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月牙似刀,阴云低垂欲坠,静夜狂沙奏乐。
飞血一剑狂魔。
凌素飞,他像是刚刚步入边陲的游人,又像是匍匐了多年的猎户。月光流水一样洒下来,从他冷峻而倔强的面孔流过,正显得他的脸苍白。他的脸苍白如今夕的月,今夕的星,今夕的晴空,今夕的云朵,而他的眼神却像极了无边的暗夜。他垂下头来,顺着胳膊深情地凝注掌心的三尺青锋。剑尖垂地,仿佛与大地深情拥吻,发出丝丝的响声。他闭上眼睛,好像能听到剑的心声。只有当手里的剑刺进敌人的心窝时,他才觉得它不会饥渴难耐。あ凌素飞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奇怪到他也忘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来。他一直在不停地*人,*比自己强的人,只有当明亮的剑锋染上别人鲜血的片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其余的时候,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他的生命,仿佛就是为了*人而存在。
剑锋雪亮,轻轻呜咽,是否因许久未银血的缘故?他突然抬起头来,仰望苍穹入神。夜空蔚蓝,寒气绵延,月儿弯弯。弯弯的月儿正如情人的眉,情人的眼波,情人的唇。猛然间,一阵刺痛直透心底,他又闭上眼睛,任由痛感涌遍全身。他苍白的面容在寂寥的月下,断线珍珠似的滑落几颗晶莹的泪珠。他用颤抖的手摸上起伏不已的心口,握紧成拳,猛力垂打。为什么不该想起的人,又在这清冷的夜里清冷的月下涌入了脑海?
每个人都有初恋,凌素飞也不例外。不过他的初恋,却只是暗恋。那是他十多岁的时候,他至今犹记得那女孩姣好的面容,婀娜的身姿。他那个时候喜欢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偷偷地看她。每当她不经意间转首瞥他一眼,他总会脸一红,拔腿就跑。他怕,发自内心的害怕。他怕自己会被拒绝,他怕自己会被嘲笑。因为他只是个下等人,他的出身委实太过卑贱,他认为自己不但配不上那女孩,而且连偷偷看她一眼都不配。他的一生注定在暗影中度过,生命对于那时的凌素飞来说,只是受苦,只是煎熬。他的要求也不多,仅仅希望有生之年,多看那女孩几眼。
另一个人影像是一片庞大的黑云,淹没了他脑海里女孩的笑容。他的心抽紧,一只手颤抖着不由自主摸上冰冷的剑柄。他发誓有朝一日*了那个人,那个人不但毁了他的家园,他的村庄,而且毁了他梦中的仙子。如果江湖上排出十个最可怕的角色,那个人无疑正是其中之一。他要*那个人,必须足够强。所以他拼命练剑,不停*人,每当*掉一个强大的对手时,他就离挑战那人又进了一步。那人就在风铃,那人也同样对他恨之入骨,他*了很多那个人的手下。那个人迟迟未对他下手,不是善念萌生,而是因为如今的他已非当年的放羊娃,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飞血一剑狂魔,凌素飞!
风吹枝摇,带动树叶沙沙作响。他标枪一般立在当道,自然不是为了感慨人在江湖如浮萍随风,去留难主。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与他非亲非故无仇无怨但他一定要*的人。あ纵横西南未逢敌手的当代顶尖剑客,天南一剑。
他对天南一剑了解并不多,这无所谓,以前死在他剑下的人,他事前也是一无所知。あ一层层的冷风卷着黄沙呼呼吹来,扑面而至,打在脸上,刀削一般的痛。他深深呼吸,寒意沿着鼻孔直钻心口,登时有如置身冰窖,冷透骨髓。可是风中,却掺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月黑风高*人夜。除了凌素飞自己,莫非还有人在等天南一剑?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消息,别人又怎会也知道独来独往的天南一剑的必经之路?
"扑通"一声,一条人影石头一般从天而降,载入沙中。与这人一齐落下的,还有一柄六尺长剑。凌素飞走近了才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苦苦等待的天南一剑。可是这飞下九天的绝顶剑手,分明是个死人了——如果一个人有条伤痕从额头直到跨部,而且伤痕是裂开的,足有六存之深,那这人还有没有存活的可能?凌素飞盯着天南一剑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感觉很是诧异。似刀非刀,似剑非剑,比起利刃所致,更像是猛兽利爪所留。可是以天南一剑的武功,世上有什么野兽能够伤的了他?月光依然似水泼洒,映着天南一剑面容狰狞扭曲。凌素飞瞧着他死鱼般凸起的眼珠,沉吟道;"想来他定是死不瞑目。只是…"他弯下腰去,抄起那柄六尺长的佩剑,叹声道,"我想我是没有机会一睹一剑八十一式了。"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夜枭般的坏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憎恨和怨毒;"敢打本座的主意,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声音忽转为哀叹和惆怅,"也难怪如今的江湖小虾小蟹们都不识得本座,本座已经有三十年未出江湖了。"这声音又转为凄厉的狂笑,又仿佛恶鬼的哭声,"三十年…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当年要不是这柄该死的刀,本座怎会输给那个不可一世的黄毛小子!"凌素飞心念电转;"如果我猜得没错,一定是这人*了天南一剑。待走近了,瞧清楚再说。"他足不沾地,犹如御风,不久便逼近了那疯疯癫癫的人。只是他与那人之间隔着一丛草木,看不清那人的真实面目。あ略微能看清那人身形颀长瘦削,在如霜的月光下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那人蓬头乱发,好像一条条银丝胡乱地编在了一起,年纪必然在七八十左右,一袭长衫破破烂烂又泛黄发皱,显是久不梳洗。他手里捧着一个装饰古朴约莫七尺长的匣子,又喊又叫,于狂风中手舞足蹈,像极了骤雨中势危的枯木。凌素飞不禁摸不着头脑,天南一剑名垂天南多年未尝一败,怎会死于这疯老人之手?然而他目光一瞬,瞥见这人周围立着几十个黑衣男子,为首的正是四大狂徒中的撼山手赵骏,冷判官崔命与暗器王唐千。但见这些人对这疯老人态度极为恭敬,凌素飞更似神游云里雾里,愈发疑惑。あ唐千尖声道;"前辈武功盖世,弹指一瞬*天南一剑,令我等大开眼界。"那疯老人狂笑不已,也不理他,伸出一只布满青筋枯瘦如柴的手,抚摸着古朴的匣子。凌素飞将身子隐入暗影之中,听者唐千近乎谗媚的奉承,内心一阵鄙夷。又听得那疯老人夜枭似的怪笑不已;"鬼哭神刀…鬼哭神刀…你一刀毁了我十年的盛名…你一刀险些废了我四十年的功力…"赵骏道;"刀已到手,不知前辈如何处置?""毁了…毁了…"那疯老人怪叫道,"本座等了三十年,就为了毁掉这把刀?"崔命冷声道;"前辈,既然已经等了三十年了,也不迟这一时半会了吧,况且楼主的意思…"疯老人截口道;"嘿嘿,金风玉露楼主,本座要强行毁刀,他能拦得了吗?"崔命冷笑道;"是不是毁了鬼哭神刀,前辈就能回到四十年前无敌的巅峰?"疯老人目现凶光,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恶狠狠地瞪视崔命,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道;"你敢质问本座?"唐千急忙劝道;"前辈,崔兄弟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说的是,楼主把刀的线索提供给您,为的是求您帮他*一些他*不了的人。如果您现在把刀毁了,消息一旦传出去,只怕那些人不来了。"疯老人桀桀而笑;"本座答应了你们楼主的请求一定会信守承诺,放心好了。"他说着说着,声音转厉,"要不是这柄刀,三十年前本座怎会败?岂能败?"他一跃三丈,戟指朝天怒吼,两只眼睛像是瞬间化为了两个滚滚燃烧的火球;"老天…本座要当着你的面,毁了鬼哭神刀,重新抢回天下第一!"他身形停顿,落了下来,踏地无声,就像缓缓落下的雪花。凌素飞远观至此,心里由衷叹服。这疯老人过去定是方铁禅,沈虎翼,黑将军一类翻云覆雨的顶尖人物,为何从未听过?难道是轩辕王孙,无量神尼,空相大师有意隐瞒了那段风云过往?凌素飞想到此处,不由得恨意升起;"原来所谓的英雄豪杰,武林正统,也不容不得他人风光。待我剑法更进一步,定要将这些假仁假义的人一个个*死。"冷月如刀,深夜里的凉风更是冷如刀锋,正吹得他机伶伶地打个寒战。这一打战不要紧,反倒是那疯老人耳朵甚灵,厉声喝道;"何人在此,滚出来!"凌素飞怒上心头,右手握紧剑柄,左手拨开草丛,一步一步面向疯老人走去。疯老人一挥手,黑衣人退到两侧。疯老人扭头回顾,正巧与凌素飞冰冷如刀锋似剑刃的目光一对,他浑身一震,身形微颤。凌素飞方目睹疯老人乱发下的真容,也是如遭电击,浑身剧颤——那绝对不是属于人类的面孔,而是地狱里爬出的死神的面容。疯老人的脸上居然自额头从下巴有一条深可入骨的黑线,而他的脸色,竟是半面惨白如纸,半面漆黑如炭,在苍白如霜的月光与鬼哭一般的风声映衬下,确实与黑白无常的合体与出一辙。最可怖的是那双眼睛,无论谁被那双眼睛盯着,都会浑身发冷。那简直不是眼睛,而是魔手,一双无时无刻不在摄魂夺魄的魔手。午夜,风冷,再加上这样一人的存在,月儿不再温柔,变成了恶兽的獠牙,星儿不再朦胧,化为了猛禽的图腾。凌素飞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走着。从他用颤抖的双手将搀和着泪水与鲜血的黄土将暗恋已久的女孩埋葬,毅然举起三尺青锋的那刻起,他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あ阴阳无敌看着他的眼睛,也觉得浑身发冷。倒不是凌素飞的气势强大,而是他的眼神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同样倔强同样冷漠同样不屈的少年。那是他今生今世都在逃避的过去,那是他一辈子也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恨当年的少年,更恨少年手里的刀。少年的身影已在他的记忆中随着年华老去而变淡,唯独那柄刀的模样至今停留雾脑海。可是这眼前的少年却让他想起了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他深深的恐惧,恐惧又在刹那间转为憎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又燃起两团怒火,切齿恨道;"是…是你!"凌素飞反手拔剑,剑尖遥罩疯老人,道;"不错,是我,飞血一剑狂魔,凌素飞!"疯老人头摇得厉害,抓着乱办般的银发,喃喃自语;"不对,不对,你不该叫这个名字的。你是…"那个名字还未出口,他两边的脸色均是惨变,凄厉的叫喝变为恐惧的颤声,"神刀主人…神刀主人…那一刀…那一刀好啊…"唐千给崔命使了个眼色,崔命不加理睬,唐千大是扫兴,尖声高叫道;"前辈,神刀已在你手,你还怕他作甚?"这一提醒,让疯老人精神大震,他垂首看着匣子,匣子在苍白的月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他格格笑道;"不错…不错…神刀已在我手,普天之下,谁人还能治得了本座?"唐千心里暗暗发笑;"死老东西,神刀你永远你毁不掉的,你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其实连给楼主提鞋都不配。"疯老人此时已被剑光与月光一同罩住,凌素飞虽可先出手,但仍信心不足,毕竟以天南一剑的一剑八十一式都赢不了这疯老人,自己又有什么把握一击必胜?他的心就像随手掷出的石子,只溅起纹丝波纹便沉了下去,直陷湖底。疯老人狂抽一口冷气,两眼发出令人无力对视的神光,他又变得气定神闲,他又恢复了一代宗师的气派。凌素飞握剑的手微微有着发颤,冷汗已湿透了他贴身的内衣,这还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为可怕的敌人。疯老人就像一座无形的山岳,直迫向他的胸口。凌素飞已渐渐有着喘不过气来,面前的对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他若出手,刺向哪里?可是疯老人已动,就轻轻地弹了一下指头。锐风却如脱膛的炮弹射向凌素飞,凌素飞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一瞬间被抽走,只剩下夜空的苍茫与寂静,这是死亡的预感吗?凌素飞头一偏,肩一缩,险险避开,锐风擦耳而过,仍带着他连退数步,他急忙使个千斤坠,才硬生生地止住退势。锐风去势未竭,将他背后的狂草枯木尽数削断,连根拔起。唐千尖声喝彩;"前辈弹指分阴阳,天南一剑把命丧!"凌素飞正欲顺势一剑削去,只是疯老人的招又已递出。他这次动的是手掌,别人是一掌拍到,而他是隔着三丈,凌空压来,掌力宛如遮天的密云,连绵的山岳,铺天盖地地压向凌素飞。凌素飞举剑招架,却被那一掌的气劲压得两臂发麻,膝盖打颤,那些被削落的草木,也被这一掌的气劲激得四溅纷飞。凌素飞避无可避,又无力抗衡,眼看着就要被这一掌的气劲压得断经碎脉。他心头一阵迷惘,口中已有血丝溢出,不禁黯然自叹;"上天要我于此送命倒无所谓,可是我死了,养马村屠族之仇,由谁来报?"难道凌素飞,注定要带着遗憾和不甘魂飞魄散了吗?风声呼啸,愈来愈烈,犹如对凌素飞阵阵肆意的嘲笑。他的生命,果真如风中的枯叶半点由不得自己?他的人生,是否正如燃烧的蜡烛,已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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