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是我的第一大爱好,尤其是文史哲方面的经典名著。但是我深切感受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带着书中的疑惑到实地去验证,去寻找答案,才是见到然后转化为认识,增长见识的唯一路径,尽信书不如不读书,这就是我乐此不疲地环中国自驾游四圈,并继续实施走遍世界计划的原因。
看过CCTV纪录片《中国远征军》,读过一些关于中国远征军滇西大会战的书籍,加之还有那部热播剧《我的团长我的团》,我在2019年春天自驾云南腾冲途中,特意从腾冲县城出发拐到1944年松山战役遗址去现场看看。
从导航资料我查到我开的这段山路就是大名鼎鼎的滇缅公路,当年云南军民用不到一年的时间,牺牲三千多人在云南大山中用手凿肩挑的方式修建的一条可通卡车的公路。在中国东部南部沿海港口尽失的情况下,这是唯一一条抗战外部物资军援的输血大动脉,从缅甸港口仰光到中国抗战大后方昆明重庆源源不断地输入世界援助,支撑中国抗战坚持下去,这也是为什么会派出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的主要原因。
大约开出66公里后我到达了松山战役遗址,这儿是属云南保山地区的腊孟村(日军称为拉孟村,所以日军番号为拉孟守备队),村前广场修建了一座纪念馆,我参观的那天正赶上保山市政府的党员活动参观团,所以我就跟随他们听导游讲解参观。
从地形图上我立刻看出:为什么这儿发生这么惨烈的松山战役?这儿扼守当年从缅入云南怒江上唯一通道惠通桥,一大一小两座松山约两百米高的山包就是惠通桥的桥头堡,日军驻扎一个炮兵大队就可以控制惠通桥,任何一辆卡车也别想通过松山脚下的滇缅公路,可以说松山拉孟守备队是插入滇缅公路大动脉的一把匕首,必须清除才能打通滇缅公路。兵家必争之地终于在1944年5月至9月间爆发了人间炼狱般惨烈的大对决。
日军对此做了充分的准备:拉孟守备队是日军56师团的精税之师,一千二百多士兵主要由日本九州的煤矿工人组成,他们在师团比伍大赛中夺得射击,拼刺和体能三项第一,作风极其凶悍顽强,加之他们善于挖坑道,并驱赶当地村民加劳工与他们一道用两年多时间将大小松山几乎挖空,修建了上下三层彼此连通的堡垒,山体表面只留下地堡射击孔,地堡上方加盖钢板圆木再填土,试验用五百斤重的航弹无法炸开,所以日军指挥官金光惠次郎少佐自信地宣称:中国军队用一百万人一百年也休想攻下松山。
1944年5月,当中国远征军来到松山脚下,由于日军将参与修建松山堡垒的千名劳工全部*害灭口,远征军对松山情况一无所知,以为敌军只有几百人,一个冲锋即可拿下松山。结果第一次上去一个营五百人只活下来几十人,正副营长当场牺牲。现场观战的国防部杨参谋长只丢下一句话:用炮轰!然后走了。
滇西大会战就此拉开幄幕,包括松山、龙陵和腾冲三个主战场,这是整个抗战中唯一的敌守我攻的大会战,也是中国步兵与美国空军飞虎队的联合作战,还是我方人数弹药占绝对优势的进攻战。单单松山就是我方一个军两万人对战日军一千两百人,结果还是牺牲7763人加上受伤共一万多人用了96天才团灭这批敌军。原因是日军依托坚固堡垒地道占尽地利优势,参考一下日军留存下来的海拉尔地堡要塞以及今日还在发生的两场地道阵地战,旷日持久且没有必克的好办法。
首战一个多月的钟彬军不利,换上何绍周的第八军,何绍周是何应钦的侄子,人称“侄帅”,但他不是草包官二代,而是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的高才生,也是凭不断的军功才升至军长之位,另一个方面确实后台够硬。他指挥中最有争议的一幕是:我军一个连180多人凭浴血奋战夺下一小块高地后遭日军60多人冲出地道反扑争夺,双方展开肉搏战,何在望远镜中看到180多人的我方军人由于很多是新兵,甚至娃娃兵,肉搏战中明显打不过60多人日军的强悍士兵,他命令炮兵对双方肉搏士兵开炮,炮兵团长跑上来哭着说:军长,不能啊!何说:眼看着中国小兵被日军刺死还不如同归于尽,再说放走这60多日本鬼子回地道,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中国士兵才能消灭他们,执行命令,开炮!炮兵团长含泪下达了开炮命令。(战后何受到军事审查,结论是指挥没有问题)
战后找到41对双方紧紧抱在一起的遗体无法分开,如今这个小山包被命名为“肉搏山”。
战斗进行了两个多月仍没有多大进展,委员长下令必须在双十节前(10月10日)拿下松山,否则各级军官军法从事。何与远征军卫立煌总司令因指挥战术分歧吵了一架,称病回昆明去了(换别人可能当场就军法从事了)。指挥权交到了第八军副军长李弥手中。
李弥是腾冲当地人,黄埔四期生。他被调到松山战场后仔细观察地形,叫停了伤亡重大不顾一切的猛打猛攻,提出打地鼠战法。首先是用上当时的新武器火焰喷射器,以步兵掩护喷火兵逐个对地堡喷火烧死敌人,一个地堡接一个地堡攻占表面阵地。
对于松山主峰子高地,既然上面炸不开乌龟壳,就从底下掘地道从下面炸。于是我军日夜开炮佯攻,掩盖挖掘地道的声音,终于经过十几天的工兵挖掘,已达到子高地脚下并埋下三吨炸药。而上面的日军也听到底下的挖掘声开始向下挖地道企图破坏。李军长提前下达了爆破命令,同时不忘通知美联社随军美国记者同时按下快门,随着一声打雷般的闷响,子高地上72名日军飞上了天,土石飞溅的照片瞬间传遍全世界,极大地鼓舞了全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士气,可以说松山战役是那个年代现场直播的一场大战,中国官兵的鲜血换来世界各国人民的援助源源不断向中国涌来。
眼看拿下主峰子高地,李军长手端冲锋枪带领敢死队投入最后的决战,全身多处负伤,取得最终胜利后坐地大哭。这与四年后淮海战场上我们印象中的“逃跑将军”是多么大的反差。
而日军指挥官金光惠次郎少佐在烧掉军旗后葬身轰塌的坑道中,少数几个被爆炸震昏的士兵被俘,其中一名叫品野实的随军记者战后写下一本回忆松山战役全过程的书《异国的鬼》。
我随着参观团登上上山木栈道,察看一个个日军地堡射击口,如今的子高地已被炸成一个漏斗形大坑,连接着密如蛛网通向山体深处的坑道。我试图离开木栈道,沿30度的山坡模仿远征军冲锋,没跑出几步便摔倒在地,设想一下如果上方还有机枪扫射,还有活路吗?这就是六命换一命的原因。
在松山战役遗址对面的山坡上,我被深深地震撼了:400多座真人大小的远征军官兵石雕像整齐地排列在山坡广场上,簇拥着高高的松山战役纪念碑,原来这是广东著名雕塑家李春华先生根据当年美联社记者照片,按真人同样大小一个个自费在广东雕好,长途运输到松山遗址一个个竖立起来,好让世人永远铭记他们,战魂不朽。最接近纪念碑的两排是参战的将军雕像,有卫立煌,孙立人,史迪威,何绍周,李弥,黄杰,钟彬等,女导游在雕像前介绍了松山战役的过程,讲完我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提李弥将军,他是松山战役大功臣,也是你们当地人呀,中央电视台都说了。导游回答:我们解说词中没有,我也不知道。带队参观的领导幽幽地跟我说了一句:我们知道。
我们的伟人说过:忘记历史就意谓着背叛。最后附上一段当年腾冲县长张问德老先生的《答田岛书》,张县长是前清老秀才,抗战时临危受命担任腾冲县长。日军占领腾冲后,日军腾冲占领治安官田岛大尉假惺惺地致信抵抗中的张县长,“邀请作一度长日聚谈,共同解决双方民生之困难问题”,实则诱降。田岛是日本贵族,自称喜爱中华文化的中国通。张县长修书一封答复,并报上级领导备案,不想被报社登出,一时间全国报社转载,人人传颂,成为当时最强抗战檄文,至今仍被刻成石碑立于滇西大会战纪念馆前,现摘录一段看看是如何写得义正辞严,有理有节,大义凛然的:
“阁下既欲解除腾冲人民之痛苦,余虽不知阁下解除之计划将何如,然以余为中国之一公民,且为腾冲地方政府之一官吏,由于余之责任与良心,对于阁下所将提出之任何计划,均无考虑之必要与可能。然余为使阁下解除腾冲人民痛苦之善意能以伸张,则余所能贡献于阁下者,仅有请阁下及同僚全部返东京,使腾冲人民永离枪刺胁迫之痛苦,而自漂泊之地返回故乡,于断井残垣之上重建乐园。一如阁下所要求于今日者,余不谈任何军事问题,亦不带携有武器之兵卫,以与阁下及其同僚相会晤,以致谢腾冲人民痛苦之解除,且必将前往靖国神社,为在腾冲战死之近万日本官司兵祈求冥福,并愿上苍赦其罪行。
茍腾冲仍为阁下及其同僚所盘踞 ,所有罪行依然继续发生,余仅能竭其精力以尽其责任,他日阁下对腾将不复有循良醇厚之感 ,由于道德及正义之压力,将使阁下及其同僚终有一日屈服于余及我腾冲人民之前。”
子高地被炸开的那一刻照片,登载于美联社通讯传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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