
古有兰陵王一顶面具遮昳丽容貌,而我戴着这顶面具,是为了隐藏女子身份。
宣国男尊女卑多年,士兵们不会信服于一名女子。
梁国的军队兵分两路,大队人马在海上突破水军防线。而如今冲到皇城下的不过是一小队人马。
我站在城墙高处看着这一小队人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显然是来者不善。
还好发现得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拉弓放箭,铁箭带着破竹之势陷在泥土里,离带头之人的脚尖不过一毫。
“阁下若再向前一步,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梁军小将倒是英勇:“好箭法,既到此处,不战何为。”
这便是宣战了,我跃上城墙,扯了披风,便于他缠斗起来,
守城的士兵将梁军人马围在中间,战斗不消一刻便到尾声。梁军小将身中几刀,满脸的血污仍不见颓败之色,一手在袖兜中摸索。
我后退一步:“恐有诈,后退。”
那小将摸出火折子,将自己点燃,烈火将梁军的尸首烧了个精光,冲天的火光灼得人眼疼。
城门一关,百姓大叫着范将军首战告捷。
可胜得太过轻巧,我却心有疑虑。这一小队人马突破重围到了皇城脚下,仿佛是专门就义的,目的是什么呢?
7
范胜意书房有沙盘,我忧心战事有变,吩咐探子去前线探查,径直进了范胜意的书房。
外头乱哄哄一片,范胜意佯装一副劳累的模样去前厅迎客,虚伪的嘴脸看得我心头一恶。
暮色沉沉,烛火燃尽,我便歇在了书房。
许久未活动筋骨,昨日一战确实劳累,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推门却发现门又从外头被锁死了,我不胜其烦,这范胜意,又在作死了。
我拎起长枪破了木门,却见府上空无一人。
城中百姓嚷嚷着要去城墙看热闹,我听着远处传来的战鼓杂乱无章,心忽地一沉。
我召来战马疾驰,远远便看着陈朝容搀着范母立在城墙上,范胜意穿着那身铠甲,戴着面具,双手合力拿起鼓槌。
沉闷的鼓声一响又停下,可城墙脚下的士兵和百姓还以为是什么新敲法,拍着手给范大将军鼓掌。
我赶到城墙上,只见远处烽火台皆点了烟火,远眺一眼,梁国的旗帜快要插到这城墙脚下了。
陈朝容拿着帕子给范胜意擦汗:“夫君受累了,这战鼓敲得甚好,倒想小曲。”
范母一脸欣慰:“不愧是我儿。”
探子急急掠过我向范胜意汇报:“将军,梁军大军压境,西边一队人马直直往往此处来了。守城的军官方才都按您说的调去东边了,如今此处,犹如敞开心脏的羔羊啊。”
不过一夜,从边境到此,梁军来得如此之快。我恍然大悟,那一小队人马不过是探路,后头的大军才是梁军的正戏。
偏偏范胜意这个废物还瞎指挥,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三人不似方才方才得意,慌了神又跪倒在我脚下哀求。
“你……你再救我一次……我给你磕头。”
我抬脚往范胜意心口踹了一脚,夺过铠甲和面具,心如死灰:“宣国破了,你们便是亡国的罪人。”
前线两军胶着,待我赶到之时,来汇报的是当日在梁家见过的络腮胡子的武将。
“将军,梁国十万大军,列阵在前,我军如今三万人马负隅抵抗。还请将军下达战术。”
这会儿倒是卑躬屈膝,面上是心悦诚服。
我摸着脸上冰凉的死物,冷笑不已。
与前年周国那群不谙水性的人马不同,梁国这次是有备而来,十万大军压境,密密麻麻的帆船几乎让护城河水暂缓流动。
这是背水一战,胜率为零。
我早就料到了。
“一万人马退居城内保卫皇宫和百姓,等待和谈。其余两万人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与我迎敌。”我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久违的自由在血液中涌动。
络腮胡子的武将犹豫:“将军这是觉得这仗胜不了?可将军两场战役分明都能大胜,我等皆视您为战神。”
我凝着面前一群挺着大肚子几乎撑破铠甲的武将,他们固步自封,宴席去的比校场多,犹如笼中雀不知外敌强悍。
“我是人,不是神。”
8
挥枪直冲战场,行至最前线,见密密麻麻的弓箭射下来,头批抵御的将士被扎成了刺猬。
我一身银色铠甲泛着冷光,一招回马枪将敌军士兵串起,远远一抛,砸中印着梁字的旌旗。
梁国将士大惊:“宣国还有这般能耐的将军吗?”
痛快,真是痛快。身为女子,我不输男子,甚至比寻常男子更为英勇,想要保卫我的国家。
对面主船围布一掀,出来的竟是个一身劲装的女子,妆容得体,立于一群男人中更显清丽。
她抱拳遥遥行礼:“将军好功夫,岑雅礼佩服。我岑某向来惜才,若非立场不同,我定要与将军把酒言欢。”
梁国主将竟然真是一名女子,和船夫们说的一样,女子在梁国也可以闯出一番天地。
我看得眼眶一热,同样回礼:“若这仗了结,我还有命,定去找你。”
这仗打了整整三天,护城河的水被血染了,红透半边天。
残破的旗帜被我死死握在手里,乌鸦成群盖在周边的尸体上啄食。铠甲禁不住兵刃无止尽的攻击掉落在甲板上,同样掉落的还有面具。
挡不住梁军,我手下的兵力耗尽,眼看着梁军长驱直入,直逼皇宫。
面前出现一双绣了花的军靴,不染尘埃,我被梁国的主将扶起。
“没想到将军也是女儿身,这般勇武,倒教我们大梁的勇士们看了都惭愧。”
岑雅礼身后站着梁国的将士,对我投来真诚的钦佩之色。
挂着的旗帜掉落,徒留一根木杆留在手里,我并未低头:“既已战败,我沈银雀悉听尊便。”
岑雅礼却没有要斩*我的意思,反而递上一方帕子:“将军之才,不该因着一场战事的输赢就没落。”
岑雅礼放了我回城,我戴上面具上马之时我听到有属下向她进言:“如此放虎归山,恐有不妥。”
岑雅礼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我与沈将军同为女子,我知道,沈将军这只猛虎,不会再屈居于宣国了。”
-
城中大乱,宣国百姓忙着逃窜。
梁军虽没有屠城,但对待未投诚的人还是十分严苛,将人拘在猪圈里迫人降服。
梁府大门紧闭,我与跃过墙头,果然见到了藏在此处的皇帝和一众官员。
“梁将军,怎地战败了,你可是战无不胜的啊。”皇帝紧攥着我的衣袖,视他的镇国将军为救命稻草。
而我一颗石子击中在廊下偷窥的范胜意,又摘下了面具,亮明身份。
皇帝和几个官员震惊的凑到范胜意眼前问:“朕的镇国大将军铠甲之下怎么是个卑贱女子?”
范胜意一家因着磕头留下的伤痕,皆带了白色的止血抹额,倒像是在给小银子披麻戴孝。
“皇上,是这疯妇疯癫,打晕了我,自己上了战场,还铸成大错,与我范家无关啊。”范胜意到此刻仍不死心,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而皇帝听闻这句话,又燃起了信心:“那还请范将军出征击退梁军,扬我国威夺回朕的大好河山啊。”
“啊……这……”范胜意面露难色。
我将手中长枪一抛,砸得范胜意倒地,呕出一口鲜血。
“这样无能的废物,你们真信他是能打胜仗的那个将军吗?”
9
皇帝和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对我讥讽:“范将军不过重兵缠身而已,你一介妇人,难道还想说打胜仗的人是你吗?”
“就是,女子哪里会上镇*敌。她们生来卑贱,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哭哭啼啼,做些上不了台面的活计。”
“就是,女子,也配算是能和我们男子一样平起平坐的人吗?”
我脚尖一提,夺回长枪。
“我本想替宣国受你们迫害的千千万万的女子讨个公道,可你们愚昧至此,对既定的事实都能张口否认。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只笑尔等自信至极,可笑至极。”
大门被人踹开,岑雅礼一身红色劲装,整个人张扬、肆意。
“以多胜少,胜之不武。我一梁国主将仍心疼沈将军战至满身伤痕,放她暂且修养生息。你们宣国的男子却固步自封,忙着内斗,还全然不屑沈将军的付出。依我看,尔等久居高位,不过都是些酒囊饭袋。”
“又是一个……”宣国皇帝还想对岑雅礼出言不逊,却对架在脖子上的刀认了怂。
“早就听闻宣国迂腐,女子毫无地位。”岑雅礼端坐在主位,两手把着座椅正视堂下一众男人:“连日征战,贵国主帅唯有这位沈将军有气节,哪怕战到一兵一卒也未退后半分。而你们这群窝囊废却因着她是名女子就要随意剥夺她的功劳,真是荒唐。”
堂下的皇帝和几个官员做了战俘,也难改心中的成见。
我听见他们窃窃私语,和镇上那群妇人一样,说不守女德的都是怪物。我怕过,于是我让小银子成为了他们眼中最守女德的典范,可还是没有用。
整个宣国,早就烂透了。
我失望之余又见座上人眼眸熠熠生辉,引着我燃起求生的渴望。女子也可以建功立业、受万人敬仰。那并不是男子的专利。
岑雅礼对我递出一只手:“宣国战败,堂下皆是战俘,是生是死,我交由沈将军定夺。这是梁国对招揽沈将军的诚意。”
“她一介女子,怎配定夺我等的生死。”有官员反抗,梁国的士兵手起刀落,那官员头颅落地。
堂下雅雀无声,宣国的皇帝软了脾气:“沈将军,你是我宣国的将军,朕不要求你死节。你饶朕一命,朕给你金银财宝,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范胜意跪倒在我脚下哀求:“你我夫妻一场,你万不会取我性命的吧。”
梁母跪在地上自扇嘴巴:“儿媳,是我不该。是我嘴贱,你莫要*我。”
“表嫂,我错了,”陈朝容哭得凄惨:“是表哥非要娶我,并不是我本意。你别*我。”
“你这贱人。”范胜意一巴掌将陈朝容扇倒在地,陈朝容也疯了一般扭倒在地,两人打成一团。
我连连摇头,岑雅礼挥手示意将这些人先带下去。
“可想好了吗?”
我负手而立:“我要这都城做我的封地,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只听我的号令。拨一万将士替我守城,在这城内女尊男卑,男子只能在大宅院度日,女子才拥有外出谋生的权利。”
岑雅礼大笔一挥,接过士兵递上的传国玉玺,盖下印章。
我接过诏书,单膝跪下:“我自拜入你门下,莫有不从。为梁国效力,为自己争一番前程。”
岑雅礼同样单膝一跪回礼:“梁国定不会负你。”
去往梁国的帆船上,我与岑雅礼迎风而立,两人相视一笑。
“割了一块地换我,这买卖划算吗?”
岑雅礼笑得肆意:“稳赚不赔。我大梁如今在开拓疆土,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有沈将军助我,我新政变法何愁不成。”
满眼山河尽入她眼,我举杯:“我当谢你。”
岑雅礼一饮而尽,问起出宫时我对镇守士兵的交代:“你说那范家害人性命,要士兵每日监督他们磕头认错。害的是何人?”
故国远去,旭日初升,悠悠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不过是个只会依附他人的可怜女子罢了。”
阿爹不似宣国其他男子对女子苛刻,他周游列国,思想开化。将铸铁的手艺传给我,也允许我按心中所想成事。面对流言蜚语,面对阿爹的受伤,我退了一步,按宣国人的思想活成了小银子。可范母的针对,陈朝容的雌竞,范胜意的抢功、虐妻,这一切的一切,将小银子*死。
如今,大宅院里的家雀已死,而我,要做遨游九天的鹰。(原标题:《双面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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