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再赴九江
千秋钧下午2点多抵达九江,还是先去郭泰龙的住所。郭已经接到义兄杨老板打来的长途电话,准备好饭菜等着,在座的还有那个一度爱好摄影的郭家公子,是郭泰龙按照义兄的吩咐特地叫回来的。
饭前,千秋钧先做了一件事,请郭家公子给他拍摄了一张证件照,借用郭家的暗房把底片冲洗出来后,动手作了一些细微修改。郭公子对其修底片的技术极为崇拜,当下虚心请教。千秋钧简单的作了讲解,老郭则找个借口把儿子扯出了暗房。千秋钧趁这个机会销毁了底片,把冲印出来的照片替换到一份国民党江西省警察厅的证件上。
这本证件货真价实,证件的正主儿与千秋钧年岁相仿,系国民党江西省警察厅机要督察官关震雨。关震雨是杨继亮的帮会师侄,从这时开始,他就日夜待在其在省厅的办公室里“加班加点”,以防九江方面军警宪特保安团之类的机构打电话过来核实,到时他就会给出“确有关震雨其人”的回答。
这种临时借用身份的做法在旧时的警察局算不上新鲜事,但连同证件一并“借用”出去的,倒是不多见,这背后当然是杨继亮的活动能量在发挥作用了。仅仅“借用”不算,千秋钧还要替换照片、伪造钢印痕迹,一番折腾下来,这份证件归还时也不能再用了。那怎么办呢?杨老板关照关震雨,事后去报馆刊登一则启事,声明自己的证件遗失作废。
那么,千秋钧是准备以“关督察官”的名义堂而皇之前往九江市警察局,以“督察”为名寻找乐天恩被害一案的线索了?他有这个想法,但眼下暂时还不能走这一步。他先得去乐天恩死亡现场作一番踏勘,确认乐氏确实是被人*害后,再去找办案刑警了解情况。
昨晚,千秋钧在南昌杨公馆反复研析乐天恩死亡案的卷宗照片,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据九江市警察局的刑事卷宗记载,乐天恩是在公园晨练后(或者去了现场但并未晨练,只是在那株大树下坐了一会儿),用随身携带的两端有木质手柄的跳绳拴在树枝上投环身亡的,当时现场无其他人;附近应该有个别来公园晨练的人,但因乐天恩选择的那个晨练角落过于冷僻且有晨雾,无人留意到。千秋钧最初查看卷宗时,当然看过法医拍摄的死者颈部绳索勒痕的照片,确实是典型的自缢身亡者身上常见的马蹄形状,这是法医认定乐氏投环自尽的关键依据。但在二次查看照片时,千秋钧用放大镜仔细端详,发现死者身上的绳索勒痕边沿处似有细丝状印痕,比较浅,用肉眼查看还真不易发觉。
这就不对了!乐天恩用来自尽的是一根跳绳,据其夫说,是从上海一家体育用品商店购买的,属于精工细料制品,选用上好的长绒细棉纱由机器编织而成。当然,那时所谓的精工,也难免会露出一些棉纺细线的线头,因是机器制造,其纹路是人字形的;而死者脖颈勒痕边沿的那些极细的印痕,其纹路却是螺旋形的,那应该是人工动力的机纺棉纱绳,也就是当时俗称的“摇绳机”生产出来的产品,所用材料虽然也是全棉,却比体育用品商店出售的专用跳绳明显粗糙,而且编织纹路并非人字形,而是与手搓绳索一样的螺旋形。这也就是说,卷宗所载以及作为证据拍摄下来的跳绳并非从死者脖子上解下来的那根。
不仅如此,千秋钧还发现,卷宗里显示的现场勘查过程明显粗糙,照片拍摄得也并不专业。比如,根据民国以来北洋时期的北京警校、1927年后南京政府办的杭州警校、南京警校所使用的教材规定,刑警在勘查绳索悬吊致死现场拍摄照片时,应该使用白底上有黑色尺度标识的专用标杆,以便拍摄出来的照片有一定尺寸参照,而且这种照片得拍摄数张。可是,卷宗里却只有一张从地面到悬挂死者的树枝的局部照片,并未使用标杆。
另外,按照规定,为防止事后现场照片被调换,拍摄此类照片时镜框内须有至少一个扶标杆者(通常是出现场的警员,有时人手不够,也可以从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中叫一个帮忙),可是,卷宗里的那张照片上没有人物,只有地面和树枝一角。
照片上为何不显示标杆?千秋钧认为,多半是有人故意要隐瞒从地面到那根系绳枝丫的高度。乐天恩投环时应该脚踩石块、砖头抑或其他能够承担得起自己体重的东西,把脖颈伸进绳圈后,再把脚下的垫高物踢开,双脚悬空。因此,刑警勘查现场时须找到那些垫高物,并把垫高物放在死者上吊时的原位进行拍摄。现在的情况是,垫高物没有出现在现场照片里,而乐天恩身高一米五六,据此推算,她用来垫高的东西还应该不少,否则以她的身高,很难完成上吊的动作……
以上疑点,加上当初曾在上饶集中营财务室共事的四人之中的三位(一人远赴海外)都在两个月内蹊跷死亡的“巧合”,千秋钧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是一宗为灭口而实施的连环凶*案。结合“碎石行动”的工作对象王肆儿其人藏匿于南昌的情报,千秋钧推断,作案者很可能就是这个大刽子手王肆儿!
综合上述情况,千秋钧反复权衡,最终决定选择九江作为突破口。但在正式启动调查前,他需要对乐天恩出事的公园现场作一个实地勘查。
饭后,千秋钧即离开郭宅,前往公园。这时已是下午4点,公园里的游人、茶客早已离去,千秋钧也不必担心引人注目。公园入口一侧立着一块假山石,上面挂着公园的导游图。千秋钧在假山前驻步,目光略略一扫,便已判断出被武术爱好者选为晨练点的应该是东南侧的那片树林。信步过去一看,树下的草坪秃了一块,明显是不久前被许多人踩踏导致的,就是这里没错了。再往树林深处走,有一个角落似是眼熟。他从未来过这个公园,所谓“眼熟”,是因为之前反复查看卷宗照片之故。那株树皮斑驳的百年银杏大树就在眼前,一根碗口粗的枝丫从树干一侧斜伸出来,应该就是乐天恩上吊的那棵树了。
目测地面到枝丫的高度不低于三米六,而卷宗里的记录显示,乐天恩上吊用的那根跳绳的长度是两米五。这个长度和乐天恩一米五六的身高基本匹配,不过用来在这棵树上投环自尽,似乎稍嫌短了一点儿——两米五的绳子甩到枝丫上,还要从另一头拽下来,绾出一个套在脖子上的绳圈,以乐天恩的身高,是很难够到那个绳头的。若是脚下垫石头,少说要垫上半米高,现场哪来那么多石头让她垫?现场照片上没有任何垫高物,这个事实本身就表明勘查现场的人员发现了这个矛盾,故意含糊过去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千秋钧瞅瞅四下无人,也懒得攀爬上树了,双臂上伸脚下发力一个蹿跳,双手就搭住了那根枝丫,再一个引体向上,整个身体就骑在了那根枝丫上。仔细观察,枝丫上果然有明显粗于跳绳的摩擦痕迹。正如之前的判断,结束乐天恩性命的并非那根跳绳,而应该是粗于跳绳的棉纱绳或者麻绳。
下到地面,千秋钧心想总算没白来一趟,乐天恩的确死于他*。接着,他就对凶手的作案过程进行了还原。
首先是刘念宗、仇思量、乐天恩三人为何会被灭口。他们都是上饶集中营的财务人员,了解集中营的财务账目,其中一项被凶手视为心头大患的,就是他每次*害新四军被俘干部后领取的赏金。以前他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哪知上饶集中营解散后却遭到了冷落,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特务系统搞“复员”,被打发回了南昌老家。
他在集中营犯下的罪行,即便在特务系统内也属于保密内容,不可能被外界知晓,但再保密也瞒不住刘念宗等财务人员。处于国民党统治下,他们显然是不敢把王肆儿的罪行透露出去的,哪怕对家人也不能说。再者,他们当初前往工作时,签有“保证书”,每个人离职时还曾领过封口费(相关文件中称为“永久性保密津贴”),如果回到地方后胆敢泄露,不管有意无意,不管是否造成后果,只要被发现,军法督察部门就会启动追惩程序,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因此,回到南昌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王肆儿对此并不担心,有“党国”护着嘛!他当然知道刘念宗等人都是江西老乡,也知道其中一人离职后去了海外,乐天恩回到祖籍九江,而老刘和仇思量依然在南昌本地生活。千秋钧估计,抗战胜利后,王肆儿跟刘念宗、仇思量、乐天恩甚至可能吃过饭叙过旧,互相之间可谓知根知底。王肆儿有“封口令”护身,可以放心跟他们交往,不担心老刘等人在外面乱说。
可他没想到,不过两三年,“党国”就变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残破大厦。如此,他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南昌被中共占领后,肯定会如同北方的解放区那样清算反革命分子。而以王肆儿的严重罪行,不用怀疑,共产党的清算名单里不仅有他一号,而且排位靠前。到时怎么办?逃亡海外他没有那个人脉,就是跑到南方其他没解放的城市去,也需要进行一定的准备,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而形势不等人,王肆儿决定先把中共方面缉拿自己的线索切断,至少可以获得暂时的安全。于是,就有了两个月内刘、仇、乐三人的蹊跷死亡。
刘念宗是王肆儿第一个灭口对象,仇思量虽然也生活在南昌,但王肆儿担心在*害刘念宗之后继续在南昌动手可能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万一有人把这两人的死亡联系起来,那可就弄巧成拙了。出于这个考虑,乐天恩成了他的第二个目标。
王肆儿在下手之前很可能不止一次去过九江,利用其特务技能不露痕迹地对乐进行盯梢,了解其平时的活动规律。乐天恩近乎雷打不动的晨练习惯,被王肆儿认定为下手的最佳时机。他应该是提前两三天潜往九江的,一是对之前获知的乐天恩的活动规律进行复核,看是否有变化;二是要等候一个合适的日子,比如阴雨天,作案现场的晨练者少些。
这个日子很快就让他等到了,甚至比他预想中的阴雨天还好,雨大了目标可能不出门,而那天仅有晨雾,并未降雨,还可以借着晨雾隐藏自己的形迹。
那天清晨,王肆儿预先潜入公园,埋伏在乐天恩平日晨练的位置附近。待乐天恩抵达,他蹑足靠近,猝然下手。王肆儿是行动特工,干这一套自是得心应手。凭其那号称“铁臂膊”的上肢力量,只需在后脑勺来一下,就足以将乐氏击昏。而乐天恩毫无防备,顿时中招,失去意识。接着他伪造自*现场,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在树枝上打了一个活结,把乐氏挂上去。乐氏窒息而亡,在脖颈上留下了如同自缢一样的勒痕。然后,又从附近找了些砖石之类散落在尸体下方,作为乐氏上吊时脚下的垫高物。
让千秋钧百思不解的是,那根上吊的绳子怎么会从棉纱绳或者麻绳变成了乐天恩用来健身的跳绳?对于一个从省城远道密赴九江来*人的凶手来说,麻绳或者棉纱绳跟死者自己的跳绳似乎并无多大区别嘛。不过,这个细节跟认定他*没有关系,往下千秋钧只管抓住这个线头顺藤摸瓜去寻找王肆儿的下落就是。
乐氏案件的卷宗显示,调查该案的为首警官叫程九春。回到郭宅,千秋钧向郭泰龙打听此人的情况。
像郭泰龙这样的人物,对本城地面上权力机构的相关人事自然略知一二,特别是对跟帮会安危有密切关系的警务系统,更是了如指掌,当下便对程九春其人作了一番简介。
这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九江人,今年四十挂零,出身小商贩家庭,其父三十年前中了一次彩票发了一笔财,开了一家茶叶店,经营至今,生意做得不温不火,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滋润。程九春自幼聪明,不过胆子很小,初中毕业后不知怎么的,竟报考了当时坊间不甚待见的省警察速成学校,十八个月毕业后回到九江,进警局做了一名刑警,这在当时也算是“科班出身”了。他的刑侦业务属于中等偏上,侦破过一些刑事案子,在本城小有名气。不过不会钻营,干了二十来年警察,至今只混到个探长,相当于刑队下面的一个组长,手下有五名刑警,算是一个团队。
郭泰龙知道千秋钧不会平白无故打听程九春,介绍完上述情况,问千秋钧是否需要跟老程见面,打个电话就可以把这人叫来。千秋钧寻思,见面当然是需要的,不过见了面只怕要给这个资深刑警一点儿颜色看看,不能让郭泰龙出面约他,得另外想个法子。
想个什么法子呢?千秋钧离开郭宅,去了大中路上的一家旅馆。这家旅馆的名字唤做“大福舍”,是一家百年老字号。此刻,千秋钧就要把“大福舍”作为舞台,在这里上演一出惊险剧把探长程九春诱来,施展手段,逼其供出*害乐天恩的凶手!
第十四章、 “大福舍”枪击事件
千秋钧进门后,向账台要了三楼的一间客房。“大福舍”的客房不编房号,每间客房都有个雅致的名字,他选中的这间名唤“寒庐”。上楼进房间巡视一遍后,他才用楼梯口的公用电话拨通了九江市警察局,请接线员转程探长办公室。这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不太肯定程九春是否还在班上,寻思着若是已经下班,那就只好让警局值班秘书派人去程家传话了。
还好,程九春正要下班回家,刚离开办公室,就听见里面电话机铃声乍响,又转身开门接听电话。千秋钧自称来自省城,系省警察厅机要督察官关震雨,奉上命特地来九江找程探长谈话。因为要顾及程探长的面子,所以没去警局,而是把谈话地点放在“大福舍”,有请程探长移步过来,到三楼的“寒庐”见面,备有薄酒,边饮边谈。
程九春生性胆小,平时在警察局,只要碰见比他职级高的,不管是哪个警种哪个科室,见面都是满脸赔笑,客气问候。现在听说是省警察厅机要督察官前来找自己谈话,不由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口称“长官”,连连应诺,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但愿别是因为乐天恩那桩案子。
一会儿,身穿便服的程九春赶到了“大福舍”,径上三楼,在“寒庐”门口驻步。喘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关节轻轻叩门。千秋钧在外间靠窗的桌前迎门而坐:“是程探长吧?程九春进门,首先向千秋钧九十度鞠躬:“长官好!卑职程九春奉召晋见。”说着,掏出警官证,双手奉上,“这是卑职的派司,请长官查验。”
千秋钧不接,淡淡道:“不必!我看过你的档案,里面有你的照片。程探长,请坐。”
程九春明显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在桌子对面的那把椅子上落座,但证件已经递出来了,人家不看,自己也不好马上收回,遂恭恭敬敬放在桌面上,对方想看,随手可取。这时,外面有人叩门,两个茶役送上酒菜,道声“二位先生慢用,有甚吩咐请按电铃”,继而双双退出,把屋门关上。
千秋钧指指桌上的警官证:“请程探长收好。”
程九春这才遵命把证件放回衣兜,目光再回到桌上时,原先那个位置竟然已经放上了一本江西省警察厅的证件,上面还压着一枚只有全省警务系统高级警官才有资格佩戴的珐琅铜质镀金证章。对方的职级,想必是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而且动作敏捷轻灵,简直闻所未闻,他看千秋钧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畏惧。
“程探长,这是我的证件,咱们初次见面,还是仔细点儿好。”
程九春双手捧起证件证章,一脸的诚惶诚恐:“卑职不敢,请长官收好。”
随后两人喝酒品菜,聊些九江的风土人情,程九春渐渐放松了些,也敢主动开口说话了,举止也没那么拘束了。于是,千秋钧切入正题:“我此次奉命来九江,是为程探长最近办的那桩公园命案。程探长可能不知道,那个死掉的乐小姐是有点儿背景的,听说过吗?”
程九春顿时又紧张起来,期期艾艾道:“卑职听说乐小姐曾是国军中尉,供职于上饶那边的‘中央青年训导团东南分团’,具体情况不清楚,那里是第三战区顾司令长官下令严格保密的单位。”
“乐小姐有个姓祝的表姐,上海人,抗战前去美国留学,后来嫁了个美国外交官,现在是驻上海总领事。祝表姐得知表妹乐小姐莫名其妙在你们九江这边的公园吊死了,认为其中有隐情,就把这事跟老公说了。洋人你也知道,遇事顶真,前不久在美领馆举行的一次高规格舞会上遇到经国先生的秘书,提及了此事,上峰给省厅黄厅长打了电话,要求查明该案。省厅层层落实,这不,就把我派过来了。”
程九春恍然,前天分管刑侦的警局副局长派人取走乐天恩一案的卷宗,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看来,眼前这位三十来岁的省厅高级警官到九江已经有几天了,一直没找自己,但人家可没闲着。这该如何是好?
他的脑子里转开了风车,寻思自己其实是“无辜”的,只不过在这件事上运气不佳,成了风箱里的老鼠。权衡利害,还是先顾自己的饭碗吧,遂决定向这位来自省城的督察官和盘托出。
千秋钧是何许人,一眼就看透了对方的心思,暗忖这家伙居然如此不经吓唬,不知他这些年的刑警是怎么干过来的。他再次给程九春斟酒:“据我了解,程探长并非为非作歹之人,也没有拉帮结伙的爱好,以前办的案子,每一桩都是获得上峰认同的。在乐小姐这个案子上,即便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恐怕也是身不由己。你不必过于紧张,把一应情况对我说清楚就是了,待我回省城汇报时,自当为程探长开脱一二……"说着,向程九春举杯敬酒。程九春与千秋钧碰杯,把酒杯端到嘴边又放下了:“长官,我还是先把情况说了再喝酒吧……”
事后,千秋钧颇为懊悔,倒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而是程九春的态度让他放松了警惕,往下发生的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险些酿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千秋钧还没答话,有人轻轻叩门。“哪位?”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厨房的,送汤来了。”
程九春用目光询问是否要开门,千秋钧微微点头。程便起身去开门。房门刚刚打开,只听程九春“咦”了一声,跟着就是仿佛开啤酒瓶子一般“噗”的一声。千秋钧立刻意识到,这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射击。他瞬间做出反应,整个身体就像弹簧般一跃而起,离开了原先的位置。
几乎同时,对方射出第二颗子弹,穿过座椅的靠背,钻进了护墙板。千秋钧是“千家班”飞刀绝技的传人,目力非寻常人可比,双脚还没着地,已经看清房门口有两个人。确切地说,应是一个黑布蒙面的持枪男子,以左臂挟持着一个烫发女子,见第二枪射空,男子正移动枪口,企图第三次扣动扳机!
千秋钧哪能给他机会,一道寒光闪过,紧跟着是蒙面凶手的惊呼,手枪掉落在地板上。说时迟,那时快,千秋钧飞身蹿至门口,身形移动之快,端的犹如闪电。凶手右手腕被千秋钧掷出的三寸长的特制小攮子击中,深及骨头,痛得脑子一片混乱,见千秋钧犹如下山猛虎一般扑来,心胆俱裂,不敢跟千秋钧徒手搏斗,把人质朝前用力推出,转身便逃。
人质前扑的势头颇猛,千秋钧情知如果不挡一下,只怕一头撞在桌子或者墙上,当场撞死也难说。不得已,伸出双手扶住。但他还是低估了凶手的力道,差点儿没扶住,脚下站立不稳,连带着一个趔趄。
这片刻的耽搁,导致千秋钧错过了追击的时机,蒙面凶手已经顺着楼梯下到二楼。千秋钧顾不上身中一枪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程九春,飞速跑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处。对方是个厉害角色,生怕已经听见动静的房客涌出来堵住去路,干脆从二楼走廊的窗户一跃而下,落到相邻平房的房顶上,踩着瓦片一溜烟跑了。
千秋钧追到二楼窗口,探头朝外查看,已经不见凶手的人影,只听见渐行渐远的瓦片破碎之声。无奈,只要转身返回“寒庐”,心情多少有点儿沮丧。不知那程九春情况如何,他不敢乐观,这么近距离挨上一枪,又是面对面射击,哪怕凶手是个外行也多半能击中要害,估计凶多吉少。
哪知回到房间一看,程九春竟然自己支撑着坐起来了,还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勃朗宁手枪。再看那个女人质,依然在地板上蜷缩着瑟瑟作抖。
千秋钧一时顾不得她,先捡起凶手掉在地上的手枪,然后在程九春面前蹲下,准备查看他的伤势,这时,“大福舍”的宁老板气喘吁吁上楼来了。
那年头,经营餐饮、旅馆、行院、赌场、烟馆等行业的,都需搞好跟警察局的关系。“大福舍”住宿餐饮兼营,宁老板自是加倍注重公关,跟资深刑警程九春相当熟。先前程九春过来时,宁老板已经跟他见过面,知道他是来会“寒庐”的客人的,料想必是案子方面的事,不敢过来套近乎。听说“寒庐”发生枪击事件,吓得六神无主,半晌缓过神来,赶紧吩咐关上大门派人把守,不准任何人进出。账房先生问是否赶紧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宁老板经营旅社多年,经验还是很丰富的,知道有时候报警反而弄巧成拙,搞不好还后患无穷,遂对账房先生说:“暂时啥也别做,等我上楼去看看再做计议。”当下,见程九春身上血流不止,不由得暗暗心惊,好在看上去性命无碍,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果然,程九春开口了:“我这条命,算是捡来的!宁老板,你这边没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什么的吧?”
宁老板一个劲儿摇头:“没有!没有!我让人把大门关上了,不准任何人进出哩。”
程九春强自支撑着:“宁先生懂规矩。这是江湖私事,自会按江湖规矩处理,无须惊动官家。”
“程先生您先忍一忍,我这里有祖传古方金创药,可以止血止痛,我这就下去拿!”说着转身要走,这时宁老板方才留意到旁边还倒着个人质,又是一惊,“这不是裴小姐吗?你怎么……进来了?”他硬生生把“掺和”两字咽了回去。
这位裴小姐是赣州富商名绅裴锦章的女儿,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生,省教育厅的督学,昨天从省城来九江视察当地教育情况,下榻于“大福舍”。今晚事发前,她走出下榻的客房,想到楼梯口借用公用电话打给赣州家里,不料,刚出门就撞见了那个蒙面凶徒。对方立即掣出手枪逼住:“不许吭声,不然要你命!”随即将她控制住,并交代往下如何配合。裴小姐魂不附体,只有乖乖任其摆布。
惊魂甫定,裴小姐哭哭啼啼说了情况。宁老板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让裴小姐受惊了……”随即唤来走廊里的茶役,让他们把裴小姐送回房间,她有什么要求,一概满足。
宁老板快去快回,取来了金创药和消毒创口的白酒。千秋钧一看他那架势就知道是外行,说还是让我来吧。千秋钧这样的高级特工,在处理外伤方面,其水平可以开一家私人诊所了。
当下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消毒、上药、包扎一系列工序,其间对宁老板提供的金创药赞不绝口,说这药不但是古方配制,而且用料也是货真价实。
宁老板再三向千秋钧致谢:“这房间弄脏了,给您换个房间吧,对面的‘竹庵’正好空着。”千秋钧搀扶着程九春去了对面的套房,宁老板知道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借口要安抚其他客人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千秋钧和程九春两人,程九春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给千秋钧磕头:“长官,我这条小命可是托了您的福,否则即便逃过了第一枪,也躲不过第二颗子弹!您那手暗器功夫,堪比江湖高手!卑职没想到,省厅藏龙卧虎,竟然有您这样的人物!”
千秋钧刚才给程九春处理枪伤时,已经明白了这位探长逃过蒙面凶徒几乎零距离迎面一枪的原因:从警多年,警惕性很高,他在打开房门冷不防面对凶徒枪口的瞬间,下意识地身体侧移进行规避。这个动作非常有效,当胸射来的那颗子弹没有击中心脏,而是在锁骨下方靠近肩膀的位置打了个对穿。当然,这么近距离挨上一枪,反抗能力肯定是没有了。如果不是千秋钧及时出手,凶徒想必是要给他补上一枪的,那他可就再也躲不开了。
当下,千秋钧扶住程九春:“程探长死里逃生,靠的是多年来形成的职业性反应,不用谢我。不过,刚才那个家伙百分之百是冲你来的,你可有什么仇家?”程九春咬牙切齿:“这个凶手尽管蒙着面罩,但我还是能认出来,他就是唆使我在乐小姐命案调查中做手脚想蒙混过关的那个王先生!”
接着,程九春就把一应情况向面前这位“关督察”和盘托出:“长官您不知道,那个乐小姐是共产党!”
千秋钧大感意外,但脸上依旧声色不露:
“何以见得?”
第十五章、“千家班”的绝活
乐天恩死亡前一天,正好轮到程九春坐镇刑队值星岗。所谓值星岗,就是以探长身份担任整个刑队当晚的值班负责人,代表刑队队长行使权力。因为九江发案率不高,刑队九名探长轮流担任夜间值星官时,一般说来还是能够照常休息的,不过是从家里移到局里而已。早晨六时,门卫来电,说门口来了一个男子,持武汉行营直属特务大队证件,口口声声要见警局值星警官。程九春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他当了二十余年警察,知道凡是“丘八”登门,必无好事。若是“丘八”中的“特”字号过来,差不多就是麻烦事儿要降临的前兆了。
来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儿男子,虽然瘦,但看得出来很结实,步履轻健,目光机警,仿佛一头丛林猎豹。他掏出一本深蓝封面上烫印着“中华民国中央政府武汉行营”金字的派司,揭开封面,露出里面的正页,照片、钢印一应俱全,身份栏显示,此公名叫王宝桢,武汉行营直属特务大队少校。程九春哪敢伸手去接,连连作揖,点头哈腰。
王宝桢向程九春道明来意:“我来贵地是为执行一桩武汉行营最高长官亲自下达的任务----九江有个名叫乐天恩的女子,据线报,她是一名共党分子,上峰特令将其密裁,我刚才已经执行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比寻常人说家里宰了一只鸡还随意,程九春却是心惊肉跳,继而产生了疑问:既然你已经把人家给*了,还来警局找我干吗?
对方解释:“估计一会儿就会有人来电报警。听说昨晚是程探长担任值星官,该今天上午8点钟交班,那时候估计已经接到报警了,那往下出警勘查现场的事儿,就拜托阁下了。我设置了一个‘上吊自尽’的现场,一会儿程探长率领刑队众弟兄出警,围绕着这个‘事实’调查即可,你们的勘查结论就是,乐小姐因长期精神疾病产生严重的厌世情绪,故而投环自尽。”
程九春听着,只有点头的分儿:“是……是……”
王宝桢把一枚黄金戒指放在程九春面前的办公桌上:“一点儿小意思,弟兄们辛苦,拿去买包烟抽。”言毕,转身出门,匆匆而去。
这个情况出现得实在太突兀,程九春一时有点儿懵懂,还没回过神来,电话铃响了——果真是报警电话!
报警人是公园门卫,说有人上吊,已经死了。如果没有之前王宝桢的到访,程九春是不会带队出警的。那年月,上吊、投河之类并不鲜见,别说刑队探长了,就是警局下面分驻所(即后来的派出所)的警察,若无上峰指令,也懒得去瞅一眼。但因为刚才王宝桢的到访,程九春不敢大意,他必须带队出现场。
程九春对王宝桢的身份深信不疑,在他的从警生涯中,各种各样的证件不知检查过多少,那本武汉行营特务大队的证件肯定是真的,而对于王宝桢奉命赶来九江密裁乐天恩的说法,他也完全相信。在他二十余年的刑警生涯中,接触到或听说过的“党国”特务*这种“湿活儿”(特工行话,即暗*、投毒、爆炸、绑架等行动)少说有上百桩。再看王宝桢的那副作派,一看就是职业老特务。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刑队探长,就是九江警局的局长,也得对其言听计从。如此,程九春还没出警,勘查结论就已经在他心里拟好了。
以程九春资深刑警的职业目光来看这个现场,王宝桢先前所言的“知道怎样掩饰细节”之语,还真不是夸口。连稍后赶来的法医在进行初步尸检时也根据死者脖颈上的“马蹄形勒痕”,认定死因为自缢身亡。不过,程九春二十多年的刑侦饭也不是白吃的,这个自*现场伪造得虽然逼真,漏洞也不是没有,比如那些用来作为垫高物的砖头石块之类,明显敷衍了事。而且,勘查现场的刑警还在死者的提兜里发现了一根跳绳。
那问题就来了,既然随身带着跳绳,为什么还要另外找根麻绳上吊?也许可以解释为跳绳的长度不够,所以准备了一根麻绳。可既然是出来自*的,已经准备了麻绳,何必多此一举再把跳绳带上,难道在自*前还要锻炼一番不成?这完全不符合一个自*者的心态嘛。而且即便是这根麻绳,跟那些垫高物的高度也对不上。如果说自*是临时起意,那又根事先准备麻绳相矛盾了……
于是,一门心思要得出自*结论的程九春,在进行现场记录时用那根跳绳替换了麻绳——死者是用每天都带在身边的跳绳自尽的,这样看上去更符合逻辑。至于跳绳的长度似乎不够,他相信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万一被上峰看出破绽也不怕,只要把“武汉行营特务大队”抬出来,相信不论刑队队长、分管副局长乃至局长等一干上司届时就会“都懂的”。至于王宝桢留下的那枚金戒指,程九春倒没有独吞,拿出去兑换成银洋,探组众人平分了。
本以为这桩案子就这么压下去了,谁知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他先是听说分管副局长调阅了本案的案卷,难免心中惴惴;没隔几天,又被眼前这位“省警察厅机要督察官”召见,谈话期间,闯进来一个蒙面凶徒朝自己开枪,险些小命就没了。
“关督察”向他透露的情况,更是让程九春如遭五雷轰顶-这个祸惹大了!死者乐小姐竟然还有一个能够“通天”的亲戚!程九春意识到,这位来自省厅的“关督察”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坦白交代要紧,把情况讲清楚,或许人家还能给自己说几句公道话。直到遭到枪击前,程九春对于“武汉行营特务大队少校王宝桢”的身份和其所谓的“乐氏是中共”的说法依然没有丝毫怀疑。不料这位“王少校”对他一番“叮嘱”之后,竟然没有离开九江,还惦记上了他程探长,而且知道他在“大福舍”接受“省厅机要督察官”的调查。显然,“王少校”不愿其*害乐氏的秘密外泄,遂施出*人灭口的老套路。
刚才开门的时候,尽管对方黑布蒙面,程九春还是一眼认出了“王少校”,脑海里当即就冒出了大事不妙的念头。电光石火的瞬间,他凭借本能的反应逃过一劫,倒地装死的当儿,对于乐氏命案也有了一个准确定位:乐天恩被害跟什么“中共”、“武汉行营特务大队”应该没有关系,而是那个不知真假的“国军”少校炮制的凶*案。至于为何要*乐天恩,可能有更加隐秘的背景。
听程九春如此这般作了上述陈述,千秋钧问道:“程先生能肯定刚才冲你开枪的蒙面男子,跟之前以武汉行营特务大队少校身份拜访你的王宝桢是同一个人?”
“肯定!虽然他蒙着脸,但我认得他的眼睛!”程九春是有着二十余年警龄的老刑侦,别的不说,眼力应该不错,千秋钧没有理由怀疑,当即决定循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他检查了王宝桢掉落的那支手枪,弹匣里还有五颗子弹,满意地点点头,凭他的枪法,这五颗子弹足够干掉五个对手了。
离开前,他问程九春往下打算怎么办。程九春说:“这个自称王宝桢的家伙即使真的是特务,也跟武汉行营没关系,他不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追查线索。他灭口的目的没达到,反而受了伤,估计不敢再次对我下手了。我有个亲戚是西医外科医生,我去他那里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就回警局待着,对方胆子再大,也不至于明目张胆进警局行凶。这事究竟是什么背景,我一个小警察,压根儿不想知道,只要此后对方不再找我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长官,你回头向上峰汇报的时候,可要帮我美言几句……”
千秋钧点点头:“如此最好,这个人由我来对付就是了。你回警局待着,有什么情况,我电话通知你。”
刚才那一场混乱,不少客人都在楼梯口探头探脑。为避免引人注目,千秋钧干脆也走了窗户。离开“大福舍”一段路,他拦下一辆出租马车,吩咐车夫去教会医院。马车驶至医院附近一家旧货夜市时,千秋钧付钱下车。步入店堂转了一圈,买了一件八九成新的米色卡其布夹风衣和一顶灰色春秋薄毡宽檐礼帽。穿戴好,悠哉游哉出了门,信步前往教会医院。
千秋钧先去了挂号处,问刚才是否有一位中年男子前来挂急诊号处理外伤。挂号处值夜班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微胖女子,有着一张福态明显的笑脸。她告诉千秋钧:“有一个这样的患者,不过他开始没说看外伤,而是要看皮肤科。我跟他说本院夜间没有皮肤科急诊,他才挂了外科的急诊号。”
外科急诊室旁边拐弯进去,一间屋子门框上钉着“主任室”的木牌,千秋钧敲门而入。屋里的男子应该就是科主任了,正在翻看一本至少厚达两寸的硬封面外文医学著作。千秋钧反手关上门,客客气气招呼:“主任您好!”
这位主任长得斯文,行为举止更是斯文,起身向千秋钧点头致意:“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为先生效力的?”
千秋钧上前两步,出示那本换了照片的省警察厅派司:“我来自省城,向您打听点儿事,方才是否有一个中年男患者来处理腕部伤口?”
这位主任多半是留洋海归,有着知识分子的那种顶真作派,接过证件反复端详,还不时抬眼看看千秋钧,核对跟照片是否同一,然后才双手奉还:“有这么一位患者!他受的伤也奇怪,明明是刀伤,血还没止住,嘴里却一迭声地叫‘痒’!敝人行医二十年,这样的症状别说见到,听也没听说过……”
急诊主任没见过,千秋钧却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先前在“大福舍”经历那惊险一幕时,他不但制造了这位“王少校”腕部的外伤,还夹带私货,给对方留了后患——刀刃之上淬了药,一旦伤到人体,见血生效,不出半个时辰便奇痒难熬。不过,这并非伤人性命的毒药,药效发作时间不长,大半天即自行消解。
千秋钧料定,一小时后药性发作起来,那厮知道有毒,中医无法化验,解不了毒,肯定去九江最好的教会医院请西医诊疗。此刻向急诊主任一打听,果然不出所料,那厮已经登门求过医了。
那么,教会医院是怎么处理“王少校”的特殊症状的呢?据急诊主任说,该患者来院后,已经被奇痒折腾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心跳加速,血压升高。不过,对于这位患者,主任的评价还是颇高的,认为其具有超强的自制力,这在其行医生涯中是相当少见的。此人被奇痒折磨到这个程度,却能克制住抓挠伤口的冲动,避免了伤口感染的后果。
当时急诊室值班医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位患者,就把主任请了出去,主任采取“局部注射麻醉剂 输液稀释毒素 伤口敷冰袋”三管齐下的方式进行治疗。
按说这种治疗可以在急诊室附设的观察室就地进行,但该患者坚持要求给他安排一间单人病房住一夜。这人似乎不差钱,当场掏出十枚银洋作为诊疗费用。有钱当然一切好办,急诊室马上将其安置进了设施最好的2号病房。
千秋钧对主任说:“我要去见见他,烦请主任通知下去,所有医务、杂役人员不要在这期间打扰。另外,我要借用一下您这里的电话机。”急诊主任连连点头称是,去外面回避了。千秋钧这个电话是打给市警察局刑队程九春的。其时程九春已经回到办公室,接到“关督察”的电话颇感意外:“有什么事儿要办,请长官吩咐。”
千秋钧先问他枪伤是否处理,得知并无大碍,遂向他交代:“有件事儿要请程探长在不惊动局里其他人的情况下协助一下。一会儿你率两个弟兄到教会医院急诊室附设的病房来一趟,穿便衣,带上武器和铐子;手头有空白盖章的刑队拘票的话,也带一两张过来。我在2号病房等你。注意,务必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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