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樱花镇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叫这么个名字的。
几年前道路两边夹道相迎的除了煤灰就是西北风,这不新上任的镇长是个文化人嘛。既然是文化人,没事就爱好个附庸风雅,镇长就独独好这么个莲花,说是出淤泥而不染,敞亮高洁有品味。
也不知道怎么就蹦出一帮子人,搁那挖空心思的想要再现莲花之容,那可是没少折腾那些楼层庭院,竟给人涂满了莲之画像,打远一瞧,绿幽幽透着新鲜。美中不足就是这画终究是画,倒是比那一池碧莲差太多姿色。
但不管怎么说,镇长很欣慰。他笑眯眯的在年终领导大会上说:“同志们要再接再厉,发扬我们不怕苦不怕累的钻研拼搏精神,让我们的小镇更加美丽。哦,对了,咱们上面这次啊也换了个新领导,那可是大有能耐啊。他老人家教导我说,要知荣辱明事理,要向前看,也不能忘却历史。咱们啊,要把这些都带到工作中,带到生活中去啊。”
领导一席话,点醒梦中人。那最机灵的几个这么一琢磨,立马就把这工作落实了。
视察工作的领导很满意,尤其是那迎宾两道的灿烂樱花,随风摇摆煞是动人。镇长一看上峰高兴,忙解释道:“这樱花原产我国,却盛于岛国,何其胡闹。我倒觉得这原汁原味的才是正宗的,是地地道道的传承啊。您看就算它做了这岛国国花,到头来还不得夹道相迎,向您老问好向世界问好吗?”
上峰含笑不语,途经庭院见莲花之像尤多,不禁感慨良多:“清莲之气正是我辈之楷模啊,不娇媚不斗艳不怕环境恶劣依旧一枝独秀平分山河之色,虽只是画卷之像,却连那小小樱花都要折服于这份天地灵韵,甚好甚好啊。”
镇长一旁赔笑声浓,连带着眼里的欢愉也雀跃了几分。他悄声迎合道:“能得您一夸,这画若有灵也要为这知音之意倾倒。您看,这不正赶上全面改进吗,不才斗胆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劳烦您老为这新生的小镇赐个崭新名号?”
领导双目微闭,沉吟稍许,点头道:“即如此我也就却之不恭了。老祖宗的东西今天在这里得以认祖归宗,足见我煌煌天威,咱们啊也得把这精神传扬下去,那不妨就唤它个樱花镇吧,镇长你又以为如何?”
“妙啊,实在是妙啊!”镇长击掌庆贺,连连点赞。
自此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便有了如今这么个雅致之名。
当然咯,这也不光是就这么两种花在此地大放异彩,起码老张头第一个就不同意这么个说法。在他老人家眼里,始终还是跟前这株历经风霜见证兴衰的合欢花树美的更加动人心弦。
“嘿,老张头啊,遛弯呐?”来人自来熟的往老张跟前一杵,“哎?这不是老王家的虎子么?咋今天你带出来了?对了,老王人呢?你俩不老一块出来的吗?”
老张头盯着漫树的粉蕊,听着它们在风中沙沙的飘啊飘的,思绪也就这么飘了起来,他定了定神,回应来人道:“他啊,进城享清福去咯,这可不就剩我们这一人一狗了么……”
二
北方的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可这城里的天啊,却总是这么雾蒙蒙的,透着些许的仙气儿,让人既憧憬又带着言不明的惶惶不安。尤其神奇的地方是,要是经常走动串串门什么的,准能意外的发现,这每一户人家看起来似乎都是这么一个模样。
“我说当家的,忙完赶紧走啊,你家老头今天不就来了吗,还在这磨磨蹭蹭的,也不看看几点了。”妇人的埋怨在一栋小高层的房间里发酵。
“诶,我这就完了,这就完了,别光催我啊,这不是工作需要吗,再说了,老二老三不也知道这事么,指不定人早都去了,也不一定就差我这么一个人,啥时候见那不都一样的嘛,看把你急的。”男人的声音沉稳中透着些许疲惫,隔着几道门回应着妇人的不满。
“行行行,你什么时候都是有理,让你帮忙张罗张罗饭菜都推三阻四的忙不开。”妇人边抱怨着边熟练地处理蔬菜鲜肉,旁边一个四五岁出头的小娃娃,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眼睛里满是小星星。
“大宝啊,还是你最乖了,还知道帮妈妈洗洗菜,不像你那没用的老爹。呵呵,瞧你这哈喇子都淌地上了,看你这馋样,怎么饿了?来,先尝尝好不好吃?”妇人宠溺的挑出一块沾着油香的鸡肉,凑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在小家伙的满心期待下小心翼翼的送进了他嘴里。
小家伙一脸满足,呼哧呼哧的将口中佳肴的丝丝香气吞咽下,又不得不将那消化不了的热气儿万般不舍的呼出来,小小的脸颊在这美味滋润之下,渐渐泛起了喜人的红润。
“呵呵,还多呢,瞅你这下三儿样,待会爷爷来了让你吃个饱哦,美不美啊?”妇人刮了小家伙一个轻鼻儿,满脸都是幸福的味道。小家伙仰起脸,带着两弯月牙,兴冲冲的只是个捣蒜点头。
不一会一盘盘珍馐鱼贯而出,摆好了满满一大桌,为了防着热气偷偷溜走,妇人还给每个热菜都盖上了空碗。妇人忙活半天,正满心欢喜的欣赏着战果,那刚刚应声的男人从内室走了出来。
“哟,这一桌子美的,来,大宝,跟爹一起检验检验*这手艺。”男人说着便顺手打开一碗,揪起两块红烧肉,热气缭绕下逼得男人止不住地吹气,将一块完整的送入口中,另一块又吹了吹递进了孩子候了好久的小嘴里,一边望着孩子小脸的愉悦一边回味着滑入味蕾的香甜。
“去去去,别带坏了孩子,没点教养的真是的。既然忙完还不赶紧干正事去,省得让你弟弟妹妹看了笑话。”妇人拉过孩子抱进怀中冲男人说道。
“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大宝啊,等爸爸回来给你夹好吃的,你可别偷吃光啦。”男人哄逗完孩子,这才迟迟的动身出门,门刚拉开,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哟,爸,您来啦?哎哟,你看我这当长子的,真是什么鬼记性啊。还是老二靠谱,什么事情都应计在心啊。来来来,快别站着了,赶紧进屋来,一路上辛苦了吧,小芳都把饭菜准备好了,给您老接风洗尘呢。”男人一脸堆笑,慌忙抢过来人手中行李,将二人赶忙迎请进门。
老人一脸风霜,忙应和道:“诶,你就别跟你爹我这瞎忙活了,自家人嘛都不是事都不是事…”
三
老王头很少出远门,这进个城,在他印象中可以算是一次远门。
他很少出门很少进车站,这就造成他买票时心底有那么些许的不自在。
他一辈子窝在樱花镇,面对的都是熟人,走的道怕没有十万遍也有八千遍了,突然闯进这种与平日格格不入的地方,那种无处安放的小情绪瞬间就激荡在胸口,让他如鲠在喉浑身透着不自在。直到坐上了这长途大巴的座位,紧靠着车窗,望着渐渐消失在眼中的青山绿水,他才慢慢适应了这份不踏实。
一天的颠簸,城市的样貌一点点的在他瞳孔中铺开震撼的画面。上次来时还是孩子结婚时,没想到这才几年,眼前连点熟悉的景象都再难寻觅了。
车站人潮涌动,他提着包裹,顺着人流小心翼翼的前行。包裹里有孩子们喜欢吃的他做的豆豉、大包子、苞谷糁,还有他托村口老李家磨下的玉米面,他可听老李家的孩子说了,城里面啥都不多,就是贼娃子特别多,他这么想着又紧了紧怀里的包裹,双眼也警惕着每个从他身边一晃而过的行人。
在这条进城的大河里,他游啊游啊,终于眼前一片敞亮,他定睛看了看,“出口”两个大字明晃晃的泛着微光,底下还有一排洋文,老王头起初还以为是当年他支支吾吾学的先生教的拼音呢,拼了半天他也拼不出个读法,这才恍然大悟,好像是听老李家那小子说什么洋文现在很吃香,他一琢磨估摸着眼前就是那东西了。
城里的阳光有点异样,不像镇上透着股通透与亲近,它看上去有点似有似无似远似近,好像你伸长了手,抓到的也不过是它外表厚厚的伪装。老王头使劲眨了几眨眼,才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睛犯花,他不禁感慨,城里的果然跟乡下地方不一样呐。正新奇着眼前的所见所闻,一个身影推开人墙靠了过来。老王头下意识的攥紧了包裹,要不是看清了那一层糊糊后的面孔,他说不定已经把个撩阴腿送给了来人。
“爸,您可来了,路上辛苦了吧?我说去接您您还不乐意,你看看这人多的,真要有个闪失,大哥小妹不得拿我试问啊。”来人是他的二儿子,在城里工作没几年,平时也就他有事没事总爱来个电话,过年放假还应计着回来,就是他家的小女娃子上学,也是这老二帮忙照应着。
老王头看着小儿子热情刚毅的面庞,眼角不自觉的乐开了花:“长大了长大了,哦,对了,来年太忙就别往家里跑了,男子汉大丈夫是要干自己的事业的,你爹我好的很呢,看见你们安安稳稳的,那就更放心啦。”
“爸,瞧你说的,我爸我不回去疼着,谁疼啊。妈这又不在身边好几年了,你叫我怎么放心你一个呢?好了好了,别站着说了,我那窝太小啦,咱们就直接去我哥屋,也让您老赶紧看看你那小孙子。”老二扛起行李,前面给老王头引着路。
老王头忙点头应和,他望着孩子的背影,不禁低语道:“孩子长大了长大了……”
四
安顿好老爷子,老大抽了个空,嘱咐妇人去给老三个电话。没多久,老三驾着风霜就到地方了。
一家人齐齐整整坐了一大圈,就着各种鸡鸭鱼肉其乐融融。
老王头看着膝下这么几个儿女,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好啊好啊的,尤其是对他那个小孙子,更是欢喜的不得了。
三姑娘向老王头说着校园里的新鲜事,什么谁家的教授又暴性侵丑闻了,谁班的奖学金又让哪些抱团小社团给吞了,老王头听的云里雾里,但也知道这都是孩子珍贵的回忆,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努力回应着。
二儿子也拉着老父亲,说着什么东西今年又红起来了,科技的玩意越来越厉害了,老王头也是听个新鲜,想着孩子们身处这样的洪流中,心里不禁又为他们的生活悄悄捏了把汗。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这么想着便笑的更开怀了。
老大听的多说的少,多半是跟着笑笑,小半是看着孩子,他也很久没见过老父亲了。偶尔的电话中,听出他一切都好着,反而并不太在意。这回也是寻思能有个空,加上天气暖和,就想着抽空带着老父亲转转城市,也享享福,让他有个机会尽尽孝,要不这成天的工作应酬看孩子,还真是难得有个空闲劲。
老王头认真的品着每一道菜,吃着每一粒米,他更想尝尝孩子们长大后是怎么的生活,生活又赋予了他们怎样的宝物。
酒足饭饱,老王头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他的宝贝包裹,东一袋西一袋的给自家孩子分享着乡下丰收的喜悦。几个孩子嘴上说着让老父亲放心的话,城里什么都不缺,硬是在老父亲的不休劝说下,才拿起分好的家乡味,接着不知怎地渐渐生出了些沉默。
趁着老爷子逗孙子的劲,三个人坐在房间开了场小小的会议。
“呐,老爷子也算平安接来了,就按说好的,住我家吧,你们那都地方小,也不美气。”老大首先开了腔,环顾两人,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开始也是想着老人家来一次不容易,好好带出去玩两天,可是好巧不巧的,这工程队上就给我按了个新活。我也是再三推脱,可也拗不过领导的推举,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揽下来了。前头没跟你们说也是迫不得已,再一个也不想拂了老爷子面子。这样,老爷子住的吃的你们不用操心了,带他转转城市的脚力活,恐怕得你们俩看着来了,怎么样?”
“哎呀大哥,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啊,我这最近刚好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校园活动,完全是抽不开身啊,要不是爸要来,我今天就跟着导师他们去外出学习去了呢。这回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很很重要,大哥二哥,你们能理解吧?我也是为了早早出人头地,不让咱爸操劳啊。”小妹第一个跳出来说她没办法。话音一落,这两兄妹的目光都望向了剩下的那人。
“大哥,小妹,我也不想啊,可是我这个…我这个实在是没办法再请假了。老板这次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要是在任意妄为的话,保不齐这项工作又要黄了。”老二垂头丧气,叹息连连,突然他猛一抬头,眼里光华闪烁,“大哥,这不还有大嫂吗?爸又那么疼大宝的,他们仨一起出去转转多好的啊,小妹你觉得怎么样?是吧,是不错吧,怎么样大哥?大嫂也不是特别忙,跟她单位说一说准能行。”
大哥一听完,刚才的笑容立马烟消云散。“胡闹!你们这一个一个的,老爷子出来一趟容易吗?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都忘记了到城里来是谁帮衬着过来的?还你嫂子不忙?你嫂子忙的时候你又哪只眼瞧见过?再说了,大宝还要上补习班,趁着放假不好好补习,以后还怎么跟别人家的孩子竞争?我要养这一大家子容易吗我,怎么让你们办这么点事就这么难?啊?你们一个个,你们,哎,怎么就没个靠得住的。”老大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狠狠坐下生起了闷气。
“好了好了,一家人嚷什么嚷,依我看,要不咱们就抓阄,抓到谁,谁就好好带带咱爸,也别有怨言,也别说不行,命里该有的,啥时候都跑不了!”老二站起身来打圆场,顺带提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不行!凭什么让我跟你们一起抓阄?很明显我们都不是一个起跑线上的,你们不过是请个假,扣点工资的事,我呢?我这要抓到了这是一辈子的事,你们,你们赔的起吗你们!”老三听完又是一顿不乐意,气的她辫子都变了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就应该你来!有能耐本事了,还愁这些狗屁的校园活动?纯属子虚乌有的事情!要么按老二意思,抓阄就抓阄,中了我认命,要不,就你来,别跟我这咋咋呼呼的,你有多少本事我还不清楚?”老大听完也不含糊,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
“你们,你们这是当的什么哥啊,谁不知道我一向就运气差,我不管,要抓你们抓,我坚决不抓,我也坚决不带咱爸,你们不用想了,再多说我还懒得在这待了还。”小妹梨花带雨的反驳着两个大男人。
“好好好!你可真是长大了啊?既然这不行那不行的,我看干脆每人都出上笔钱,让老头子去跟个老年团,这下都没意见了吧啊?看你们一个个的德行,办点事把人能难死…”老大一脸厌恶,跳出来拍板钉钉。
“好了好了,咱别嚷嚷了行不行?你这么大声再把咱爸惊动了这可怎么着啊?”老二说着就探身子出去看情况,这一看,好吗,赶巧老王头那马杆子就门口杵着呢。
老二这叫个慌,想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强笑说道:“爸,您怎么也不歇着啊,跑着来干嘛来了这是,来您先进来坐先进来坐。”
屋内兄妹俩一听,也赶紧抹眼泪的抹眼泪,换笑脸的换笑脸,立起身来迎着老爷子进门。
老爷子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他就这么用慈爱的双眼来回欣赏着三个拉扯大的孩子,笑呵呵的说道:“都长大啦长大啦,你们忙你们的,不操心不操心…”
五
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瞅着这蒙蒙亮不一样的红日,老王头心头涌现出一丝小小的激动与新奇。嗯,感觉上好像比镇上显得庄重了些,这日头多了份沉稳,少了份萧瑟,倒也平添了一份温暖。他一大早没打招呼就出了门,也是怕麻烦了孩子,留下张字条说是晚点回来,门一拉这就带着些盘缠上了街。报什么团他可不稀罕,还是要自己用这双腿双手去丈量触摸来的有意思的多。
老王头瞅了瞅楼下的公交站牌,辨识了下方向,又询问了一番面善的人后,终于如他所愿的那般走到了古城的城墙根。他一只手搭在那绵延的青砖上,眼神顺着那岁月的叠加越望越高,小心翼翼的前行,生怕一个眨眼错过了哪一块精彩。丝丝清凉从城砖上转出,延着他的掌心扩散到脚底重归大地,仿佛千年前的一声问候,连接起了天、地、人。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护城河的一池碧潮在他身下流淌,鼻息间有芳草和泥土的嘈杂,练太极的老先生与跑步的小青年自成天地,抽陀螺的和跳曲子的两不相扰,倒是比镇上的早晨少了些市侩,多了些平和。远处有戏腔空灵转腾,为这份和谐又添了一抹文化的浓重神韵。
行至一处类似广场之地,一群人围做一圈好不热闹,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老王头一时好奇心胜,靠近处探究,原来是有人在那里挥毫泼墨,把个斗大的汉字,洒落的行云流水骨气洞达。
“好!”老王头眼睛一亮,一声赞许毫不吝啬的送上。
“咦?老王头?我啊,镇东巷老杨头,就前几年刚搬走的,不认识啦?”人群中钻出一个光头,慈眉善目。
“哎哟,老杨头!你就说巧不巧。哎哟哟,瞧你现在这个富贵气,还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老王头欣喜应和。
“走走走,别光杵着,我屋就附近呢,走走走,坐坐去,让咱哥俩好好叙叙旧。”热情的老杨头拉起老王头就走。老王头老实了一辈子,那好意思拒绝这般情意邀约,两人带着他乡遇故知的激动,眼里仿佛藏下了星辰大海。
“来,老王头,咱们走个!”两人把酒行盏,一花生一猪头肉足矣。
“老杨头你这也是享上清福了嘛。对了,咱这么喝是不是有些…我也是怕麻烦你们家了,再别耽误你们家什么事了回头。”老王头难为的饮尽一杯,望着这偌大的房子,心里难免有些惶恐。
“好你个老王头,怎么这进了城就丢了你庄稼汉的底气了?咱哥俩这么久没见,他乡重逢,高兴小酌那是多大的兴事,你倒好出来搁我这搅局是吧?”老杨头听完不乐意的冲老王嚷嚷。
“看你说的,我这还不是怕你家娃子回来忙着忙那的,咱俩这老骨头了,别耽误了人孩子家发展了。”老王头忙接过话茬往回圆。
“拉倒吧,咱们老爷们儿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小辈指手画脚了?哎,说起来我就来气,你看看我家这二狗子,怂本事没几个臭毛病倒是不少。说他努力吧,一天天回来就是吃、睡、玩手机,不努力吧,又成宿成宿的不见人。这房子啊,别看这么大,到头来,还不是老头子我一个人成天搁屋里守着?喝你的只管,哪来的人惦记咱们死活。”老杨头说着就又是一杯下肚,嗓子眼里的烫说出来反而舒服。
“嘿嘿嘿,看你那样子,多大的人了,还那么多火气。我算是想明白了,你让这儿孙什么事都照着你意思来,那才是真正要悔坏肠子的事。时代不同啦,什么东西都变的方便又神秘,凭咱们这些老思想,那估计没两下就晕头昏脑了。只要啊,他们不偷不抢不走歪门邪道,心里有那么杆秤,有的吃有的穿有的住,那就是咱们的福气。他们能过好他们的日子,那就是他们该被认同肯定的地方了。”老王头也嘬一口老酒,挨着老杨头淡淡诉说着。
“哼,我就是觉得我这儿子窝囊,没一点他老子我当年的脾气,办个事这也是怕那也要想的,怎么看怎么像个娘们。”老杨头一脸的遗憾。
“哈哈哈,好你个老杨头啊。哦对了,怎么你家老婆子也不见伺候好你?看天天把你这犟脾气憋的。”老王头打趣道。
“嗨,还不是儿媳妇做月子吗,一天天怕这怕那的,人家那都月子会所,看把她紧张的,死活非要陪着看着,就怕有个闪失。这不,我这老头子可不就被放养了吗?”老杨头无奈的摇摇头。
“老杨头啊,你可别在那酸了。你看看咱们啊,这儿女不在身边想的慌,这待在他们身边吧,又深怕被嫌弃了,其实都一样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老祖宗早都教育过咱了,可咱还不是迷迷糊糊撞了这墙吗?孩子们都很好,他们经历了我们无法明白的打磨,走过了我们理解不了的道路,我相信他们,也知道他们会越过越好,所以啊,咱就别瞎折腾了,一把年纪,有酒有菜有友相随,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来,干了!”老王头喝的起兴,拉着老杨头就是一顿海灌。
两个老家伙,你一句我一句,扯着青春往昔,说着儿女家事,晃晃悠悠几瓶酒下肚,直喝的骄阳换皓月,地板化床铺,好不自在。你要是留个心,指不定迷迷糊糊还能听到那两个迟暮老人的醉语胡话:酒,好酒,再来再来…
六
“你看看你这个父亲,都多大人了还让不让人省省心了,啊?留个字条说走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么大个城市,你说说这要出个什么事,这可怎么办,嗯?电话电话也没人接,人人不见回来,这都几点了也不看看,啊?这么一屋子人,不知道都为他操心吗?等找找人了,我非替你这个儿子好好教育教育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老爹。”妇人两手叉腰,冲着一屋子人喋喋不休。
“好了吧,你就不能歇会?那是我老子,还轮不到你这给我说三道四的,给我带着孩子滚回房里去。”老大掐灭烟头狠狠地瞪向妇人。
“好啊,我看你们姊妹几个怎么收场,这事老娘还不管了!大宝,我们走,回屋做功课去!哼!”妇人带着孩子火速离开了空气略显紧张的房间。
“大哥,咱也别干坐着了,这都走快一天了,我们先报警吧!咱爸也不傻,兴许还能找到!”老二焦急的叫嚷。
“对对对,我再联系我们学生会,人多力量大,分头找,肯定能找找。咱爸吉人自有天相错不了。”三姑娘也提起了干劲,提议道。
“哼!一个个亡羊补牢倒是学的快,怎么昨天就没一个想着未雨绸缪,做好杜绝工作?这事本身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你们啊你们,真是会找麻烦,好好的事非要往坏里鼓捣,这下都满意了?满意了?!”老大越想越气,拍桌子就是一顿撕。
“哟~这意思都是我们的毛病?好你个王总工程师,你就敢说这里面没你一点责任吗?昨晚不是在你屋住的吗?你早上起来那会怎么都不在意的,嗯?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唱还是怎么了。”三姑娘扯着嗓子叫板。
“你!”老大蹭的就站了起来,怒意仿若实质在他的额上血管攒走。
“够了你们两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赶紧吧,咱爸要有个闪失,我看咱仨没一个脱得了干系的,你们要骂要打等咱爸找找了随你们闹腾,这会我看谁还敢在这撒泼!”老二实在听不下去,嗓子里爆发出他可能是这半辈子最大的声响。
空气瞬间的宁静,这种时候,时钟的轻响总能抓住机会,喧宾夺主。滴答滴答,就像一把尖刀,一点点慢慢的滑向心窝。幸运的是,这种钝刀子的煎熬被一个莽撞的家伙终止了。老大的手机,铃声悠扬,屏幕上的来电,紧紧揪住了每个人的心。
灯光显得有些促狭,明明很敞亮的空间,这一瞬却格外拥挤。一帮子子女瞅着那个老父亲,眉梢有舒缓又有责难。
“我说您这不是竟给人添乱吗?这一屋子人连口热饭都没吃,就操心您这身子骨了。”老大代表小一辈首先发言。
“就是就是,老爸您也真是的,我们这不是在想办法解决吗,只要一放假肯定带着您到处转悠,吃好的玩好的。”三姑娘连忙补上。
“哎呀,咱爸这不好好的吗,就别说这说那的了,竟让咱杨叔看了笑话了。”老二忙打哈哈。
“诶,我这也是开心,一下就断了片儿了。实在抱歉,让你们担心了。”老父亲满脸歉意,诚挚的向孩子们认错。他低着头,瞅着脚尖,咂咂嘴回味了下那还未散去的酒香。
“好了,杨叔谢谢您了,给您添麻烦了,倒头来还劳烦您这陪我爸聊天喝酒的,不过您这也得注意啊,酒少喝点,别让您家小杨担心了。行吧,咱们收拾收拾,别打扰咱杨叔了,改日我们一家人在上您这好好喝一个。”老二搀扶上老父亲,冲着老杨头赔不是。
“好好,老王头啊,下次咱们接着再喝,啊。你可别让我这老家伙等久了呐,呵呵,孩子们快回去吧,天黑的路不好走,小心点,啊。”老杨头站在门口向着众人说道,看着老王头的身影渐渐消失,他抓紧房门,冲着那模糊的身影喊道,“老王头,你一定记得啊,记得来啊,别忘了,啊。”
搀扶下的老王头身子一顿,他冲着远方黑暗中的光晕点了点头,继续淹没在了更深的黑暗中。他没有回应,但他知道,对面的人,一定看的见。
七
“啊?爸,你这就要回去?这才来了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待您儿子家享福就行,这事情就再别惦记啦。”翌日早晨,与老大一家共进早餐的老王头,说出的话着实让老大有些没准备。
“没事没事,这不该转的也转了,该看的也看啦,这回就先回去了吧,屋里还有个虎子呢,我可不放心你那张叔。”老王头拦下孩子的劝阻,再次把回去的话提上日程。
“爸,你说你这,这回去不让人家看笑话吗,哦这前脚刚走,后脚就回来了,这不像话嘛。您就再待两天,这两天一过去,我这准能闲下来。哎,现在这些毛头小子,太不让公司省心了,你说说一天天也不知道都操的哪门子心,这要是每个老人在跟前,准就自己给自己放了大假了,不盯着打骂着,他就不知道往前走,你说说这像话吗?”老大进一步劝阻道。
“爸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容易,办个事都是要跟个人精一样样,所以啊,我这老骨头就不在这给你再添乱啦。放心吧,没事,回去也有你张叔李叔呢,别担心,好着呢。”老王头拍着胸脯,不断表明着心意。
“这…哎,爸,那您…那赶明您再来了,我准让老爷子您好好享受享受。我这去个电话通报声,我们几个把您一送,这您不至于再不答应了吧?送送我们心里也踏实点。”老大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像犟老头妥协了。
三个子女,纷纷告假,抽身前来送他们亲爱的父亲回那个他一生都舍不得的小镇。他们在站台寒暄,说着过去那些一家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讲着各自小时候干过的蠢事,分享着那独属于他们的酸甜苦辣。
列车的轰鸣响起,儿女们挥泪告别,说着不舍的话,盼着与老人的再次见面,望着老人的身影,淹没在人潮喧嚣中,渐行渐远化作那呼啸车厢中的一抹流光。
樱花镇的街道两旁,铺满了樱花瓣,风一吹,打落一地时光。
虎子追着旋舞的花蕊,像一匹脱缰野马,踏花而过四蹄香,老王头笑眯眯的看着陪在身边的小家伙,眼神里翻飞的花香弥漫。
“哟,这咋就回来了,不是说进城享福去了吗?”自来熟的家伙又靠了过来。
“呵呵,广厦万千,卧眠七尺,人老了,就是舍不得这一亩三分地儿啊。”老王头笑着回应。
“哦,我还以为老王头你这赌气回来呢,好好好,回来就好。”那人跟上老王脚步自顾自说着。
“哈哈哈,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啊,谁还有那闲心说什么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老张头接过话茬,爽朗一笑。
“哈哈哈,对对,可不是嘛,不说了不说了,赏花赏花。”老王头听完也是一乐,邀着两人一同,静享繁花。阳光拉扯着他们的身影,穿过花卉芳草老街空巷,在小小的樱花镇,自由着缓缓消散在天地。
明年的明年是否还有樱花在这小镇飘零,不得而知,毕竟,那又是一个关于新领导的故事了。
写在最后
这次可以说是很长很长很长了,都怪那部电影——《东京物语》。所以,你要是在文章里看到了电影的影子那一点也不意外,严格来讲,我恐怕得时刻雀跃着等待有人来说我侵权剽窃之类的话,不过,貌似这还挺有难度的,毕竟这么一大长串也表不明那份经典中的神韵,那既然这么着了,也就将就挂出来吧,要是被哪个大佬点名了,也就心安了。本质上并不想说太多什么内容的,毕竟,经历过什么或者以后将要经历什么人人心底都有数,所以,还是把它当成又臭又长的不知所云好了,毕竟,能不能看到这块都是个未知数呢,那就这样吧,好好休息,晚安,闭上双眼,这世界与我无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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