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出现一条龙,科幻作家怎么看?| 2024科幻春晚

泰山出现一条龙,科幻作家怎么看?| 2024科幻春晚

首页角色扮演赤龙传说更新时间:2024-06-29

编者按

泰山上出现了一条龙!科幻作家、民俗学者、生物学家们受邀登山一探究竟。大家观察、猜测,从它身上提取样本,为它做生物分类,但龙好像……全不在乎?

大年初五,请看科幻作家杨平带来一出诙谐而充满温情的“遇龙记”!

遇龙记

作者|杨平

杨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泰山科技学院教师,曾任清华大学计算机培训中心教员、《中国计算机报》记者。主要作品有《MUD-黑客事件》《千年虫》《裂变的木偶》《山民记事》等,两次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文、日文出版。

全文约8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7分钟

泰山上出现了一条龙。

我是被消息唤醒的。十分钟后,我穿好衣服下了楼,登上市政府派来的车。凌晨四点多的泰安,清冷安静。龙被传说了几千年,今天终于现身了吗?车里没人说话,我用手指轻轻刮着车窗上的雾。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这车窗上的雾气,是不是我们肉眼看不到的龙吐出来的呢?

车辆驶上环山路,黑黝黝的泰山遮蔽了半个天空。另一侧,是泰安市的点点灯火。人们说,环山路北是天界,路南是人间。当地人一直谨守分际,至今不许在环山路北修建大规模建筑。

不久,车放慢了速度。天外村停车场灯火通明,警灯闪动,还有持枪的武警在值守。这里是游客坐大巴上山的起点,今天又是除夕,准备上山迎接新年的人将这里围了个结实。警方将人群赶到五十米开外,拉起警戒线。

警察查验了我们的证件,拿着仪器车里车外扫了半天。进山后,所有公开的对外通信都会切断,并全频道监听通信,好在警方向我们保证,合理的资料调用是可以的。

我们的车沿着山路继续进发。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位持枪士兵在执勤。山坡上有光晃动,是军人在山上寻找徒步登山者。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在山里。

我们在中天门下了车,经历了第二次检查,体内芯片也被查了很久。数百名被拦截的游客集中在附近空场,等待坐大巴下山。我遇到了被征召的泰安本地民俗神话学者,来自北京的专家还在路上。大家寒暄几句。学者们相互都比较熟,我显得像是个外人。他们也喜欢用一种特别的语气称呼我“叶老师”。

由于担心空中安全,索道没有开放,我们必须走山路。官方发放了动力靴和登泰山专用神经模块。台阶上全是冻得硬邦邦的冰,一脚上去,你不知道会往哪边滑。好在动力靴不仅能省力,还能防滑,只要踩对位置,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们一群人在夜色中开始攀登。不一会,几位学者凑到我身边,问我对此事的看法。重大事件要征召科幻作家当顾问,是这几年各地的新做法,泰安这里还没施行几次,大家都感觉比较新鲜。我可不想在这些学者面前随便指指点点,只是说这次主要是来看看,你们各位学者才是主力。他们显然不满意,开始追问我这龙现身,是福是祸。我没办法,只好说祸福在人不在天,也不在龙。

一位前面两步远的老先生听到这话,回身笑道:“人都说龙是祥瑞,但其实,龙年见龙是大凶。”说完他两手一背,悠悠走去。

有人跟我说,这位沈老先生特别喜欢龙,家里的画是龙,雕塑是龙,还自创了一手“龙体字”,到处留墨宝。

好吧,果然是群英荟萃。

你跟着几个人躲在山坳的树丛后面。你们关闭了芯片,不敢出声,想躲过军方搜查。然后你们就被抓住了。士兵笑嘻嘻地展示手臂上无人机传来的夜视全景图,那几个亮点看起来傻乎乎的。

听天由命吧,你打开芯片,跟着士兵往集结点走。你知道这里比较高,你会被带到南天门上的什么地方。你不害怕,只是有点担心会看不到日出。

半个小时后,你们到达了南天门。这里戒备森严,你不禁想到之前山上有龙现身的传说。士兵们对此类询问一概不予回答,只是说出于安全考虑需要所有游客集中,分批下山。

有些人被集中到孔庙,你则被带到碧霞祠。这里搭起了板房,六人一间,有简易的床,还有取暖设备和热水泡面。同屋的几个人都是上山祈福的,起初有点气急败坏,后来谈到已经身在碧霞祠,就逐渐安分下来。

你安静地靠墙坐在床上。着急有什么用呢?祈福有什么用呢?福气这东西,该有就有,不该有的,谁也留不住。

屋里越来越热,你脱下外衣,盖在腿上。有人问你也是来祈福的吗。你笑着说,是来看日出的。他们说你是外地人呀。你摇摇头。那你从小在泰安长大,就没看过泰山日出吗?

这次日出对我很重要,你简单地答道。

有动力靴和登山模块,我们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到达了南天门。天色已蒙蒙亮,这里的警察第三次查验了我们身份后,让我们根据模块指引继续走。我们走过天街,这里的店铺平时很热闹,售卖各种旅游景点风格的商品,如今可能是有要求,已关门闭户。

在碧霞祠,我们做了简短休整。这主要是为了照顾本地学者,他们纷纷跑去正殿祈福。天还没大亮,大殿里工作人员已经在收取供品。几位学者从包里拿出东西供奉,还和工作人员说着什么。他们也是临时征召的,我很怀疑出发时是否有时间认真挑选供品。工作人员保持了足够的专业态度,笑着收下供品,和他们分别交谈,再退回一些,似乎想他们的祈求不需要那么多供品。我有点怀疑这些学者的成色,他们不知道什么级别的祈福需要多少供品吗?转念一想,呈上供品、交谈、退回多余的,这本身也许就是一种双方表达信任的仪式。重要的是信,有信就有福。

正殿偏门摆了张案子,放着一些水果。那几位专家供奉之后,跑到案子前索要。

我并不在乎祈福与供奉,但有点想吃水果。我走过去问工作人员,没供奉能不能拿些水果。她说这是散福,人人都可以获得福气。我接过水果,道了谢。她笑着点头,又去接待下一个人。

我捧着水果下了台阶,迎面看到了你。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张平静温和的脸。你似笑非笑,看着我和我手中的水果。红色警示信息在我眼角亮起:不得向平民透露任务内容!

“你要把它们吃了才能得到福气。”你的语气就像老朋友一样。

我下意识地拿出一只苹果递给你:“你也来点福气。”

你笑着接过去:“你也是被圈起来的?”

“我们还要往上走。”

你轻轻啊了一声:“上面看日出可好了。”

领队在招呼我们出发。我和你告别。你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苹果,转身走入板房。

我们继续前进,直达玉皇顶大帝庙。这里的临时指挥所经过额外加固,据说能抵抗“龙的攻击”。龙就盘在大帝庙附近的气象塔上,但从我们的位置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弥漫的雪雾。通过气象站内部的摄像头画面,可以看到一条巨大的尾巴从雪雾中垂下,僵硬地支棱着。红外线显示它将铁塔紧紧缠住,头搭在身体上,似乎在蜷缩御寒。

现场总指挥于大校四十多岁,一副国字脸,表情严肃。他简单重复了一遍纪律,然后问大家龙的性情如何。学者们纷纷表示龙可温顺了,据说有人把龙鳞揭下来都没事。有人补充说龙下巴上有逆鳞,绝不可触碰。沈老先生笑着说即便贵为龙王,那也是很温和的。当初哪吒残忍地虐*三太子,龙王还是本着礼节去找李靖要说法,没有动辄大开*戒。孙悟空在龙宫挑三拣四,龙王还不是礼敬有加,把定海神针都介绍给猴子。

大校听到哪吒和孙悟空,脸色不大好看:“各位老师,你们都很有学问,对龙很了解。但对我们来说,龙的出现,就是个安全事件。今天除夕,泰山上下这么多人,出点问题,谁都担不起。我关心的,是安全。比如,这龙有什么攻击手段吗?”

“这是什么颜色的龙?”我问。

“青龙。”

有人接话:“赤龙传说可以喷火。这青龙嘛,也就是行云布雨。”

“也有可能是下雨天它才出来,被误认为是它带来了雨水。”我说。这句话在学者中引发了激烈争吵。起初,大家就先有龙还是先有雨的问题争了几句,随后话题急转至龙是本地还是外来的,以及龙在数千年后重新现身与气候变化是什么关系。认为龙是恐龙后裔的观点异军突起,在人群中如墨入水般蔓延开,旋即被“要有解剖学依据”的意见扑灭。仍不服气的人说龙不过是种坐骑,从黄帝时代就是如此,没什么了不起的。然后话题变成龙是怎么飞起来的。主流观点是有的龙有翅膀,有的没有,如今这条没翅膀,说不定就不会飞,就和鹰与鸡一样。马上又有人反驳说鹰和鸡都有翅膀,不能这么类比。

我突然很困惑。我们该从传说中去认识这条龙,还是把它看做新物种呢?传说浩如烟海,却真假难辨。而如果单纯以科学方式研究,我们又如何能认识它现身的意义呢?或者说,我们需要给这条龙一个意义吗?

我看向大校。他相对好办,只要把这条龙看做一个潜在威胁即可。他的所有部署,都以控制风险为核心。但是,对我来说,这远远不够。

你靠墙坐在床上,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几分钟前,卫兵刚宣布了新消息,由于此前游客下山时出现多次意外,疏散行动暂停,你们何时下山,另行通知。

其他人都在埋怨,你却不在意。吃完馄饨,肚子里暖洋洋的,你把大衣盖在身上,透过板房的小窗看着外面。除了偏殿的墙和一角屋檐,什么也看不见。你走出板房,寻找可以看到日出的地方,但看来在这个院子里是不可能的。卫兵奇怪你为啥对看日出这么执着,劝你事情结束后再找机会。

你没法跟他们说,这是你最后的愿望。世界和你开了个玩笑。它好像总是在和你开玩笑。当你对一切都充满希望的时候,它一点点将希望扑灭。当你决心抛弃世界的时候,它又用近似无厘头的方式来让你等待。

几位游客正在给院子里的树绑红布条,上面印着一只手。这些年,拜失业率暴增所赐,这家慈善机构在泰安扩张得很快。你有点好奇,他们在道教的山上做这个,不是砸场子吗?一位游客笑着说,观音之手不是佛教组织,是非宗教慈善团体,会拯救任何处于困境的人。

要是几年前,你说不定会有兴趣。现在,你已不再相信世界会向你展露善意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没什么进展。大校拉上我和几位军官商讨各种预案,包括遭受龙攻击、游客*乱甚至外国攻击。他们是专业的,我只能找些预案中的漏洞,让他们去想办法。其他专家忙着从古籍传说中寻找能匹配眼下这条龙的记载,但收获不多。

十点左右,来自北京的专家到了,光仪器设备就足足装了二十个大小箱子。我感觉像游击队遇到了正规军。在听取了情况汇报后,领队的生物学家开始指挥同事部署设备,并提交了方案,第一条就是侵入式建模。我大吃一惊。生物学家从包里掏出一个烟盒大小的东西,说这是纳米探测集群,可以“基本无伤”地进入目标内部,建立3D模型。我似乎听见神话学者那边传来一声“亵渎”,但不真切。

一位年轻人身穿全套防护服,在两名士兵的护送下,走入气象塔所在院落,将集群贴在龙尾巴上。几秒钟后,我的视觉共享出现了一片网纹,由无数细长的三角形组成,这是龙鳞放大后的样子。“有人觉得这是神造的吗?”生物学家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嘲讽。接着,镜头迅速推进,进入到鳞片中。探测器自带光源,光影在组成鳞片的分层间反射旋转,犹如穿行在水晶之海中。“这是硅化物。”生物学家声音有点低落。地球上的已知生物都是碳基生物,这龙莫非是硅基的?

突然,大海消失了,我们进入一个巨大的空间中。这是鳞片外侧和内侧之间的夹层,有两毫米,还是真空的。“保温用的?”我问。生物学家没理我。这样的鳞片是如何长成的?莫非真有神的介入?难怪生物学家沉默了。

我们继续进入鳞片内侧。和外侧相比,这里的网纹呈六边形,分层也更细致。从内侧出来,我们进入了更大空间,为了更好观察,镜头大大降低了放大倍数。我起初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地下世界,四周的岩壁上花纹纷乱,粗细不同的石条交错穿插,远处,有一排通向地层深处的洞口。生物学家说这些是附着在鳞片内层和皮肤上的肌肉纤维,那些洞口,则是鳞囊处的空管,可能为了减轻体重。另一种可能,是龙像青蛙一样用皮肤呼吸。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和生物学家沟通,大校再次找到我们,问这龙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现身。大家都答不上来。至于为什么会跑到泰山上,我提出它可能来自黄海,飞到内陆,累了就找一座高山歇着。我看出大校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也不能说它完全没道理。

是否该准备一些龙的食物呢?学者们纷纷说龙是食肉动物,要准备牛啊羊啊什么的。大校说二十名挑山工已经背着切好的肉在路上了。沈老先生犹豫半晌,强调有记载龙是要吃童男童女的。我们都沉默地看着大校,大校沉默地看着沈老先生,否决了。

大校犹豫了一下,问我们龙有没有可能被驯服。

“你是说把它武器化吗?”我脑海中冒出他骑在龙身上呐喊着射击的场景。

“龙是不能驯服的。它是一种骄傲的神物,你只能与它共生。”沈老先生说。

大校显然有点失望,但似乎也不觉得意外。他随后通报了最新形势。根据情报,龙现身的消息传到了国外,一些卫星已经开始调整轨道。如果龙醒来大闹玉皇顶,或者某颗卫星打个激光什么的,结果很难说。他让我们准备遗嘱,以防万一。听了这话,没人惊慌失措。说到底,这些人研究了一辈子传说,今天能亲眼看到龙,也算值了。

临近十一点,植物学家介绍了初步成果。根据龙牙和龙爪,可以初步确定龙是食肉动物。它的牙床有些从未见过的组织结构,很可能是新牙生长区,可以终生换牙。有心肝脾胃肺等器官,有三个胃,肠道细长,呈松散的螺旋状。发现了可能是雄性生殖器的器官,收折在腹部下方。骨头有很多空腔,与恐龙非常相似。在其前爪附近,有退化的骨头突起,可能是远古翅膀的痕迹。

生物学家总结道:“我们可以初步判断,龙是真核生物域、动物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爬行纲、有鳞目……我认为可以在这里加个龙科……”

“它智力水平怎么样?”大校打断了他。

“它大脑的尺寸和人类相似,不过沟回不如人类,总体上可能和猩猩差不多,应该算相当聪明的动物。”

龙有两套呼吸系统,鳃和肺。这意味着它能在水中长期生活,也能很好适应陆地或天空。而且,龙的肺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向头部的鼻子,另一个如同血管,从肺出来,分散到身体各个鳞片根部。学者们很兴奋,断言龙是通过皮肤吸入带水汽的空气,再集中从鼻孔喷出,从而行云布雨。有几位比较激进的,甚至说龙是地球水循环的重要组成部分。

至于龙是怎么形成硅基鳞片的,现在还不知道。生物学家猜测可能存在某种共生生物,类似藤壶,这种生物的排泄物组成了鳞片。为此,他强烈要求找到龙的栖息地,以便进一步研究。大校哼哼哈哈地同意了,说回头和海军协调一下。

生物学家并不满足:“我还有个请求,我们应该采集组织样本。”

“龙!肯定是龙!”有人在屋外喊。

过去几个小时,各种消息不断在人群中流传,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泰山上出现了龙。这让你对日出的兴趣少了很多。你穿上大衣,走出板房,想再探听点消息。

几个人在争论如果只能选一样,该吃龙的哪部分。有人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好找,龙肉难得。有人说“龙肝凤髓”,龙的肝才是精华。还有人主张吃龙胆。他们还在龙肉口感上产生了巨大分歧,像蛇肉,还是像鸡肉或者牛肉?更重要的是,能不能拿龙泡酒?这样的酒是不是大补,以至于人无法承受?

他们看你凑过来,就问你怎么想。

“我觉得龙该把你们吃了。”你走开了。

龙为什么现在现身?你没有自恋到相信是为了你,但也许有些关系?也许龙的出现是一件大事的前兆。也许它只是闲来无事出来转转,碰巧撞上了你的计划。你有点欣喜,能亲眼见到一条龙。你也有点懊丧,原来的计划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组织采样和集群建模不一样,龙很可能会有感觉。大校考虑了一会,又请示了上级,才允许对龙进行组织采样。这次,生物学家亲自披挂上阵。大校派了三组人:两人贴身护卫,两人在院子门口接应,四人在院外待命。

这次,我们可以通过生物学家的视觉观看整个过程。雪雾已减弱很多,从地面往上看,龙的身体健壮高大,极具压迫感。一直很兴奋的生物学家这时显得分外小心。他先清除掉龙尾上的一小块冰,轻轻揭开一片龙鳞,喷了几下麻醉液,稍待片刻,将采样器抵在龙的皮肤上。没有任何动静。根据此前的探测,龙的心脏没有搏动,整体像被时光凝结了一样。他缓缓按下手柄,液压装置推动采样管旋转着刺入龙体内,剜下一小块皮肤和皮下组织。我们不确定麻醉液对龙是否管用,如果没用,龙现在应该会感觉到疼痛。

营地里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生物学家抽出采样器,复位龙鳞,举着采样器返回营地。

基因分析需要一段时间,生物学家一时也没太多事可做。我把他拉到一边:“我记得你说它可能是条雄性龙?”他点点头。

“那就应该有雌性龙存在?”

“雌性龙可能存在。但我们对龙的习性毫无了解。他们是有固定伴侣的,还是随机配对然后各管各的呢?他们是群居的,像狮群一样,还是像蛇那样独居?”

大校监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直接通过芯片说,目前没发现第二条龙。

这会是从远古时代存活至今的最后一条龙吗?我告诉他们,有个科幻故事,讲一只孤独生活的恐龙,将灯塔误认为配偶。

“不知道……”生物学家一边思考一边谨慎地回答,“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条龙是否可能从远古一直活到现在。根据已有的证据,在被冻结的情况下,它的身体情况也相当好,没有细胞壁破裂的情况。如果说它可以在低温下长时间……休眠,偶尔醒来觅食活动,确实可能延续很长很长时间。但更可能的是,它们在海底或什么地方有自己的群落。我可以重新对龙体内的纳米集群进行部署,让它具备芯片功能,去截获龙的神经信号。这样,我们可以在三千米范围内共享它的感知。”

大校要求生物学家立刻开始部署。

阳光越来越强烈。

你站在碧霞祠的院子中,发现那噬咬你的痛苦不再重要了。在这个令人意外的事件中,一切日常的烦恼甚至绝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你抱住双臂,从这块地砖蹦向那块。也许是情绪放松下来,你感到身体充满活力,每块肌肉都美滋滋的。

你何时能亲眼看到龙呢?

午后一点,我草草吃过午饭,看到生物学家刚走进用餐区。“已经部署完了,正在调试。”他说。我正想吹捧他几句,突然听到有东西摔落的啪啪声。我们一群人赶紧跑到外面。

雪雾已完全散去,冬日的阳光击打在龙身上。冰块开始消融,裂解,发出响亮的声音,犹如黄河在解冻。风依然大,脱落的冰块被风裹挟着,纸片一般飞舞,撞在墙上,地面上,化为齑粉。越来越多的冰块落下,有几块就落在我们前方十来米处。靠前的几位专家抱头就往回跑。龙的身体越来越多显露出来,鳞片在阳光下流动着油亮的光华。

“好像破壳而出似的。”有人说。

冰块脱落几尽,一条完整的巨龙呈现在我们面前。它依然闭着眼,龙须垂着,硕大修长的身躯紧紧缠住铁塔,爪子勾在上面。

沈老先生泪流满面,朗声念着:“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我怕他惊扰了龙,正想阻止,龙突然动了一下。

“随时听我指令。”大校说。

龙猛地抽动一下,最后几片冰块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它睁开了眼睛。

大梦千年,醒于泰山。龙会梦见飞天绵羊吗?

龙扫视了一遍周围,慢慢滑下铁塔,前爪按住气象站墙外的石台,回头检视自己的身体。

我看了一眼大校,他眯着眼睛盯着龙。

龙发现了尾巴上的伤口,转头盯着我们,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我们都面无表情,以自欺欺人的心态做出无辜的样子。它伸出厚大的舌头舔了舔伤口,又盯了我们几眼,举头长啸。这声音直入胸膛,在我的心脏瓣膜上震动。这声音回荡在四方,仿佛世界回味着这许久未听到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该……”我开口道。

“不。”大校目不转睛。

这时,龙的视听信号开始共享。我们这才发现,龙是色盲,只能识别蓝色,其它颜色都呈灰色。但它的视野非常宽,还可以用类似望远镜的方式调节瞳孔,看到很远处的细节。这条龙可能有耳鸣,一直有水声在远远地响着。它转动头部,水声方位也随之变化。

“东方。”生物学家叹了口气。

它看了看周围,又看看我们,将目光投向水声的方向。

我将视觉切换回来,看到它前爪扒着石台,身体弓起,似乎在准备什么。我心中一动,问大校有没有军机巡视。他瞟了我一眼:“一百千米距离。”

接下来的画面很难形容。龙的身体开始泛起涟漪,鳞片像活了一样开合着。然后,它抖动起来,浑身的鳞片在清冷的空中唱出旷古未闻的声调,将身下的碎冰喷出老远。肺部的空气急速从气管进入支气管,再冲入通向鳞片根部的毛细气管,喷涌而出。

我们之前的猜测错了,这是条喷气式飞龙。

龙腾空而起,在冬日阳光下,窜入蓝天。它的身体优美舒张地扭动着,鳞片顺序张合,表面如水波荡漾,优雅自然,毫不费力。

苍龙直上,鳞爪飞扬。

我们都安静地看着。

在一片清蓝的空中,龙不断飞升,越来越小。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们还没来得及从龙苏醒的震撼中回过味来,一切就被打通了。

在这个漫长的瞬间,所有人看到了所有人的内心,所有人共享着所有人的痛苦和快乐。我看到大校爬在家中的地上逗女儿,某专家逛商场,某士兵小时候从冰面上走过,两个人在星空下接吻……

当然,我还看到了你和你一生的河流。看到了你童年的快乐,你被母亲遗弃的迷茫,你父亲的辛劳,你离开学校时的不舍,你拿到第一笔工资时的喜悦,你与男友的缠绵,你泪流满面的祈祷,你埋葬父亲时的悲伤,你被男友抛弃时的痛苦。看到了你日渐封闭自己,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不断寻找高空坠落的视频。你渴望一个拥抱,你得不到任何拥抱。

你站在碧霞祠的庭院中,被汹涌的信息共享弄得头晕目眩。你感到了挑山工干这趟“大活”的喜悦,警察琢磨怎么和人吹嘘的自豪,沈老先生的满足,生物学家的狂喜。你感到无数微小甚至卑微的幸福正从意识洪流中喷涌而出,汇成势不可挡的风暴,将你裹挟而起,升入空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感到有人扶住了你,那是位年轻的士兵,也是陌生的游客、专家、道士。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所有人都伸出了手。

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心底有希望,阳光将再次普照,草木将重新茂盛。

几秒钟后,共享消失了。每个人都回到了他们自己的电子小屋中,不同的是,他们曾看到了无限。

你回到板房内,同屋的几个人向你投来同情的目光。你没有回应他们,你不需要,他们也不需要。你再次坐在床上,靠住墙。一道阳光从偏殿的玻璃上反射进来,你伸出手,让这阳光在手上不断移动。

据仪器记录,龙在空中发射了一道电磁波,打开了南天门以上所有人的芯片信息通道。目前还不知道这是电磁波的主要功能还是副作用,但人们准备给它命名为“龙波”。

龙很快就消失在我们视野中。据空军报告,它正以两倍音速向东方飞去。我很怀疑大校如果骑在上面,会不会被音障击碎。

泰山的工作已经结束,我们收拾东西往山下走。缆车已恢复通行。我在排队的时候见到了你。你笑着冲我挥动手里的苹果。

“你不吃吗?福气要吃进肚子里的。”我问。

你笑颜如花:“我已经获得了好大的福气了。”

我们坐进缆车车厢。你靠在我肩膀上,把玩着苹果。

据大校说,龙在黄海离岸五十千米处入海,海军已经出动。他不能保证会有多少成果,毕竟我们对海洋的探索还很少,但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我透过窗户,看着泰山之巅。再过几个小时,龙年就将到来。我依然不知道龙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我相信它一定意味着什么。

(完)

责编 水母

题图 《太空丹迪》截图

主视觉 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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