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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真羡慕你们，可以随意地跑到城里去。”虎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就不行，我说不定会被打死的，虎皮什么的，好像还挺值钱的。”
“什么话。”娇娘靠在虎妖身上，“我前一阵子还见你偷偷地跑到山脚那儿了。”
“妖也有凑热闹的心嘛。”虎妖将头搁到了交叠的爪子上，又懒懒地打个哈欠，大有入睡的趋势。
娇娘有点恼了，狠狠地摇了摇虎妖“别睡啦！这百鬼宴一年才一次！”又拍了拍虎妖的脑袋，“说吧，你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一个洗衣娘罢了。”虎妖半眯着眼慢吞吞地说。
其他的妖看虎妖开口，皆沉默了下来，连小雀也不在枝头蹦跳了。
众妖之中也只有娇娘敢这样与虎妖亲近了，其他的多多少少都由天性使然的有些畏惧虎妖。
“我还记得我偷溜去山脚是快冬天的时候，山上也没有什么动物了，人也少了，不怕被看到……”
京城里的天一点一点地冷下去了，就只差一场大雪宣布已经到了冬天。每家每户都挂上了厚重的门帘以抵御寒风进到屋内。可临近山脚的一个洗衣坊却丝毫不知冬季的来临一般，连炭火都没有烧起来。
只见门内有一个穿着厚重斗篷的胖妇人，怀里抱着个汤婆子暖手，一边暖手一边呵斥着，“都给我快些洗啊！洗干净点！”
对面便是一群女子蹲在地上，每人手里拿着根捣衣杵，把皂角扔到冰冷的水里化开，再洗着木盆里的衣裳。直接把手浸入冰冷的水里，每个人的手指被冻得青紫，手上也生了许多冻疮。
可那婆子一刻也不愿意让她们歇息，还是坐在那里紧紧地催着。
“那边的！说什么呢！赶快干活！”突然她又呵斥道。
2
悦华听到那婆子的呵斥不禁地抖了抖，她知道自己再没动作的话，指不定是一顿打还是没饭吃，只能再次把手浸入水中。
摸着水里的衣物，那是一件厚实的棕色绸缎面料的袍子，“一定很暖和。”她在心里想着，低头看看自己由许多废弃布料拼凑成的“布裙”，不由地想着，这袍子要是穿在自己身上，虽是个男子样式，也比这布裙好得多。
“说你呢！怎么还没动静啊！”婆子又再次开口，大有站起身的趋势，悦华只能停止乱想，咬牙开始洗起来。
悦华是自己来的。这可比燕子好的多了，燕子是被卖进来的。就为了她那好赌的爹，能换点赌资，然后继续作一夜暴富的美梦。
她听到燕子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还好还好，没有被卖到青楼里去，不然我就完了。”
悦华的爹娘也是在一场大雪里缺衣少食地冻死了，她在邻居的帮助下埋了爹娘后，本想依靠邻居帮帮自己。
可她看到邻居家里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还有几个孩子需要养时，只能叹口气又退了出来。
在外漫无目的地乱走时，走到了这一洗衣坊的跟前。虽然跟以前的生活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可是最起码不至于饿死。
于是悦华就在洗衣坊里安定了下来，整日洗衣服，日日不停歇。
3
又是一天清晨，悦华在那婆子大骂自己之前醒了过来，裹了裹布裙，不禁打了个哆嗦。
“悦华悦华！你看！”燕子兴奋地把悦华拉到门外，“下雪了！”
听到这里时，娇娘噗嗤一笑，“嗳，我说，”又用袖子拂了拂虎妖的鼻子，“今年冬天可没雪啊，你不会糊弄我们吧。”
虎妖摇头打了个喷嚏，“怎么会，我好不容易才能下山一趟，虽然时间久了点，但不会糊弄你们。”
“季婆子，我们小姐的衣裳在哪儿呢？”
悦华和燕子再次把自己的手浸入冰冷的水中，没洗几下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不禁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的女子，着了一身浅绿的长裙，上面套了水蓝的袄子，甚至在颈子那里还缀了些花纹，她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另一个女子跨进门来。
另一个女子身上披了件水红的软毛锦织披风，上面用金线绣了朵朵牡丹，又看里面似是着了件如意锦绣裙，裙脚上还绣着几只蝴蝶。脚上也蹬了双小巧精致的水蓝绣花鞋。
这两人在洗衣坊里也颇引人注目，几乎所有的洗衣娘都羡慕地看着两人的衣着。
“真好看啊，估计我一辈子也穿不了。”燕子低叹一声，又埋下头搓动水中的衣物。
“是啊，一辈子。”悦华笑了笑，但心里到底还是羡慕，又有点期待的。
说不定，说不定哪天会有人把自己从这里拉出去。
说不定，哪天会有人送自己一套这样的衣物。
说不定，哪天自己也会被人宠得像富家小姐一般。
“但这可能吗？”悦华又在心里反问自己。
4
“哎，季婆子！没看见我们小姐在这儿站着呢？！”穿浅绿裙子的女子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快些？！”
“诶呦诶呦，我的好萍儿。我这不是来了嘛。”季婆子拿了个丝绸的包裹，一路小跑到两人跟前，“陆小姐，今儿个这么冷的天还亲自来啊。”
又堆上讨好的笑容，把包裹递到萍儿手上，转身送她们到门口，直到马车声都远了，她还在门口挥着帕子，“陆小姐！用空常来啊！”
“哦！原来那是陆家的小姐啊，怪不得呢！”耳边传来一些洗衣娘低低的讨论。
“是啊，你说那牡丹是用真的金线绣的吗？”
“诶呀，管他是不是，咱们都跟那没缘。”
“说什么呢？！还不好好干活！”还没说几句，季婆子就从门口回来，高声地呵斥着。
陆家小姐？悦华在心里想着，“刚只顾着盯她的衣裳了，没注意长的样子。陆家是个富贵人家吗？”还没想完季婆子尖锐的声音又将她拉回了现实。
后来悦华又断断续续地见了萍儿和陆小姐几次，有时是萍儿一人，有时是两人一起。悦华终于看清了陆小姐的容貌。
她也被两人的衣着，首饰以及举止所吸引着，日日夜夜都想象着若是自己拥有陆小姐的一切，那该多好。
连有时做梦都梦到了自己睡在绸缎褥子上，盖着暖和的棉被，起来时自有婆子丫鬟拿着各式各样的裙衫、斗篷、簪子供自己挑选。
可梦终究还是梦。醒来，她还是那个洗衣娘。
5
“如果我是你该多好啊。”悦华将手覆到陆小姐的脸上，缓缓揣摩着她的眼角，她眼下的泪痣。
虽然知道这只是梦，可她还是不断地对着陆小姐的虚影说着。
“你看你锦衣华服的，”悦华笑笑，“我只想求温饱，都这么难。我不可能成为你，我只是一个洗衣娘。”
“那可不一定。”梦境中突然传来一阵笑声，缥缈无影，环绕在悦华的身边。
“谁？！”悦华从未想过连梦境都可以拜访！
“我啊，是来帮你的啊，看你这么可怜的，等明天清晨你就知晓了。”说罢那阵尖锐的笑声又似向远方飘去，彻底地消散在梦境中。
“那梦境里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啊？”终于不知道是谁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不知道。”虎妖眯了眯眼，“我也没见过，不是咱们这片的。”
“小姐小姐。该起来洗漱啦。”
悦华胡乱地抬了一下手，小姐？她在叫谁？等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来推她的时候，悦华才确定，小姐是在叫她。
她呆呆地看着铜镜里的那张脸，那眉眼，那眼下的泪痣，这明明就是陆家小姐的脸！
她又挽起袖子，仔细地看了看她胳膊上的胎记。身体还是以前的身体，只是变了张脸。
等等！变脸？！她现在用的是陆小姐的脸，那谁在用她的脸？！
但她很快被婆子丫鬟拿进来的衣服首饰吸引去了目光，彻底安心接受了这张脸面。
拢了拢身上的翠叶织锦祥云斗篷，斗篷边上镶着的狐毛柔软得让她舍不得松手。瞧瞧自己穿的那双软底绣花鞋，又伸手摸摸头上别的如意簪子。
这是她第一次穿得这样暖和，这样漂亮。
虽然这是偷来的。
悦华心底另一个声音响起。可很快就被她遗忘到了脑后，安心地享受着锦衣华服，山珍海味。
6
悦华自从变成陆家小姐以后，每天都在想是谁在用她的脸面，难道是原来的陆小姐？
正巧今儿个是萍儿去取衣服的日子，悦华想了想与萍儿一起登上马车。等她再站到洗衣坊门口时，只见季婆子又堆着笑凑了上来，她有些厌恶地将脸转到一边，在洗衣娘里寻找着有没有“自己”的身影。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有一道人影便扑了上来，把她摁倒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撕扯她的面孔。
“还给我！贱人！”悦华勉强躲开那双手的撕扯，抬眼看去，果然是自己的脸！
萍儿随后也反应过来，尖叫着拉开自己身上的人。那人看见萍儿愣了半刻，终于颤抖着伸出手，“萍儿，萍儿，我是珈灵啊，陆珈灵啊！”
“啐！”萍儿搀着悦华，听到这话转头呸了一声，“我们小姐就在这里站着呢！谁给你的狗胆！”
季婆子也终于将衣服取了过来，再看到悦华凌乱的发髻和珈灵赤红的双眼时便明白了一切。
“过来小蹄子！”季婆子拽住珈灵的头发，拽到悦华和萍儿面前，“快给陆家小姐陪不是！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用了。”终究是自己对不起她，“待她好一点。”
“小姐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萍儿在车上给悦华重新挽了个发髻，“那疯女人那样打小姐，小姐还让季婆子好好待她。”
“那是她应得的。”悦华撩开帘子神色淡漠地看向车外的雪地。
7
就这样，悦华一直在陆府里生活着，也终于把梦转化为了现实。至于陆珈灵，悦华也派人打听过了。
虽然还是在那洗衣坊里洗衣，可过的也比悦华那会儿好得多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初春。
直到自己的“爹娘”惴惴不安地站在自己面前，娘用手指绞着帕子，爹的眼睛一直看向别的地方。
三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直到她的爹咳嗽一声：“灵儿啊……这场大雪啊，弄得咱家米都不好卖啊……再加上城里的其他米商一直排挤咱们……”娘亲又绞着手帕，小声地说道，“这生意一年比一年难做了……”
悦华扯出一个笑容，装作颇为关心的样子上前拉住陆家夫人的手，“娘亲，那有什么是女儿能帮得上忙的吗？”
“我和你娘已经给你订好亲事了，城西的赵员外刚好需要续弦……所以……”陆家老爷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快速地说完。如愿成富家千金，我锦衣玉食，代价是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
这句话似是在悦华的脑袋里打了个惊雷，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房里。
就听门外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悦华脸色一变，猛地想推开门，却绝望地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
“小姐……你别怪我，这是老爷夫人吩咐的。”门外传来萍儿的声音，“老爷夫人说，等出嫁那天，小姐就可以出来了。”
8
悦华已经不止一次尝试着跑出自己的房间，甚至考虑过翻窗，可自己的窗外便是自家的花池，就算会游泳，可响声太大也会被发现的。这是她第一次咒骂为什么陆家有钱到连花池都可以修建！
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响起了陆夫人的声音：“灵儿啊……你也替爹娘考虑考虑吧……还有你大哥，你小弟……”
她愤怒地将房中精美的瓷器扔在地上，用瓷器碎裂的声音来代替自己的回答，门外陆夫人叹口气便转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小姐……吃点东西吧……”
小姐？！呵，去你的小姐！
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小姐！你们的小姐在季婆子的洗衣坊里！
看着铜镜里自己偷来的脸面，她更加地愤怒，又将手边的瓷盒超镜子砸去。
凭什么！凭什么牺牲我去成全你们的生意！
早知道这小姐日子没这么舒坦，她也不会当这小姐！
自己的“爹娘”竟然要将自己送去给那恶心的老头子做妾！只为挽救他们的生意！
理由也正正当当的，说什么自己的大哥尚未娶亲，自己的小弟还未行冠礼！
“萍儿！萍儿！听我说！”听到门外传来的声响，悦华像是握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地大声喊道：“我不是你们的小姐！我不是陆珈灵！”
“别逗了小姐，”萍儿麻利地开锁，把饭端进了她的房中，“我知道，小姐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小姐也不能这样拿萍儿开玩笑啊。”
又手疾眼快地把即将冲出房门的悦华拉了回来，“小姐慢用。”
9
悦华呆呆地看着自己床上摆的大红嫁衣，红色的绸缎在烛光下闪着暗暗的光辉，裙上绣着百子的图样，再用金丝包了裙边。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了了，伸手扯过自己的盖头，盖住自己的脸庞，上面也用绣线挑了个福出来。
她后悔了。
本在洗衣坊里不至于冻死饿死已经很不错了。
可却不够，自从悦华见到陆珈灵时就想自己也要拥有那样的宠爱，那样的华美。
后来自己得到了，可却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我后悔了。
一阵鞭炮的响声划破了城里的寂静，接着是迎亲的队伍，赵员外白发苍苍地骑着骏马，高兴地抚着自己的胡子。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旁观的人看着赵员外身后的马车，眼中不禁有一丝叹息之意。
“陆家的呗，陆家现在也快在城里站不住啦，不得找赵员外这个靠山啊。”
“那这陆小姐与赵员外的岁数差得也太多了吧，赵员外可都是半百了啊！”
“这由得了陆家小姐？”人群中又传来一声嗤笑。
而陆珈灵也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也悄悄地松了口气，最后瞧了眼那顶花轿，转身离去。
10
“悦华！”
当悦华正坐在床边等赵员外掀盖头时，却意外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可这不可能啊，自己现在顶的是陆珈灵的脸啊！
于是下意识地掀起盖头去寻找声音的主人，却没想到看见萍儿坐在桌子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把枣子往自己嘴里扔着。
“萍儿？！你来做什么？”
萍儿听到后微微一愣，转而大笑，“诶呦诶呦，你还以为我是萍儿呢！”
又换了个声音，“那这样，你会不会认出我来？”悦华一下就听出这是她梦里的那个声音！
“原来是你……”悦华瘫坐在地上，“那也是你把我跟陆珈灵的脸换了过来？”
“对啊，那是你跟陆珈灵一起要求的啊。”
“什么？！”
“她早就知道她的爹娘有这个意图了，无奈之下才答应与你换的啊。”萍儿笑嘻嘻地看着悦华，又站起身来去摸悦华的脸。
“我一直觉得陆珈灵的脸蛮好看的，可我啊，必须要让陆珈灵心甘情愿地给我，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那这张脸，也该归给我了！”
悦华眼睁睁地看着萍儿锋利的指甲朝自己的脸上割来。
“啊！”有胆小的妖听到这里不禁发出了一声尖叫，再用爪子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虎妖好笑地看着他们，“之后我就不知道了，那不知名的妖拿了陆家小姐的脸便消失了。”
“这么说，那妖可以随意地变化面孔了？”娇娘皱着眉问道。
“谁知道呢，”虎妖又把头搁在爪子上，“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多妖啊。”只道是，世恶道险，人心险恶。（作品名：《百鬼宴之千变》,作者：牛扒。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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